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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班车 [打印本页]

作者: 岁月如歌 时间: 2011-7-13 23:11
标题: 班车

回家的路上，韩亭睡得昏昏沉沉。司机一路启动刹车，烦躁地按着喇叭，广播里传递着堵车的消息，可她只是兀自迷糊着，有一会儿甚至做起梦来。汽车熄火后很久，她才渐渐清醒，高速上拥堵的车流仍然望不到尽头，班车上也只剩下十几个人了。司机们站在路旁抽烟，无奈地聊着天，咒骂着。三五成群的班车族，正渐渐汇成一支松散的队伍，在汽车间的微小缝隙中穿行，准备徒步走完剩下的路程。韩亭叹了口气，下班时轻微的饥饿感忽然变得十分强烈，她探寻的目光与后排一位男同事相遇，她笑着问道：“要不我们也走吧？”

两人下了车，贴着道路的护栏，一前一后地走着。韩亭偷偷扫了一眼那人佩戴的工卡，一张神情木然，五官模糊的照片下面写着大大的“刘涛”二字。这个人和自己在同一站上车，可是韩亭在班车上没和别人说过话，估计刘涛也是如此。车上的人来自不同部门，一上车就沉浸于自我的世界，看书，听音乐，玩手机；更多的人终日困顿不堪，车一启动，便如婴儿般在摇晃中酣然入梦。每天三个小时的往返，班车拉着这些陌生而安静的人们，来往于开发区和住所，彼此没有交集。沉默是一个气场，习惯之后就难以打破。此刻两人也并不搭话，只是刘涛偶尔回头看看，配合一下韩亭前进的速度，而韩亭也每每抬起头，报以一个礼貌的微笑。好在初夏的傍晚，郊外的景色非常宜人，玲珑的夕阳缓缓西坠，路边整齐的防护林掩映着不远处宽阔的水塘，送来阵阵湿润凉爽的空气，夕阳美景之下的同行丝毫不觉得尴尬。

本来估计50分钟可以走到收费口。可是当无数车辆被甩在身后，树木，水塘，路边的景物几乎没有变化。韩亭穿了一双坡跟凉鞋，开始还算舒服，此刻脚趾已经磨得微微作痛了。从众是一种愚蠢的心理，是谁发起了这次没有尽头的远足？她越来越频繁地把书包在两个肩头上换来换去，速度也慢了下来。前面的队伍渐渐消失了踪影，刘涛也在三十米开外了。

半小时之后，韩亭终于发现了塞车的原因，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一辆10轮卡车，显然未经减速地撞上了前面的集装箱货车，驾驶室的铁皮（像脆弱的纸板，胡乱地挤压在一起，已经无法辨认本来的形状。后面的小轿车，前半部分冲入了卡车下面，沾满鲜血的玻璃颗粒满地都是，有几颗几乎就在韩亭脚下。她怀着不可遏止的好奇向卡车下面看去，眼前的景象令她困惑，她低䨋头，透过没有玻璃的车窗又看了一眼——一颗被凝固鲜血遮盖的头颅和已经挤得没人人型的上半身。韩亭从来没有近距离目睹过车祸ﴌ，此刻却异常清晰地观察到这样的情景—— 一只胳膊垂在一边，完整的手腕上戴着一块银色的手表。周围出奇地安静，支离破碎的画面凝固了撞击瞬间绝望的回响。两个警察漠然地站在黄色警戒线周围，一辆救护车平静地旋转着车顶上蓝色的光芒。韩亭闭上眼睛，快步走了过去。

生命是什么呢？韩亭想着那块在夕阳下反光的手表，默默地走着。她本来不善运动，双腿已经麻木，思维也有几分凝滞。

   “我刚才找到了一个警察，他说前面还有个小事故，不过就快疏通了，他说要走的话还远着呢。我们往回走找班车去吧，估计这么半天也快挪动过来了。”刘涛满脸兴奋地回来，报告了这个消息。韩亭想着满地带血的颗粒，指指不远处“多雾路段，减速慢行”的牌子，说：“我不想往回了。我在牌子那里等着，行么？”
“那你别再走了，回头我让司机停一下。”

韩亭靠着指示牌，开始在缓慢移动的车辆中寻找那辆红色的阿尔莎巴士。刘涛说的没错，道路疏通了，车辆在几分钟之内就拉开了距离。羁绊的车流开始欢快的流淌，须臾之间便如洪水般奔涌起来，好像急于追回延误的时间。笨重的引擎发出振耳的轰鸣，在她周围卷起了漫天尘土。韩亭感到自己象一片树叶在巨流中沉浮，下意识的抓紧了护栏。她发现自己犯了错误，这样的时刻，她不可能从数以百计的车辆中找到自己的班车，也没有车辆夹带在这样的巨流中可以减慢速度。她眼睁睁地看着几辆红色的巴士从眼前一闪而过，扬长而去。直到道路重新归于沉寂，韩亭确认自己被孤零零地抛在了高速公路上。

韩亭拿出手机，才想起自己并没有留下刘涛的号码。她并不慌乱，很快接通了对桌小马的电话：“喂，韩亭啊，我们没堵车啊，我都到家啦。那行,你问问别人吧。”

13752763456 —— “噢，我们到高速口了，嗨，我就没下车，走得哪辈子走到啊......”。

13846355079 ——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13874566345 ——“谁？什么？对不起信号不好，再打一遍行吗？”

韩亭是个矜持的女孩儿，几乎没有求人帮忙的时候。每播一个号码都要重新鼓一次勇气，组织一次语言。其实也没有意义，所有班车都已经离去，没有哪辆会掉头回来。

有困难找警察？她苦笑了一下。还能找谁呢？她17岁离开家，在外地上大学，毕业之后来到这个更加陌生的城市，租住着一个简陋的小房间，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想想也快三年了。

13904500931 ——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是否还在....琴声和来,生死难猜,用一生...”她没有听见那个熟悉的结尾，一个微弱的提示声之后，手机安静没电了。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在这郊外的傍晚，她穿着整洁的职业装，时尚的坡跟凉鞋，可自己与生活的联系多么脆弱，没有了班车，没有了手机，没有人知道她被落下了。刘涛是谁呢，他们甚至从来没有说过话。

   飞扬的尘土在她的鼻腔里留下刺鼻的味道，市区边缘的工厂开始借着夜幕排放滚滚浓烟和有毒的气体。她口渴难忍，只好背起书包，继续向前走。她感到胳膊上痛痒难忍，伸手一拍，掌心出现了一滴鲜血和蛛丝般微微颤动的几条长腿。韩亭经常见到班车车头上沾着满满一层黑点，司机说，那是汽车高速行驶的时候，撞死的蚊子。她这才明白，此刻自己头上团团飞舞着的，正是郊外巨大饥饿的蚊虫。

天色迅速黑了下来。车灯都已打开。应该穿一件反光的衣服吧，象清洁工人夜晚穿的那种。她紧贴着护栏，还是有车擦身而过，带动的气流几乎吹起了她的衣襟，呼啸的声响让她心惊肉跳。韩亭已经放弃了与蚊子搏斗的勇气，不再用手扑打脸颊和胳膊，也不再使劲的躲着双脚。她的脚趾磨破了，更被浑身痛痒折磨得心烦意乱，随手抹去就能打死一只贪婪的蚊子。蚊子会吸干她的血，或者传染可怕的疾病，她胡乱地想。或许应该伸手拦截一辆车，带自己一程？她怎么敢登上陌生人的汽车。谁又会发现漆黑高速上一个孤独的行人呢。陌生人，都是陌生人。也许再过一会儿，一辆车开过来，一下子就将她撞上了天。。。。。。生命是多么脆弱，死亡何其简单。几秒钟的车祸，一块反光的手表，瞬间的事情。该和谁告别么？弟弟一直都在父母所在的城市，自己只是每年回去一次而已。她孤独地租住着简陋的房子，没有男朋友，没有缠绵不尽的诉说，她从来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她带着身份证呢，还有工卡，人们会通知单位，知道她是谁。上班下班，无尽地重复，今天晚上与30年后有区别么？卑微的，平庸的，乏善可陈的生命。。。。。。那块手表还在走么，还是也撞坏了？生命停止的时候，时间还会前进么？手机没电了，时钟已经停了下来。。。。。韩亭靠着路边的护栏，不想再前进一步了。

车灯大开，一辆红色的阿尔莎停在了旁边。车门缓缓的打开了。。。。韩亭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仿佛看到了童话中从天而降的神奇马车，她看到刘涛如释重负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脸上绽开了憨厚的笑容。车上一阵兴奋的低语，一个女同事热情的给她让出了座位。

“小姐，你让我们好找啊。还挺有能耐，都走出这么远来了，我们一直不敢快开，生怕把你错过去了。”韩亭非常难为情：“我等了好久，以为你们开过去了。”“嗨，别提了，刚刚疏通，前面两辆车又蹭车了。又堵了半天才走。”“他们说你好象是品控部的，我们还打听到了你的手机号，结果你关机了。。。。”

汽车没有加快速度，一路上居然又捡到了好几名其他车上掉队的同事。两个小伙子一上车就说：“太好了，这辈子见到大家都没有这么亲切过。。。”大家都笑了起来。

韩亭舒适地倚着靠背，8点了，可以到门口的小饭馆买个炒菜，好久没有去那家小饭馆了，家里冰箱中还有冷冻的西瓜。。。。她美滋滋地想，昨天新买的光盘还没看呢，明天是周末，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

作者: 陈树泳 时间: 2011-7-14 15:37
人物比较扁平。
“。。。。。”这个标点符号出现在小说里感觉还是挺怪的。。。。

作者: 匿名 时间: 2011-7-14 22:04
呃，这个标点忘改了。

关于人物扁平的评论很尖锐，多谢。初来乍到，向大家学习。

作者: 伊尔 时间: 2011-7-16 11:53
《到灯塔去》的初级版啊，赞!

作者: 魏虻 时间: 2011-7-17 13:49
赞！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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