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由于这一事件在世界各地对美国声誉的损害日益加剧、总统最终被迫使用“抱歉”一词之时,歉意的重点似乎还是在对美国所声称的道德优越感造成的损害上。布什总统于五月六日在华盛顿声称──站在旁边的有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King Abdullah II)──的确,他对“伊拉克囚犯遭到的羞辱以及他们家人遭受的羞辱感到抱歉,”但是,他继续说道,他对“看到这些照片的人们不能理解美国的真实本性和精神感到同样遗憾。”
那么,是否可以认为关键问题不在于照片本身而在于照片揭示了被美国监禁的“嫌疑犯们”(“suspects”)的真实处境?不:照片所呈现的恐怖无法和照片所拍摄时的恐怖气氛分开来──施害者们在无助的战俘头上摆出洋洋得意的姿势。二战中的德军曾拍摄下他们在波兰和俄国所犯下的罪行,然而施刑者把自己置于受害者中间的快照却出奇的少,如在贾尼那?施托克(Janina Struk)最近出版的《拍摄大屠杀》(“Photographing the Holocaust”)中可以看到的那样。如果说有什么能和这些照片所传达的东西相提并论的话,那就是十九世纪八十年代至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间被处以私刑的黑人受害者的照片,照片上的美国人,身后的树上吊着赤裸的黑人男人或女人的残肢,他们站在下面露齿微笑。这些私刑的照片是一项集体行动的纪念品,这项行动的参与者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绝对合乎正义。阿布格莱布监狱的照片也是如此。
现在,对于行为的记录愈来愈多,并由人们自己来完成。至少或尤其是在美国,安迪?沃霍(Andy Warhol)关于在真实时间中拍摄真实事件(filming real events in real time)的理念──既然生活本身未经剪辑,它的记录又何须剪辑呢?──已经成为无数网络传播(Webcasts)的准则,人们记录自己的一天,每一天是他或她个人的真实秀(reality show)。这就是我醒来,打呵欠,伸懒腰,刷牙,做早餐,送子女上学。人们记录下生活的方方面面,用计算机文件存储,然后到处传播。伴随家庭生活的是有关家庭生活的记录──甚至,或者说尤其──当这个家庭正在经历危机和丑闻的阵痛之时。在安德鲁?贾里克(Andrew Jarecki)关于长岛(Long Island)一个卷入猥亵儿童指控的家庭的最新记录片《逮捕弗里德曼父子》(“Capturing the Friedmans”)中,最令人震惊的素材无疑是很多年间家庭成员专注而不间断地彼此拍摄下对方谈话和独白的家庭录影带。
更耸人听闻的是,既然这些照片意在传播和被许多人看到:一切都是搞笑。搞笑这个想法,唉,已经日益成为──与布什总统向世界宣告的相反──“美国真实本性和精神”的一部分了。很难估算美国人生活中对残忍行为逐步上升的接受程度,但是证据无处不在,从男孩们的一项主要娱乐“视频杀人游戏”开始──视频游戏“审问恐怖分子”(“Interrogating the Terrorists\")真的还会很远吗?──一直到青年人团体仪式中流行的开心恶作剧所表现的暴力。暴力犯罪在下降,然而在暴行中唾手可得的快感却在增长。从美国许多的郊区高中对新生施加的残忍折磨──理查德?林克雷特(Richard Linklater)1993年的影片《茫然无措》(“Dazed and Confused\")对此做过描述──到大学社团和运动队中对身体施暴和进行性侮辱的戏弄仪式,美国已经成为这样一个国家,在这里,暴力的幻想和实践被视为有益的娱乐,即“搞笑”。
曾被作为极端施虐受虐欲的实践而分离出来的色情影像──比如帕索里尼(Pier Paolo Pasolini)最后一部几乎不堪入目的影片《萨罗》(“Salo\",1975),描绘了墨索里尼时代末期,意大利北部法西斯军事堡垒里的纵欲酷刑──现在正被常规化,并被某些人奉为高级精神运动或情感宣泄途径。“堆叠裸体人”就像一个大学兄弟会里的恶作剧,一个打电话给拉什?林宝(Rush Limbaugh)的人以及该电台节目的数百万听众都这么说。有人会怀疑,打电话的人看过那些照片吗?无关紧要。观察是准确的──或者这是异想天开?使一些美国人更吃惊的是林宝的回答:“完全准确!”他惊叹道。“这就是我的观点。这和“骷髅会”(Skull and Bones)的入会仪式没有区别,我们要因此摧毁人民的生命,我们要牵制我们军队的行动,然后,我们要狠狠地打他们,因为他们玩得痛快。”“他们”指的是美军士兵,那些施刑者。林宝继续道:“你知道,这些人每天都在经受枪击。我说的是玩得痛快的人,就是这些人。你没听说过情感释放吗?”
那认为总统和国防部长的道歉及对此感到“恶心”(disgust)的表白已足够了的观点,是对人的历史感和道德感的侮辱。对囚徒的折磨并不是一种精神失常。这是布什政府的全球抗争“非友即敌”(with-us-or-against-us)原则的直接后果,借助这一原则,布什政府寻求根本地转变美国的国际立场,同时重塑许多国内制度和特权。布什政府已经把这个国家交付给战争的伪信仰原则,战争,无休止的战争──因为“对恐怖行的战争”(“the war on terror\")只能是无休止的。无尽的战争以证明无数人锒铛入狱是合理的。那些被关在美国人控制且未经法律许可的刑罚王国的人叫“被拘留者”(“detainees\");“囚犯”(“prisoners\"):一个最近被废弃的词,可能意味着他们享有国际法和所有文明国家的法律所赋予的某些权利。无止尽的“对恐怖主义的全球性战争”──在五角大楼的命令中,对阿富汗的合理入侵和在伊拉克永难获胜的愚行都被包括其中必然导致对任何人进行妖魔化和非人化,只要布什政府宣称他是一个可能的恐怖分子(a possible terrorist):这是一个不容争议、而且实际上常常是秘密通过的定义。
记住:我们不是在讨论最罕见的例子,即“定时炸弹倒计时”(“ticking time bomb\")的情形,作为极限案例,它有时成为对那些对迫在眉睫的攻击知情的囚犯施刑逼供的辩护。这是一般性的不明确的信息搜集,由美国军方和非军方官员授权,在他们完全一无所知的那些国家中,进一步了解美国人根本不知的一个邪恶影子帝国:原则上,任何信息都可能是有用的。一场榨不出任何信息(无论什么样的信息)的问应算作是一次失败。制造更多藉口的目的都在于使囚犯开口。软化他们,向他们施压这些都是在关押恐怖嫌疑犯的美国监狱里所发生的兽行的委婉之词。不幸的是,正如军士长伊凡(契普)弗里德里克(Sgt. Ivan(Chip) Frederick)在日记中所记,犯人可能由于被施刑过重而死亡。那张裹尸袋里装了一个胸口放着冰块男人的照片也许刚好就是弗里德里克所描述的。
当然,对于这项指控有一个回答。美国人正在死去,却不是因为这些照片,而是照片所揭示的正在发生的那些事,它们具有连锁指令(chain of command)的复杂性──这是詹?安东尼少校(Gen?Antonio)所暗示的,是上等兵林迪?英格兰(Lynndie England)所说的,同时(其他人中间的一位)南卡罗来纳州的参议员林德赛?格拉汉姆(Lindsey Graham),共和党人,在5月12日看了五角大楼全尺寸的图片之后也这样认为。“其中一些有刻意的性质,这使我十分怀疑是否有其他人指导或鼓励。”格拉汉姆参议员这样说。佛罗里达民主党人、参议员比尔?尼尔森(Bill Nelson)说,查看一叠裸体人在走廊里的那张照片未经剪辑的版本这个版本揭露了当时有不少士兵在场,其中一些人甚至根本没注意发生了什么这同五角大楼关于只有无赖士兵涉及此事的断言相抵触。“某时某刻,”尼尔森参议员说,那些施害者“要么被命令要么被暗示了”。在照片上的特种兵小查尔斯?格兰尼(Charles Graner Jr?)的辩护律师要求他指认在未经剪辑的照片版本上的那些人;根据《华尔街日报》的文章,格兰尼说其中四人是军方情报人员,还有一个是和军情人员一起工作的民间合同工。
五.
然而照片和现实之间的区别──正如政治演讲和政策(spin and policy)之间的区别──可以轻而易举地蒸发。这就是政府所希望的。“有更多的照片和录影大量存在,”拉姆斯菲尔德在证词中承认。“如果向公众公布这些,很显然,将使事情更糟。”更糟,大概对政府和它的计划而言,而不是对于当前的──以及潜在的?──酷刑受害者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