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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醒·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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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庄秋
时间:
2011-10-14 21:55
标题:
醒·梦
我是闭上眼一个夏天,睁开眼,是另一个。
——题记
一
“现在我即将对你进行催眠,我数到七之后,你就会睡着,我击掌三下,你就会醒来。现在,我开始数数……”
我闭上眼,黑暗一涌而上,一只惊鸟在这黑暗中扇动翅膀。
“一……”
深呼吸。
“二……”
继续深呼吸。
“三……”
有人在悄声细语着什么,我侧过耳朵想听,但一阵浪打在江滩上的声音把这微弱的话语盖住了。
“四……”
脚步声,从远到近,随着江浪的声音一点点放大。
“五……”
“有人在那里吗?”一句问话向我飘过来。
“六……”
我抬起头向这问话来的方向看去。
“七。”
“啪嗒。”
在这一声脆响里,她打开了走廊灯的开关,亮光刺得我眯起了眼。
“是你啊,你来早了。”她看着我说。
“我表快了一点。”我转过身,扬扬手表,“不过我走起路来更快。”
她点点头,灯光把她额前的几缕头发的影子拉长了,那几缕失了真的影子在她的脸上敏捷地移动着,让我想起很久以前在电视上见过的皮影戏。
“这里太暗了,就是晴天的时候站在走廊头也看不见走廊尾。每天晚上宿舍的一个大妈会敲着一个铁盆,提醒大家记得关好门窗。”她半缕头发半擦汗地用手抹了一下额角,“记得有一天晚上刮大风,我们听见院子外面响起那种敲铁盆的声音,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神秘地望了望周围,说:“后来有人听说,那是大妈老伴的祭日。”
“哇……”我耸耸肩,不知道应该作何评论。
“吓到啦?”她放松地笑了笑,“走吧,这里太阴森了,我带你去江边上。”
我点点头,跟着她的脚步出去了。
她穿着一双帆布鞋——这种鞋一般是落地无声的。
不知道刚才的那一连串脚步声到底是谁的。
“有人在那里吗?”
再想想这句话,好像也不是她的声音。
此外,在她喊我时,我是转过身看见她的,而那时候我正面对着那声问话飘来的方向。
二
一层厚云浮在阴霾的天空中,江风肆散,看来没多久就要下雨了。
我们沿江堤一步一步地走着,一艘拴在江边的小船在涌动的江水中来回摆动,很不耐烦地想摆脱那根拴住它的粗绳子。
“十年没见过你了。”她说。
“十年啦。”我补充了一句废话。
灰色的风和潮水声一道赶来,她的头发在潮水声中被风打乱了,或者是在风中被潮水声打乱了(谁知道呢)。她背过身去,似乎是被风中的灰砾迷住了眼睛。
“那……”她揉着眼睛,“最近怎么样。”
“最近?最近还好。”我伸手搭了个凉棚望向远处,一只水鸟在江面上点了一下,又逆着风飞走了。
“嗯。”她答应了一声,话里都是思绪。
我知道她正在酝酿什么,我们向着那层厚云飘来的方向走着,天越来越暗,黑绿色的防护林不安地翻动着波浪,树叶嘶飒作响。
她四年前一毕业,就到这个江港边工作了,每周六她坐车回市区一次。
“你现在还每个星期都见他吗?”我问。
“谁?”她看着我的眼睛问,又突然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谁,“他呀,很久没见到了,再说了,在这里,除非他每个星期来见我。”
“你平时就不出去?”
“不怎么出去,除了过年回家。”她在说谎。
“那不就很无聊了吗?”我环视四周,“这里放眼也看不到几个人啊……你宿舍人多吗?”
“有一个人每星期在宿舍住两天,我们楼层只有两个宿舍有人。”她抿了抿嘴唇,“我们还曾经在那层楼里捉迷藏玩过,只是后来有人说在宿舍里碰到过女鬼,就再也没玩过了。”
“女鬼!?”我惊讶地笑了。
她夸张地点点头,我也相信确有其事。
“我们都被吓死了,两个宿舍的人都住到一起了,有人还搬出了宿舍。”
我们?有人?
风变了个方向,迎着我们的脸吹来。
她在风中嘟囔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你说什么?”我大声反问。
她看着我,露出很无奈的笑容。
风还在吹,我回想着她说那句话时的口型。
“你有没有见过她?”
我猜就是这么一句。
三
“你第一次回忆起那个故事是什么时候?”医生看着我,他的眼镜片泛出银色的亮光。
“别说‘回忆起’,”我说,“我一直就记得这个故事,包括后来发生的一切。”
“什么时候?”
“去年夏天吧,差不多就这个时候。”
“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抬抬眼睛,胸前口袋上的钢笔有一点掉漆了。
“没事,”他补充道,“对我无论什么你都可以直说。”
外面想过一声汽车鸣笛,紧接着是飞驰而过的汽车碾压到松动的阴井盖子的声音。
“一些不好的事情,”我谨慎地措辞让他有些不舒服,因为他松了松领口,“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故事,然后就发生了一些,呃,我们一辈子都记得,但是也希望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真的是很不好的事情。”
“这些事情会不会让你觉得愤怒、恶心、还是后悔?”
“害怕。”我说,“每次我闭上眼睛,都能听到那只鸟在楼顶两条直角边线的交界处叫,我每天早上都在四点钟醒过来,我能看见它在天空中飞过。”
“每天都是?”
“每天都是,而且是同一种声音,同一种动作。”
“上一周有过这种情况吗?”
“嗯,”我单手支住头,“有过。”
“你知道吗,这是梦。”
“为什么?”
“上周有三天雷阵雨,一天多云,还有两个晴天,这么多种天气下那只鸟不可能有同样的声音和动作,也就是说,即使鸟保持着同一种动作,你在不同的天气下看到它也是不一样的,不过听你的叙述,好像这只鸟一直是在同一种天气下进行它的动作的,是不是?”
“同一种天气下,我确定是同一种天气。”我心不在焉地回答,我知道他看见我眼中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了。
“所以说,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你不断在重复同一个梦。”医生在躲避我的眼神,“我只是一个心理医生,所以与其从自然科学上去研究那只重复动作的鸟,我到更愿意从心理学上帮你分析分析你的梦。”
“呃,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突然反问了一句(或者说是蓄谋已久地反问了一句)。
“如果你喜欢吃苹果,现在桌上有一个橘子和一个苹果,你会选什么?”
“苹果,”医生说,“前提是我有充分的选择权。”
“但如果你一边和我说话一边选择是苹果还是橘子,你会选错吗?”
“几率很小,”医生撇撇嘴,“不得不说人的潜意识很强大,能在不经意间左右你的动作。”
“也就是说,我可能会在不经意间选择什么,或者逃避什么吗。”
“对,而且有时候你自己丝毫不会意识到,当然在现实中操作起来可能就没有我说的这么简单了。”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但这样掩饰不住我心中的窃喜。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高兴,但我真的很兴奋。
上周一、周二、周五都是雷阵雨,周四、周日是晴天,周六多云。
那么上周三是什么天气?
四
“我想听再听一遍那个故事,你说说?”
她斜靠在栏杆边,看着我。
我低下头踢起脚边的小石子,可一阵风吹来又把石子吹回了原位。
“你知道吗?”我犹豫着要不要说,不过还是说了,“你差点就在那个故事里了,不过他给你打了掩护,所以到今天也没人知道你和那个故事的关系,除了我和他。”
“你觉得我该不该庆幸?”她扬起头,任风吹着。
“嗯,我猜像你这么幸运的真的不多,知道故事但是又不涉身其中。”我后悔说刚才那句话,“而我们大多都经历了那件不好的事,以后就常常做噩梦。”
她重新站直了,看向江对面,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不是想看江对面,只是想避开我。
“咱们不说这个了好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向前走去。
我跟上去,又吹来了一阵风,她拉了拉卫衣的拉链,一侧的头发被风吹得贴到她脸上,有的都贴到了她的嘴角边上。
“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她在风中费劲地吐字,“总是能回想到过去的一些东西。可对于这件事,我真的很后悔,但是也没什么办法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现在怎么样?”她问,“你最近见到过他吗?”
“很久没见过他了……另外这个问题我刚才问过你。”
她想了起来,抚着额头,笑了。
“我们就只往前走,好不好?”我试着问。
“嗯,”她点点头,“就往前走吧。”
没多久,就到江堤尽头了。
远处的船上,船工正穿着雨衣,一只船上养的狗正晃动身子甩水。从前我听人说过,有些地方的狗可以像鱼鹰一样下水捉鱼,不知道这一只是不是。
“那里下雨了。”我说。
“这里就是江堤尽头了。”她如释重负地说,“我每天都要从港上走到这里,再走回去,那时候食堂刚好开饭。”
我们回过头,远处港边的宿舍上亮起了灯,但在灰亮的天空背景下很不明显。
江水又一次泛上江滩,一阵令人心悸的声音。
“你这次来,是不是就是为了当年那个故事?”她抚摸着一支伸到江堤上的树枝上的绿叶。
我没回答她,只是向前走去。
“喂!”她带着笑声叫住我。
我回过头,看着她。
她歪着头看向我,那表情像是等着我就范。
我们都笑了。
沿江的地方有几棵高大的树,我叫不出名字,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没有蝉。
“江水涨起来的时候,会一直漫到这里,你捉过蝉的……呃,蝉的幼虫吗?”
“没有。”
五
“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医生有点累了,他差点打出一个哈欠,但他强行控制住了。
“有一个人……”我觉得自己的眉头紧锁着,“很奇怪。他来到我家,告诉我关于她的一切,说他盯着她很久了,而且费了很大功夫,才知道她在江港工作,住在港边的宿舍里,然后每星期都会回城区一次……他还拿出她在江港的照片作证据,说明他没有撒谎。”
“就这些吗?”
“然后那个人就开始向我要钱,说他搞这么多也不容易。”
“你有没有给他钱。”
“给了。”
“给了?”
“给了。”我缓慢地点点头以示强调。
“还有什么吗?”
“我记得从前她说过她特别想到湖边去,而且她不单想去,还想以从前的学校为起点,花上一天时间,从城区到郊区,坐车到那里,然后等到了湖边,大概也正好就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那里有什么没有?”
“有很大的一片湖、树林、草地,到那湖边时,会有人在湖对面向她挥手。”
“那是不是她的梦?”
“我不知道。”我拿起桌上的水杯,一口喝干了水杯里的水。
屋子里一片昏暗,黑影白墙的交错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空虚。
医生深吸了一口气,他吸得很深,他的肩膀都被扩张的肺叶抬起来了。
“你有没有试过催眠疗法?”
“催眠!?”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不都是电视上的……”
“试试吗?”
我点点头,医生的眼球正在飞快的移动着。
“过来躺下。”他走到沙发边招呼我,我走过去,躺下了。
“闭眼,深呼吸,全身放松。”医生说。
我开始深呼吸,一股粗糙的空气穿过我的鼻腔。
“你在黑暗中……”
黑暗。
“黑暗中的长廊里……”
长廊。
“你能听见脚步声,从远到近,正在向你走过来,一点点地靠近……”
脚步声。
“现在我即将对你进行催眠,我数到七之后,你就会睡着,我击掌三下,你就会醒来。现在,我开始数数……”
“一……”
六
有人说过,那个故事,其实永远都是一个秘密。
尤其是在十年这么久之后,能记住它的,又有多少人呢?即使记住了,又会不会是它本来的意义?
哪怕我醒来之后,又会看到一只鸟在窗外飞过,又怎么样?
很多事情当时就不在意,现在连在不在意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不害怕,真的。
作者:
庄秋
时间:
2011-10-14 21:58
新人报道,初次发帖,向各位大神、高手、同人致敬膜拜打个招呼
作者:
陈树泳
时间:
2011-10-19 21:31
“十年没见过你了。”她说。
“十年啦。”我补充了一句废话。
——“废话”儿子的出现和折损质量。
有些句子确实挺不错的,干干净净又准确。但整体格局都小了,作为小溪流有点缺乏隽永别致,作为湖泊又缺少水面下的暗涌。如果能把一个情感、对问题的思考培养得更充分,用现在这种方式写,能上升一个层次。但这种方式也有点阻碍小说变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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