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卡夫卡关于这种机器的描写真的是预言,那么它将会像其他所有数不清的从这个世纪初开始一直折磨着我们的那些预言那样庸俗。本身常常被误当成先知的查尔斯•佩基(Charles Peguy)曾经谈及:“我们可以设想的决定论……也许仅仅是残余法则。”(”Determinism as far as it can be conceived…is perhaps nothing else but the law of residues.”)这句话暗涉到了一个深刻的真理。就生命是最终会导致死亡的衰落过程而言,它是可以被预测的。在一个盲目遵循衰亡的自然进程的毁灭性的社会里,灾祸也是可以被预见的。只有拯救而不是毁灭,会无法预测地到来,因为是拯救而不是毁灭依赖于人的自由和意志。卡夫卡的所谓预言只是对目前已来到明处的潜在结构的冷静分析。这些破坏性的结构被他那个时代关于人类必须屈从于必然的自动进程这个流行信仰所支持,衰亡过程也因这个信仰而自己加速。《审判》里监狱牧师的话揭示了官僚的命运就是必然性的命运,他们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职员。但是作为必然性的一个职员,人变成了衰亡的自然法则的一个代理人,因此使自己退化为毁灭的自然工具,这一工具可能通过对人类的滥用而加速。正像一个被人所抛弃而任其服从自然命运的房子,会慢慢遵循所有人类产品内在具有的衰亡的过程一样,由人类建造、根据人类而不是自然法则所组成的世界也是如此。当人类决定使自己也成为自然的一部分,成为一个尽管精确但是盲目的自然法则的工具,声称他自己创造法则的至高本领甚至把它们(这些法则)向自然颁布时,世界也将会再次变成自然的一部分,并且遵循衰落的法则。
如果进步被认为是一个同样内含在所有历史阶段中的必然的超人类的法则,在它的大网中人类无法逃脱地被抓住,那么进步确实在下面这段引自瓦尔特•本雅明最后作品的话中得到了最好的想象和最准确的描述:
卡夫卡的故事给我们的非现实和现代性的印象主要是因为他对功能的极度关注,加上他对表面现象的全然忽视和缺乏描写作为现象的世界的兴趣。因此,把他归入超现实主义者是一种误解。超现实主义者试图尽可能给出现实的众多的和矛盾的方面,而卡夫卡仅仅在涉及功能的方面进行自由创造。超现实主义者最喜欢的方式总是画面蒙太奇,而卡夫卡的技巧最好被称为原型的建构(construction of models)。如果一个人想要建一座房子,或者想要尽量了解一座房子从而能够预测它的稳固性,他会拿出这个建筑的蓝图,或自己画一个。卡夫卡的故事就是这样的蓝图;它们是思考的产品,而不仅仅是感觉经验的产品。当然,与一座真的房子相比,一个蓝图是非常不实在的东西;但是没有它房子就不会存在,人们也不能认出能够成为一个真实的房子的地基和结构。同样的想象——比如,用康德所创造的话说:“用真实的自然所赋予的材料创造的另一个自然”的想象——像对它们的理解那样被用来建造房子。除非通过自己的想象,希望并且能够发现建筑的意图和它未来的样子,否则蓝图是不能够被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