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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网刊106·亢蒙专栏】麦收 [打印本页]
作者: 管理员 时间: 2011-10-20 18:01
标题: 【网刊106·亢蒙专栏】麦收
10月份,我所供职的电影杂志花了很大篇幅做了一期中国独立纪录片的专题。因为做这个专题需要采访,所以同事从采访对象那里拿来了一些基本上你这辈子都很难看到的独立纪录片影像资料。每一部纪录片的影像都是弥足珍贵的一次潜入他人不同生存状态的尝试,独立纪录片最珍贵的一点便是相对层面上的真实,它不会粉饰太平盛世,也不会只把好的一面无限放大,相反,很多纪录片导演习惯于还原真实的同时放大肮脏。
因为负责杂志的其它栏目,我只参与了对独立纪录片导演徐童的专访,而且还是旁听,基本上没有提问(杂志社的其他同事主访)。在采访完徐童后,我观摩了他“游民三部曲”的首部作品《麦收》。《麦收》的主角是一个化名叫做“苗苗”的妓女,徐童用他擅长的“先和拍摄对象成为朋友”的拍摄法则,用摄影机记录了苗苗一段时期内的生活。徐童和苗苗之间的关系既不像王兵《铁西区》那样完全和拍摄对象分隔开来,也不像后来徐童拍摄《老唐头》那样和拍摄者集中时间一起生活,他和苗苗之间的关系如同一切世俗世界的朋友关系那样,偶尔两人见一面吃顿饭,友谊和信任便在潜移默化之间浇筑,直到苗苗和徐童成为挚友,对徐童的摄影机视若无物。
妓女这个行业,在人类历史上自古有之。不管是法律禁止还是允许,妓女在每一个国家和地区都是存在的。它和后来徐童拍摄的《算命》中的算命先生行当一样,只是民众用来谋生的手段而已。它可能让人羞于启齿,但有无数人为之消费。苗苗在《麦收》里一直有着两个身份,一个是看似洒脱风尘的妓女,一个是为父亲的疾病担忧的农家女。徐童早年从摄影专业毕业,后参与了一段时间的当代艺术,然后又提笔写起了小说。在写小说的期间,徐童无意间认识了苗苗。苗苗让徐童拿起了摄影机,而苗苗几乎是先开口让徐童拍摄自己的,她潜意识里或许了解自己的故事是有价值的,换句话说,每一个人的故事都是有价值呈现出来的。
苗苗喜欢唱歌,她和几个同行业的姐妹每天都要聚一聚,互相说一说妓女圈子里的趣事。有人会碰到一夜不停要鱼水的饥渴男,也会碰到趁夜黑风高给假币的滑头顾客。妓女们像每一个其它职业的人一样,最关心收入,她们羡慕处女卖第一次收到的上千收入,也会为现任老板的吝啬而背后对其说三道四。妓女们每天的生活除了那件事儿之外,并没有大众想象的酒醉神迷,她们一样要洗衣服,饿了出去找朋友蹭饭,高兴了便花钱去KTV找几个男妓陪自己唱歌,甚至她们基本上都有各自的固定男友。苗苗的男友是一个在建筑工地上操作塔吊机器的小伙儿,小伙儿说话油嘴滑舌,最后在苗苗身处老家为父亲的身体担忧时,他找到苗苗最好的朋友嫖了一把。
苗苗最早的老板是个仗义的老大哥,他允许苗苗包夜300只抽100的抽成。后来这位老大哥因为“黑恶势力组织卖淫罪”而被警察带走,苗苗曾站在自己破处的炮儿房前惆怅万分。徐童在《麦收》里,贯穿始终的安排了两条明线的对比。在北京朝阳高西店地区卖淫的苗苗会在家乡父亲对其美好的幻想中打电话联系床上业务,身在河北农村的父母未必不知道苗苗在北京做着什么职业,母亲每次在苗苗给家里留下钱时都不忍心得眼泪汪汪。苗苗用脚踢着玩具警车,一转眼镜头前便真的有一辆气势汹汹的真警车一晃而过。徐童在苗苗得知父亲病重、男友和朋友一起背叛自己的双重打击后,迎来了对庄稼人来说最为兴奋的红火的麦收时节。徐童是个善良的人,他用纪录片最后热火朝天的麦收景象,稀释了苗苗内心的痛苦。苗苗在城市时穿着土里土气廉价的衣服,顾客都是一些外地民工和市井混混。而在家乡的苗苗,亲手烙饼,光着脚用脚踩实种满玉米种子的田地。城市里做妓女的苗苗是为了生活,而在农村里务农的苗苗同样如此。
《麦收》最让人感动的画面出现在纪录片的中间部分,苗苗和几个朋友在一家路边摊吃烤串儿和麻辣烫,她和朋友们聊得欢天喜地的时候,一个开报摊儿的朋友说了句“歇逼”的荤话,让苗苗刚才还松弛的面孔一下绷紧。她质问报摊儿老板是不是在侮辱她,她拿着酒杯大声对报摊儿老板说:以后有事儿联系,没事儿拉鸡巴倒。苗苗说完,点上一支烟,等着报摊儿老板,直到把他逼走。在这顿并不欢快的饭局最后,报摊儿老板回来给苗苗道了歉,苗苗喝得晕头转向,她想买一瓶红茶喝,却被路边摊老板告知“卖完了”。
这就是苗苗,这就是作为妓女的苗苗。你可以花钱上她,但是你不能侮辱她。重述这个片段,让我想起徐童的《算命》入选了某个国外影展时,他本来打算带着《算命》中的算命先生历百程出席,但因为历百程要照顾自己痴呆的妻子而不能前往。最后徐童找来了《算命》中同样作为按摩店老鸨的唐晓燕出席影展,据说在唐晓燕出现在国外影展的舞台上时,众多的国外媒体都被唐晓燕惊呆了,她没有电影明星的美貌,但往台上叉腿一坐点燃香烟的风尘模样,让见惯了装腔作势明星的国外记者惊为天人。
徐童和苗苗也好,唐晓燕也好,都首先成为了他们中的一份子。徐童经常被认为是个嫖客,但他满不在乎。嫖客就嫖客,嫖客并不比非嫖客低级多少。苗苗在《麦收》里经常露出底裤,甚至她会穿着内衣出现在徐童的镜头里。有一些镜头,摄影机几乎都要贴在苗苗的脸上,但她一样表现自然,完全对摄影机不设防备。当然很多人会质疑《麦收》的真实性和徐童的拍摄手法,但这不影响它戏剧冲突的趣味和纪录片本身记录功能的实现——不管如何,《麦收》都在记录苗苗。《麦收》的最后,苗苗已经不是最开始那个没有多少烦恼的苗苗。她坐在老家的床上,被徐童“你想没想过父亲会有一天突然死去”的问题弄得泪眼婆娑。她稍稍调整了情绪后,连问了几次徐童还有什么要问的,但徐童均一言不发。有些烦躁的苗苗皱着眉头问徐童“还拍不拍了?”然后屏幕一黑。纪录片结束了。
2011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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