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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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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庄秋
时间:
2012-2-16 23:23
标题:
心跳
PART 2
“小六!小六!”
四叔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如同这冷晴天的惨淡蓝色般一路向北黯淡而去,一只鹞子本来在树林上盘旋,但突然好像是被四叔的声音打中了般一下子坠进林中——大概是有什么小鸟正在树枝间发呆被它发现了。
北风吹得脸麻冷,我像感觉不到鼻子一样狠狠地吸了口呛肺的寒气,从草地里抬起头向四叔挥了挥手,杂生的枯草在我脸上狎昵地扫了一阵。
“我都要放枪了!”四叔手里拿着鸟铳,有点恼怒地看着我,他脸上那道深褐色伤疤跟随他的面部肌肉颤动着。
四叔叹了口气,摇摇头(估计我这样的后生是永远承不下祖上遗风了),一边眯起眼睛看着我面前那堆骨头。
“各个羊子是家羊子,肯嘛是各边哪家人的吧——晚上跑的了,在林子外头被咬死吃掉的。”他俯下身闻了闻那堆骨头,用鸟铳把骨头翻了过来,一些结成冰的血紧紧地粘在骨头上,像是不那么纯净的红宝石。
“昨个晚上的事。”他把一只骨头提起来细闻了闻,“这一带风里都有腥气。”
“往回走一点?”我问,略紧的冲锋衣裹得我很不舒服。
“走什么家伙?就几只狼啵——”四叔把骨头往地上一扔,站起身四处看着。
“嗯。”我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次不像刚才那么呛,大概是适应了。
“走哎。”四叔踢了我一下,“日入西了,今个晚上在各歇,肯嘛就能逮到了。”
“这边?”
“我们晚上就到树林去,树林后面有个小土堆,能挡风。”四叔把鸟铳背到肩膀上,“能逮到也就今个晚上了,迟一点估计就走了。”
“走?”我扯了扯衣领。
“这林场里老鼠都没一只,狼是要吃的。”四叔抹了一把嘴角边的死皮,“这里阴气太重,留不住东西。”,他笑了一下,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骨头,“各个高头有三只狼的牙印子,两只大的一只小的——小的将将才断奶,大的一公一母,各是一家子,一家子是要吃的。”他说着掂了掂背上用蛇皮袋背包,那里面有十斤猪腿子肉。
我跟着他的步子走,茫然地点点头。
“小六啊——”四叔又抹了一次嘴角,“你上次寄给我的那个蛇油还蛮好的,我现在就嘴角还塌皮,脸高头再也不塌皮了。”
“嗯,回去了我再寄给你。”我抓抓头,冲锋衣里的反绒闷得我浑身痒痒,我们走进树林,落叶渐渐多起来,黄的、褐的、红的,被踩得沙沙响。
“我们到树林里吧。”四叔用肩膀往树林方向指了指,径自向那边走去。西边的天空红黄二色融成一团,不分你我,一钩薄月不知什么时候起就隐现在天弧上了,树林一片猫黑,一层浅浅的瘴气在林间斜射的暮光里浮动。
“你看。”四叔指着那些瘴气,“各些都是千百年的游魂呐。”
“游魂?”我勉强发出一声笑。
“嗯。”四叔的眼球顶动焦干的眼皮转着。
我愣了一下,没能接上一句。
“就那边。”四叔指了指树林深处,“那一棵树过去就是。”鸟铳随着他的步子在他肩膀上颠动,一小片鸟影从地上划过,不知道是从哪里飞出来的。
我们沿着参差的树影向那里走,到土堆边上时,四叔叹了口气,说:“先歇,等天黑了我们再去。”
我点点头应了一声,把背包和猎枪放下,落叶被压碎一大片。
四叔看了一眼地面,几脚踢开了一堆落叶,一个灶锅大小坑从落叶下冒出了形。
“都有毫记不得了。”四叔摸摸脑袋,“几年没来各里了,都干忘的了。”
“三年?”我试探了一下。
“嗯。”四叔盘腿坐到地上,弯着腰点了一支烟,拢起坑周围的落叶放进坑里,又把火柴丢了进去。
噼里啪啦的火响、火星子和暗暗的火光腾起来,滚烫的焦味冲了我一鼻子。
火在四叔眼睛里跳动着,他动都没动一下。
“四叔?”我感觉他在发呆。
第一缕暮光斜照过来,他猛得回过头看着我,香烟在他嘴前挂着老长的烟灰,火头几乎要被风掩住了。
风陡然停了,火也一下子拔起来。
“搞什么家伙?”他问我。
这次发呆的是我——我愣了一下,问:“可要捡柴火?”
“嗯。”他低声点头,又大把拢起落叶送到火坑里。
我从背包里抽出匕首,走到土堆边的树旁,伸开手对付那些枝桠,刀“噔噔”得砸在树上,树皮、树肉末飞溅起来,有些打在了我脸上。我砍了一大把,抱起来,走回去扔到火堆里,火被突然树枝压得暗了一下,但很快又包上来把这些枝桠都吞掉了。
天空一片深青,月亮在两根奇形怪状的枝杈之间凝着。
“啧——”四叔那只烟抽得要完,他把烟头丢进了火堆里,“三年喽……”
我笑了笑,不好接话。
“小六,将才我心里个在想,我心里个念了下子,要是你四婶来了,这火就跳一下。”
“跳了?”
风又起来了,林叶一片飒响。四叔点了点头,一根垂老的青筋在他额头上悄悄暴出来了。
“嗯——”我含含糊糊地应答了他。
四叔叹了口气,抚摸着鸟铳,火光和阴影正好以他的那道伤疤为界限分开。
“四叔,这林场多大啊?”
“一万亩,我一个人管一千亩。”四叔把鸟铳抬起来,看了看枪管子,“往前你还小,夏天到各边来,给虫叮了,还发烧。我一路把你抱到镇子医院里,你哭,我还要找大闸给你玩。”
“呵。”我笑了。
“大闸在树上爬,好逮,知了就不好逮了,你也要。”四叔的歪着头说,“我每次一逮就逮死的着——你四婶会逮,她在树林里一天能逮头十只,回家拣好的带给你,还有果子,蘑菇,一悉都是她搞的。”
“哦,”我睁大了眼睛,“我今个才晓得。”
“是的哦。”四叔拗着头,咧嘴冲我笑。
我点点头,也笑了。
“现在工作怎么样?”四叔从我手里拿过匕首,对着火光看起来。
“还好,过得去,去年打了一个大案子,还买车了。”
“车?”
“嗯。”我用手比划了下,“别克。”
“好车吧?”四叔伸头向我看了一眼,又把那只匕首扬起来,“你看,各个匕首还是部队里发的。八二年在云南边境线,”四叔把刀刃贴到脸上,“我一把匕首,三个人。”
“嗯,”我抓了抓头,“我记得你还有个奖章,原来在……”
“在家里,后来埋四婶坟里了。”
“对。”我又点了点头。
“等等,有动静。”四叔突然抬起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什么?”我轻哼了一声,不自觉地把身子压低了。
四叔摸起鸟铳,前胸欺地站了起来,周围已经黑麻麻的了,四叔身影的轮廓骚动起来。
“你就等在这。”四叔看着远处的黑暗,按了一下我的肩膀,“靠火别动。”说罢他便低身往外走。
“四叔……”我低喊了一声,但他没听见,径直摸到黑暗里去了。
几乎是同时,一线沙沙声在我周围打了个圈,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以我为中心疾奔。
我提起了猎枪,,又一阵麻冷的风卷过我头皮,我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砰——”
不远处传来了四叔鸟铳又散又沉的响声,回荡着,又有什么东西叫了起来,很细、很尖。
“四叔!”我喊了一声,声音不大,于是我又喊了第二声,“四叔!”
但第二声声音还是不怎么大,我又喊了第三声:“四叔!”
这一声够大了,我能听见自己嘶哑的回声。
当然没有人回应,我站在火堆边有点不知所措,林叶又响了起来。
“啪”
这时候不知什么东西突然搭在了我的肩上,我僵住了,不敢回头,只是微侧耳朵听着背后的声音。
背后什么动静也没有,但我却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注视着。
我一点点挪动着手臂,想把猎枪提起来,一切都慢得和特效镜头一样,风不停得撩着我的脸,又麻又痒。
“小六!”四叔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你在干什么?”
我慢慢回过头,两只藤条从我肩上滑下来。四叔拖着一只软塌塌的死狼,向我走过来。
“你在干什么?”
我喘出一口长气,指着藤条:“这东西掉下来,我以为狼搭肩……”
四叔走过来,低头看着藤条,说:“这是仙女藤。”
“嗯?”
“家里就叫各名字,仙女藤,各个时候早就应该枯的了,怎么现在还各么青?”四叔抬起眼看着我,但没有抬头,“会不会是你四婶?”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一下子坐在地上。
那两根仙女藤就软软地垂在我身边,柔顺、妩媚,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它们和月光垂下来的方向是一样的。
PART 3
“那个就是你四叔?”
“嗯。”
“年轻时候肯定很帅。”
“那是。”
“今天才看到他长什么样。”
“他八三年退伍之后,和四婶一起去了陆佳山林场。”
“嗯。”
“本来是把他分到市政府开车的,但他和四婶去林场,职位给了他战友——那个战友现在是副处退休的。”
“四婶是……”
“部队里的护士吧,和四叔一起退伍的,具体记不清了,他们好像之前就认识,四年前去世了。”
“啊……”
她张开嘴半天没说出话,又躺了下来,整张床“嘭”地弹了一下。
窗外的亮白的灯光被窗帘挡得只剩下一个窄窄的竖条,正映在四叔、二伯的脸上——照片上他们两个是前后站的,四叔在二伯后面。雨珠被灯光放大了,聚成圆圈或是流淌而下,映在那张照片上时都带了一个黑色的边线。
“我想我还是走吧。”她翻了下身,伸出一个拦腰。
“现在……”我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闹钟,拿过来看了一眼,“三点十七分。”
“是早了还是迟了?”她转过身来看着我,窗外灯光余影下她的嘴角和眉眼正和谐地弯曲着。
“起床太早,睡觉太迟。”我几乎不想说话,连眨眼都觉得费力。
“给我个意见吧,要有建设性的。”
“躺着。”
“嗯?”
“躺着的话,要是你觉得精神,就起床,要是你觉得累,就睡会。”
一阵雨啪啦啪啦地打过来,照片上又多了几道下滑的水痕。
她笑了,声音很矜持。
“那这样我会躺到九点多的。”
“嗯,那样最好,不走了。”
她又笑了,摇摇头,说:“再躺半小时,然后我就得走了。”
“慢慢来。”我动了一下头,“你现在也不用急着睡了,过会上飞机可以睡,到西雅图的话估计要一阵子吧。”
“嗯,”她把头往我这边靠近了一点,“我下飞机会打电话给你的。”
“嗯。”
“我以后每个星期都打给你。”
“电话费不要钱啊。”我转过头看着她,笑了,“你专心把学位拿到手就行了。”
“那你每个星期都打给我。”她抬起头来,努嘴看着我。
“嗯,我知道了。”
“打吗?说明确点啊。”她扳过我的头,直盯着我的双眼问。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按照我往常的性格,我一定会赖着舍不得走的,而不是和你说,‘躺半个小时再走’。”她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因为每个星期都打电话,所以就可以放心走了?”
“嗯。”她的声音很低,“打给我,每个星期一次。”
一辆车从楼下开过,车灯光随着潮湿的车声在墙上不紧不慢地划过。
“然后我每个假期都回来——我听说中国学生是可以过春节的。”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都回来。”
“嗯,我知道。”
“那你,”她的声音很克制,“说点什么啊。”
“嗯。”
“你……”她的肩膀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甩我一巴掌,“你就是个混蛋。”
“我最喜欢你的一点就是,”我突然笑了,“生气的时候要说话但是半天想不出一个词。”
“你个坏蛋!”她扑哧一声笑了,一巴掌打在我肩膀上。
“我觉得打律师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我专——专打律师!”她笑了,声音断断续续的。
“嗯。”我撇撇嘴,表示悉听尊便。
她大声笑起来,响亮、放肆。
“喂,”她伸出手,揽着我的脖子抱住我,薰衣草洗发水味的头发麻酥酥地散了我一胸口,“三年后,我回来找你,好吗?只有你。”
“别。”
“为什么?”
“三年后别来找我,可能的话,都不要回中国。”
“为什么?”
雨潮又一次啪啦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几缕水痕的影子滑过四叔的脸,就像是他在流泪一样。
“我记得我在大学毕业时,也和人说过——那时候我要去念研究生,我就说;‘求你了,不管怎么样,我们三年以后再见一面,因为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我翻身去摸床头柜上的香烟,但没有摸到。
“然后呢?”
“快五年了,我再也没见过她。”
“哦。”她重新躺了下来,转过头看向窗帘,低低地说,“真遗憾。”
“嗯?”我笑了,“要是没遗憾,也碰不到你啊。”
“嗯——”她的声音变得沙沙的。
“西雅图比这边要北,天气要冷得多,虽然说你不待那,但是下飞机还是要注意的。”我转动眼球,费力地想着,“我记得你上次感冒的时候差点错过报告会,论文答辩的时候你又在感冒,全是冻出来的。”
“嗯——”
“能想到的好像也就这么多。”我挤了挤眼睛。
她从另一边的床头柜上拿到烟盒和打火机,从里面抽出一支烟,含在自己嘴里点着了递给我。
“你放的?”
“你自己放的,你上床前抽了一支,顺手丢在我这边柜上。”
“哦,”我抽了一口,一股烧肺的烟涌进气管里,“这个只有你知道。”
“那是。”她始终没把头转过来。
“你知道我现在想起来什么了吗?”
“嗯?”
“我记得小学时,英语老师经常给我们报听写。”我侧过头去吐出粗糙的烟气,“那个英语老师非常厉害,如果写不出来,就要打手板,一个词五下,下一次如果再在同一个词上错,就加倍,再错再加倍。那时候我每次都记不得香蕉,就是banana,一连错了三次。老师把我手都打肿了。结果第四次听写时,我又记不得了——那样的话就要被打二十次,当时我差点哭出来,可就这个时候同桌突然转过头来,把她写的banana给我看,我就特别感激她。”
“你同桌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因为那时候这样做可以相对减少上课玩闹、做小动作。”
“嗯。”她的笑声很轻,“只有女人才可以,不过那时候是女生。”
“我特别感谢她,那天晚上特意去超市买糖给她吃。就是那种水果糖,香蕉的、橙子的、凤梨的……什么味道的都有。”
“送给她了?”
我想了想,说:“好吧,说实话,没有。当天晚上我就抵不住诱惑,全吃了,然后第二天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去上学,而且还和她打架了。”
“打架?”
“因为超线的问题。超线你知道吧。”
“像你。”她又笑了,“斤斤计较的,但是一个小时过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呵呵。”
“你会想我吗?”
“嗯?”
“在我走了以后。”
“嗯。”我抽了第四口,烟烧得差不多了,“我总是能碰到你这样的人。”
“我?哪样的人?”
“傻傻的。”
她笑了,又靠过来抱住我,有点冲鼻子的薰衣草洗发水味混进了烟味中,我把烟头摁进了烟灰缸,也伸手抱住她。
“你知道人与人心最近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拥抱的时候——你看,我能听见你的心跳,你也能听见我的。”
“嗯。”
“别说话,就听着。”
“嗯。”
“就听……”
她头是微微侧着的,我吻了她的耳垂。
PART 1
“喂。”
我的肩膀被扯了一下,我睁开眼,有点昏昏沉沉地看着她:“干嘛?”
车窗外橘黄的路灯下,夜晚一片朦胧。她吸了一下鼻子,似乎持续了半个月的感冒还没有好。我揉揉眼皮,粉末一样的灯光刺得我眼球发紧,几滴眼泪从干涩的泪腺里渗了出来,但缓解眼球紧张的效果很有限。
“你打算就这样睡过去?”她眉头半皱地看着我。
“这样不是最好嘛。”
我伸出手想挡一下灯光,五只手指的影子映在她左颊上,她打了一下我的手,把我手指的影子从她脸上赶开。
“这样坐着睡过去无聊不无聊啊。”她翻了一下白眼。
“那就说会话吧,说说就累了,然后就会睡了。”我又闭上眼睛。
“好啊,问我点什么吧。”
“问什么?”
“随便什么。”
“嗯。”我点点头,轻微的眩晕感让我有点想吐。
“问啊。”
“我要想啊。”
“随便问嘛。”
“随便问也要想啊。”
“切,”她笑了一声,有点讽刺味,“那我问你。”
“随你。”我几乎懒得睁眼看她,但还是把眼睛睁开了。
她头紧靠座位看着我,那笑容很淡,却特别妩媚。
“想不到什么可以问的。”她把手背贴在额头上。
“唉……”我叹了口气。
“年纪轻轻地叹什么气。”她望着车顶,有点漫不经心的。
“习惯了。”我摸摸口袋想找烟,但没有找到。
她眇了我一眼,指指我那边的车门把手下的凹槽,我转头看向那,正看见香烟和打火机。
“你上车前抽了一支,进车时顺手把烟放在那的。”她耸着眉毛,声音有点倦。
“哦。”我拿起香烟想点,但又放下了,“不抽了,呛死个人的。”
“嗯。”她看着我,点了点头。
“你的笑容好奇怪。”我也看着她,她脸上仍浮着笑容。
“还说我,倒是你,你知道吗?你的表情都特别好玩。”她眉毛一扬,一下子认真起来。
“好玩?”
“嗯,”她看向车前窗外,“你吃惊的时候,就好像老一辈人听到了什么晦气的词,会在那大骂一声‘呸’,然后不停地在那暗示自己百无禁忌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也许。”
“什么也许,”她被自己的笑声呛了一下,几率头发从她鬓角垂了下来,“就是。”
“随便你。”
“你在看什么?”她好像才注意到我的目光,一边捋自己的头发一边用一种好奇地看着我。
“你有两个酒窝,三颗虎牙,左下方本来应该还有一颗的,但是断了。”我才发现自己在微笑,“我好像很久以前说过。”
“对,我也说过,我跌倒磕断的。”
我抬起手,手指的影子在她脸上悬了几秒,又放下了。
“你干嘛?”
“没事。”我摇摇头,笑着。
“没事?”她把头伸过来,好奇地看着我,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没有……”我歪歪头,“哦,对了,我昨天听了你说的那首曲子。”
“你听了?”她坐直了一点。
“嗯。”我点点头。
“感觉怎样?”她眼睛眨得很快。
“感觉——”我撇撇嘴,调整了一下坐姿,“呃,好像在一个晚上,就是有星星有月亮的那种晚上,野外,因为有星星月亮所以不暗。然后……有一个猎人,在森林里休息,但突然间他发现了一只女妖精,非常野性、非常漂亮的那种,于是他就追上去。妖精在前面跑,猎人在后面追,到处都是藤蔓、树杈还有月光从那些枝桠中间穿过,他们两个相互追逐一整夜。”
“然后呢?”她有点走神。
“然后妖精就消失啦。”
“你就在做梦。”
“谁说不是呢?”
“诶,”她眨了眨眼,凑近我,说,“你会不会觉得你就是那个猎人?”
“嗯,有那种感觉。”我顿了一下,“我四叔在林场里当看守,我以前还和他一起去打过鸟,以后还会去,所以说其实我是当过猎人的。”
“你会去打猎,晚上在森林里过。”
“有可能。”
“嗯。”
她又坐了回去,靠到椅子上。
一阵沉默。
“诶,把窗户打开吧。”五分钟后,她突然说。
“嗯?”
“对,都打开吧。”她笑了,看向我,“去吃点什么吧,好饿啊。”
我笑了,很长、很慢。
她伸手按了下放车窗的按钮,汽车没起动按按钮没反应,她便直接打开了车门。
我也打开了我这边的车门,新鲜空气一下子窜进来,我的肺叶立刻舒张开了。
“喂,”她仍靠着椅子,似乎是累得一点想动的意思都没有,“我们去吃什么?”
我也觉得很累,但还是勉强支起身子说:“去看看吧,现在十点了,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吃的。”
“拉我起来,”她把嘴撅了起来,“我起不来了……”
“At your service。”我起身关上车门,走到车另一侧去,拉着她的手往外拽。
她自己也在往外去,我没费什么劲就把她拉了出来。她反手摔上车门,我按了一下车锁,车“喀”地响了一声锁死了。
“呼——”她夸张地喘了一口气,“空气真好。”
“当然喽。”我笑了笑,“说起来现在我还得向明川扯谎,告诉他我拿他车干吗了。”
“带着我兜风啊。”她看着远处的静立在灯光中的高楼,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语调。
“嗯。”我想了一下,“本来都不用解释的。”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吃吃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啊?”我有点不明白。
她没有回答,只是牵起我的手往前走去。
“别想啦,我们去吃东西嘛。”走到路口时她才开口说话。
“好啊,你请。”我有点赌气。
“切,”她扬起头,“请就请。”一边把步子往大里迈,扯得我踉踉跄跄的。
“喂,慢点啊,慢点啊。”我被她扯得要跌倒,上气不接下气地几乎喊出来。
她受不了我的求饶,停住了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一直到自己蹲下去。
“你简直就是个大笨蛋。”她蹲在地上,仰起头断断续续地说。
“随你。”我撇了撇嘴。
一群染着五颜六色发型的男男女女从马路对面小酒店里钻出来,醉醺醺地从我们身边走过,腻歪的牛仔布味泛滥在我们周围。
她站起身,再次拉住我的手向前走去。
前面是一条六排道马路,不远处的四岔路口上红绿灯正好交接,一辆停在路口的赶夜大卡车笨重地向前开去。
“你觉得前面会有卖东西吃的吗?”我问。
大卡车从我们身边轰鸣而过,她张嘴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见。
“不知道,走走看啊。”传进我耳朵里的就只有这一句。
被路灯照得暖黄的地面上,两个的影子的手也是牵着的。
我映像中,沿着路往前左转,再走两百米有个地方有一片小吃摊。
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子啤酒瓶碰撞的声音,我回过头,刚刚那群从酒馆里出来的人走在我们后面,和我们同一个方向,或者可以说他们是跟在我们后面的,路灯拽长了他们的影子,可以直接触到她的脚后跟。
她也发现了,便把头向我凑近,问:“他们会不会是跟着我们的?”
“搞不清。”我的眼睛转了三圈,“我们走走看,转个弯。”
我把她拉过马路,马路对面是一个学院宿舍楼区的外墙——最外面一排宿舍楼灯火通明(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玩电脑游戏、上网看黄片),估计每次这里发生什么大事件时,都会有几百个脑袋从宿舍里探出来。
那群人也过了马路,我们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我们加快脚步,拉开了和他们的距离。
“怎么办?”她又把头凑近我问。
“嗯……”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分头走吧,就假装你是这边的学生,我把你送到宿舍楼下,等会我和你招招手告别,你就往这学校里走,可以的话你要笑一下。”
“你呢?”
“我转头往回走,就算他们真的是跟着我们的,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吧。”我保持着微笑,“你五分钟之后打我手机,如果我接了,说明就没什么事。”
她看着我没有回答,我没等她说话,只轻轻推了一下她的后背,便转身往回走。那批人迎着我的面走过来,他们身上的衣服和首饰在路灯下闪着七零八落的光,有点晃眼。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纷纷地看向我,几只比例不匀称的十字架项链在他们脖子上自顾自地晃荡着。
我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微微转过头,她的喘息声也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传了过来。
她从后面追上来,牵住了我的手,我来不及说什么了,距离那些人大概只有三四米。
她是笑着的。
那些人再次从我们身边擦过,又是一阵腻歪的牛仔布气味。
我们没有停,不由自主(几乎是机械地)地向前走着,又回到了刚才的十字路口。
“回去吗?”我的声音有点发颤。
“嗯。”她点点头。
“不吃东西啦?”我看向他,
“我还有方便面。”她像是在埋怨我一样。
“嗯,我也有,然后呢?”我歪歪头。
“然后收拾东西,估计毕业证、学位证什么的过两天就下来了。”她微微扬起头,有点吊儿郎当地向前走。
“嗯。”
我正往前走着,她却突然停了下来,她的手借助惯性一下子从我手中挣脱出来。我转过身看她,她也正皱着眉头在看我。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的嘴鼓了起来,我知道那是笑。
而且的确如此,一秒钟之后她笑了出来,一直笑到自己蹲在地上。
2011年1月12日
作者:
明天是昨天
时间:
2012-2-17 14:29
第一节的语境感觉和后面有点儿分离了,另外,整个结构的安排上似乎还是有些刻意。
作者:
庄秋
时间:
2012-2-17 19:54
明天是昨天 发表于 2012-2-17 14:29
第一节的语境感觉和后面有点儿分离了,另外,整个结构的安排上似乎还是有些刻意。
感谢阅读,第一节语境的确与后面分离――事实上三节语境都是分离的:和四叔在一起的我,和即将出国女友在一起的我以及和大学时期女友在一起的我,使用了三种语态,方言,换位和纯主观。关于结构,也确实是刻意,但也是随心而为了算是……再次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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