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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嗷嗷待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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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张墩墩
时间:
2012-5-11 14:07
标题:
嗷嗷待哺
嗷嗷待哺
透过玻璃窗,我看见教室里空无一人,破桌子歪七扭八,纸屑满地,兵荒马乱的样子。阳光闯进去,摔倒在一块空地上,灰尘在其中显形,散漫地扑腾着。我来早了,都怪他们过于积极,还不到七点就在家门口喊我。凳子绑在车子上,我解下来,放在教室门口。陆续来了几个人,和我一个班,但我还不认识他们。他们也解下凳子,也放在教室门口。队伍渐渐壮大。我有些不适应。和这么多人坐在光天化日之下,又互相不说话,挺奇怪的。
她背着红色的书包,拎着古旧的凳子,站在不远处。等教室的门一开,她就会过来。不知道她会坐在哪个位置。如果离我近一些,该多好。因为她很好看。很有可能是班上最好看的女生。人还没有到齐,尚且不知所有女生的相貌,暂时无法做出准确排名。我认真地看了看她。在强烈的阳光下,她很耀眼。好了,她肯定是最好看的,不管别的女生长成什么样。
人越来越多。每人拎着凳子。我屁股下面的凳子是绿色的,被姐姐用过几年,现在她不上学了,归我用。等我用上三年,它就不会绿得这么厉害了。旁边的人有的互相认识,热情地说着话。这种熟知因为大多数人之间的陌生显得更加亲密。同村的人没有一个和我同班,此刻他们正坐在别的教室门口。不一会儿,八九点钟的太阳晒得人难受。有人转移到墙根的阴影里,她也过去了,和扎堆的人拉开距离。我也想过去,于是就过去了。我把凳子放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我认为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再近一些就会让人不安了。我背对着她,尽量自然地坐下来。我看着全班的人,都到齐了,好像男女各占一半。她果然是最好看的,别人是不是也这么想?
我说,班主任怎么还不来?这是一个问句,既像对别人发问,又像自言自语。她肯定听见了。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关于班主任的——还不如谈谈天气。天热,到处是白花花一片。她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她说,应该快来了。声音那么小,我却听得足够清楚。我下了很大的决心,转头对她一笑,说,你是哪个村的?她白了我一眼,反问道,你是哪个村的?我说,我是张家庄的。她说,哦,我姑姑就是那个村的。我来了兴趣,问,你姑姑是谁?她的目光转向刺眼的天空,说出一个名字,周英。
这肯定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周英是她的姑姑。但我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也难怪,嫁过来的女人,名字随风而逝,丈夫的名字取而代之。如果你的丈夫叫张三,那你就叫张三家,或者简称三家。如果她说出姑夫的名字,我就一下子知道她姑姑是谁了。我穷追不舍,你姑夫叫什么?她却说,王八蛋。由于她说得过于平静,毫无感情色彩,我回味了一下,才明白这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班主任终于驾到。这个男人个子很矮,秃头,所剩无几的头发欲盖弥彰。他有一副让人羡慕的好嗓子,嗓音低沉浑厚,透露出与身材不匹配的威严。我们在他的号令下排成两队,男女各一队,从前往后,由高到低。我和她在队伍中的位置大致相当,几乎并肩而立。她个子算高的,作为女生,值得骄傲。我的个子算中等,每逢遇到站队这种事,我总往后站,和个子比我高不少的人站在一起。轮到我进教室了。她跟在我后面。教室里大部分地区已经坐上了人。我惊异地发现,竟然是男女同桌。上了这么多年学,我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前面或后面能有个女生就不错了。
此刻,这幅奇异的景象在充满阳光的教室里铺展开来。每张课桌后面坐着一男一女,他们尽量保持距离,盘踞在桌子的两端,中间空出很大的面积。突然,我马上预见到即将到来的事实。我和她,要成为他们那样的同桌了。果然,班主任发出低沉的声音,你俩去那边坐。他挥了一下手,成全了我们。
我们的座位位于教室的后部,身后仅有一排座位。我们吹吹桌面上的土,将书包塞进桌膛,然后就不知道干什么了。同学们都已进来,坐到属于自己的位子上。男女比例相当,都是男女一桌,没有特殊情况。教室里安静死了,就像宾客刚刚散去的洞房。班主任说,先看看书吧。他背着手飘然离去,把教室留给我们。一阵掏书包的声音。随后,大家意识到,新书还没有发下来,看个屁呀!
她看了我一眼。我认为应该说句话,或者继续刚才的话题。咱俩一桌了,我说。她嗯了一声,肯定了这个已无法改变的事实。她说,你叫什么?我说,我叫张冬,你呢?她拿出一个本子,把封皮上的两个字指给我看。周霞,这就是她的名字。
后面伸过来一支笔,正好伸到我们中间,左右敲了敲我们的胳膊。一个声音说,这就勾搭上了啊。我回头,是他,全班最高的男生,满脸猩红的痘子。他的同桌歪着身子,和另一边的女生聊天。这个女生已经发育成熟,胸部很大,威风凛凛地蹭着桌子。我没回他的话,尽管他用了勾搭这个词,让周霞的脸红了起来。我说,你叫什么?他说,我叫王进。我说,你同桌叫什么?他说,她叫李洁。我说,哦。这时,李洁转过身来,和周霞打起招呼。李洁长得不难看,只是不像我们的同龄人。她的发育一马当先,让周霞这样的女生望尘莫及。我偷眼看看周霞的胸部,仅仅谨慎地鼓了点包。
我和周霞扭转身子,和后面的人说话。王进和李洁的后面是一面墙,墙皮斑驳,还有一块破黑板,和前面的黑板一般大,上面写的内容模糊不堪。李进突然站了起来,一只手指指点点。他腰间的皮带扣亮得耀眼,好像镶着一块玻璃。我说,你干嘛呢?他说,我数数人数。他真的很高,还挺壮,打起架来,本班无人能敌。
周霞和李洁说得很好,好像早就认识。每说几句话,她们就捂嘴笑一阵。而我和王进的谈话就没有这么欢乐。他指着前排的一个男生说,我打过那小子一次。我看过去,那小子闷头坐在那里,好像心事重重。我说,为什么打他?王进说,这小子看着老实,实际可色了,偷看女生上厕所。我说,他怎么偷看的?王进说,在女生厕所后面,趴地上看,对了,以后你俩上厕所得小心点。王进不怀好意地提醒李洁和周霞。两个女生厌恶地转过身子。
突然,王进扳住了我的脑袋,按向桌面。我刚要反抗,他的嘴凑到我耳边说,你觉得李洁和周霞谁好看?这个问题在我这里根本不是问题。我早就认定,周霞是班上最好看的女生,李洁当然靠边站。但我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觉得呢?王进刚要回答,铃声响了。好像是下课铃。教室里一下子乱了起来。李进拉我起来,我们一起去厕所。在去厕所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一个事,王进为什么知道周霞的名字?我问他,他说,她让你看本子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哦,我想到从此身后多了一双无孔不入的眼睛,不禁有些不安。
上厕所的人很多,厕所也很大。我和王进并肩而立,分别掏出各自的鸡巴。尿的过程中,王进说,李洁最漂亮,身材好。我说,长得一般。他说,看女人要看身材,光脸蛋好看没用。我不想和他争辩,提上裤子,走出厕所,看见李洁和周霞走了过来。她们要去男厕所旁边的女厕所。李洁的身材确实非常好,胸和屁股以及大腿紧紧地撑着衣服。王进从我身后悄悄上来,一把抓向我的裆部。我的反应还算敏捷,迅速缩身,躲了过去。王进拦住我的肩膀说,一看李洁你就硬了吧?我说,没有。他说,操,我倒是硬了。
曾被王进打过的那个男生走了过来。王进一巴掌扇在人家的后脑上,说,又去偷窥啊?那男生不敢还手,无辜地看看王进,又看看我,然后低头进了厕所。王进说,这回,这小子不能偷窥了,坑在墙外。经他提醒,我才注意到,厕所是靠墙而建,粪坑在墙外。我问,你偷窥过吗?王进说,我怎么会干那事?要是想干,我就直接上了。我问,你是不是想上李洁?王进说,你的思想真脏,我想追李洁,追,懂吗?
我们走到教室门口,班主任也在那里,他冲我们挥手,低沉地说,你们跟我来。我和王进面面相觑,心想,刚才的话让他听见了?他的听力可够好的。我们跟他走。他没我高,比王进矮很多。学校的西南角有两排房子,是老师们办公的地方。我们走向前一排。班主任说,你们进去,把笤帚抱到教室,然后找人扫扫地。我俩进去,房间里有桌椅,还有床,笤帚在床下。等我们抱着笤帚出来,门口没有班主任,他在单杠上面。
这排房子前面有一块长势良好的菜地,菜地边有单杠和双杠。班主任的身体在单杠上绕来绕去,好像一只猩猩。我从没玩过单杠,估计王进也没玩过。我们看着班主任,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居高临下,对我们说,以后下课了可以来玩,我教你们。王进非常高兴,痛快地说,好。我也说好。在我们走到教室之前,王进一连说了好几次,班主任真厉害,班主任真厉害。对于他那么大岁数的人来说,确实够厉害的。我也看得出来,王进也十分渴望让自己更厉害。单凭那么高的个头,他已经够厉害了。他不满足,要比班主任还厉害。
有五把笤帚和一个簸箕被我和王进拿到了教室里。我们需要找几个人,一起把教室打扫干净。我在教室前面喊,班主任让扫地,谁愿意扫?无人响应。上课铃还没响,大家都在闹腾。我又喊了一遍,依然无人响应。王进骂了起来,操,你们真懒,不就是扫个地吗,我俩扫,你们都滚出去!他这么一说,我只好挥舞着笤帚扫起来。灰尘滚滚,他们扇着鼻子,陆续走向外面。没想到,周霞和李洁加入到打扫的队伍,默不作声地拿起了笤帚。共有四排座位,我们四人各占一排,走道部分捎带着扫过。我和周霞的扫帚偶有交集,夹带着无限的尘埃碰在一起,又分开。我冲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笑。
上课铃响过,地还没有扫完。又进来几个人帮忙。王进骂个不停,李洁说,你别骂了,这不是有人扫吗?王进的骂声停了,他对李洁说,谢谢你。李洁笑起来。我们都笑起来。在我们的方言中,听别人说谢谢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们都不会说谢谢,偶尔说出来就会特别尴尬。为了化解尴尬,我们只能笑。笑完了,李洁说,不用谢。这也是我们不常说的话,又惹来一阵笑。
等教室里尘埃落定,大家走进来,各自归位。因为桌子上和凳子上落了一层灰,免不了一阵拍拍打打,烟雾缭绕得像一间庙堂。班主任在门口现身,指着教室后方说,来五个高个子的男生。我们坐在后面的男生责无旁贷,一下子都站了起来。班主任说,好吧,都来吧。王进对我说,肯定去搬书。我觉得也是。我们跟在班主任后面,果真来到了一堆书的跟前。每人搬了一个科目的书。我搬的是英语。我不喜欢英语,我喜欢语文。王进搬的是语文。他不跟我换。
书抵达教室,班主任让我们各自发下去。于是我们分别搬着书在教室里走了一圈。当我走到周霞旁边时,她拿了两本,一本留给自己,一本放在我的位置上。王进没有这么好运。李洁没有拿两本,而是拿了一本,只拿给自己。王进两只手全被书霸占着,无法给自己拿一本。他求李洁,给我拿一本吧。李洁这才拿了一本,放在他的位置上。王进说,谢谢你。李洁说,不用谢。我们听到的人又被逗笑了。
班主任开始讲话。他的声音很好听。我的嗓子刚进入变声期,声音难听得很。有时,我觉得自己在用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说话。等我的声音稳定后,会不会也能像班主任这样好听?我不敢确定。王进的声音好像处在变声期的末尾,他的嗓音和班主任背道而驰,高而且脆,我不喜欢。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我学习压着嗓子说话,努力练习低沉浑厚的发音技巧。这是班主任对我最大的影响。
我总是想起他玩单杠的样子。如果讲台上有一副单杠就好了,班主任可以上下翻腾,活力四射。他讲了一会儿,就走了。下面的时间,我们可以看看新书。大多数人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扉页上。我和周霞也这么做了。突然,我问她,你觉得班主任的声音好听吗?她说,好听,但你的声音不好听,感觉很怪。她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再开口说话了。她又说,但好像也挺好听的。我很高兴,竟然学着王进的口气说了声谢谢。她说不用谢。
至此,我们不再说话。没什么可说的了。而且,在跟她说话的时候,我总是有点紧张。新书有些看头,比小学课本厚多了。后面的王进和李洁在说话,听不清在说什么。李洁笑的频率有点高。王进的声音嗡嗡响,好像在讲笑话。可惜我不会讲笑话。坐在前面的男女很害羞,始终不肯转身和我们说话。我左边的人是个女生,隔着一条过道。因为这点距离,我们更不可能说话了。
又到下课。在学校里,我们的时间被铃声分割成一段一段的。我喜欢这短短的下课时间。我和王进在教室门前转了转。突然,王进决定请我吃冰糕。小卖部在校门口的旁边。那个小房子仿佛有巨大的吸力,很多人都在往那边走,还有人在走回来,拿着冰糕。我和王进走进小卖部。狭小的房间内聚集了很多人,一个白胖的中年女人在柜台后面掌控大局,一个黑瘦的老太太在顾客中间压住阵脚。要买冰糕的人不少,都围拢在一个大冰柜前面。老太太一边收钱,一边发冰糕。两毛一根的冰糕,王进买了两根。
村里的冰糕一毛一根,是纯冰的,不如这两毛一根的,奶油味十足。我想对王进说声谢谢,但没说,明天我请他吃一根好了。我兜里有五毛钱,正不知道怎样花掉。我突然想到,如果有八毛钱就好了,可以买四根冰糕,除了请王进,还能请周霞和李洁。可惜我没有那么多钱。如果不是因为开学,连五毛也没有。今天是个大日子,谁的兜里都有几毛钱。
我和王进在教室门口吃冰糕,引人侧目。有人也想吃,时间紧迫,奋不顾身地跑向小卖部。上课铃响的时候,我和王进刚好吃完,有人却刚买回来。教室里一股冰糕味儿。班主任来得很及时,他们的冰糕只能在桌膛里化掉。班主任说,下午学校组织清除操场上的草,每人带一把镰刀,离家近的,还要背一只筐。班主任让家在附近的人站起来,稀稀拉拉站起来几个,他们就是下午背筐的人。
说完这些,班主任指着王进说,他就是班长了。他又指着李洁说,她是副班长。然后,班主任让班长和副班长站起来,做自我介绍。我和周霞转头看他们。他们能当上班长,完全得益于发育得遥遥领先的身体。王进脸红了,青春痘娇艳欲滴,他说,我叫王进,王水堤村的。李洁相对大方,脸没红,她说,我叫李洁,李水堤村的。他们的村子挨得很近,因依偎着一条河,故称水堤。
班主任一走了之。我们等待铃声再次响起。放学的时间快到了。我们和周霞向王进和李洁表示祝贺,他们很高兴,只是重任在肩,不再随便说话,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带头遵守纪律。我和周霞又说了几句话,是关于割草的。我认为她不会割草,因为她的手非常细嫩,不像干过活的手。我的手算得上皮糙肉厚,而且有茧子。周霞说她也干过很多活,其中就包括割草,家里有牛和羊,割草来喂,它们很爱吃。
铃声终于大赦天下。我们呼啦啦冲出教室,扑向自行车扎堆的地方。在一片自行车的海洋中,找到自己那一辆,得耗费一点时间。还好,我只用了一分钟就找到了。我看见周霞也找到了,她茫然四顾,像是寻找同村的人。我的伙伴已经找到了我。我们汇聚在自行车大军中。马路在校门的上面,有一道很陡的坡。早晨,我们从坡上一涌而下,势不可挡地进入校园。现在,需要在出校门之前就尽力加速,一鼓作气爬上高坡。推车子上坡的大多是女生,如果男生推车而上,有点丢人。
回到家中,娘问我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在饭桌上,我冷不丁地问,咱们村谁叫周英?娘说,建强家就叫周英。哦,我恍然大悟。张建强是我家邻居,他的媳妇就是周霞的姑姑。我家和张建强家关系不好,因为宅基地的问题打过架,至今见面不打招呼。而张建强家庭内部的关系也不好,张建强爱打周英,经常打得周英呜呜哭。我想,这就是周霞管张建强叫王八蛋的原因吧。我爹曾经通过狠揍张建强解决了宅基地的纠纷。算是间接帮周英出气了吧。从某个方面讲,我和周霞的立场是一致的。
吃罢了饭,他们又在大门口喊我。时间尚早,不到一点。他们真是假积极。我找到了镰刀,翻身上车。他们也都带着镰刀,兴奋地挥舞着。我们所带的镰刀,是专门用来割草的,贴着地皮一拉,就能达到斩草除根的目的。从六岁起,我们就会用这种镰刀割草了,现在要到学校去割草,除了兴奋,还有点不好意思。到学校一看,操场上的草无比茂盛。草丛中卧着几只羊,是附近村民的。我说,每人牵一只羊来学校,也能把草吃光。
王进站在教室门口,在检查大家有没有带镰刀。我说,你来得真早。他说,我第一个到的。他看了看我的镰刀,说,你这镰刀好,很适合割操场上的草,竟然还有人带割谷子的镰,气死我了。我不置可否。周霞还没来。后面靠墙放着几只筐。筐这种东西和课桌很不搭配,看上去很可笑。
人和镰刀越来越多。周霞的镰刀和我的一样。看来她是割过草的。我迫不及待地说,你姑姑家是我邻居,而且我爹曾把你姑夫打得满地找牙。我以为她会说声谢谢,感谢我爹,进而感谢我。没想到,她竟然白了我一眼。难道她不恨张建强吗?这个经常打媳妇的男人,难道不该被打吗?她不理我,让我有点难过。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把张建强打得满地找牙。但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上课铃响了没多久,班主任就出现了。他要检查我们是否都带来了镰刀,于是我们都把镰刀举过头顶。教室里长出一片镰刀的森林,刀光闪闪。他很满意,叮嘱我们不要割伤自己或别人。然后,我们拿着镰刀走出教室,奔向操场。我们要把操场变得像马路那样光溜。别的班也出动了,一支支队伍走得很整齐。班主任健步如飞,率先到达操场,他比划出一个范围,说,这是咱们班的,干吧,小心点!他抽身离开。我们一拥而上,蹲下割草。
空气中很快充满了草和泥土的味道。偶尔还有牛粪味儿。羊粪也是有的,星星点点,残留一丝羊的膻味儿。大家在王进的指挥下排成一队,缓缓向前推进。我的左边是周霞,她的动作很快,看上去和我一样,是割草的老手。我的右边是李洁,她的大乳房随着手臂的动作抖个不停,一浪接着一浪。
我注意到一个现象,割草的时候,无意间形成的小搭档,还是以座位为单位。大家还都不熟。也正因为不熟,我们都干劲儿十足,努力给对方留下一个积极的好印象。我站起来,看见全校学生摆出一字长蛇阵,像一架高效率的人肉锄草机。绿色的草地被翻了过来,露出泥土的颜色。背筐的人用笤帚把草扫成一堆,装进筐里,背到马路的另一侧倒掉。
我蹲下,对周霞说,干得够快的。周霞开始搭理我了,她说,这些草不喂羊的话,可惜了。我说,喂牛也行啊。她说,我喜欢喂羊,我家里养过羊。我说,我也养过羊,还曾经骑过羊呢!她说,羊怎么能骑,你不怕把羊压死?我说,那是6岁的我,没那么沉,骑大公羊没事。她笑说,你可以骑羊来上学啊!我说,对,但太慢。
我们的手上满是绿色的草汁。不一会儿,草汁里混入泥土,变成黑色。太阳很足,干巴巴地照耀着大地。我们满头大汗,口干舌燥。有个老师吹着哨子走过来,大喊,同学们,休息十分钟!我们拎着镰刀站起来,却不知道怎么休息,大操场光秃秃一片,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我对王进说,请你吃冰糕,怎么样?他欣然同意。周霞和李洁走在我们身后。大部分的人都拎着镰刀走向厕所。
王进,你有三毛钱吗?我问。王进说,有啊。我说,借给我。王进说,我操,原来是你请客我掏钱啊!我说,我想买四根冰糕,给周霞和李洁一人一根。王进说,你行,你真行。他从兜里掏出三毛钱。我带着八毛钱来到小卖部,这里已经人满为患,大家一手镰刀,一手钞票,手都黑黑的。王进等得不耐烦,抓过八毛钱,扒开人群,挤了进去。没有人指责王进插队的行为。因为他是大个子,手里还有一把明晃晃的镰刀。
我和王进拿着四根冰糕,喊住周霞和李洁。她俩莫名其妙,看到冰糕后,对视了一下,然后就接受了。要不要去玩单杠?王进问。我说,走。我们离开了两个女生,来到菜地边的单杠下。这里没人,单杠上也没有班主任。王进让我拿着他的冰糕,他开始活动身体,深吸一口气,终身一跃,拉住单杠。他的身体努力向上挺,像鲤鱼打挺那样,几经努力,没翻过去。他无奈地下来,把冰糕塞进嘴里,请我一试身手。我把冰糕给他,活动了下身体,跳着抓住单杠,拼命一翻,整个身体压在单杠上。有一瞬间,我头朝下,整个世界发生翻转。王进大叫,操,你练过啊?我说,没有,怎么下去啊?王进说,直接跳下来吧。我两手一推,身体弹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一下,差点把我摔死。五脏六腑好像地震了一般。我半躺在地上,暂时起不来。王进哈哈大笑。我这一摔让他感觉十分平衡。他虽然没有翻过去,但下来的时候没有摔。我摔得够狠,把翻过去的荣誉摔没了。王进说,没事吧。我伸手,说,给我冰糕。这一课间十分漫长,几乎一小时过去了,才有人陆续地走回操场。我的伤势已经毫无感觉。王进在单杠上一遍遍努力,想翻过去,始终不能如愿。我们也来到操场,活儿得接着干,还剩三分之二。太阳不再那么强烈,凉风刮来,把汗吹干。王进把我摔得很惨的事告诉了李洁和周霞,弄得我很没面子。我只好不理他们,一个人埋头苦干。
收工时,太阳西斜,操场彻底变成了土黄色。我们的手都黑得不成样子。还未到放学的时间,但班主任让人带来消息,可以回家了,明天开始上课。我对周霞说,明天上什么课?她说,不是语文就是数学。我说,应该有课程表吧?她说,应该有的。时间不再允许我们再做更深入的讨论。伙伴们找到了我,他们推着车子,做好了回家的准备。我很快就骑着车子离开了学校,以及周霞。
在村里的大街上,我碰到了周霞的姑夫张建强。他光着膀子,蹲在一块石头上抽烟。我瞪了他两眼。他说,你个小鸡巴,瞪老子干嘛?我停下车子,冲他挥舞镰刀。我说,你要再敢打媳妇,我就阉了你!他扔掉烟头,要扑过来。我慌忙蹬车而走,家门就在旁边。张建强是不敢追到我家里来的。他怕我爹。他在我家门骂,我打媳妇碍着你这小鸡巴什么事了!
娘问,张建强在骂什么?我说,他好像疯了。爹说,要不我再打他一顿?我说,好。娘说,算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今天真够累的。吃完饭,看了一会儿电视,我上床睡觉。天热,我只穿了一条裤衩。在睡着之前,我想手一个淫。手在裤衩里摸索,脑子里出现一个女孩的画面。我以为我会想着周霞手淫。但我的脑子出现的却是李洁,真的是李洁,一浪接着一浪的李洁。手淫完了,周霞才来。她的样子十分模糊,不如李洁具体生动。这就是周霞,我想,我喜欢的是她。
2012/5/3
作者:
江冬
时间:
2012-5-12 18:11
“嗷嗷待哺”是对性的影射?
感觉还不错。作者应该写过不少文字,足够简洁和沉稳。问题是人物和事件都没有完全立起来,应该需要更细腻点的描述。
作者:
一朵小馊玫瑰
时间:
2012-5-12 18:23
作者个人的介入显得不生硬,叙述通顺描写细腻,但似乎未完?
作者:
张墩墩
时间:
2012-5-13 18:27
谢谢点评!其实这个东西就是初中开学第一天的流水账,没有太刻意强调故事。人物刻画一直是我的弱点,经过提醒,深深意识到这点。
作者:
陈鱼
时间:
2012-5-13 19:25
“她却说,王八蛋。由于她说得过于平静,毫无感情色彩,我回味了一下,才明白这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她拿出一个本子,把封皮上的两个字指给我看。”“当我走到周霞旁边时,她拿了两本,一本留给自己,一本放在我的位置上。”像这样的细节都挺好的 但就周霞这样一个人——如果从刻画人物出发 那么她对“我”的态度一直都在一种晃动中 忽冷忽热 忽远忽近 这不是本来如此 而是作者还没有刻画的意识 其他几个人也一样 有点轮廓 但完全不细 ;全文的气息比较顺畅 也有很多失当的句子 “纸屑满地,兵荒马乱的样子。”“教室里安静死了,就像宾客刚刚散去的洞房。”“胸部很大,威风凛凛地蹭着桌子。”一些形容和比喻都有点想当然了
作者:
比多
时间:
2012-5-14 15:00
张墩墩确实是训练有素的。写东西技术痕迹很轻,却不乏力量感。
是我一直关注的写作者之一,我看好他。
作者:
水鬼
时间:
2012-5-19 12:12
本帖最后由 水鬼 于 2012-5-19 12:14 编辑
“破桌子歪七扭八,纸屑满地,兵荒马乱的样子。阳光闯进去,摔倒在一块空地上,灰尘在其中显形,散漫地扑腾着。”歪七扭八、兵慌马乱、摔倒、显形、扑腾——这类词句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使被形容者具有了鲜活力,但它的刻意为之跟下文不甚匹配,在修辞上显得有些“做”。
作者:
马修
时间:
2012-5-22 22:24
和这么多人坐在光天化日之下,又互相不说话,挺奇怪的。
作者:
asui1003
时间:
2012-5-25 16:52
作者的底子不错啊,叙述方面自然流畅,不急不躁不轻浮;是目标没有定在太高,但是完成度很高的一篇;陈鱼和水鬼提到的修辞上的个别突兀处我读时也注意到了,这种一时的失觉在写作时好像很容易犯;让人期待作者未来在写作意识和审美趣味上有更多的思考、尝试、涉猎和沉淀后的作品;现在这篇也已体现了不错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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