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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过去的事情前天想发昨天想发都没敢发最后还是决定今天发 [打印本页]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2-8-21 12:24
标题: 过去的事情前天想发昨天想发都没敢发最后还是决定今天发
本帖最后由 5月8月 于 2012-8-21 12:46 编辑

犹豫的原因我跟几个朋友说过了,在这就不多说了。
发到论坛里,希望得到指点,让我能不断提高。谢谢朋友们了。谢谢生铁,lostboy,耀峰,镇州大萝卜等朋友,请大家多多指教,多提不足,跟帖,QQ 或者发站内短信都欢迎。【但请不要转载到其他论坛评论,谢谢】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2-8-21 12:25
本帖最后由 5月8月 于 2012-8-21 12:27 编辑

1 很久以前的“热沃”


“蛤蟆镜”刚刚在北京流行起来那会儿,位于广安门内大街北侧的一个老式院落里住着三户人家。其中有一位小杜先生,平时很少能听到有人叫出他那古怪且复杂的名字,除了每月都来给送他送一次包裹的邮递员。

“吉尔--穆勃--杜卡斯,包裹!瞅您的派头儿可真像佐罗”邮递员偶尔会跟他开个玩笑。

“哦,哈哈,那可要谢谢你一直给我送信儿”。

“佐罗”接过“信使”递来的包裹,并在底单上签字。

“好嘞,下个月见,白白了您”。

“回见,你慢走”。

如果只听小杜先生说得这一口流利的汉语,谁都会感到疑惑,但只要看到他那栗色的卷发,高挺的鼻梁还有深陷的眼窝,便自然会把他和包裹上写的那个据说是法国人的名字之间画上等号了。

每次,小杜先生从包裹里掏出的都是一小瓶红葡萄酒。

酒虽然不是很多,但小杜先生总会把院子里的邻居们都请出来和他一起分享。就在院子西南头儿,葡萄架下,很久以前那里就有一个石桌、三个石凳。运气好时,还有晴朗的夜空和纱幔一样轻柔的月光。

那时,杨肖的父母都在甘肃工作,就把他搁在了爷爷杨俊平身边。杨俊平是院子里年纪最长的人,他常说喝了小杜先生的酒,心里就总忍不住想起奚先生。这个奚先生名叫奚绍淳,是这座院子以前的主人,过世已经很多年,在世那会儿特喜欢听苏家人的评书。

院子里另外一户就是苏家,男主人叫苏舟,祖上几代人都靠说书吃饭。至今,生活在北京天桥、虎坊桥一带的老人儿还都记得他爹苏元喜。苏舟会的那些活儿都是从小跟他爹苏元喜学的。

“列位您猜怎么着?此乃一座石洞!洞内不仅有石窝、石柱,石桌、石凳,更又有石盆,石碗盛了各色的果品,全套的家伙事儿应有尽有,底下可有人要问了,痒痒挠儿,石头的有吗?嘿,一猴儿发一把呀,那可不像话了…您若问这洞的名头,只须看洞口石碣之上镌着的十个大字‘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嘿!此洞之大,可容得下千百口子,有道是:刮风有处躲,下雨好存身。霜雪全无惧,雷声永不闻”。这是《西游记》中的一段儿,像这样的段子苏舟是张口就能来,酒要是多喝几口,他就更爱显摆,可往往一说到节骨眼儿上,他就爱停下来望一眼蹲在角落里的那个“傻国子”。“傻国子”总会抢在头一个喊好。

“傻国子”跟苏家人住一起。除了吃喝拉撒以外,他只会做两件事:一是捡废纸,叠成半个巴掌大小的飞机放到木盒子里;再就是蹲在地上,脸朝着天空大声喊“好”,只要有人目光扫过他,他就像条件反射一样地喊。

一次,酒过三巡,小杜先生像是醉了,忽然问苏舟能否收他做个徒弟。

苏舟一愣,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突然“傻国子”大喊“好,好”!

再看一旁,苏舟的闺女苏帆正捂着嘴笑。

原来是她搞的鬼,故意朝“傻国子”眨了眨眼。

在夏天,苏帆会从葡萄藤上挑选出几枚叶子,然后古灵精怪地把它们折成一只只小酒杯,神奇。但这还不算什么,最神奇的要数小杜先生的葡萄酒了。

在杨肖的记忆里,每次寄来的酒都贴着白色的标签,上面写了一些弯弯曲曲的字,偶尔也夹杂着奇怪的符号和数字,但都不像是酒的名字。小杜先生曾多次向大家提起一种叫“热沃”的酒,说它的读音来源于法语中的“梦”这个词。按照他们那里的传统,葡萄酒通常都是用葡萄的产地来命名的,偏偏“热沃”不是,这使他感到很奇怪。

那么小杜先生的酒和“热沃”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杨肖都深信他们所喝的酒就是“热沃”。因为那一杯杯的酒会在杨肖的脑海中继续它们神秘的发酵过程,沉淀,然后散发出余味清凉又略带酸涩的“梦”。

某次,杨肖只喝了一点酒,就躺在了爷爷的床上熟睡。他梦到了小杜先生正伏在葡萄架下的石桌前,手里握着一支羽毛做成的笔,蘸着杯里残存的葡萄酒汁在红格信纸上写字。

还有一段时间,留在信纸上清晰而且有力的笔迹反复出现,它们串连在一起就像夏天院子里的葡萄藤,又因为是用葡萄酒写出的,没错!所以他在睡梦中都能闻到那阵阵轻香。

后来,他梦到过杜卡斯小心翼翼地把写好的信折叠起来,每次都会存放进一个崭新的白色信封里,就是当时街道印刷厂里做的那种,敞着口,从不贴邮票。也就在那时,他突然想知道:那些写好的信都被寄到什么地方了?

可是,后来的梦被从汽车挂斗里发出的拖着长音的“哒哒”声打断了。

杨肖的父母回京以后,爷爷的这间15平米老房挤不下四口人了,爸爸的单位正巧分房,在那次跟着搬家的车里,杨肖的嘴上叼着一枚葡萄叶。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杨肖认为这梦境不会再继续发展下去的时候,似乎是在某天的夜晚,他又突然有了新的发现:

每次,其他人喝完酒也聊过天就散去了。院中夜深人静,小杜先生就走到被葡萄藤叶覆盖着的南墙边,轻轻地哼起一支曲子,他哼得很慢很慢,甚至有时会停顿一下,把手里的信放在嘴唇上。过不了太久,一大片葡萄叶就开始簌簌地抖动起来,紧跟着会有块儿比拳头稍大的墙面裸露出来,然后就是一条雪白的手臂从墙砖里伸出,像是一个女人的,在微风中轻轻抬起,手面向上,纤细的手指缓缓展开,待杜卡斯把信放到她的手心里,手臂又慢慢地缩回到墙中。最后,整个墙壁再次被繁密的葡萄藤叶覆盖起来,一切又回归到了之前的宁静。

那一晚,在杨肖的脑海深处的确是弥散着他所熟悉的淡淡轻香,它来自很久以前的“热沃”。似乎还有几个人,身影模糊,透过他们手中的“热沃”酒折射进了零乱、残旧的故事画面。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2-8-21 12:28
本帖最后由 5月8月 于 2012-8-21 12:28 编辑

2  小杜先生的来信


老花镜挂在胸前,杨俊平独自坐在葡萄架下,想着他的心事。一个新的秋天,眼瞅着就要来了。早晨,他和苏舟一起特意检查了葡萄架的牢固程度,替换掉了几根生锈不能再用的铁丝。石桌上摊开着一封信,微风吹过时,好像唤醒了它们彼此的心跳,信是小杜先生从烟台寄来的,它勾起了杨俊平对一段往事的回忆。

吉尔.穆勃.杜卡斯在这个院子里居住了七年。偏巧,他的父亲穆勃在这里也住了七年。杨俊平心里算了一下,大约就是在北京解放前一年,当时杨俊平是奚先生家的门房,那天的傍晚,是他给穆勃开的门,同来的唐先生问:“俊平啊,绍淳兄回来了吗”?唐先生是奚绍淳的朋友,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当时北京西郊有一所法国人的天主教堂,唐先生就在天主教堂创办的学校里任音乐教师。

“奚先生正在,这位是穆……斯……”?

“这位是穆勃.贝萨克.杜卡斯先生,特来拜会绍淳兄”。

“哦,是,是,先生回来时还交代过我的,请进,您二位”。

奚绍淳是中医世家,解放前经营着城南的妙应堂药店。

“唐兄,穆勃,快请进,请坐”。奚绍淳把两位客人让到书房的座位上,请杨俊平帮着烧些热水,掂了掂手上一个鼓鼓的白色纸包儿,笑着对唐先生和穆勃说:“喏,今儿晌午吴老板送的新茶,你们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

奚绍淳住的北屋分为里、外和书房三间。杨俊平在外屋烧水,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三位先生在书房里的谈话。

原来,这位穆勃是酿酒师,曾受雇于山东的一家中国葡萄酒厂,战争时酒厂难以为继,于是他辗转来到了北平,在天主教会下边谋了一份差事。穆勃在法国的时候就有个困扰了他很多年的头疼病一直没有治愈,自从来到了中国,大概是休息不好,这老毛病加重了,有时会出现短暂的晕厥。起初,他看了几位西医都没有什么好办法,最后多亏得天主教会的唐先生介绍,吃了几服奚绍淳给他配置的中国汤药,头疼病很快就被治愈了,精气神儿也比从前强了很多,他这趟跟唐先生来访,一是要再次当面感谢奚绍淳,另外也是真心实意地想结识这位中国的神医。

“杨叔,茴香和肉馅我都买回来了。待会儿,您来挑一份儿”

苏舟拎着菜兜子刚刚走进大院门。一声招呼,把杨俊平的思绪从对往事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傻国子胳肢窝里夹着木头盒,从杨俊平身边走过,俩手端着一个铝水舀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里面盛得满满的清水,在葡萄架底下站住脚。“国子哥哎!怎么又浇水去了。快回来”苏舟在他身后喊。论年龄,他其实比傻国子还长着几岁呢。

“建国,国子,快回来!别再浇了,听话。咱这葡萄不能吃太多水”杨俊平刚走到苏舟家门口,又转回身来。

“好”傻国子朝天喊了一声,乖乖儿地走到杨俊平的身边。杨俊平一只手托着傻国子的胳膊肘,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把水舀子接了过去。

到了苏舟的屋里,杨俊平把水舀子撂在煤气灶下面扣着的搪瓷盆上。

“今儿晚上,大孙子过来吧?”苏舟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角,“吃饺子?”他问道。

“嗯,呵呵。这小子啊,打小儿嘴刁。馅放哪了?”杨俊平说着,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

“案板边儿上”,苏舟正在刷锅,他又问“这孩子,可是有日子没来了,是不是工作特别忙”?

“嗨,就知道傻忙!他妈电话里说,经常加班,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了,这孩子啊”杨俊平的语气中虽然带有一点责备,但拎起一袋肉馅时,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还成?大唐三藏西天取经,路遭九、九八十一难,把神仙妖怪都算上,甭管他谁,也不能忘了吃饭不是?咱身子骨永远是他革命的本钱,人是铁,那饭就是钢啊!您放心,回头我见了他,说说这孩子”苏舟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正在门外发呆的傻国子,继续说道“让他小帆姐也说说,前几天帆儿还跟我说起肖儿。她梦见肖儿,还有我国子兄弟,他们仨一起摘葡萄吃呢,今年葡萄下来的可真多,后面的还有一茬儿,够他们慢慢儿去摘上一个秋天,呵呵”。

“好”声音从门外传来。

“对了,小杜又来信了”。

“嘿,这哥们儿重情谊,还老记挂着咱院儿里人”。

“我看呀,你当初要是正儿八经地收了他这个徒弟,到真是不错呢”。

苏舟听杨俊平这么说,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唉,祖宗传下来的这碗饭啊!是眼瞅着就要败在我手里喽”。

“败,你现在才知道败了?这么多年了,咱败的东西还少吗?眼巴前儿的都差不多给败干净了,你肚子里那点儿东西可真不能再……”杨俊平突然咳嗽了起来,说不下去了,身体大概因为刚才说话有点激动而抖动着,稍微控制了一下情绪之后,用手指戳了戳苏舟的胸口。

“我知道,我知道”苏舟面带愧色,转身把另外一袋子肉馅拿起来,塞到杨俊平的手边说“当年的情况,那您也是看到了,还不是被逼得真的没辙了么。唐先生,奚先生,多好的人啊!谁都知道。还有我们帆儿她妈,帆儿她妈不也就那么狠心走了么。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我带着帆儿,又当爹又当妈,容易么我”。

“行啦,行喽,你看看,你看看我是不是老糊涂了?提这事干嘛呦?我看你这口锅挺大,好使。不如今儿晚上咱们就跟你这边儿吃吧”杨俊平把手里的两袋子肉馅又递回给苏舟。

“杨叔,这些年您也不容易,我……”苏舟说到一半,看着面前这位九十多岁的老人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后半句到了嘴边的话没再往下说。杨俊平伸出的一只手,在他的肩上使劲捏了捏,又轻轻拍了拍。

“你啊”杨俊平转身朝门外挪了几步,又停下来说:“我这双老眼不顶用了。你回头啊,和帆儿也看看那信,在外面石桌上呢,别忘了”。

“好,我擦擦手就去,您歇着”苏舟答应着。

“过会儿,帆儿要是回来,让她弄几支杯子。肖儿跟我说买了酒,晚上一起喝口,一起喝口,大家伙儿一起喝口…….”杨俊平情不自禁地在院子里念叨着。

“行嘞,您老放心吧,攒点精神头儿,留晚上的”。

苏舟知道,一说到酒,杨俊平的心里一定又得想起那位奚先生。

奚绍淳就是一个顶喜欢约朋友喝酒的人,而且一点架子都没有,每次都会叫上杨俊平。也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唐先生和穆勃就时不时地给奚绍淳家里带一些葡萄酒。杨俊平听奚先生讲过,穆勃所在的那个天主教堂地下有一个大酒窖。解放以后,国家就在那个酒窖原有的基础上建起了一家葡萄酒厂,穆勃曾经在哪里工作到一九五五年的夏天。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奚绍淳觉得穆勃这个法国人很对自己的脾气,当他得知穆勃还寄住教堂的时候,就干脆收拾出院子里的东屋(这就是后来苏舟一家住的那间),让穆勃搬进来住,这样他们又有更多的时间畅饮了。

那时的院子里常常是:皓月长空,繁星点点,酒香四溢,琴歌幽幽。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2-8-21 12:29

3   翻开穆勃的日记

一九八七年春天,葡萄牙宣布将在12年后向中国移交澳门的行政主权,于是有不少中国的孩子第一次听说了葡萄牙这个国家,他们当中的一大部分都免不了会问父母:这个葡萄芽儿能长出很多葡萄吗?在此七年以前,吉尔.穆勃.杜卡斯,也就是前面提到的小杜先生来到了这座院子,那时候他心里想要搞明白的事儿是:“热沃”酒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个让父亲留恋了七年的地方与“热沃”酒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呢?如果穆勃还活着,一定是个耐心的好父亲,一定能给出让孩子最满意的答案,但遗憾的是在他离世之后只给吉尔留下了一本日记。这本看似普通的日记却因为里面提到了“热沃”酒和一些与“热沃”酒有关的事情,就突然变得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如果有人用心地阅读一下这本日记当中的某些内容,或者像小杜先生在当年整理父亲遗物时偶然读到它们,就会不知不觉地被带入到一段充满传奇的旅途中,去静静地发现,一种我们生命中所不能承受之轻的感觉就像柳絮飘入河塘。一九八七年的春天,当小杜先生终于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要向自己生活了七年的这个院子和院子中的邻居们告别了。走之前,他特意告诉杨俊平和苏舟都不要送他。他想在清晨里,一个人,也许是最后一次地站在葡萄架下,聆听着耳边传来的若隐若现的歌声。随着那歌声,穆勃的日记再一次被小心地翻开。

48年2月X日,该死的头疼,不会让我死在中国吧。上帝啊!

48年5月X日,药,是妙应堂的人煎制好以后给我送来的。在我喝以前,还需要用热水烫一下,真是有些复杂。早晨已经尝过一次,味道太差了,恐怕我不会坚持太久,如果两周内没有效果,或许十天。医生告诉我要暂时戒酒,为了我美丽的艾玛和可爱的吉尔。

X年7月12日,趁着这几天的精神还不错,我可以清点一下酒窖中还有多少可供使用的橡木桶,这会让我看到希望。

X年8月11日,我注意到奚先生的院子中也栽植葡萄,还不知道它们是否被用来酿酒,但我已经预感这个古老的国度应该有他与众不同的单宁,只有傻瓜和政客们才会武断地宣判这里的葡萄酿不出好酒。

1948年8月16日,愉快的,中国式的聚会。唯一的遗憾是我还不能喝一杯,有唐和奚先生的叮嘱。

49年1月20日,今日无酒,也没有咖啡,奚先生约了我们去茶馆。苏元喜的评书可以让台下的人大笑,也会让我们落泪。奚先生告诉我中国人的笑很复杂,笑别人往往是笑别人笑的自己,我告诉他,中国人的这一点跟我们法国人其实很像。我看到奚先生在听书的时候落泪,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能说他的泪与其它中国人的泪不同。此刻我又想起:我刚到山东的时候,也曾经见过一些可怜的小艺人,苏元喜的评书是与他们完全不同的,就好比是在当年从一群滑稽的政客中突然站出来的伟大的查尔斯-安德烈。今日没有咖啡,但有酒的味道。

1951年X月1日,运气好的话,也许一年以后就可以用来酿酒,越是好葡萄越不能对他的产量要求太苛刻。当那个愚蠢的威利告诉我,阿维尼翁的葡萄在烟台的那些土岭上几乎无法成活的时候,我简直都要崩溃了。幸好有上帝的佑护,让我发现了奚先生家院子里的这株葡萄,这次保留下来的品种全靠它做嫁接的砧木了。哦,我的宝贝儿,你就像我的小吉尔一样健康,可爱,但愿你们也像我所爱的一切充满着灵性。此时此刻,你们能听到隔壁传来的琴声吗?恐怕奚先生的琴声要比我任何年份的热沃都更令人陶醉了,这一点我毫不怀疑,甚至有些嫉妒。上帝啊,请允许我在此时此刻有一点点的嫉妒心,这样才能使我加倍虔诚地感谢您并告诉您我所感知到的一切美好。

X年9月11日,我以为我的中文还过得去,我甚至已经猜出他们谈论的是诗,但我还是要感谢奚先生用他的音乐来帮助我更好地理解到了中国诗人的意境。奚先生告诉我,他所习练的这个琴派与那个聪颖的少年诗人其实有着很深的渊源。如果不是他这样说,我很难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够用这样鲜活的文字来描写新月:未审初三月,嫦娥怨阿谁,懒开十分镜,只画一边眉。我请曹先生替我誊写了这段诗文,作为我练习中国字的摹本。诗的作者叫:危拱辰,生活在他们历史上的宋朝。奚先生还特意演奏了两首由危先生创作的描写月亮的琴曲,我猜这位危先生的艺术造诣应该可以称得上是中国的缪塞吧。

(黄昏时分苍白的星,远方的使者,在落日的帷幕上露出你晶莹的前额。--

缪塞。法国诗人)

今晚,我们的欢聚是李白,是贝特朗,是东坡,是缪塞,是危拱辰,也是巴克斯(欧洲神话中的一位酒神),来吧,这里即将有最甘美的热沃。

1952年1月19日,它的果实来自这里。但我还是要骄傲地考一考某些高傲的人,我相信大多数酒评家都会感到惊讶和迷惑。是啊!这酒怎么会散发着来自地中海的热烈感,同时还蕴藏着那么一点儿圣茱莉安的柔和度?请问,这就是我们刚刚品尝过的美酒吗?您可以把它的芳名告诉给我们吗?这必然会透露出关于它身世的一些消息吧。很遗憾,先生们,无论是英国人还是意大利人,恐怕都无法品尝到它的纯正,甚至是在我的祖国。众所周知,真正好的酒是无法离开产地的,就像此时此刻,我的这一小杯热沃。

52年10月X日,曾经,曹先生私下请我给他讲讲“热沃”酒的酿制。当时我曾犹豫,最后以配方不够稳定为由回绝了他。现在的我对自己当初的自私、狭隘感到了羞愧和悔恨。这几天,我把“热沃”酒的酿制方法和贮存要点都详细地写下来,还请奚先生帮助我检查了中文的拼写。我已经明白:按照中国人对自然的理解和传统,死去的人将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他们认为在这个世界中通过燃烧消失了的东西可以在另一个世界被死去的人们享用。明天大家一起去给曹先生扫墓,我会把“热沃”酒的配方给曹先生带去。自曹先生走后,奚先生的酒量也减少了很多。我告诉他应该把配方再多抄写一份留起来,因为看样子我不可能在这个国家里住太久了,用一句中国话讲:天下没有不散的欢宴。他请我坐下来听他弹琴,直到俊平给我们送晚餐的时候,忧伤的琴声依然在那些葡萄叶之间飘荡着,久久不愿离去。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2-8-21 12:31

4    回首向来萧瑟处


苏家的屋子空间不大,有一张折叠餐桌,三合板做的桌面,薄薄地喷了一层让人怀疑比巧克力还要珍贵的油漆,受潮之后,有的地方鼓了泡,有的地方脱了皮。平时被折起来,刚好能插进五斗柜和床头之间的空当儿里,等到用的时候再展开,桌子的一边儿还是要挨着床。苏帆自从结婚以后每周都难回来一次,苏舟也就懒得把桌子抽出来,还得擦,怪麻烦。对此,傻国子自然也是一如既往地表示赞同。

今天例外,是五口人一起吃饺子!苏舟把这张桌子摆了出来,擦了三遍,连桌子的金属腿都没落下。杨俊平过来想给他搭把手,苏舟赶忙拦着,让老头儿坐到床上,床上软乎。杨肖在外屋正看苏帆煮饺子,俩人闲聊着。

“姐夫在那边还好吧?”杨肖问。苏帆的丈夫是驻南方某部队的军官。

“还不错,这不,我前些日子去部队看他,住了一周就晒黑了,赶紧跑回来,呵呵。平常就隔三差五的打打电话呗,他让我上网,他们部队里面也能上网了”苏帆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笊篱,拨了拨从锅里慢慢翻上来的饺子。

“快煮得了。肖儿,再加点凉水,出锅不粘”苏帆对杨肖说。

“哦,好”杨肖答应着,水龙头就在他身边。“碗在那?”他问苏帆。

话音未落,刚巧有一碗水,不早不晚,不多不少地倒进了锅里,原来是傻国子,他歪着脑袋,不敢看人,两只眼睛盯着锅里面鼓起来的饺子。

“哈哈,爸,爷爷,你们看,我国子叔馋得这傻样儿呀,哈哈”苏帆笑起来。

杨肖没顾得笑,他看到了傻国子握着碗的那只手,五指纤细,手臂也和那条从墙壁中伸出来的一样白。杨肖使劲揉了揉眼睛,热气腾腾的饺子还没出锅,已经是满屋生香了。

“这锅煮得了咱们先吃,二锅的煮上,盖帘上剩的先别忙着下了啊”苏舟坐在了杨俊平的对面,背对着外屋的苏帆嘱咐着。

“好嘞,剩下的咱现吃现煮”外屋传来苏帆爽朗的声音。

杨俊平把几瓣蒜握在手心里揉了揉。桌子上就多了几个白胖小子一样的嫩蒜头儿,它们跳到几支用葡萄叶挝出来的酒杯身后,像是要跟中间摆着的那瓶红葡萄酒来玩一会捉迷藏。

杨肖帮着苏帆端上来三盘饺子,在爷爷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给每支酒杯里都倒上酒。杨俊平招呼傻国子跟自己在床沿儿上挤挤,另一把椅子空出来留给帆儿,他们爷儿四个人先喝了几口。

“好吃不过饺子啊!”苏舟放下酒杯,提起手边的筷子,在桌子上戳了两下,发出“哒哒”的生音,夹起一个胖嘟嘟的饺子送进嘴。

杨俊平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吃了几个饺子,又跟苏舟喝了一杯,侧头问杨肖:“傻小子,饺子香吗?香管够”。

杨肖嚼着嘴里的饺子,朝杨俊平使劲点了点头。

“敢情!饺子还能有个不香的?”苏舟捏起酒杯,在半空中停了两秒,示意再敬杨俊平,自己“啧啧啧”抿了三口,说道:“话说当年,那薛仁贵征西归来,与王宝钏寒窑相见。一十八载的悲欢离合呀,最终还是皆大欢喜!皇上给王宝钏赏封诰命不在话下,绫罗绸缎那真是海了去了。可这些个玩意儿,咱王宝钏是都不放在眼里。嘿嘿,她要啥呢?只要从此每年能有一个整天儿吃上饺子!连吃上它一十八载!瞧瞧全在这找齐儿呢。嗯,饺子香啊,如今又吃上饺子喽”转眼间,苏舟就得意地抖落了一段儿。这次,杨肖抢在苏舟之前,看了一眼对面的傻国子。“好”,傻国子嘟囔了一声,嘴里的饺子都差点给喷出来。杨俊平没看清,以为又是苏舟逗着傻国子嚷嚷,从盘儿里重新夹出一个饺子放到傻国子的碗里,对苏舟说:“行啦,行啦,吃你的吧。我看你的命比王宝钏强,那一年的饺子落下过你了?”他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嘿,咱还甭往远了说呢,67年,68年咱吃上饺子了吗?大年三十我他妈连一头像样的整蒜都没瞅见”。话刚出口,苏舟好像知道自己的话里又提了不该提的事情,把手边儿的一颗蒜瓣子扔进了嘴里,一边嚼一边转头朝外面的苏帆喊:“帆儿,差不多进来吃吧,剩下的待会我出去盛”他想把话岔开。

“没事儿,您陪爷爷喝酒吧。我这儿马上就得了,待会儿吃热乎的”苏帆在外面说。

“蒜还挺辣”苏舟嘀咕一句再转回头,他和杨俊平目光相对的一刻,俩人的眼眶里都闪出泪光。这突如其来的几秒钟,让一旁的杨肖感到诧异,放下了手上的筷子。

“一顿饺子至于哭吗?哭王宝钏的寒窑一十八载?”

不,杨俊平和苏舟哭的是一九六七年的奚绍淳,一九六七年的那些事儿。

一九六七年的阳历年刚过,紧跟着就快要到奚先生的五十一岁生日了。要是按照以前的习惯,奚绍淳会请几位朋友到家里来,品品茶,喝喝酒,弹弹琴,叙叙旧。但是,那一年跟往年不同,连他自己都把生日忘记了。就因为前一年,唐先生的事情,奚绍淳也变成了资产阶级顽固分子,牛鬼蛇神。与其说奚绍淳把自己的生日忘记了,倒更像是他已经看到死亡。差不多就在十年以前,他把妙应堂药店和家传的一百九十二张成药方剂都交给了公家,自己只留下了这座小院,那时的他只需在药店帮忙做些清洁的工作,更多的时间可以用来和唐先生一起整理琴谱。大概是当年穆勃请他把“热沃”酒配方写下来的事情提醒了他,还有一些东西也应该记录下来,好好保存。一九五三年的春天,穆勃回国之前给他留下一瓶葡萄酒,还对奚绍淳说了这样一段话:“上帝保佑,这瓶‘热沃’酒至少可以储存十年而不会变质,就像院子里的那株葡萄,运气好的话,甚至会像我们的生命一样几十年;还有上帝保佑,让我们的教堂、您的药店能在今后的几百年繁荣不衰,即使有朝一日,就像我们都不在这个世界了,信仰会延续下去;如果上帝问我,在任何时间问:‘希望有什么比前面提到的那些更长久’?你猜我怎么说?我希望那是您的琴声,因为我从您的琴声中听到的是友谊和真诚,爱和智慧,还有生命和尊严”。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九六六年的冬天,唐先生胸前挂着“资产阶级反动学术”的牌子,从某大学的楼顶坠落地面结束了生命。没过多久,有一群骑着自行车,自称是革命稽查队的小伙子闯进院子来,他们挥着木棍,砸烂了奚绍淳房间中的所有东西。接下来的几天,另外一群身穿军绿制服、裤筒高卷过膝的青年人又把奚绍淳绑到了妙应堂的大门前“清算”。一九六七年一月十九日,这一天也正巧是奚绍淳的五十一岁生日。一大早,杨俊平走出屋就发现奚先生躺在葡萄架下,一只手搭在石凳上,全身抽搐。背到屋里时,奚绍淳的身体已经僵硬,不能言语,等到苏舟找来徐医生,奚绍淳的心跳已经没了。那天,光秃秃的葡萄架下横倒着一个空了的酒瓶,石桌上残存了几滴殷红的酒痕,还有一些干瘪的,形状和大小都跟硬币差不多的果子。徐医生向派出所来的同志报告,石桌上那东西叫“苦实”又名:生马钱。很多中药店的库房里都有,入药可治风湿痛,但必须经过煎炒,如果生服,即便是少量的都会致命,这一点奚绍淳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就这样,奚绍淳生命的音符在那一年的春节前戛然而止了。颇具讽刺的是,接下来由于复杂的、突如其来的历史原因,导致不仅是死去的奚先生,就连很多活着的人都没有过上那一年的春节。因为春节被突然“革命化”了,就更别提吃饺子的事儿了。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2-8-21 12:32

5   天书残卷有奇谈

“我看你也是话到嘴边,不吐不快啊”杨俊平朝苏舟笑了笑。

“赶紧吃,饺子还得趁热”

不知什么时候,苏帆撤掉了桌上的空盘子,又端上了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坐下来。

“唉,物是人非”杨肖若有所思地说。

“怎么讲?”苏帆问。

“小时候,咱们喝的热沃酒,你还记得吧?”

“是奚先生写下来的秘方?”

“嘿,还秘方?都毁喽”苏舟说着,两手朝杨俊平一摊。

“怎么回事?”杨肖和苏帆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烧了,字画,书籍全烧了。书房里的瓷器,砸了,就连那张琴都没保住,在药店门口,砸了个粉碎,你看……”杨俊平用手指着傻国子胳膊肘里夹着的那个木盒子说:“有几块木头,稍大点的,被国子捡了回来,幸亏没人跟他较真儿。我就给他钉了这么一个盒子,玩去吧。倒也不碍别人眼,就这么着吧”。

“好”,显然傻国子是觉察到大家正在看着他。他放下筷子,把木盒子搂在怀里。

“贽音啊,哎呀,到头来这般下场”苏舟说着又摇了摇头。

木盒是深棕色,个头儿不大,长有七、八寸,宽高不过三、四寸的样子,表面有像水波一样的裂纹。杨肖以前跟傻国子也算是朝夕相处,都没太留意过。

“国子叔,盒子能拿给我看看吗?”杨肖问。

“好,好”虽然嘴里嘟囔着,傻国子却抱着盒子不动,斜着眼睛盯着房顶棚。

这么多年了,院子里的人叫他“国子”,或者“建国”。院子外面的人却喊他:傻国子。那些人不知道,他是奚绍淳的养子。奚绍淳这辈子,孑然一身,无妻无子,五四年从孤儿院收养了这个小男孩,起名:奚建国。奚建国只是胆子小,原本并不傻,六六年的夏天害了场怪病,突然傻了,奚先生当时也是束手无策,这些只是杨肖在小时候听爷爷讲的。而在院子外面还曾经流传另外一个版本:那一天,建国看到很多很多比他年龄大些的,穿着军装的孩子往天安门广场跑。起初,他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看到天空中飘荡着五颜六色的气球时,他走了出来,蹲在大路边开始扯着嗓子喊好,气球越飞越高,声音越喊越大。从那以后,奚建国就变成了傻国子。半年以后,奚绍淳被绑到药店门口,又被人用皮带抽得满脸是血,在众目睽睽之下傻国子居然还喊好。那一幕多让人心酸啊?可话又说回来,他一个傻子,无论喊什么,周围都不会有人往心里去吧。

“人都不在了。一盒子的废纸,有什么好看的”苏舟无聊地把手里的葡萄叶酒杯拆开,在手里撕成了几片。

“你提醒的倒是,今儿,我先给孩子们看样东西吧”杨俊平说着,站起身向屋外走去。不一会他从自己的屋子里拿过来一个铁皮桶,从外面看好像是装饼干的,杨肖记得小时候曾经用刀子撬开过一次,发现里面只有一些破布针线之类的东西,就再没对它产生过什么兴趣。

杨俊平坐回到床上,屁股往里挪了挪,把铁皮桶夹在两腿之间,两个手指抠住桶盖,手背上几颗棕色的老人斑在暴露的青筋上跳动了几下。

铁桶的盖子打开了,老人长吁了一口气,又把胳膊上的袖子挽起了两圈,从铁桶里面摸出一块小蓝布包。

这里面裹着什么东西?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杨俊平解开蓝布包,包里裹的是一张叠的方方的纸,轻轻展开后,能明显看出这纸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这残存的部分有用毛笔写成的整整齐齐的小字,乍看笔法和结构都与普通汉字的楷书相似,可仔细再看,却又都不是一般的汉字。

“咦?”

“这是什么?”

“您还留了半张这个?”

苏舟欠起身,情不自禁地托住杨俊平的手。

“爷爷,这是什么?”杨肖转到爷爷这一侧问道:“是那张‘热沃’酒的秘方吗?”

“这样的字,谁看得懂?天书吗?”苏帆也好奇地站了起来。她却没注意到傻国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杨俊平手里的那张纸。

苏舟小心翼翼地把这半张“天书”从杨俊平的手中接过来,仔细地打量一番,虽然是一个字都不认识,但他心里最清楚这东西的分量。

“这是琴谱,傻闺女”苏舟端详了片刻说道。“没错,这一准儿就是奚先生的琴谱”!

“要是我没记错,咱建国的手上也是有一张的”杨俊平此话一出,大伙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到了傻国子这边。奇怪的是,这一次傻国子没有喊“好”,他呆呆地望着苏舟手上的那张琴谱,嘴巴一张一合,一合一张,似乎有话要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当初,我瞅见你在葡萄架底下蹲着一声不吭就估摸你哪儿不对劲儿,你眼睛就直勾勾瞧着高处,看那葡萄藤上的一片叶子。开始,我还有点纳闷,大冬天里的怎么还会有叶子?走跟前儿再瞅,原来是这半张琴谱”杨俊平看着身边的傻国子,傻国子紧闭双眼,好像在随着杨俊平的话一起回忆着,杨俊平继续说道:“我估摸,这两张纸是在那帮小子们烧书的时候被风吹起来的,偏巧儿就落到了葡萄架上头,没有烧尽,这是天意。你当时手上攒着的那张纸也是从葡萄架上掉下来的吧?我都瞅着了,这就是老天爷的意思吧”。

“恩,飞,飞得高”傻国子突然喊了出来,他一边喊,一边拉开了木盒的滑盖儿,从里面掏出一大把纸飞机摊开在床上。这当中夹着一张被叠成长方形的纸片,微微泛黄。苏帆把纸片轻轻地抽出来,纸已经有些发脆,打开看果然也是一张边角被火燎过的琴谱,相比杨俊平保存的那张要完整很多。纸的两面都有奇怪的文字。然而大家很快又发现了它与之前那张琴谱的不同。在这张琴谱的一面,从右上角没有被火烧掉的一处开始依稀有“张翰南归”四个字,紧接下来又有几列密密麻麻的小字,墨色稍淡,文字之间有不少的孔洞和破损,幸好大体上没有妨碍解读,这段文字从右至左是这样记述的:

张翰南归,夜宿暨阳江上,遥闻琴声,有天籁之妙,遂羽和之。俄而声起北斗,意入璇玑,璇玑之动,翰心所向。翰心所向,舟之所往,舟之往者,斗之摇光。摇光于无声处引江水泛起数弦徽外,音绕穹极上下,曲归银汉之西。西有一女出见,翰尚听指于弦,问曰:曲谓何?答曰:古镜清音。待近,邀与论琴,翰始知此清音有正商七篇,文帝时稽康所作。昔时,康有一古镜,尝对镜做琴歌,此女乃古镜魂魄,因琴有镜音,镜知琴意,或以琴镜比二人,则琴镜一心,心心相悦。又闻女言,今所悲者,悲哉稽叔夜,去止三十余载,世态所更变者已万千,曲不复生于镜外,如镜之见遗江心。今所幸者,知张季鹰爱琴,愿以镜相授,以不负故人。

天明,翰乞某善水者入江中,少顷果有一古镜出,倍信然。镜披乌黻,翰亦不弃其色,曰:曲藏其光,心气相照,予之原也。此后,翰尝于镜下抚琴,清雅超诣,时人无出其右矣。

原来,这里写的是一篇古代神话,大意是说:古时候有一个喜爱弹琴的人,名叫张翰。某天夜晚,他乘船在暨阳附近的江上听到一阵美妙的琴声。抚琴的是一个女子,张翰和她谈论琴曲时才得知她是一面铜镜中的魂魄。这面铜镜原本是嵇康生前的珍爱之物,嵇康曾经为她做了七篇琴曲,取名为《古镜清音》。嵇康逝去以后,铜镜被人丢弃在江底,《古镜清音》也不能被世人所知。她告诉张翰,愿意将琴曲传授给像张翰这样真正懂得琴曲的人。天亮以后,张翰请人到江水中打捞,很快就真的捞上来一面古镜。从此以后,张翰就经常对着这面古镜弹琴,琴声优美,意境高雅,在他那个时代可以称得上首屈一指。

“真有趣儿,奚先生的琴谱里怎么还会记录这么神的事儿?”杨肖感到意犹未尽。

杨俊平想了想,说道:“以前喝酒的时候,奚先生经常抚琴给大家助兴。我也听他们在一起谈论过,古时的琴曲很多都是有典故和出处,作曲人通常会在琴谱的开头处记录下这些内容,以便让后来练习琴谱的人们更好地领悟主题,这部分叫做琴曲的解题”。说道这里,杨俊平叹了口气。

“真可惜,国子叔这张琴谱也不知道全是不全?咱们现在看不懂琴谱,也只能大概了解一下曲子里面的故事了”苏帆说。

“故事里说的嵇康,咱们倒是听说过,鼎鼎大名的竹林七贤之一吧。但这个张翰是谁?好像没有什么名气”杨肖说。

“呦,可不是这样的”杨俊平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当年我听曹先生说过‘纵使身后名不如一杯酒’讲的就是这个人。你知道奚先生这家琴派为啥叫古镜派,据说祖师爷就是这个张翰!”

“张翰,古镜琴派,还有个镜中的仙女?”苏帆嘴里念着,眼睛望着父亲。

苏舟刚才好像一直在思考什么,把琴谱递给苏帆看的时候他才开口:“恩,杨叔说得对。书上讲张翰这人确实不多。但后来这面镜子引出的另一段故事可大有文章!”

“这镜子还有故事”?

“怎么从来没听你念叨过”?

杨肖和苏帆问。

“帆儿,去给你爹拿个碗来,再来几口酒。我今儿晚上就卖卖力气,给你们讲一段《瑶琴三会》”苏舟挺着胸脯,晃了晃脑袋,大伙都知道,他这架势就是要说段儿长的了!

杨俊平侧头微微一笑,这次苏帆和杨肖反倒是抢在了傻国子的前头喊出那一声:“好”。

苏舟单手接过苏帆递过来的一碗酒,没有急着喝。他把酒端在面前,对闺女说道:“这部书可是咱祖传压箱底儿的功夫。想当年,你爷爷时运不济,家里日子都揭不开锅了,奚先生把我们接到了这儿,管吃管住待如上宾,咱们一家子都欠着奚先生呢,知道吧!奚先生说过,咱只要能把这部书传下去就算是报答他。知道为啥不?因为这部书能传到今儿,太不容易!正因此,我得先给大家伙讲讲,奚先生为啥说这部书传下来不易”。

苏舟一口灌下小半碗的葡萄酒,继续讲了起来。

《瑶琴三会》早先不是一部评书,而是由元代一位姓冯的秀才搜集了前朝轶事写成的一本戏。这本戏真可谓是命运多舛,原本在川鄂一带流行,可是到了明朝初年,被成祖皇帝朱棣以影射宫廷的罪名给禁了,这一禁就是两百多年。没人敢唱的戏,慢慢也就快要失传了,直到了南明弘光的时候,才又有人拿出了《瑶琴三会》的抄本,并根据其中的故事情节改编成了南词,在江浙一带传唱。但可惜只唱了没几天,清兵南下,南京城破,扬州十日,这本唱词很快又被清廷列为了禁演的曲目,敢有传唱者斩,围者杖八十,知而不举者同罪。这一下子,就等于是把《瑶琴三会》又判成了死刑。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部书的命有那么的硬,即便是后来经历康乾时期的文字狱都没有失传,最后以评书的形式传了下来。野火春风,一转眼就到了清末民初,苏元喜跟着叔叔从山东来到河北、京、津撂地儿说书。十几岁的苏元喜在天桥第一次登台,就以一段《广源禅寺瑶琴初会》的文戏赚得了满场叫好。

“那年头儿,行里都说武戏。能用文戏拿好儿的人可不多!”说到这儿,苏舟咕嘟嘟把后半碗酒都灌下了肚儿,又把桌上酒瓶的软木塞拔下来,捏在手上晃了晃说道:“龙团江海难辨烟雨,虎踞林山自有风雷,闲章至此,咱们书归正传”。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2-8-21 12:34
本帖最后由 5月8月 于 2012-11-24 06:24 编辑

6    广源禅寺 瑶琴初会


【略】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2-8-21 12:35
本帖最后由 5月8月 于 2012-11-24 06:24 编辑

7   北贺正旦 巧遇南僧


【略】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2-8-21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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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计出连环 强图霸业

【略】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2-8-21 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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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发千钧 力战采石


【略】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2-8-21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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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大江东去 金蝉绝唱


【略】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2-8-21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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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瓜洲渡外 曲葬吴钩


【略】


好男儿一身正气,保家为国,立下了千秋功业,这才有后人不断评说。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2-8-21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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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镜潭清音


那天,人们都睡得很香。有一只黄莺鸟从《瑶琴三会》里悄悄地飞出来,落在葡萄架顶。一个穿白袍的说书先生将手中的折扇缓缓打开便正好是黄莺身后的月光。月扇轻摇,黄莺鸟的投影飘进了东屋的窗,落在傻国子正怀抱着的木盒儿上。

傻国子的木盒里又多了一架飞机。航线的目的地是中国山东省烟台北郊热沃葡园,机长就是他自己。几十年来谁也不知道,傻国子造飞机到底使用了多少高精尖技术?只有一个猜想,但也无法确认:如果他是开飞去的烟台,那架飞机一定是他用小杜先生来信的信封叠的。

几天后,在一列由北京开往烟台的火车里,杨肖伸出两个食指比划着对苏帆说:“姐,这回咱们国子叔的飞机可真算是飞出了一个……”他的一只手碰到了上铺的铺板。

“呵呵,你要说他飞出了一个出乎人类想象的距离,是不是?”苏帆坐在杨肖的对面,笑着说。

“岂止距离啊,还有速度呢!”

“恩,咱俩这边刚出发,他都已经在小杜先生的葡萄园里快活多日了呢,哈哈”。

“姐,你猜我刚才做了一个什么梦”?

“你梦见国子叔给小杜先生的葡萄浇水了”?

“我梦见他好多呢。我梦见他那一盒子的纸飞机都变成了信,然后又都变成了羽毛,再然后羽毛又都聚集成了他背上的翅膀,从北京飞到小杜先生的葡萄园里,比孙悟空筋斗云都快”。

“呵呵,这事儿也忒邪性了。不过,昨晚上车之前,我爸嘴里还一个劲儿嘟哝咱国子叔八成儿是那黄莺鸟转世”。

“姐,我要是告诉你,你别不信。我早就梦到过国子叔拿走小杜先生的信,真的!”

“梦到?”

“恩,不止一次,我梦见他从葡萄架后面的墙里伸出手,拿走了小杜先生的信”。

“你看到国子叔的脸儿了”?

“没有”。

“听到他说话了”?

“也没有”。

“那你怎么就断定梦到的手一定是国子叔的呢?再说现在只是找不到信皮儿了嘛,信瓤儿不还在家么”?

“这……可是,真的,真的是他的手啊”杨肖闭上眼,真想把傻国子从墙里面扽出来。

火车高速前进的车轮在铁轨上撞出有规律的嗒嗒声,这节奏让杨肖想起了小杜先生每次在葡萄架下的脚步,还有梦里他哼起过的那支曲子。

此时的傻国子正在小杜先生的葡萄园里。关于他如何到的这里恐怕将永远都是个谜了。

傻国子并不知道小杜先生已通知了在北京家里的人,也不知道苏帆和杨肖已经在来接他的路上了,那天,傻国子只是偶然看了杨俊平撂在石桌上的信。别忘了,傻国子是上过几年小学的。小杜先生在信上说,当年他从院子里带走的葡萄秧在烟台嫁接成活,直到今年才终于有了不错的收成。小杜先生给葡萄起名叫热沃,他相信这种葡萄可以酿出真正的热沃酒。在信中小杜先生还特别提到另外一件颇感振奋的事情:据当地人讲,在这葡萄园东面靠海的小山下,有一个水潭,古时候曾经有一位僧人云游到此地。僧人在这个水潭边抚琴多日,临别时他在石壁上留下了“镜潭”二字。小杜先生在信中讲,他听到这个传说想起了奚先生,当年他父亲在奚先生的院子里嫁接从阿维尼翁带来的葡萄时,还有后来酿热沃酒的时候,不也是经常听奚先生抚琴吗?如今在这个葡萄园的附近竟然也有一处古人弹琴的地方,看来热沃酒是注定要和中国的古琴有缘的。


傻国子每天都要去葡萄园和小山上玩儿。这时候,园子里的葡萄其实已经收得差不多了,但在木桩上还蜿蜒盘绕着蔓藤,蔓藤身上挂满了巴掌大的葡萄叶,特别是在几天之前,这些叶子刚被雨水抹去了灰尘,从东边的小山上望下来,就是一面面的小镜子绿汪汪,金灿灿,照着海和天。山下就是镜潭,潭水被巨石环绕,与大海相隔了不知多少万年。傻国子第一次登上小山顶时,就一下子被吸引住了,从没听到过有谁能像大海这样对着他喊“好”,面对大海,傻国子乐呵呵地拉开了木盒儿的盖子。一天,两天,三天,木盒儿里的那些纸飞机,一架一架地每天都从小山顶起飞,朝着远方天空与大海相接的地方飞去。

这天,当最后一架飞机从傻国子的手上飞起时,木盒儿底部露出了几枚铜钱。

一,二,三……不多不少,七枚。铜钱被倒出来,一枚一枚地摆在山顶的阳光下。傻国子坐下来,双手轻轻拍打着膝盖上空空的木盒儿,唱起了一支歌。霎时间,就在飞机消失的地方,有一列火车向着傻国子驶来。

除了苏帆和杨肖,在火车上的很多人也几乎是在这一时间看到了坐在山顶上的那个人。他们兴奋地用手指着天,大喊着:“海市,海市,看海市,那里面还有个人”!

海面上,列车在一面巨大的镜子中开进了葡萄园,引起了园中一只白狗的警惕,它追逐了一阵火车,它敏捷的奔跑踏开了重重的雾霭,最后跑向了山顶。

车早就停了下来。“快看!”车厢里的人们又是一阵骚动。

镜子中,有一只古香古色的大船飘来,又停在了小山下,船头上端坐着一位紫袍女子手中抱琴,几个模糊的身影在她身后,好像是在静静地聆听她的琴曲。船只停留了片刻,便在耀眼的光芒中消失在了葡萄园里,葡萄园中又多出了几个人影,他们或坐或站,有抚琴的人,也有饮酒的人。忽然有一个人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走到山顶上引吭高歌,歌声在海风里时隐时现,其中唱到:

傅说商岩住 (改:付、傅是两个姓氏,不能混用)

伊尹空桑子

魏信陵借符救赵

唐李靖代龙行雨

出山来济了苍生

只随得白云闲去

传千载镜潭清音

是万古声名响处



苏帆掏出了一支钢笔,把她听到的歌词写在自己的手心上。

一旁的杨肖正沉沉地睡着,嘴上还叼着那枚葡萄叶。


附图一张,聊慰故人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2-8-21 12:44
本帖最后由 5月8月 于 2012-8-21 12:51 编辑

全部事情,到这儿就讲完了,给这篇文字起个名儿叫(**清)(音**)。整个过程,包括发帖我都一直在纠结,这是干啥呢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2-8-21 14:38
谢谢,夜跑跑。我这个纠结的问题,可能还没敢表述太清楚。刚才去外面吃饭了,我下午再去看看您写的诗。
作者: 生铁    时间: 2012-8-29 00:03
长篇啊,慢慢读。
作者: doolxx    时间: 2012-8-29 00:17
又发到这里了 我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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