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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朝向乡村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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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芝麻桔梗
时间:
2012-10-10 22:16
标题:
朝向乡村之路
(一) 白狗之死
父亲告诉过我,家里的大白狗,就是寒冬夜晚给汽车压死在屋后马路上的。父亲那天刚好骑车送母亲到车站。白狗一直尾随他的车子追出几里路。父亲回家后,村里的人告诉他,那边马路上碾死一条白狗是你们家的吧。父亲想想可能是,打着手电筒,趁着夜色赶去寻回狗的尸体。到那一瞧,雪堆上只剩下一团粘稠发硬的黑血块以及一些残骨碎肉,血块下留着两道很脏的被车碾压过的胎痕。十分难看。据说白狗被汽车压死后,很快被附近的村人捡回了家,煮进了锅中。父亲只好空手而归。这条马路时常有狗、猫、蛇、鼠、蛙等动物被车碾死的事件发生。白狗的死,村民早已见怪不怪,可我分明听到汽车的橡胶车胎与白狗的肉体相触时发出的啪唧声。刺耳。眩晕。我的心脏就像被人用一根被套在拇指和食指间拉起的皮筋,反复弹击,巨大的弹力射向我,我的内心在隐隐发颤。
(二)被欺负
我想到了我家那只白狗,去年回家时还摇着一条欢快的尾巴,嬉皮笑脸迎我这位多年不见的朋友。讨厌它在我脚边软磨硬泡,纠缠不休的样子。我忍无可忍。狠狠地朝它踢了一脚,它随即发出一串痛苦的哼哼唧唧声。像极了一个做错事受到父母责骂的小孩。它,表情无辜,声音无奈,灰溜溜地躲离我的双脚和气味。在一尺远的地方,木木地俯着头,看着我,仿佛是责怪我似的。可怜的白狗,眉头拧紧,嗓眼不断哼出悲伤的调子,一脸痛苦的神情。我的心开始软了下来。我为我刚才那冒失的一脚,感到懊悔。尽管我的经验不停揪着我的耳朵,告诉我,狗是畜生,不能当人看待。但我似乎已忘了当时我何以有那么大的气力,促发我踢出那猛而威的一脚来。我的腿干正好与白狗软软的肚腩相撞。白狗柔弱的皮肉和我的腿面相触的刹那,我感到了与物体撞击带来的巨大疼痛。我想重新安抚白狗一下。像往常一样。我拍拍手。再次召唤它。白狗一动不动。它不再言听计从。它的眼神透射出一道极冷的光。冷酷。锋利。它开始浑身哆嗦,或许是愤怒的搏动。我的手开始善意的伸向它。可是,手掌越向白狗靠近,白狗愈发往后退缩。我的手似乎成了一把尖刀,散逸着血腥味儿。白狗已不再感到我双手的温暖。于是,转身。白狗终于跑远了。之后,无论我怎么呼喊,白狗都不再搭理我。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受到一条狗的羞辱,我感到无地自容。它对我无理冒犯,让我感到愤懑和无奈。它的不屑一顾将我的自尊彻底打败。我发现,狗身上拥有一股比人更强烈的自尊感。
(三) 马路的痛
每次想起白狗,我都无比歉疚,它的死,让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害怕与乡间马路接触,马路冷冰冰的,走在上面我总是感到脚下有一根尖针在刺。
痛。
(四)回长沙
有一段时间,我骑着车子在长沙和望城来回跑,而且经常是晚上。从望城出发赶回长沙,多半要在乡间路上开上两个小时。当我渐渐驶离点缀灯火的村庄,来到乡间那条公路,一股陌生感、紧张感、急迫感油然而生。浓黑的夜晚,月光黯淡,天凉如冰,四周空旷无人,黑黢黢的。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影,像蹲着数只巨型怪兽。而放眼整个乡间就只看到我的车子射出一道笔直的光束。我没有心思像美学书中说的,欣赏欣赏草丛中奇妙的虫鸣和感受聆听田间欢快的片片蛙唱。此刻,唯一能做的是卯足劲儿加大车的马力勇往直前,让自己尽早逃离这片恐怖的无人区。
黄色的车灯打在路面上,车下白色箭头指向无限延伸的前方。尽管我的耳边不断传来风的撕裂声,马达的轰鸣声,可我仍然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在往前行进。我像一根失去了磁芯的指针,迷失了出发时配备的毅然决然的方向感。因为远方是含混的,茫茫无际,我不再望到尽头。至少这一刻是这样的。在我的灯照射的前方,路面依旧纹丝不动。我成了悬浮在半空中的一粒尘埃,失重,轻盈,漂浮的状态让我渐渐对这个世界失去了预估的能力。一股巨大的陌生感潮水般向我涌来。我的周围失去了参照物。哪怕一座房子或者一棵树影,一切都隐没了踪迹。人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常常会陷入混沌状态。我就是。我的一切行动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幼稚、荒唐。在暗夜下,我的任何举动都注定是一场盲动。我怀疑我最初预设的终点来。或许从出发的一刻,就决定了这一切都将是不存在的虚设。可能这是一场集体的游戏或角逐。是人和神之间的博弈?我想。我没想到周围的世界会放缓脚步,静止,凝固,无声。我的身体渐变为松弛而困倦的一汪湖水。静,能让我的内心感到一种久违的充实。同时,也能让领略到冷酷的虚无。我停下车,坐到了路边。如同一只幼兽跌入了猎人预设的布满罗网的圈套。我的眼前,满溢着黑。我渐渐忘了我从哪里来。天上朦胧的月光,穿透云层洒下了一缕清辉,弯月在缓缓移动;田间不时传来几只青蛙扑通扑通跳跃声。青蛙也在移动。根据以往的经验,动物们的动作似乎暗示我也必须行动起来,这样才能彻底打破我内心的不安、焦虑。我整装重新出发,即刻,我陷入了更深的迷惑,我要驶往何处?我又能驶往何处?
(五)前行的代价
我加速驱车向前,无数的飞动的小虫朝我迎面飞来,它们撞得我的额、眼、面颊生疼,这突然袭击,让我摆脱了迷蒙的状态,稍得一丝清醒。我想我还活着,活着似乎意味着应该为每一次前行付出代价。
(六)真正的勇者
小虫无疑是真正的勇者,对我——这名陌生人的深夜造访,对其领空无礼侵入,它们似乎相当反感。它们甚至用身体乃至生命,进行抵抗。一路上,小虫不断为我的莽撞、肆意的独行,制造重重障碍。而每一次它们朝我迎面的飞行或撞击,都会使我躲避不及。硬硬的躯壳和锋利的尖翅,让我的额头迅疾肿起一片难忍的红块。这分明是弱势者对强权者的反抗。在空旷的乡村公路上,这里正在展开一场人与虫之间的殊死较量。我不断加速冲向它们,试图冲破它们设置的防线,我的行为再次证明是愚蠢的,我挨到了更加激烈而沉痛的打击。人若果听命于巨大的欲望驱使,肆意挑衅弱者的生存底线,他必将遭受苦难者的强力抵触。四面楚歌下,我成了一只任虫“宰割”的羔羊。在虫的王国,我失掉了我原本有的自大和狂妄。它们捍卫自己自由权利的坚决,它们的永不言弃,让我很快败下阵来。
无奈,我只好放缓车速。以减轻它们的厉声呵斥,和对我胡作非为的激烈反击。我低下头,活该被它们的“虫肉炮弹”一次次的击中。
(七)寂寞地平线
偶尔赶上运气好,在乡间公路,你会迎面逢到一辆小车,两束摇曳的光芒在乡村马路的半空中相遇,就像初恋情人的邂逅,充满了浪漫温馨的色彩,你和她擦肩而过,奇妙地完成了一次从陌生到熟悉,再从熟悉到想念的情境转变。因为你和她一样都在最孤独的时候,收获到了彼此传递而来的,一份意外而温暖的慰藉。我就曾暗暗地感谢上帝葆有一份仁厚之心,让我在荒郊野外的公路上,还能看见一位陌生的同伴,它使我确信了自己还存在这个蓝色星球,而不是地狱。
但好花不常开,好运不常有。更多的时候,我是一个人奔驰在这孤独的夜色中。也就是在这时,我会静下心来,竖起耳朵,听周围不时发出的可怖异响或一两声夜兽的鸣叫。我曾见过,一只黑猫被一根麻绳垂直地吊死在树干上。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十分凄惨,让我后来接连几天狂做噩梦。更经常的是,在行驶的路途中,一只路边的野狗躲在黑暗草丛中觅食,我的车子正好从它面前驶过,车灯一照,它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人,而且还是个文弱书生,它也就不顾死活地,狂吠着,追着我咬。有时一追就是一里路。流汗、心跳、恐惧,我无法再掩饰自己的胆怯。人在孤独的时候,是最脆弱的,一条小狗就能欺负你,甚至暴露人性某些最本质的东西。所幸我的车子还算跑得快,逃过一劫。可在后面的路途中,自己就要加倍留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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