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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和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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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明仔
时间:
2013-3-8 16:25
标题:
我和玛丽
楼下的玛丽
隔壁的玛丽
楼上的玛丽
对门的玛丽
楼下的玛丽
2012年12月21号下午三点,我在房间里发呆,有人敲门,很急促,伴随着一个陌生妇女的声音:“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我先是看着那扇单薄的门,中间是一整片玻璃,用一块黑色窗帘遮挡着,一个臃肿的人影在不停变幻。目光慢慢下移,门缝下她的影子好像在挣扎着要钻进来,它已经快碰到我的鞋尖了,我看看它,再看看自己的鞋尖,那上面有几块干掉的泥土块,我在想,要是我抬起脚用力踩下去,它会不会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尖叫着钻回缝里面去。不过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在房间里,我不想开门,感到自己的坐姿很奇怪,很想、却不敢动弹一下,身体越来越僵硬——像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的一个机器,很不舒服。我听到她在问隔壁那个卖玩具总是坐在柜台后面盯着一台小电视嵌着两只浑浊眼睛的脑袋总是像监控器那样机械转动的老头,“隔壁的人不在家吗?”那个老头说,“好像都是晚上在。”那妇女很焦急又好像松了一口气,“那可怎么办才好。”后来从门缝下递进来一张纸,人影离开了。一会后,我起身去烧了一壶水,开始喝茶,抽烟,走来走去,一直重复。小半天后走过去拿起那张纸,是一张法院传票。我认真地,每个字都看了,然后折好,塞在大衣口袋,打开门,走了出去。
正在下着小雨,已经是冬天了,脖子阴冷阴冷,我双手把卫衣帽子扬起来盖住脑袋的时候发现牛仔裤在往下掉,今天换了一条裤子,皮带忘了从上一条裤子上抽过来,虽然刚出门,但也不想再回去,用钥匙插进锁孔开门是件很繁琐的事情,关键是,此刻我不想回到那个房间里去。我双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握着那张传单并不时提下裤头。
我去找一个叫老郑的人,我现在租住的房间是他转租给我的,他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而我的那个朋友是在他之前的住户。当初住进来的时候,老郑只给了我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纸条是房东的银行卡账号,一直夹在钱包里,本来应该放照片的那个透明夹层,有时候我打开钱包,看到那串数字和那个名字,感觉很像是一个等待我去破译的密码,而我要去见的接头人叫做玛丽。
当初看到这房间的时候,我就觉得再没有比它更适合我的了。差不多有四十平,三米乘十二米的长方形,挑高五米,木地板白墙壁,有一个卫生间,搭了一个十五平左右的木板阁楼,楼上楼下各有一个大书架。进门处有一个环形的吧台,里面堆满了高脚吧凳,几个裂开口的纸箱子。房间的中间摆放着一套户外桌椅,粗糙木头拼接的一张桌子和六把椅子,这是我喝茶的地方。再往里,右边是上阁楼的木楼梯,左边是嵌在墙壁里的五米长半米宽的工作台,和阁楼外沿取平,一直到房间最深处的窗户位置拐个弯连接到厕所外墙上,拐过去的长度差不多有一米半,也是那个窗户的宽度,窗户外就是小区的花园。工作台上挖了四个圆孔,下面装了四个插座,可以放四台电脑,现在刚好用来做画画的工作台,虽然入住之后我并没有画过画,但我还是一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适合我的房间了。这是小区里一个沿街的店面,说是沿街,其实是条很偏僻的台阶走廊,对面相望的几十个店面只有那么几家开门营业,基本没什么客人,堆满了各种货物,类似仓库。中间位置是一长条的干涸的水池,里面摆放着一些残破的石头雕塑,确切地说,是一排抬头望天的石头白天鹅,其中有一只的脑袋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住在阁楼上,没有买床垫,整个阁楼都是床铺,十五平的床,刚住进来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想,要是我有一个女朋友,可以抱着在这上面随便滚来滚去,不过同时我也有点担心,这个木板阁楼的质量很一般,在上面走动翻身都会咯吱响。这里的隔音不好,不管是有人从门外的台阶上走过,还是在窗外的花园里散步,我都能听得到,他们说话,走路,拍手,咳嗽,甚至半夜喝多了在墙角尿尿,我都能听得到——好像一切都在这个房间里发生一样。
这个房间的地势比较低,四周又都是高层的楼房,阳光很难进来,灰尘却很多,窗帘总是垂着,每天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开灯。先开阁楼的台灯,然后开楼梯处的灯,工作台上的灯,厕所里的灯,入门处的灯。所有的灯都打开还是会觉得昏暗。不过我喜欢这种昏暗,和一切都在慢慢发霉的潮湿。
我没有老郑的电话,但我找得到他,因为我见过他。我把这张法院传单给他看,他扫了一眼,根本就不想看。我问他有没有房东的电话,他摇了摇头说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她的电话。我要问他怎么办,他问我想怎么办。然后我们各自沉默,我掏出烟分了一支给他,我们一起站在一棵大树下抽,他抬起头往上吐了一口烟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到时候真有什么事,你搬走就好了。”我说:“嗯,实在不行我就搬走吧,你原来放在那里的东西怎么办?”“扔掉吧。”他用力抽了一口烟,把烟蒂扔在脚上,踩灭。
等他走开后,我也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最后我又碾了碾,想到那道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影子。我给我的那个朋友打了个电话,老郑之前的那个住户,他现在人在云南做生意。
“你有玛丽的电话吗?”
“玛丽?哪个玛丽?”
“就是我现在租的房子的房东啊。”
“房东?你的房东,我怎么会知道是谁。”
“你以前也在这里住过啊。”
“哦,你说的是那个房子啊,我以为你早已经搬走了,怎么,你还住在那里啊,你最近怎么样,什么时候有空到云南来找我玩吧,我带你好好玩,最近认识一些不错的妞,介绍给你。”
“你有她电话吗?”
“谁?噢,你说的是那个房东的吧,我找找,你等下。”“你说是叫玛丽是吧?我记得以前有的。”“找不到了,我换了号码和手机了。”
“你见过她吗?知道怎么找到她吗?”
“我也没见过她啊,怎么了,你找她做什么。”
“没什么。”
“这样啊,行吧,什么时候有空了就来找我玩啊。”
“嗯。”
我在住处的四周慢慢逛着,第一次在窗外的那个小花园里坐了一会,抽了几支烟,夜幕开始慢慢降临,昏暗中四周的房子围在一起像是一口很深的井,上空什么也看不见。我扭过头,看到灌木丛后面自己那个房间里的灯亮着。我听到自己走路的声音,心里在想,要是我现在在那个房间里,听到的声音和我这个时候听到的,应该一样清晰,像是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像是我每天躺在阁楼上,总是听到楼下有人在来回地走动着。
不,我是在玛丽的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我躺在阁楼上的时候,是玛丽一直在楼下走来走去吗?
我左手拉住锁头,右手把钥匙对准锁孔插进去,转动,推开,木头边框的门发出一声无力的呻吟声。我一手把门反锁,一手关掉了入门处的灯。我在茶桌前坐下,看着那扇门,想着那个陌生的女人晚上会不会再来敲门,我静静地坐着,然后抽了一支烟,起身打开音响,去厕所接了一壶水,顺手把厕所里的灯关掉。我开始烧水,喝茶,抽烟,走来走去。
我走到门口处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这个房间,大概有十分钟的时间。我决定开始整理房间,先是把老郑和我那个朋友的东西收拾在一起,看上去像一个垃圾堆,我不知道哪些东西是他的,还是他的。这些东西他们走的时候舍不得扔,可是对他们已经没有用了。
我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堆放在工作台上,顺手关掉工作台上的灯。我回到茶桌前坐着,心里浮现出这个房间的整个图景,剩下我没办法整理的,就是玛丽的东西了,这是她的房子,属于她的东西基本都固定得死死的。我想喝茶,可是不想起身去烧水。我坐着,抽烟,把音响关掉,慢慢地关掉。
我往阁楼上走,顺手关掉楼梯处的灯。每一步踩下去,楼梯都咯吱咯吱地响,我走得很小心,脚步却僵硬沉重,木头楼梯也很小心却又尖锐地响着。
我脱下鞋子,趴在被子上,闭上眼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者只是几分钟,我睁开眼睛,把所有的枕头叠在一起,转过身,面对着天花板躺着,伸出一只手,把床头的台灯关掉。
一切都消失了,我睁大着眼睛,慢慢的,一些轮廓开始显现出来,一些声音也向我漫延过来,是厕所里抽水马桶漏水的声音,潺潺地响,像一个小心的女人一直蹲在那里小便,控制着流量和节奏。这个声音已经响了半年了,我一直听着它才能迷迷糊糊入眠。
我感到右边屁股下面硌得难受,把那个钱包掏出来,放在床边书架上,我看着它,一会后拿过来,打开,我举着它,像一本翻开的小书。我什么都看不到,但我知道那上面是“玛丽”以及一串数字。我每个月的十号准时往那排数字里打固定的钱,像是把一块石头扔进一个泥塘里,无声无息——其实有两个月的时间,我没有往那排数字里打过钱,开始的时候,我很紧张也很兴奋,像独自走在黑暗的小路上,隐约感觉拐角处有个人正潜伏在那里,准备着跳出来吓我一跳,而我已经握紧了拳头,手心里都是汗,我已经在准备大喊一声,嘴巴是一片沙漠,喉咙是一座休眠火山。但是玛丽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我能感觉到她越来越冷漠,我住在这里越来越不安,像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处处都小心翼翼,要是她能直接把我赶走也好,起码我还能面对她。可是她不欢迎我,却没有做出任何的表示,只是冷淡,好像在等我主动离开。第三个月,我主动补齐了那两个月的房租,我看到ITM机屏幕上显示出“*玛丽”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心里才渐渐感到安定,觉得我和玛丽一起住在这里,和睦相处,她没有对我流露出反感和厌恶。
我合上钱包,合上一本临睡前必须看一小段的书,把它放回床边书架。我闭上眼睛,沉入一片黑暗,如同慢慢沉入一片泥塘,在泥水即将掩盖我眼皮的时刻,我再次睁开了眼睛,掏出大衣口袋里那张法院传单,摊开,双手捏着两处边缘,看着它,不知道是一封从未寄出去的信,告白信;还是一封看过无数次的信,分手信。
是物业把玛丽给告了,她已经五年没有交过物业费了,之前我帮她交了四年的水费,之前我已经去找过老郑,他跟我说这些事我不用管,那是房东的事。我按照原来的折痕把这张传单重新折好,想了一下,把它也夹在钱包里。
我继续闭上眼睛,听着厕所里那潺潺的流水声,我能感觉到玛丽蹲在那上面的样子,但我无法想象出她具体的模样。我没有想过要透过木板缝隙去往下看,因为我知道,任何过头的行为都会让我变成一个不道德的男人。
有人在窗外的花园里走路,有人在门外的走廊上走路,有人在我的楼下走来走去,从门口走到窗口,再从窗口走到门口,在我的阁楼下来回地走。她穿着拖鞋,平底鞋,高跟鞋,沉默地、来回地走。匆忙地走,轻松地走,愉悦地走,愤怒地走,疲惫地走。
有一个人站在我的门口打电话,声音从阁楼的木地板缝里钻上来,渗透我的床垫、床单、棉被、枕头,钻进我的耳朵。他在哭,求他的女朋友不要离开他,他一直在说,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我的喉咙干涩,我看到那只脖子断掉的白天鹅。
那个打电话的人走了。我的楼下突然安静了下来,连那潺潺的水流声也消失了。这种空荡荡的寂静让我感到恐慌,我坐起来,靠在枕头上开始抽烟,烟雾一直漂浮在天花板的下方,久久不散,在缓慢地、不停地变幻。
我打开床头灯,起身下楼,我打开楼梯处的灯,我打开厕所里的灯,慢慢地撒尿,我一直低头看着马桶,像一个漩涡。我打开工作台上的灯,看着那个一直立在那里的空白画框,上面落满了灰尘,我用手指慢慢勾画出一个女人的轮廓。
我打开门口处的灯,走到那个吧台里面,地上垒着几个纸箱子,我打开最上面的那个箱子,里面有厚厚的一叠信,用一根红绳子扎着。我拿着这一叠信走到茶桌前,坐下,把那根红绳子解开。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是从美国寄来的,我举起来,看着里面折得整整齐齐的信,信封的封口已经撕开,但是我没有把信抽出来看,以前我没看过,现在也不想看。我把这封信放到一边,拿起第二封,是从重庆寄来的,我重复着第一封的动作。我拿起了第三封,广州。第四封,北京。第五封,重庆。第六封,重庆。第七封,美国。第八封,本地。第九封……我把这些信按照寄来的地方分类叠放在一起,我想着闭上眼睛,随便抽取一封,或者那会是我下一个要去的地方,不过我没有闭上眼睛。我开始按照这些信封邮戳上的时间整理它们。属于它们的时间,是我不能选择的可以去往的地方。
我把这些信重新用红绳扎好,我想要把它放到装着我的东西的箱子,但我还是把它放回原来的那个纸箱,我把门口的灯关掉,把工作台的灯关掉,把厕所的灯关掉,把楼梯处的灯关掉。我把床边的台灯关掉。打开。我拿起放在一边的钱包,打开,取出那张传单,打开。我认真地看着那张传单。这是我唯一能看的,给玛丽的一封信。
我看到了开庭的日期和时间,2012年12月21日14时30分。我在想,法院到时候会把这个房子的门封了吧,那到时候我只能从窗户口爬进爬出了。或许,我应该代替玛丽去站在被告的位置上。
我看到传单上有一个电话号码,是经办女法官的电话号码。
隔壁的玛丽
一切都准备好了,故事很完整,我闭着眼睛都能把它写出来,这差不多花去了三个月的时间。问题是,我罗列了很多开头,却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就好像我想了很多个和玛丽打招呼的方式,很多句问候语,却总开不了口。
1.
我左手抓住门把右手把钥匙对准锁孔插进去慢慢转动听到锁头内部铜和铜摩擦发出轻微又尖锐的呻吟,玛丽打开隔壁的门走了出来。
2.1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的同时,玛丽也把钥匙插进锁孔,我们一起转动,推开门进去的瞬间互相看了一眼。
2.2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的同时,玛丽也把钥匙插进锁孔,我们一起转动,我们彼此看了一眼,推开门进了各自的房间。
3.
玛丽住在我的隔壁。
4.1
我很想在墙壁上凿一个洞,这样我就能看到玛丽了,我不满足于只是听到她走动的声音。
4.2
我没办法在墙壁上凿一个洞,虽然我知道这是一堵空心的墙,只要等玛丽不在家的时候,拿一个电钻就能顺利地凿一个洞,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行的。玛丽不会同意我这么干,她会报警,会透过那个洞和我对视,会搬离这里。
5.
我总是竖着耳朵。
我想确定玛丽什么时候在家,什么时候不在家。
6.
这是一座单身公寓,很奇怪的外形,它是宽扁的,有弧度的,像从用铁丝箍在一起的木桶里抽出来的一块硬生生地插在地上。我住在十八楼,出了电梯是一条看不到两边尽头的狭窄走廊,亮着幽暗的灯火。
像个时尚的冰箱。
7.
我该对玛丽说些什么?
不,你永远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你首先意识到的是,你不该对她说什么。
我不该对玛丽说些什么?
7.1
“你好,小姐。”
7.2
“小姐,你好。”
7.3
“你好,我叫小明,我住在你隔壁。”
7.3.1
“你好,我叫小明,我住在你隔壁。”“是啊,这就是我的真名,我知道这很像小学作文,但是很好记,是不是。”
7.4
“hi!”
7.5
“这么巧,你要去上班吗?”“不,我不用去上班。”“我是个自由职业者。”“不,其实都一样啦,自由职业可是最枯燥的职业了。”
7.5.1
“这么巧,你要去上班吗?”“是啊,我也去上班,真是辛苦啊。”“你在哪里上班呢?”“你那公司不错的。”“我是在一个小公司,你肯定没听说过,不过福利倒是还行。”
8.
是从她裸露在外的身体开始的。大腿,乳沟,以及弯腰时露出的股沟,当然和股沟连在一起的那被牛仔裤包着的浑圆挺翘的小屁股也特别有劲,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很久,那张脸倒是被忽略的,虽然也不错。这在以后聊天的时候显得比较重要。不过目光也是会不时漂移,不仅仅是裸露在外的乳沟,连那被包裹着的乳房也无处遁形。
9.
我单身,玛丽也单身。
10.
我30岁,玛丽24岁。
11.
远在天边也近在咫尺,近在咫尺也远在天边。
玛丽一直在我的隔壁。
11.1
玛丽在我的隔壁,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在我的隔壁。
很远又很近,不远又不近。
FUCK!
11.2
FUCK!
12.
玛丽做的蛋糕很香,我吃不到。
13.
我和玛丽经常谈论自杀。
14.
玛丽住在我的隔壁。在认识她之后,我一直想弄清楚的是,第一次遇见玛丽是在什么时候。是在屋顶上遇见她,还是在隔壁听到她。
或者说,我在屋顶上遇见她,和她聊天,知道她住在我的隔壁,想起来我经常在房间里听到她的声音。从她身体里发出来的声音。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一直纠结于这个问题,究竟,我第一次遇见玛丽是什么时候?
14.1
这栋房子的屋顶不属于任何人的私有空间,它就是一个空旷的房顶,没有人在这上面种花种菜,也没有人在这上面养鸽子。我喜欢这里。
我在屋顶上认识了玛丽,我们总是各自占据一个角落抽烟。
14.2
我和玛丽的厕所是相邻的,我能听到玛丽洗澡的声音,听到玛丽尿尿的声音,听到她那边抽水马桶的声音,我知道我抽水马桶的管道和玛丽抽水马桶的管道一定是连在一起的。
15.1
我觉得我好像爱上玛丽了。
15.2
“你怎么可能会爱上我。”玛丽抽着烟,慢悠悠地跟我说,我看不到她的眼神。
16.
这栋房子的屋顶不属于任何人的私有空间,它就是一个空旷的房顶,没有人在这上面种花种菜,也没有人在这上面养鸽子。
我在屋顶上认识了玛丽,她住在我的隔壁。
17.1.
我是个罪犯,造福很多人。
我在国外租了一个服务器,弄了一个色情网站。隔壁的玛丽是个视频女优。
17.2
“其实我是个罪犯,但我造福很多人。我在国外租了一个服务器,弄了一个色情网站。”
“不错的想法,你可以请我当你的视频女优。”
17.3
我是个罪犯,造福很多人。我在国外租了一个服务器,弄了一个色情网站。
我爱上了我聘请的一个视频女优,我偷偷住在她的隔壁。我在她的房间里安装了一个针孔探头,对准的是她的脸部。
我用一台电脑看她身体的激情表演,用另一台电脑看她麻木冷漠的表情。
18.
你得吸取一个教训。
和一个女孩子去谈人生或者理想的时候,你注定是追不到她的了。
19.
玛丽总是很难过。
因为她难过,所以剥夺了我难过的权利。我能做什么呢,不夹带个人情趣与欲望去安慰她,我一定要全情投入表示我理解我在倾听和分析吧!别误会,我并不是想趁虚而入,我并不是不想趁虚而入,我也不是真想趁虚而入,入什么,无非就是入身体呗,我不是正人君子,我是恶棍。我真不想入她,我只是厌烦了这样默默地陪伴。她每天都在难过,那么孤独,我呢,我想安慰她,我不难过不孤独?不可能!我是恶棍,因为我还要假装耐心陪着,我期待什么呢?没任何想法?不可能!那我到底是想怎样?想让她明白我喜欢她,想让她有一天,或者是在我们不再能互相看到的那一天突然想起我的凝视和陪伴并内疚和后悔?或许就是这样,我想的可真够长远的。怪癖!我觉得自己就是这么善良,这么无私地对一个人好。我是一个恶棍!我,是一个懦夫。是一个口是心非想要发泄又没地方发泄的,懦夫。我听到玛丽在隔壁发出的声音我就感到痛苦,我宁愿她是我幻想出来的但又担心她只是我幻想出来的,我很讨厌自己这样,但是又能怎样,我就这样了。
就是一个恶棍。
20.
值得最先交代的事情是,我是一个写小说的人。但我不愿意总是在说故事,我也想说一些真实的事,关于我和玛丽的。
21.
我其实只是想和玛丽做爱。
可是在做爱之前,总得发生点什么。以下,就是我和她之间的故事。
写到这里,可能,会有读者,假使这样的小说也有读者的话,会揣测出我小小的一种企图。我试图写一个看上去有点不一样的小说。这篇小说只有开头,又交代了全部。但是我不乐意被你们揣测,这也并不是我想表现的东西,我的本意,只是想写一个关于我和隔壁的玛丽的故事。怎么说,直接告诉你吧,开始的时候很想写一个像塞林格的《破碎故事之心》那样的小说,但我又不乐意和他一样。
其实这不是我准备好的全部的小说开头,有一大部分已经被我在罗列的过程中删除了,一切就像是在写一篇小说一样,我的意思是,我和隔壁的玛丽的故事。我的意思是,人生大多数就是这样的。为一个小说准备了大部分的草稿,但是能用上的只是很少很少的一个部分,有些只是你难于选择。一切都只是开头而已。
为了证明你们的揣测是错误的,请允许作者卖弄他的一些小聪明,在这里,我要告诉你们,结局我倒是一开始就想好了。这会是最好的开头,但我不愿意这是一个开头。
小说最必须被确定的是一个结尾,必须有一个结尾,就像我一直知道,我一定会死去一样。我希望那是一种新的开始,我不必再为隔壁的玛丽纠结。
我两腿叉开站在马桶前,解开皮带,拉下拉链,从内裤里掏出我的阴茎,用大拇指和食指扶着,它垂在马桶上方,探出脑袋往下看,像一个双腿颤抖的懦弱的跳水者,这让马桶看上去像一个游泳池。我听到玛丽打开她卫生间的门,她走到马桶前,转身,坐了下去,她尿尿的节奏很顺畅,不犹豫也不在乎,然后她起身,拉卫生纸,提上裤子,按下冲水按钮。
在她走出卫生间之后,我的尿终于滴了下来,一滴两滴三滴,然后是一串,一串,一串串,喷涌而出。我抖了抖我的阴茎,剩余的几滴尿落在马桶边沿,落在地板上,落在我的手背和脚背,最后一滴当然是落在我的内裤上。
楼上的玛丽
我住在七楼,这栋楼房没有电梯,对我来说无所谓,我以写作为职业,很少会出门。没有电梯的楼房租金便宜,而且这里只住着一些老人,都很安静,年轻人都住有电梯的楼房去了。这栋楼房自然是很老了,外墙重新刷过一次黄色的水泥漆,不过也剥落得差不多了,还挂在那里的像一片片扯一下会感觉到痒的死皮。露出原本的那种灰暗,上面还有潮湿的斑点。
这里是女子监狱的员工单元房,当时无意路过看到大门口的那个铁牌,我就决定要住在这里面。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期待自己能住到监狱里面去,并不是期许能成为让·热内那样的作家,也不想从那些囚犯那里获取素材,我的血不够冷。我只想被关起来,我的行为被禁锢起来,才会让想象力有更多的自由。
女子监狱!看到这四个字,我就有一种难于言明的向往,成为那里的看守。凌驾于各种罪恶之上的征服感,可以近在咫尺观察和凝视她们的一切,她们的孤独和她们的欲望会让我全身发烫,我不会去碰触她们,我只要盯住她们,紧紧地盯住她们,就能感到满足,就能获取最大的快感。我只需要做的仅仅是,对她们的一切无动于衷。
这源于我从未能真正去凝视过一个女人,并不是说我没交往过女朋友,而是她们和街上我所能看到的那些女人一样,她们总是一直在移动,一直在换装,我还没能真正看清她们的时候,她们已经一晃而过,再出现的时候就变成了另一个女人。在外表上。她们的内心我从来没看见过,应该是一成不变。试图去看清一个女人总是不会被允许,是侵犯,是犯罪!只有在女子监狱,在那些承认自己有罪的女人身上,这种犯罪的行为才会被允许,也不是允许,是她们没必要再隐藏自己。
实际上,我有入住监狱的可能,却没有成为看守的可能。我入住的并不是女子监狱,而是女子监狱的员工单位楼,住在这里的都是已经退休,把自己关起来的老人。在我入住之后,我很少看到他们。而且,住在这里的老人比其他的老人要更沉默,偶尔在楼道或者院子里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更不要想会和我说话,告诉我女子监狱实际是什么样的。我试图去看、去听、去嗅出女子监狱遗留在他们身上的气息,去感觉到那些女囚犯的存在,可是我一无所获,看守是监察者,他们的职业生活让他们把自己的一切都锁得死死的。
依旧只能去想象,而能引起我想象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一长串的钥匙,很多都生了锈,被锁住的总是遗忘,或者是自己也不愿去打开的秘密——他们的房子里有好多个上了锁的铁笼子,他们每个人都把监狱里的女囚犯都带了出来,关在自己的房子里,然后坐在某一个位置上,看着他们,一直坐在那里,直到再也睁不开眼睛。
这栋楼房的门卫,他比沉默更沉默,他戴着一副老花镜,每天坐在窗口看报纸,几乎一动不动,可是他的腰间挂着比其他人更多的钥匙,我怀疑他拥有这栋楼房每个房间的钥匙,为此我还在自己的房门上新加上了一把插销,我可不想哪天醒来,看到他正站在我的房间里盯着我,虽然现在我刚搬进来,并没有秘密可言,可我相信,每间房子住久了都会有秘密,房屋是黑暗的土壤,人的欲望是不能见光的种子。整个房门唯一让我满意的是那个可以向外看的猫眼,这让我觉得,我是看守,可以监察门外所有的一切,这栋楼的楼道没有灯,可我依旧会每天在午夜的时候,站在门后透过猫眼看着,黑暗中有太多可以去看的东西,黑暗中的一切都小心翼翼,把黑暗当做最好的掩饰,任何言行都是来自本能的犯罪。
这栋单元房拥有一个不小的院子,院子里有几棵树,也有几块花圃被改造成了菜地,这应该是监狱里的习惯,我想,自给自主的生活。我保持三天出一次门去附近的超市买菜。每个黄昏的时候我会在院子里走一走,本来是想着能够碰到这里其他的住户也会在这个时间段出来散步,我可以给他们分一支烟,跟他们搭上话,然后去了解一下女子监狱的生活,自从住进来之后,我对女子监狱的想象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可是我发现,我对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我从未在院子里遇到过其他人,后来我站在院子的中间,看着对面的楼房,我看到某一个房间的窗户有窗帘在动,然后又发现了其他几个房间的窗帘同样在动,幅度很小,不在意根本就发现不了,我意识到,住在这里的都是老看守,他们更习惯躲在看不到的地方盯着院子看别人走动。他们一定也把这里当成了一个监狱。只是我在他们的眼里,应该不是一个囚犯的身份,不然他们平时也应该会跟我说上几句话,问问我的情况,我是一个男的,所以,在他们的眼里肯定更像是一个刚刚上岗的年轻看守,一个容易冲动又热血的年轻看守,他们看着我,肯定是担心我会和女囚犯走得太近,控制不住自己,被她们诱惑。想到他们把我当成女子监狱的一个看守,我就觉得兴奋。只是可惜,这里没有一个囚犯。我多希望这里会有一个女囚犯,只要一个,就能满足我的幻想。而在此之前,我必须要向他们学习,控制自己的冲动,学会在某一个不容易被觉察的角落凝视监狱里的囚犯,于是,我也不再在这个院子里走动,所有容易被监视的公共空间都是为囚犯准备的。我像他们一样,等待女囚犯的到来。
在住进这里一个月之后,我外出回来,那个门卫把我拦住了,这栋单元房的大铁门平时只在有车进出的时候才会打开,个人进出都要穿过门卫的那个房间。他要看我的身份证,我给他了,他仔细对照着身份证看我,最后确认了我是真的,他把身份证还给我,像是第一次认可我有居住在这里的权利。他递给了我一张汇款单,是稿费。然后一言不发继续坐在窗口看他的报纸,腰间那串长长的钥匙快垂到地面了,我假装汇款单掉到地上,弯身去捡,仔细看了那串钥匙,果然如我所想的那样,每把钥匙都有编号,从一到七。起身的时候,我看到桌面上也放着一把钥匙,上面贴着802的标签。
好像注意到我正在看着那把钥匙,他说:“有个新的房客要来,房东把钥匙放在我这里。我讨厌年轻的女人,她们都不安分,都应该住在监狱里。她就住在你的楼上,你要帮我好好看住她,如果她有什么不安分的事,你可以过来和我说。”
当天晚上,我听到了那女人的脚步声,是柔软的平底鞋,监狱里是不会允许女犯人穿高跟鞋的。我站在猫眼后看着楼道,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但是我能看到她发出的声音,从下而上向我走来,在我的门口停下。我知道,一定在她来这里的时候,就有人跟她说了,我是负责她的看守,因为我是这里唯一新来的年轻看守。我能看到她的眼睛,漆黑的眼睛,正透过猫眼在看着我,然后她向后退了两步,全身都显露出来,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把我看得更清楚些。这一切都符合我的想象,女犯人和看守总是在互相凝视。
我用眼睛凝视她,而她用她的一切凝视我,她的身体,她的孤独,她的欲望。
她就住在我的楼上,通过那些声音我能看到她。我知道她床的位置,衣柜的位置,知道她卫生间里马桶的位置和沐浴头的位置。我叠起桌子和椅子,把她床的位置和大小都勾画了出来,然后我把自己的床搭在同一个位置上。
我能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她。在那里发呆。在那里走来走去。坐在马桶上抽烟。站在沐浴头下,仰着头,水从头顶流到脚底。躺在床上,面对着墙壁。
她是我的女囚。但我不着急去见她,我必须先观察她,熟悉她,也要让她慢慢熟悉这里,对任何人来说,监狱都是一个会让人恐慌的地方,她会期盼有人来看望她,而我这个看守会是她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但是我很快就意识到我错了,她没有任何的不安,她很习惯这里,她很明确自己已经是个囚犯的身份,也拒绝有人来探望她。是到了该去跟她见面的时候,我得告诉她我就是她的看守。让她知道,我时刻在关注着她。
在那个她再次经过我房门前的午夜,我打开了门,她站在那里,像是一个影子。
接下来就是正规的询问程序。
“什么名字?”
“玛丽。”
“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吗?”
“谋杀未遂。”
“谋杀谁?”
“我前男友。”
“这可是重罪,你要在这里呆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我知道,我要洗心革面,直到我不再想要谋杀他为止。”
“能意识到这一点很不错,我是你的看守,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来找我,只要你表现好,我会申请给你减刑的。”
“谢谢你。我会好好反省的。”
我不再审问她,就是凝视她,是从她裸露在外的身体开始的。大腿,乳沟,以及弯腰时露出的股沟,当然和股沟连在一起的那被牛仔裤包着的浑圆挺翘的小屁股也特别好,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很久,那张脸倒是被忽略的,虽然也不错。这在以后面对面说话的时候显得比较重要。不过目光也是会不时漂移,不仅仅是裸露在外的乳沟,连那被包裹着的乳房也无处遁形。
“进了监狱之后,你不能再这么穿了。”我说。
“我只有这些东西。”她说。
“我会给你发放囚服,以后你在这里用的一切我都会给你安排。”我说。
她不再说话,我凝视着她,虽然她必须换上我给她安排的囚服,可是在这之前,我还是要承认,她现在的穿着才是一个女罪犯的正常穿着。我不知道让她穿上囚服是否是另一种犯罪,对她的犯罪,但是这是我无法去改变的规定,我内心早已接受这样的规则,作为我的囚犯,她必须穿我发放的囚服。
“这些是什么?”我指着她身上裸露部分的纹身。
“纹身。”她说。
“我知道是纹身。”我说,“作为你的看守,我有权知道,这些纹身代表的是什么,你必须要如实交代,不能有所保留,这样,我才能更好地了解你,帮助你。”
“它们是我的每一个男朋友留在我身上的伤疤。”她说,“也可以说,是我犯罪的证据,每次我意图谋杀一个人,我就会在自己的身上纹一个。”
我数着她的纹身。一二三四。“这么说,你是个连环杀手,数罪并罚,你的刑期还要加长。”
她笑了。“我倒是希望这次可以被判无期徒刑,剥夺爱的权利终生。不过我已经为我所犯的每一个罪坐过监狱了,你知道我今年才多大?我才二十四岁,我已经住过六次监狱了。最长的两年,最短的一周。”
“六次?可是只有四个纹身。”我问。
“六个。一个在乳房上,一个在大腿内侧,你想检查吗?”她说。
我很严肃地点了点头。“我必须了解你过去所有的罪,这样,我才有可能帮到你。”我停顿了一下又说。“你放心,你已经被判刑,我不是法官,没办法重新给你定罪,我只是你的看守,我要了解你所有的罪,你也可以把我看做是一个神父,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你能放下所有的罪,这样有助于你能在属于我的刑期里安分守己。”
她很顺从,作为一个囚犯,她没有拒绝被检查的权利。她脱去了身上所有的衣物,正如她所说的那样,一共六个纹身。接下来,她从她的第一个纹身开始,向我坦白她犯下的一切罪行。
先是从傲慢开始,我听她慢慢坦白自己的罪。在这个过程中,她开始感觉到冷,环抱着自己微微发抖。
“你说的这些,和给你定的罪无关。”我说。“你所说的这些罪现行的法律无法给你判刑,给你定的罪都是蓄意谋杀,未遂。”
“那是你们给我定的罪,可是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定的罪,你们定的罪和我无关,我进入监狱,只是愿意为自己的罪服刑。”她说。
“你现在后悔你所犯的罪吗?”我说。“我是说,法律给你定的罪。”
“后悔。”她说。
“为什么,你不是不承认法律吗。”我凝视着她。
“我后悔的都是未遂,以至于每次在服刑的时候我都感到痛苦,每次出狱都要用新的罪行来让掩盖自己之前的罪。我的意思是,我给自己定的罪。”
“既然你后悔,为什么你没有再出狱之后去真正杀了他们。”我问。
她笑了笑,更冷了,她指着自己身上的纹身,“你认为我真的没有真正杀了他们吗?这些不仅是我的罪,也是他们的罪。”
我凝视着她,她也凝视着我,用她冰冷的眼睛和冰冷的身体凝视着我,还有她冰冷的孤独和冰冷的欲望。
这样彼此沉默了一段时间,我把为她准备好的囚衣扔给她,这会让她温暖点,我跟她说。我没说的是,这是一个看守和囚犯第一次接触时的正常程序,先剥光她,让她感觉到冷,再给她温暖,让她知道,现在唯一能对她好的,只有看守了。
接下来,她每天都很安分地呆在自己的囚室里,我能感知到她的一举一动。每天黄昏,我会带她在院子里放风,我知道那些老看守们就在监看着我们,所以我一直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我就站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她走来走去,等时间到了,就送她回到她的囚室。
就这样过了好些天,我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她,她也在观察着我。
有一次我抽烟,她走过来跟我要,我抬头看了看那些窗户,拒绝了。不过在送她回去的时候,我偷偷塞了几支给她,她看着我笑了,在进门前,还突然亲了我一下。她跟我说,“这是我第七次进监狱了,出狱后,我会给自己添上第七个纹身。或者,你希望我被判无期徒刑,你可以诬陷我来加长我的刑期。”
那个晚上我后悔得要死,我果然还是太年轻,做不到对她的无动于衷。我甚至一直在做梦。梦见我偷偷溜进她的囚房。梦见因为害怕而杀了她。梦见自己带她越狱,最后她被关在女子监狱而我被关在男子监狱。梦见自己变成第七个纹身被烙在她的身上。
在我一身大汗坐起的时候,我听到她的呼喊,她说肚子痛,要我去救她。我打开她的门,她却一把抱住了我,用嘴堵住我的嘴,双腿缠绕在我的腰上,她一丝不挂。
……
实际上。事情不是这样的。以上只是我在打开门的时候,看到她像一个影子沉默不语地站在那里所产生的幻觉。
“你好,我叫玛丽。”她终于开口说话。“我是新来的女囚犯,你知道吗,我看过你的小说,看到你所描写的那些女犯人,我喜欢你,喜欢她们。我知道你是这个女子监狱的看守后,就决定要来这里和你们一起生活,为此,我谋杀了我的前男友。”
当然,这也不是事实。这只是我在看到女孩子的时候,突然一下子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写一篇什么样的小说,一个关于看守和女囚犯的小说。于是脑袋里一下涌现出这么一个幼稚、自恋又可笑的悲伤念头。
以下才是真正的实际情况。
“你好。”在彼此沉默了很久之后,还是她先开口了。“我叫玛丽,住在你的楼上。”
“你好。”我有点不知所措,忘记了向她介绍自己。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你就是新搬来的房客吧。”我说。“你怎么会想着租到这里?我的意思是……”
“这里是女子监狱的单元房。”她笑了,“年轻的女孩子住在这里似乎很不合适?”
我觉得有点尴尬。
“正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想要住进来的。因为我觉得自己有罪。”
“觉得自己有罪?”
“傲慢,妒忌、暴怒、懒惰……”她指着自己身上的纹身。
“按你这么说,谁都有罪。”我说。
“我想赎罪。”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可是我又做不出其他犯罪的事,虽然,我有时候会想杀了我的前男友们。可是也就只是想想而已。我想,我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监狱,在这里服刑,让自己赎罪。”
“刚好,我住到这里,也是想着自己能成为看守。”
她笑了,“那么,以后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我也笑。
在我们的共同妄想中,由于她是自愿来到这座想象中的女子监狱来服刑的,所以对待她的政策也就相对宽松一点,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在闭门思过,只有在黄昏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在院子里散步。我们都能感觉到这里的那些老看守一定在看着我们。
像正常的看守与囚犯的关系那样,她跟我诉说自己内心的困惑,说自己所犯的一切罪,而我开导她,让她能尽快从自己所犯的罪的阴影里走出来。
她是一个决定要洗心革面的女囚犯,我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男看守。
就这样过了好几个月,直到有一天,她和我一起站在院子的中间,她突然跟我说,“你也能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吧。”
“他们。”
“那些看守。”
“是的,那些老看守。”我说。
“你有没有发现,住在这里的其他看守有几个?”她问。
“六个,那个门卫不算。”我说。
“是的,六个。”她转头看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我疑惑。
“我的六个前男友。而那个门卫,是我的爸爸。”她笑了。
我也跟着笑。
“我是认真。”她凝视着我。“我的六个前男友,他们时刻在看守着我,不让我从他们的影子里走出去。对你而言,他们也是真实存在的,你肯定也在心里一直想,在这里看守我的,还有其他六个人,而你,是新出现的一个看守。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是这里的新看守吗?”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想成为你的女朋友。”她说。“这里只是我幻想出来的一座监狱,而你,是一个假的看守,我想象出来的看守。”
我愣住了,“可是,住在这里的都是老看守,他们的年龄实在太大了。”
“他们是你想象中存在的六个看守。”她说。“而在我的想象中,你也想成为我的新男友,所以你一直在内心把他们想象得又老又丑又无能。”她笑了,紧接着强调,“性无能。”
被她一说,我有点尴尬。好像她说的都是真的一样,虽然我知道那六个老看守是真实存在的六个从女子监狱退休的老人。
“不要紧张,我对别人对我犯的罪,和我犯的罪已经放下了。我愿意接受你成为我的新男友,或者说,在我愿意成为你的囚犯,你成为我的看守开始,我就开始慢慢接受你成为我的新男友,只是现在,我想确认我们的关系而已。”
我们彼此对视,然后我笑了。“可是。你放下之前所有的罪的话,你就该出狱了,而我还要留在这里做一个看守。在这之前,要是我成为你的男朋友,那么,不可避免,我们又犯罪了。你勾引看守,我侵犯囚犯。”
“我们只是谈感情,没有肉体关系,也就不算犯罪。”她说。
“同样,这不是一座真实的监狱,只是我们一起虚构出来的一座监狱。我们要遵循这个规则,所以,即使我们并没有实际的肉体关系,只要我们彼此动了情,在我们的意识里也是已经犯罪。”我说。“肉体关系不可避免会发生。”
“人是没有办法停止犯罪的,是不是?”她叹了一口气。“看来,我有必要去纹上我的第七个罪,最无法逃避的罪。”
“每个看守也都是一个囚犯。”我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她伸出手来想要摸我的脸,她的手就停在我左脸颊一毫米的位置,我的汗毛微微立了起来,像是感受到一阵风。可是她的手始终没有摸上我的脸。“真可惜,你是假的看守。”
“值得庆幸的是,一切都是假的,你也是假的囚犯。”我看着她,笑了,伸出手想抓住她的手放在我的脸上,可是她的手轻飘飘地已经滑落,收了回去。
“我们其实可以从这妄想中抽身而出,这里不是监狱,你不是囚犯,我也不是看守。我们只是租住在这栋单元房里的房客,我们彼此遇见,然后相爱。”我说。
她凝视着我,摇了摇头。“可是,我的出现,你的出现,就是以彼此妄想中的身份出现的,如果这种妄想不存在了,我们也就相互不存在了,不是吗?”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在妄想症里陷得太深了。”在她转身走开的时候,我对她说。
这个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我听到她在楼上走来走去,直至半夜,我终于忍不住冲上去,拉着她逃离了这座监狱。
一个写小说的看守带着因为爱他而来到这里成为囚犯的女人越狱,他们一路奔跑,跑到阴暗的大街,跑在田野上,泡在深山里,跑到海边,所有的越狱犯都要往海边跑。一直跑到太阳升起,我们停下来,面对面手拉着手看着彼此。我把她紧紧抱住,紧紧抱住,她像一团光融进我的身体里。
我听到有人敲门,睁开眼,阳光透过窗帘照在我的脸上,有一只洁白的鸽子正停在窗台上,凝视着我。在阳光中,它像是一团最耀眼的光。
噢!我又做了一场梦。
我起身向窗户走去,它往后退了一步,拍打着翅膀飞走了,我推开窗,看着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消失不见。
我打开门,看到玛丽,她穿着一条洁白的裙子,红色的高跟鞋。
她说。“我是来跟你告别的,今天我就出狱了,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我送她,在下楼梯的时候我问她:“真的确定要离开了吗,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带着你一起越狱。我们可以一起离开的,不是吗?”
她说。“我昨天晚上做了同样的梦。醒来后我就想清楚了,妄想是我的监狱,每一次恋爱我都像是把自己关进监狱里,我妄想中存在的男友就是我的看守,看守只属于监狱不属于我。每次我的男友和我说,我陷入妄想症太深的时候都是我决定和他分手的时候,也都是我出狱的时刻。”
我沉默。
在走到门卫房门之前,她停下来跟我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只有六个纹身吗,因为,我没有办法在妄想之中跟我的男友做爱。”
门卫依旧在坐在他的小窗口看报纸,我们走进他的房间里,玛丽跟他道别,他问她为什么要离开这里了。
“我和我男友分手了。”她笑了笑。“他和我分手的原因是我有幻想症。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也是我幻想出来的。”她看着我。“再见,我的第七个看守。”
我站在门卫的房里,看着玛丽越走越远,洁白的裙子,红色的高跟鞋。她像一团光一样,消失了。
可能是我在门卫的房间里站太久了,他抬头看着我。
“我不是她妄想出来的,我是真实存在的是不是?”我对他说,“我一直以为自己有妄想症,也一直妄想自己能有个女朋友。可是我没想到,她的妄想症比我更重,她一直以为,我只是她妄想出来的一个人。”
门卫看着我,不说话。
“想想真难过。”我继续说,“她……”
这个时候,这栋单元房的一个老看守回来,他看到我在和门卫说话,走过来跟我说,“他是一个哑巴,他没办法跟你说话的。”
我很诧异,看着门卫,门卫依旧看着我,不说一句话。
“你就是住在七楼的那个作家吧。”那个老看守跟我说。“嘿,我们都知道你经常有一些稿费单的,一直想找机会和你打招呼,可是很少看到你出门,我们几个老哥们那天还说什么时候要找你聊聊天,我们可是有不少好故事可以说给你听呢。”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在你那个房子的顶上盖了个鸽子楼,养了一只信鸽,它没有吵到你吧?我打算以后再多养几只的。”
“鸽子?”我问他。
“是啊,就是那只白色的鸽子。”他用手搭在眉头往上看,然后指着我住的房间屋顶处,“就是那只白鸽子,它很漂亮吧!”
我眯起眼睛去看,就是我早上看到的那只鸽子,它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在我住的房间的屋顶上盘旋。
“你的鸽子叫什么名字?”我突然问他。
“玛丽。”他回答得很干脆。“玛丽,其实是我曾经的一个女囚犯的名字,改天我给你说说她的故事吧。”
“玛丽。”我看着那只降落在我屋顶上的鸽子,喃喃自语。“玛丽,住在我楼上的玛丽。”
对门的玛丽
我是个斯文人,我一年四季都穿白色衬衫,黑色西装和皮鞋,一条红色领带,头发打了摩丝,拎着一个公文包。
面带微笑。
一直面带微笑。
我喜欢对门的玛丽很久了,可是我对她从来只有非分之想,未表于言行。或者那两次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跟她搭讪,并在之后偷偷拍下了她一张照片。
玛丽是我们这栋单身公寓楼里的凤凰,她永远不会属于我,但我已经离不开她。
遇见玛丽是在半年前,我是一个新入行的菜鸟,带我的师傅跟我说这是一个铁饭碗,他教我要吃这碗饭得先把自己的脸皮练厚,他给我指了一个方向。先学会跟踪年轻的女性。
第一步。自然,永远的路人甲。
第二步。用微笑和她擦肩而过,并且不能给她留下任何具体印象。
第三步。弄清她的爱好习惯,消费水平以及住址。
我用一个多月的时间才算学有所成,其实开始的时候是我自己老感觉被人注意到了,后来才发现街上越来越多我这样行头的人,想被人注意也难。师傅说我没从事这行的天赋,基本不会有什么成就,但是还有机会能混到一碗饭吃。接下来,他让我练习如何搭讪。
没有任何技巧。只要能搭讪成功。
记得,要一直微笑。
本来,我觉得这对我来说,要比跟踪更简单点。毕竟,我更年轻不为生活所迫的时候搭讪过一些女孩,也有过一些成功的案例。我知道,我不是一个第一眼就会让人很反感的人。
更何况,现在的我越来越斯文。
可是实际执行的时候,我却发现这有多难。因为现在的目的不一样,我想要从她们那得到的不是肉体而是钱。
想要得到女人的钱比想要得到女孩的肉体要难太多了。每次准备好台词走过去了,又无法开口。幸好我之前已经学会如何面带微笑和她们擦肩而过。
师傅建议我转行。我想要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那个早上我七点就出门,一直跟踪年轻的女性到下午五点,可我依旧没办法开口搭讪。
我到路边的一家咖啡馆休息,在喝下第一口咖啡,确定自己不适合这个行业的时候,玛丽推门走了进来。
当我决定自己要退出这个行业的时候,我发现,我想要跟她搭讪。
这段时间,我跟踪过三百七十八个女人,其中至少有百分二十的女人比她长得好看,有百分十八的女人比她有气质。有百分十五左右的女人整体评分比她高。可是当我决定退出这个行业的时候,我第一眼见到的女人我就想着要向她搭讪。
她是我喜欢的类型,一个年轻的女孩。
在她喝了半杯果汁之后,我起身向她走去。
“我观察你很久了,你应该不是在等人吧。”我对她微笑。“现在,我能跟你聊聊天吗?”
“你错了,我在等人。”她说。
“是在等你的男朋友吗,他可真不准时。”我微笑。
“不,在等你这样的人。”她说,然后她拿过放在一边的小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给我打电话。”说完她起身付账离开。
上面印的那个惹火女人照片肯定不是她。
上面有印着:
玛丽
舞蹈演员 三线明星 模特
绝对满足你的所有幻想
电话号码。
我把名片收了起来,然后跟了出去。她没有发现我,直到她回到自己的住处。
虽然我和她坐同一个电梯,但她依旧没有注意到我。
我犹豫了半天,想着要不要敲门。我喜欢她,只是和我向她搭讪的初衷不同。我看到了她对门的房子,上面有一张A4的复印纸,是房屋出租启事,估计是房东随手贴的。
我突然兴奋起来,因为我发现,我完全可以不必按照师傅教我的那一套,照样可以在这个行业里发展得很好。
下楼以后,我马上给房东打了电话,当天就和他签了租房合同,不过我在三周后才搬了进去,这三周,我每天都在跟踪她,她常去的地方包括:咖啡馆,酒吧,街心公园。有人向她搭讪,她就给他一张名片。
搬进那套房子之后,我用三天的时间站在那扇门后,透过那个猫眼看着对门。三天后,我把门上的猫眼拆了下来,装上一个微型监控器。我不再出去跟踪女性,也不再去搭讪,我每天就是穿戴整齐坐在电脑前,看着对门。等着男人从她的房间里出来,然后跟踪他。
我开始有了自己的第一笔业务,第二笔业务,第三笔业务……
虽然我的业务率是百分百,我的意思是,我所跟踪的男人如果不是单身的话。
不过,我的业务量并不高,虽然已经打算不理会我的师傅鼓励我,说开始了就好,接下来就是要多加努力了。
我给自己安排了另一份工作,我把她给我的那张名片复制了很多份。我免费帮她分发名片。
我的业务量越来越高。我用她休息的那一周的时间完成的业务量比我公司其他人一个月完成的业务量还要高,关键是,同样的产品,我定的价格是他们的两倍。我甚至已经超过了我的师傅,这让他很惊讶,并问我是怎么做到的。
“跟踪,搭讪。”我对他微笑,我没有欺骗他。只是我没有跟他说,我跟踪的是男人,我当着他们的面搭讪他们的女人。跟踪男人比跟踪女人要简单太多,当着他们的面搭讪他们的女人也要比搭讪一个单身女性更不会让女性紧张,她们反而会更骄傲。我会拿玛丽的照片给他们看,说她是我的女朋友,并跟他们说,她是我们产品的忠实用户,我跟他们的女人说,要是有什么疑问可以向我的女朋友咨询,她会告诉她们我们产品的效果有多好。而她们的男人总是很快就会决定要买我的产品。
对于他们,我没有任何的负罪感,我并没有再敲诈他们,我只是在凭自己的努力工作赚钱,我只是在向他们推销我的产品,只是价格稍微高了一点,但是,他们要是不买我的产品,也没有任何关系。
对于玛丽,我也没有任何的负罪感。因为我喜欢她。在跟踪她的那些日子里,我经常看到这栋楼下还有其他几个年轻的女人在游荡,我选择她,并没有选择她们。我喜欢第一眼见到她的感觉,喜欢她从我身边走过时彼此一触即分的汗毛,喜欢她身体上散发出的那股女人味,喜欢她抽烟的样子,喜欢她的眼神,喜欢她微微张开的唇……自从我开始帮她分发名片之后,她就不再出现在她们的中间。有一次我坐电梯,里面还有她和另一个女孩。我听到那个女孩在问她,为什么她的生意会那么好。玛丽说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甚至嘀咕,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都没有回头客,可是生意还是这么好。
她们肯定觉得我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因为我是个斯文人,并且一直面带微笑。她们不会在意我这样的人。
玛丽不知道我住在她的对门,不知道其实我们就像是一对共同为生活努力的夫妻那样,相依为命。我们甚至比任何的一对夫妻都要相处得更好。
唯一不好的是,时间越久,我越发现我是真心喜欢玛丽。每次在电脑里看到有男人敲开她的门,我就会幻想在她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幻想她,幻想我和她,幻想我跟踪她,向她搭讪,跟她回到她的房间,幻想她的肉体,跟钱无关。而每次男人从她的房间离开,我又都会去跟踪他。
每过几天,我都会在电梯里遇见她,我们都越来越憔悴,就像一对拼命赚钱的夫妻那样,无法拒绝任何赚钱的机会。我们一起站在电梯里,像一对下班回家的夫妻,疲倦,不说一句话,又不离不弃。
每过几天,我都要在电梯里遇见她,这样我才能跟她近距离地站在一起,闻到她身上的气味,记下她的身体。这样,我才能在房间里更加真实地幻想她。她是我的女人,玛丽和我是如此亲密。我愿意永远爱她,因为她对我来说,是一种从未停止过的诱惑。
元旦的时候,我们公司开庆功会,师傅一定要我跟师傅说我的销售经验。我只好掏出我的钱包给他们看玛丽的照片,我跟他们说:“女人更懂女人。我的所有业务都是我的女朋友介绍给我的,她看得很准,知道哪个女人会用我们的产品。”
师傅说想要请她来我们公司开讲座,并愿意高薪聘请她做我们公司的高级顾问。我拒绝了他,并说她不想从事我们这个行业,她帮我,只是因为,她是我的女朋友,她爱我。
之后两个月,师傅终于忍不住和我说,他想请我和玛丽吃饭,他只希望玛丽能给他一次见面的机会。
我只好跟他说。我已经跟玛丽分手了。为此,我还表现得很伤心。师傅只好安慰我,并不再提到玛丽的事。
为了让他相信我确实和玛丽分手了,接下来几次去公司,我都表现得没精打采,业务量也稍微控制了一下,故意显得不稳定起来,我想着过一段时间,再保持在一定的份额上,不要比他人高出太多就好,我也可以降低业务量,但同时私下提高产品价格。
师傅找我谈了几次话,鼓励我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可能是,从事我们这行的人都太能说了,在他的安慰中,我却越来越感到悲伤,是真的悲伤。
我和玛丽分手了。想到这里,我就心痛得不行。有一次甚至忍不住,他说着说着,我就抱着他痛哭。
他拍我的肩膀鼓励我。加油。勇敢。加油。勇敢。
越是这样,我越是哭得厉害。
那时候刚好接近除夕,玛丽回老家了,我也没必要出去替她分发名片。我整天坐在电脑前,再也没见到她房间的门打开过。我一直在想,玛丽和我分手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的房间空荡荡的,我看着她的照片,却无法幻想起她。
我爱玛丽。我爱玛丽。我爱玛丽。
我甚至好几次打开门,走到她的门口,试图幻想她就在房间里,我要敲开这扇门。可是我知道。只要玛丽在里面,我就没有勇气去敲开它。越是这样,我越是感觉到悲伤。我和玛丽,再也没有可能了。
也许是停止工作的缘故,玛丽回来后,胖了一些。但是我更喜欢她胖起来的样子。像一个家庭主妇。
不过,工作还是要继续,工作一开始后就停不下来了。玛丽要继续努力赚钱,我也要继续努力赚钱。我们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彼此相依为命。
我依旧去替她分发名片,依旧每天通过电脑看男人敲开她的门,幻想自己在她的房间里。依旧在男人离开她的房间之后去跟踪他。依旧拿着她的照片去推销我们的产品。
我觉得,我们是和好了,而且,我更加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们的这种关系。
只是我们的师傅已经把我当成了公司的骨干,这个印象已经无法改变了。他一直试图我能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他相信我曾经有什么的成绩,未来肯定会更好,毕竟,我有经验。
有一天,他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他递给了我一张名片,并鼓励我说,去吧,公司给你报销,算是公司福利。
名片上印着:
玛丽
舞蹈演员 三线明星 模特
绝对满足你的所有幻想
电话号码。
我知道他肯定还没去找到玛丽,因为他一定一眼就会认出,玛丽就是我的女朋友。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不是也打算去找这个女人了,我不习惯和自己认识的人共同拥有过一个女人。他摇摇头,说本来是想去的,但是决定还是让我去,如果我不想去,他就自己去。他说这样的名片还有很多,他不会和我去找同一个女人的。
我跟他说,我去。我把名片收了起来。他不知道,我的公文包里,还有一大叠这样的名片。
那天我坐在咖啡馆里,反复看着这张名片。我终于忍不住,拨打了她的电话号码。
在她疲倦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我觉得,我听到的是自己心碎的声音。我匆匆挂掉了电话。
那天我在电梯里遇见她。透过不锈钢,我发现,我已经不会再微笑了。我发现,她第一次,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很疑惑,很奇怪。
她发现我了。在一起坐了这么多次电梯之后。我知道。她终于还是发现我了。
在相依为命这么久之后,我们终于还是有了彼此的秘密。电梯门慢慢打开,像是我们之间的一道裂缝,慢慢打开。恍惚中,我不自觉地跟着她一起走出了电梯门,以往我都是坐到上一层,然后再走下来。
她又看了我一眼,我只好灿灿地笑一下,我恨我的笑。我转身走回电梯。
像是要弥补自己不小心犯下的错误,我工作得更加努力了,我开始加倍地分发她的名片。
这一天,我看到一个男人敲开她的门,一个小时了还没出来,心里突然憋得难受,决定走到窗台上去透透气。
我看到在楼下游荡的年轻女性。我突然想,我可以去找她们之间的任何一个,进入她们的房间。或许这样,我才能对玛丽有负罪感,才能,慢慢从我对玛丽的爱里面走出来,才能,分清钱和爱。
突然有几辆警车在我们楼下停了下来,从里面冲出十几个警察,他们很快就控制住了那些女孩。然后进了我们这栋楼。
我没有任何迟疑,打开门,用力敲玛丽的门。
门打开一条缝,男人已经穿戴好低着头闯了出去。
玛丽看到我,要关上门,我抵住门,她说她不做住在同一栋楼里的人的生意。跟她说有警察上来了,赶紧穿戴好离开这个房间。
玛丽只穿着内衣内裤,黑色的内衣内裤,符合我一直的想象。她在我面前匆匆套上衣服和裙子,拎过包就冲了出来。
她往电梯那边跑,被我一把拉住,我说警察正从那边上来,看到她一定会盘问的。她很慌张,我拉着她进了我的房间。
在关门的一瞬间,电梯门打开,警察已经到了这一层。玛丽站在我的房间里不知所措。我用背挡住电脑,偷偷瞄着屏幕。他们直接冲到玛丽的房间门口,其中一个警察掏出了一张名片和手机,玛丽的手机响了起来。我赶紧对玛丽说:“不要接。”他把手机压在耳朵上听了一会,对其他人摇摇头,然后开始敲打玛丽的门,一会之后,他们撞开了玛丽的门。
“快,把手机关掉。”我对玛丽说。
玛丽赶紧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关机。玛丽一直紧张得发抖。我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说:“放松,放松,放松。”
警察在敲我的门。玛丽更紧张了,我想起我的师傅跟我说的话,我跟她说:“加油,努力,勇敢。”
这些话好像有魔力一样,玛丽放松了不少。我让她去开门。
玛丽打开门,两个警察就冲了进来。
他们狐疑地看着我们。
其中一个问玛丽:“你们认识吗?”
玛丽看着我,摇摇头。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同一个房间里,老实交代。”警察的语气很凶狠。
我马上说:“警察同事,我是一个减肥产品推销员。”然后我指着我胸口那个黄色的原型胸章,上面有一个笑脸符号。“我是来向她推销我们的产品。”
警察把注意力转移到我的身上,我看着他们,微笑。我发现自己原来可以这么勇敢,我对自己很自信,因为我是个斯文人。我穿着白衬衫,黑西服,黑皮鞋,系一条红色领带,头上打着摩丝。我一直穿着我的行头,每天起床之后到每天睡觉之前,因为我的师傅一直跟我说,一定要保持一个形象,对干我们这行的人来说,很重要。
现在,最关键的是,对他们,我一直保持着我的微笑,我已经习惯对男人保持我的微笑。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份我们的产品说明书和一份样品递给他们。
他们拿过去看了一眼,又扫了我们一眼。
“怎么这么晚了还出来做推销?”其中一个警察问。
“现在赚钱难啊。”我微笑。“这个月的份额完成不了我就保不住这份工作了,刚才在楼下我遇见这位小姐,向她推销我们的产品,她表示有兴趣,说过年后自己胖了不少,所以就让我上来给她做详细说明,并想试用下我们的产品。”
警察看向玛丽。
玛丽赶紧点了点头。
两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拿起手里的名片和手机开始打电话,沉默一会后,他对另一个警察摇摇头,“关机了。”
她拿着那张名片对着玛丽看了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红梅。”玛丽说。
“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玛丽从包里拿出身份证递给他们,她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
警察看完身份证还给她,环视了一下房间:“以后要小心点,这么晚了,自家男人不在,怎么能让不认识的男人进你的房间。”
“嗯。”玛丽赶紧点点头。
我也对他们微笑。
警察转身走出了门。
我们无言对视了很久。
“谢谢你。”玛丽说。
我微笑。
“你真是做减肥产品推销的?”玛丽问。
我微笑,点点头。
又是沉默。
玛丽看了看自己。“能给我看你们的产品说明吗,我想我该减肥了。”
我把那份产品说明和样品递给她。在一整年之后,我终于成功向一个单身女性推销了我们的产品。她肯定会买,我知道。不过她叫红梅,现在在我的房间里。
玛丽住在我的对门。
作者:
桶木
时间:
2013-3-21 18:58
我不太喜欢“楼下的玛丽”中描写阁楼布局的部分,我想读者不需要知道长宽高。
有一个人站在我的门口打电话,声音从阁楼的木地板缝里钻上来,渗透我的床垫、床单、棉被、枕头,钻进我的耳朵。他在哭,求他的女朋友不要离开他,他一直在说,我爱你,我爱你。
这个感觉就像是阁楼的磁场记录一样,很神秘。
我得说我不喜欢“隔壁的玛丽”,它像一个人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甚至连第二个人都不存在,我只能说你给自己找的出口是你的结尾部分尿液的描写,但是你依然深陷其中不愿回头。
“楼上的玛丽”有点超出我的阅读底线,因为我看出了一些妄想症的迹象,不仅仅是内容,还有你的意识形态中。
“对门的玛丽”我就不谈了。总结一下:我觉得作者沉浸在一个不存在的世界里,人物、身份、地点、时间性都是不成型的,这样不好。
作者:
劈头士
时间:
2013-3-21 22:00
桶木说的,“作者沉浸在一个不存在的世界里,人物、身份、地点、时间性都是不成型的”,我觉得挺到位。
不过正是因为这点,喜欢这篇小说~~
作者:
X
时间:
2013-3-21 22:46
大概一周前看这篇,看了一半因为什么事情就停下来了。觉得吸引力不是很大,主要是觉得很淡,同时又过于琐碎,读着读着容易失掉耐性。
作者:
生铁
时间:
2013-3-30 18:15
小机灵抖得挺漂亮。
此外能看出作者自己写这个小说时,还是挺为之吸引的。就是还是有创作激情的。
读者的感受则各异。
读者的感受越趋同,可能一个小说就越成熟。
作者:
阿明仔
时间:
2013-4-27 19:29
谢谢你们的评价,这段日子一直在路上颠簸,从南方搬家到北方来,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正是因为你们说的这些问题,我陷在一个不存在的世界里,甚至是在一种奇怪的无法自控的语境里。可能是前些年写习惯了一些东西,并为其感到厌烦,东西写得越来越少,但除了写东西外也越来越无事可做。想要回到自身,却发现自身更是虚无一片,只有幻想。新的上路算是一种新的改变吧,希望能写出更能让自己得到平静的东西。
再次感谢。
作者:
林思南
时间:
2013-4-28 06:15
语感比上一篇强很多,好好琢磨楼上两位所谈的吸引力问题,多写,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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