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蓝论坛

标题: 【第一次大家温柔点】铜铃的紫色声音 [打印本页]

作者: 仙之 时间: 2013-3-27 12:48
标题: 【第一次大家温柔点】铜铃的紫色声音
夏天的夜晚，天气热的出奇，娘把爹还没过世时买的钢丝折叠床搬到院子里，铺上一条毛毯，就把我喊了出来。
我光着身子趴在床上，娘摇着蒲扇坐在一边，我听见星星沙沙往下坠落，货郎担上的铜铃铛被风吹动，一声声地向四周扩散，我听见风从遥远的小镇吹来，吹得我皮肤一阵发紧，我听见娘的声音飘飘乎乎传进耳朵，娘说：
“儿啊，莫要趴着睡觉，会睡死的。”
我翻个身，搂住娘的腰，娘拿扇子轻轻拍我屁股，娘问：
“我儿今年多大了？”
我掰着指头算：
“今天7月15，我生日是10月28，10减7得3，28减15是13，娘，我还有3个月零13天就13岁了。”
娘喜的眉开眼笑：
“儿都13岁了，娘13岁的时候还没去过县城呢，我儿好好读书，将来必有大出息。”
我复搂着娘的腰甜甜睡去，星星掩了光芒长长短短的立在半空，风吹来又吹过，抚摸我就像抚摸所有的低等植物，清晰的铃铛声轻轻叩击我的耳膜。
我搂着娘的腰，感到一阵惬意的温暖。
娘的身子挪了挪，有一下无一下的摇着扇子，娘说：
“你可听到有铃铛声？”
我点点头，又摇头，娘裸露的背离我那么近，我只闻到一阵阵的香气熏得我不能自已，连刚才清晰的铃铛声此时也入不了耳。
娘摇着蒲扇赶蚊子，蚊子喝我的血，娘一巴掌下去，蚊子贴在我身上血肉模糊。。。
“我一直到15岁，都没有去过比邻村更远的地方，也没有见过不认识的人，仿佛我一出生，身边的一切就被安排好了，不增也不减，不老也不烂。”
“女人天生就要生儿子，男人天生就该打女人。”
娘呓语一样的回忆渐渐湮没了我，我意识又模糊了……

不知道这是第几个夜晚了，身边除了娘没有其他人，我们已经把低一些的星星都吃掉了，没有消化完的星芒透过我薄且干瘪的肚皮，照在娘微笑的嘴角上。我看到它们在胃里蠕动着。胃越缩越紧，芒刺出来，很疼。
娘的脸色越来越好看。
“娘，你不吃饭，一点都不饿么？”
娘还是温柔的笑，笑的脸色更好看：
“耳朵眼睛都能吃饭，你来试一下，听铃铛声，仔细听，慢慢的声音就像面条一样滑进你胃里了，是不是没有那么饿了？”
我们闭着眼，赤身裸体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听铃铛的声音。我的身体又黄又瘪，胸腔高高突起，肋骨根根可见，娘的身体是雪白的，圆润的，温热的，我羞愧的把黄的身体缩在娘雪白的怀抱里。娘轻轻呼吸着，胸脯在暗夜里一起一伏。
风绕过窗户，轻柔的穿过落满灰尘的灶台，顺着折叠床的空隙把我和娘包裹起来。我深深呼吸一下，把风带来的青草的味道吃到肚子里，我们没有那么饿了。娘对着风笑了笑。

“儿还记得去年夏天我们吃过的肉包子么？”
“记得记得，美味的肉包子，我们最后的一餐饭。”我抓着娘柔软的胳膊，在暗夜里把眼睛瞪的大大的。
又香又软的大包子，多肉少菜，拌上过了油的葱花和秦老三的酱油，娘的巧手包的个儿大皮儿薄，蒸熟了的大包子雪白粉嫩，滋滋儿往外流油。那天我们心情多么愉快，我们太愉快了，我们舍不得吃饭，我们静静坐着，我傻笑，娘温柔的笑。只有我们两个，我唯一的妈妈，我唯一的儿子。
我们把没吃完的肉架在树杈上，肉真沉啊，树杈快要承受不住了。梧桐的木香一点一点渗透到肉香里，我流着哈喇子蹲在树下。
我捡了梧桐花含在嘴里，我看到肉恶狠狠地瞪着我，熟悉的眼神让我害怕。
“娘，我热。”我怯生生的缩在一角，看着眼前的热浪在我面前肆虐，发出嘶嘶的笑声。跟爹生前喝完酒后的笑声一模一样。
“就快好了，儿别怕，以后就咱俩了。”
我闻到肉香混合着木香的味道了，我抱着娘的大腿，看她微笑着剁肉馅儿。娘一直是坚强的。
我忘记很早很早以前家里是不是还有别人，也许我不是娘唯一的孩子，我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肉香和饿。

这是第二年了吧，第二年没有东西可吃。我学着娘开始把蚂蚁窝旁边的土攒成球，一点一点喂进嘴里。蚂蚁唾沫煨过的土，有种咸腥的味道，像有一年冬天货郎担子上的铜铃铛。嘻嘻，我偷偷舔过那个铜铃铛，谁都没发现。
我们不吃肉，吃肉会更饿。
很热的夏天，我们都靠着舔空气里病怏怏的蚊子活着。那些蚊子个头很小，但是血是甜的，吃到嘴里像果汁一样。我一口，娘一口，小妹妹一口。不给爹，爹有肉吃。
妹妹太小了。她还学不会怎样控制自己的嘴巴。她不懂越吃就会越饿。
“哥哥，亲爱的哥哥。”
我们并排躺在河里，我枕着我的左胳膊，妹妹枕着我的右胳膊。河水为了不把自己弄脏，巧妙的绕开了我们俩。河里的青蛙头顶闪着红色的信号灯，有秩序的从我们身边走过。
妹妹偷偷抓了一只墨绿的青蛙塞进嘴里。
她舔着嘴唇，羞愧又满足的看着我，隔着她薄薄的嫩嫩的小肚皮我看到青蛙在胃里一动一动，想要挣扎出来。妹妹伸出软软的白白的小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它听话的不动了。
河边的蚊子围绕着我们唱哀歌，每一只都是愁眉苦脸的，领头的那只个头最大，妹妹轻轻捏住它，把它放进嘴里。
我不吃河边的蚊子，它们的血是黑的苦的，它们常年吃青蛙。
“妹妹，亲爱的妹妹。”

热浪炙烤着我，一波接着一波。我坐在地上，用双手艰难的支撑着大头。我渐渐习惯了肉的狞笑声，我知道它想让我害怕，我努力做出惊恐的表情。肉觉察出我的力不从心，慢慢的就不再狞笑了。娘从屋里出来，把肉翻了个面，肉羞答答的转过去，竟然出奇的顺从。

娘把桌子支到树底下的阴凉里，肉包子马上就要上桌了！我张着嘴蹲在桌子旁边，看着娘弓着腰捡锅里的白包子。娘圆润厚实的身子一起一落，热气把雪白的皮肤蒸的通红。
梧桐树上的肉也闻到了，流出泛着酒味的哈喇子，招来一群绿头苍蝇。
娘厌恶的把苍蝇赶走，又添了一把柴。热浪更强了，木香和肉香的味道更浓了。

“娘，铜铃铛响了。”
“小货郎也闻到香味啦。”
“小货郎，你也来吃个肉包子。”
小货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小货郎放下担子，摇着草帽，愉快的东张西望：
“不吃啦，吃了肉的都饿死啦！”
“我儿想吃，娘就陪他吃。”娘慈爱的摸着我的头。

我们在暗夜里想念去年的肉包子，我们不想念亲人，只想念包子。包子像我们的亲人一样被我们想念。

我们找了妹妹整整一天，她躺在草丛里，她的小牙又白又尖，她的小手被口水泡的起皱，她的血又黑又苦。我们找到她的时候，成群结队的蚂蚁正抬着她往蚁窝里走。
爹狠狠踹了我一脚，阴沉的说：
“我闻到苦味了，吃了青蛙，可惜。”
妹妹，亲爱的妹妹。
我和娘坐在灶台前，添柴烧水。我看看娘又看看柴，看看铁锅又看看窗外。娘用温热的手轻轻揉我青紫的小腿肚，娘用小手绢擦我滴滴答答的口水，娘捂着我的眼不让我看外面。铜铃铛叮叮咚咚的声音吵得我心烦意乱。他又踹我，我打算再也不跟爹讲话了。
爹已经醉了三天了。爹有肉吃，我们吃蚂蚁唾沫煨过的有铜铃铛味道的土。
“娘，没有柴了。”
“我去劈。”
娘温柔的朝我笑笑，拿着斧子出了门。

小货郎很久没来了，娘说小货郎不会来了。那铜铃铛去哪里了？又大又沉透着紫色的铜铃铛，舔一口有蚂蚁唾沫煨过的土味的铜铃铛，我提不动的美丽又美味的铜铃铛。
咚~~~~~~~~清晰又遥远，沉重的声音凝结在院子里久久不散，它们无精打采的绕着梧桐树转来转去，看有没有让它们感兴趣的东西。有几缕声音发现了我，飞快的冲过来钻进我身体里。我大张着鼻翼使劲嗅了一下，没错，是泛着紫气的铜的味道。
我踩着灶台踮脚从窗子里往外看，院子里阳光太热烈了，我看不清东西，只看到白花花一片。
“娘，是铜铃铛的声音吗？”
铜铃铛的声音如此迷人，谁能拒绝呢？我闭着眼，任声音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滑到嗓子眼，又突然急转直下跳进肚子里，在胃里转个圈，又顺着血管流窜到大腿，我感觉全身上下都说不出的舒服。
我飞快的跳下灶台，冲到院子里，四下寻找小货郎的身影。
娘笑吟吟的看着我：“别找了，走了，都走了。”
我梦游一般循着铜铃铛的声音走出院子，在拐角看到醉了三天的爹紫红色的脸。
“爹，你还活着吗？”
我本来打定主意不跟他讲话了。
我本来在他又踹我的时候就恨他了。

爹很不满意我这样问，他阴沉着从地上爬起来，摸了一把脸，拍打了身上的土，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几乎是硬拖着身子往前走。
走出几米，他回头看我，想笑又没有笑，奋力一跳，抓住最后几缕铜铃铛的紫色的声音，飘飘荡荡的走了。
纷纷扬扬的土从空中落下来，迷了我的眼睛。

“第三年了。”暗夜里娘似乎是叹了口气。这夜更黑了。
我们坚持不吃任何东西，吃什么都会饿。
河边的蚊子坚持着飞了过来，他们已经很老了，但还是摆出愁眉苦脸的表情，机械的唱起了哀歌，唱起了机械的哀歌。
“娘，我被它们吵的睡不着。”
娘没有像往常一样对着它们做一个噤声的动作，而是慈爱的挨个抚摸了它们，像抚摸我那样。
蚊子被摸的不好意思，别过脸去不看我们，依旧敬业的唱着哀歌。
跑了调的哀歌像村口舞台上唱的大戏，有奈不住寂寞的俏寡妇，有追着媳妇满街跑的恶婆婆，好玩真好玩，我咧着嘴傻笑。
笑着笑着就真的越来越开心，停不下来的开心，领头的蚊子假装咳嗽，想提醒我这样很没礼貌，可是娘温柔的阻止了它，娘也跟着我一起高兴。
我们好久没这么愉快了，我拿着生了锈的大剪子爬到屋顶上，去绞离我最近的那颗星星，它被我扯的很不高兴，故意忽明忽灭的闪着我的眼睛。我一点都不介意，我拽着星星从屋顶麻利的爬下来，把它拴在那个满是蜘蛛网的煤油灯上。
屋子里好亮堂。我充满了活力，娘也越发好看。
今天像是我们的宴会日。我们把家里打扮的亮亮堂堂，我们请了乐队，我们吃了很多很多东西，我们吃了回忆里铜铃铛的声音，吃了一只蚊子的翅膀，吃了针头线脑，断壁残垣。
我们什么都往嘴巴里塞，我们再也吃不下东西了，我们笑累了，又并排躺回到床上。

“娘。”
“嗯？”
“我忘了想问什么了。”
娘把我的身子搂的紧紧的，我黄的硬的皮肤深埋在娘白嫩柔软的身体里，我大脑袋无处安放，只好用一个不舒服的姿势枕在娘的胸脯上。
我们睡着了。我们一年没有睡过觉了，我们可能要睡很久。
从此再也没听到过迷人的铜铃铛的紫色声音。

作者: 仙之 时间: 2013-3-27 13:21
写一点题外话：
首先，管理太严苛了。。。第一次注册都没给通过

这篇文的前半年段是大学时候写的，后半段是过了几年之后现在补完的。
之前的题目叫做《算命的说》，我已经完全忘记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题目，以及当初想写个什么故事了。

鉴于自己的阅读习惯，我喜欢用短句，喜欢分行分段，因为觉得这样看起来不会太吃力。

缺点很多，有些也很明显，我自己也能认识到，只是身边缺乏可探讨的人，一个人总是很难进步，所以希望大家能不吝赐教，万分感谢~

作者: 生铁 时间: 2013-3-27 15:05
你标题这么一说，我也不好意思不温柔了。

写得很不错啊我觉得。视角挺特别的。

要挑刺的话，因为这个小说一部分是靠意象推动和支撑的，所以有些词汇（特别是形容词）还是可以再打磨推敲。

作者: 仙之 时间: 2013-3-27 15:23

生铁发表于 2013-3-27 15:05
你标题这么一说，我也不好意思不温柔了。

写得很不错啊我觉得。视角挺特别的。

具象点嘛。。我太笨了。。。。
有些反复出现的词汇，是我的写作习惯，就是絮絮叨叨那种…… 哈哈

作者: 生铁 时间: 2013-3-27 15:29
具象点就是好多词再挑挑，别让人看腻了，或者顺眼就滑过去。你这个小说就必须让读者一个字一个字看的，不许他们坐滑梯。否则你白干了。

但也没法太具体。我真觉得有点奇诡，但看别人怎么说。

作者: 仙之 时间: 2013-3-27 16:35

生铁发表于 2013-3-27 15:29
具象点就是好多词再挑挑，别让人看腻了，或者顺眼就滑过去。你这个小说就必须让读者一个字一个字看的，不许 ...

嗯，的确是这样，有些伏笔不能一下子划过去，否则不太容易看透，谢谢~~~~~

作者: 墙頭草 时间: 2013-3-27 18:03
13岁了，你还光屁股睡觉，值得敬佩。

作者: 仙之 时间: 2013-3-27 18:47

墙頭草发表于 2013-3-27 18:03
13岁了，你还光屁股睡觉，值得敬佩。

首先：还有3个月零13天才13岁，所以才12岁好吗。。。。
其次：娘这么大了还光屁股呢！！
再次：看重点好吗少年。。。。
再再次：其实有很多伏笔的，比如刚开始有个【风抚摸我就像抚摸所有低等植物】，以及后来儿子的表现，很多迹象表明其实儿子有点弱智的。

作者: 墙頭草 时间: 2013-3-27 20:45

仙之发表于 2013-3-27 18:47
首先：还有3个月零13天才13岁，所以才12岁好吗。。。。
其次：娘这么大了还光屁股呢！！
再次：看重点好 ...

你用第一人称写，又假定叙述者是弱智，逻辑上不通。

作者: 仙之 时间: 2013-3-27 20:52

墙頭草发表于 2013-3-27 20:45
你用第一人称写，又假定叙述者是弱智，逻辑上不通。

不通在哪里？木有明白。。。意思是弱智不能叙述事情么？

作者: 水鬼 时间: 2013-3-27 20:54
本帖最后由水鬼于 2013-3-27 20:54 编辑

墙頭草发表于 2013-3-27 20:45
你用第一人称写，又假定叙述者是弱智，逻辑上不通。

这一点还是可以忽略的，很多作品是以第一人称写，但到最后结局“我”往往是死掉了的。

作者: 波二皮 时间: 2013-4-4 19:37
黑蓝跟帖少见这么欢乐呀......

作者: 顾耀峰 时间: 2013-4-7 04:31
是个完整的作品。
具体的缺点就是叙述的字词和场景和“念叨”太“熟”，很多都是看了头就知道尾的，所以很容易滑过去，进不了读者的心。自然，读者也就不会去想你在讲什么。。。解决方案就是要把字词和场景和念叨变“实”，变成“它就是你的”。

【第一次大家温柔点】，这……

欢迎光临黑蓝论坛 (http://www.heilan.com/FOR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