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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虚构福音书 [打印本页]

作者: shep    时间: 2013-6-20 00:53
标题: 虚构福音书

你想:有这样一个人,就住在城市中心地区的边缘——靠近但不过分接近众多的工科学校和批发商云集之所在。
  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忙,宛如一道透视侧影从马路这边走到马路那边。而这条宽绰的马路便是这儿的主干道,它的两边插着葱绿的樟树,每一片叶子都舒展开自己的经脉迎着从西南方徐徐飘来的风。
  现在,你的目光开始集中在这个人的身上。他的年龄应当是在三、四十岁的样子下。额头的皱纹不明显但眼袋黑紫,目光阴郁,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保持着自身的矜持和一点点盲目的傲然神色;穿一件卡其布墨绿色外套领口敞开。他穿着的特点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十年前你在大学墙垣里看到的那些个青年诗歌爱好者……具有某种飘逸、自以为洒脱的外在特征。此人不戴眼镜,没有周围人等身上的各种饰品——由于衣着很厚,不知道他是否在腕子上刺了纹身——肯定是没有的,你想,他属于那种对一切外在装饰都极厌恶的一类人,也就是说,你大可以确信的是,此人看重的不是外表……这只是一种反向的观察,即热衷打扮自己的人都是出于某种不自信的自我掩饰,但反过来说则未必(虽然主要的趋势——这种反向的对照来说通常是这样的),正像富裕阶层不必特意突出自己的消费能力……你这样颔首想了一会儿,接着便将你的疑虑和不确定重又打回到那个人的身上——只有观察才能给出正确的答案。
  他此刻正伫立在街角,便道上的大学新生从他背后结伴通过。他脚下是一个下水道篦子,他悬空踏在便道边沿儿的石砖上。不远处;在他左手四米远的地方是一个摆摊卖水果的外地妇女——显然,她男人正站在与她成三角形外角的切线的一点上收拾平板三轮上的货物——这女摊贩不吆喝不叫卖只是站着;站在货摊旁瞅着过路的行人和拐弯的汽车。他的双手都垂在外面,裤线附近,他在看马路口的红绿灯;蓝色的交叉路口闪闪亮因为信号灯的熄灭总引起路口处人们的兴趣。穿过斑马线的脚步声催促着轮子转动,一方面是道路本身在此处汇集为交通枢纽而另一方面则是人的某种本能般的躁动和不安分促使他们在这里相会。每个人的脸色均呈现出奇怪的专心致志。他们在自己的轨迹的延长线上慢慢形成弧度不等的曲线;多数会发生奇妙的难以形容的交叉,这个人的步子恰好是他的前行者留下的足音的变调——整个来说,这个人(你所想象的这个男子)在人群的分形几何基数上处于不可测的状态。他静静伫立、不动声色、低垂着脖颈和眼睛,他看着地面;那儿有一滩干涸了的呕吐物;棕黄色,颜色更深一些有闪着光芒的粉丝和碳水化合物。他并不是在观察它而是它旁边的一根香蕉皮,暗黄色并有标志着过分成熟的黑斑,他想,人们总是在吃,几乎永远都在吃,在大街上吃不停的吃,遇到什么就吃什么。这并不代表一种不太体面的行为方式,人们活着就要吃;这是真理但人儿不是为了吃而活着。这让他想到了爱讲话的教师的话,这位教师是生活本身的教育家,他总是能明白人需要什么以及不需要什么,他专讲那些人们不爱听的;一边吃一边讲和大伙儿在一起吃,并一次只吃一个饼,他饮酒喝葡萄酒香醇而甘甜……他将目光投到马路对面的年轻姑娘身上,这是怎样一个美人儿啊,他感慨旋即感到害羞而又低下了头。少顷,他发觉自己竟陷入到寻常人们所说的那种感情陷阱中了——他有权爱任何人;喜欢和希望占有对方的身体。他甚至在一部分男人的背影中获得此种快感所带来的乐趣比如,他对那些肩头宽绰且腰背收敛的高挑男子情有独钟(进一步想象,你得想的多一些……你想、你认为他与那些认识并了解他的人都不认为,他是个怪胎),很多时候当他站在这样的人的背后的时候,他就有想要将其横腰抱住的思维冲动——他永远都不会真的把这种念头付诸于实践只是想;想象他的手臂在揽和抱的姿态中所体会到的那种感受,他将不得不嗅那男子头发的味道因为他必须把手臂插入对方臂肋之间的空隙,这样一来他就等于紧贴在人家的后面;鼻孔吐出的气息一股脑喷射到对方脖颈的暴露部分,那些皮肤——我们常常讲的脖子后面的皮肤并不特别敏感就像人们认为女人的脖颈是其性感带那样是一种没有充分证明的偏见——被另一个男人从后面抱住的感觉如何?他对此抱有兴趣。但他可能忘记了(你想);好似大多数男子忘记了当他和他们还小的时候,他和他们的玩伴们不是经常相互搂抱在一起么。特别是男性儿童,他们在幼年期十分喜欢被同性扭抱和抚摸。他们的大腿扭在一块分不开,手臂紧紧贴着对方的后背或肋骨下部,他们一丝不挂地在水中嬉戏;逗弄小鸡鸡……嗯,大一点的女孩子也喜欢玩他们的小鸡鸡,她们通常带着一种奇怪同时又蔑视的眼神,用手指至多是两根挑弄或是猛戳那稚嫩的又红又白的肉团;哦,他哭了起来因为大姐姐不小心戳疼了他的宝贝儿了,他的两粒睾丸还像五月的葡萄那么小巧圆润……不,他(你的想象回到这个他的身上)不记得这一切了。或者,他本人的经历和大多数人不太一样:他在幼儿期间就已经是一个出色的下流胚了。他和表姐一起玩儿一起午睡并偷偷亲吻表姐的嘴唇,他小心翼翼地去摸表姐的胸脯(当然了,你不认为那时还只有十一岁的表姐的乳房已经发育了;但事实很可能有些出入),他轻轻骑在她的肚子上流着口涎。他还想要和表姐一起洗澡,可惜,这一次他未能如愿。然而每当夜晚降临在他幼小的心灵之上时他就止不住不去幻想美丽的表姐的私密之处……他在梦中露出幸福的微笑和一丝口水,他对女人肉体的渴望永远都通过口水的形式来表达只是到了而立之年之后他才逐渐摆脱了青年时代的那些个幼稚可笑不切实际且充满悔恨的想法——(你想)正像多数青年人一样他自从青春期开始就深深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浪漫情怀”之中,这种被称作罗曼蒂克的东西折磨着他、啃食着他并无休止地耗尽他浑身的气力……在那个还带有质朴韵味的时期,青年男女都不具有被如今吹捧到天上去的那种活力,他们主要利用围绕在自身周围的郁忿来营造自己的形象;电视时代正在普及,带有庄重的、难以区隔的象征性装束和举止成为其楷模。自然,他也尽力模仿并且相信(你通过回忆,正努力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随后,你也不自觉地点着头)这就是代表他未来的形象但正如早期潮流的不成熟那样,他很快就被狠狠地甩出了那漩涡的边际。他被隔绝于时代之外。他走上大街,想要仔细感觉一下自己是否真的被遗忘了——可这却成了问题;他(在你眼中,他逐渐离你愈发亲近仿佛,他就是你的朋友和同学)不明白或者说他很难理解的是:被遗忘的到底是他自己还是其他人?
  车流如梭,行人如……蜚蠊(你不喜欢那两个带虫子边的字眼儿所以用了比较文雅的说法;或许你可以试试想一下土鳖因为那玩意儿也是同一科的),街道的柏油味儿掺合着林荫道旁樟树的青涩味儿;早年间飞来飞去的昆虫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粗糙的粉尘颗粒。
  他眼中的陌生人统统换了行头。
  书籍的排版方式焕然一新。
  电池、电子表和电动刮胡刀蘑菇般长了出来;银行的玻璃门变成了自动式。城里新出现了地下铁路。
  他对这一切都感到兴奋和茫然——(于是你这样设想)在他大学时代的日记中他曾描写了一种能够快速将人运送到各个地方去的电气化的交通工具;像弹簧;精准而安全可靠;他后来承认那是从早年间的漫画书中剽窃来的念头——他那时还买不起漫画书只得从别人那里借阅。正是靠着这些奇妙的异想天开,他的智力得到了浇灌;海绵体充满水分而变得饱满,沉甸甸的脑袋里满是各种设计方案。二年级的冬天,他决定学习计算机图形学并努力从浙江籍的白发老太太口中分辨出四和是的发音法则……
  现在,十一点三刻不到十二点钟,他挪动脚步转移到十字路口的西南侧。那儿的面馆正在朝他挥手正像它向所有路过的人挥手。他没有马上就钻进去而是拐进了旁边的烟草店。他含着一根黄山从塑料帘内走了出来……年轻的女服务员端着拉面走到他的桌前,他望着她的手。热乎乎的面条噔地落在桌上。
  你如此设想:他想攥住她的手,然后展开一脸的笑容,说道:“小姐,有打火机吗?”

……这又何妨呢,我继续想,将手上的那本书搁置一旁。不管怎么样……我想;我想到了刚才写下的那些东西。
  这些臆测、联想,当然统统都是虚无之物。但,所谓小说便是无中生有——如果硬要说有什么跟小说最相似的,那无疑就是宇宙学——从大到十万个太阳重量的白矮星;小至环绕质子不规则运动的电荷。这是一门深不可测的学问。而且没有一定之法则。更重要的就在于此……我无法测量电子的运动轨迹不能确定它的大小和质量,因为它在我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便早已湮灭于无形;无中生有—有中生无,我的小说也是如此。虽然我往往错误地认定(并且常常毫不自知)自己所写的那些人、事,源自于你的生活——譬如周围就曾有让我倍感兴趣的素材但——必须要加上但,无论我怎样精心刻画,写得惟妙惟肖,但,那并不是我所看所听所感的对象。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变成自己笔下那逻辑严密分毫不差的东西?哦,不要再自以为是了。那只是虚构出来的;是我开动脑筋想象出来的产物。
  当然如此。我所构思的男男女女老幼病残,他们只生活在我的头脑中。他们按照我的命令说、走、吃、喝以及排泄……我突然想到,我突然想到:我还未曾仔细地去描写过人的排泄;虽然看过很多相关的资料。但却没有将这些材料变成一篇小说——关于排泄的小说(?)我犹豫了。但我马上就想到了排泄小说大师;如果可以这样称呼的话。我熟悉这个人是因为,他就像是一座藏在深夜里的魔山,纵然难以寻觅但却可以闻到他所散发出来的股股臭气。带着官能意味的臭气。这气味儿将我引至噩梦的边界上。这是一块突破了所有思维疆界的地域。也正因为此,它勾引着如我这般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纷纷钻入此处。到处嗅着掘着;借着漆黑的背景爬来爬去;一面排泄一面用污秽的触角和同类打着招呼。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排泄物在这浑浊之地上堆积如山——我,窝在椅子里想象着自己正在排泄。然而,说到底,这是让人羞耻的一幕(同时也可以合理的推导出,这是让所有人都感到羞愧的一刻)。因为人们必须将这见不得人的动作隐藏起来。四周都是围墙不说而且还不得不把屁股也包裹起来。为此,每当我在街上遇到那些正在排泄的狗时,便会锁紧眉头,一脸的厌恶。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从一头畜生身上,我便能轻易地感知到人类的羞耻。于是,我从此开始憎恨狗,将其与不洁的仪式联系起来。
  过了一会儿,我站起身,从书柜中找到那本排泄圣经。这是排泄小说大师同乡写的东西。看起来,那里盛产一切与排泄有关的思想,因为……直到十八世纪六十年代,人们仍然直接把屎尿泼洒在巴黎的街头……因为这是迥然于文明的产物。人类是从何时起,不再公开展示自己排出的秽物的呢?
  我为这疑问所搅扰,可答案似乎又唾手可得。不是么,就在第104页三十行。那儿明确写着——只是,那种注解实在太一般了。它仍不够深邃,我看着、想着然后踱着步子。在这间屋子里走来走去。曾几何时,这儿俨然成了我个人思维的实验室。我在这里思索那些让我感到可疑的一切。曾几何时,我忽然就对这一切浅显的解释都不以为然,因为我觉得,那还不够,缺少说服力不够深刻。就这样,我开始怀疑一切。将所有已知和未知统统统摄在我那不信任的目光之下。一切都需要重估;一切都需要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仿佛天经地义理当如此。就是说,应当深刻、再深刻一些。为什么就不能更进一步地说明、阐释和分析——这些词句已经变质,霉菌布满其间,甚至毒素都已透出纸张流到了手指上。我就此合上了书,重又回到让自己终日殚精竭虑的座椅上。
  我常在这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在闭门不出日子里,我不是看便是写;写出一篇篇小说来。我虽自命为写小说的,但最近一个时期以来我却什么也不想写。事实也正是如此。我再也写不出来了——不不是这样,我当然必须否认自己并非真的完全写不出而是,这说出来有点难以启齿叫人笑话……而是,我、每当我扫视我所有的素材的时候,我就没有信心。我的观察是否准确无误?我的描绘是否真实全面?老实说,我不敢确定。这就像是被漫天的尘埃所覆盖,我伸手可及的只是一捧沙粒,细小而没有重量但只要将其汇聚起来,又能轻易地将我压倒。我所面对的并非虚无,但这比对面虚无更加难受。瞧,我所以无能为力并不是因为自身缺少感悟和抓住那一霎之间的迅捷。因为无论我再怎么手疾眼快也比不上纷繁芜杂的现实。这现实破碎成无数的片断,可每一片又都是真实的。它总在不断地破裂从一厘米到一微米直至无法计量。因此,我所面对的,实是整个宇宙。尽管我感到自己还处在一个上升阶段,只是,这种升起是因为我站在沙堆上。积沙成山。我可以感到自己逐渐远离过去目力所及的一切。那时,我只能看到身边的人、事、物。因此可以费尽心力不辞劳苦地去陈述我看到的一切。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我保持近距离地观察和审视着,以至于我曾误认为,这便是世界!啊——这与把自己的眼睛等同于世界,有什么两样呢?这之后,我也终于渐渐发觉到了这一点,于是我设法开始扩展自己的视野,在自觉与不自觉的交替下,为自身积累起经验,当然也会为这些经验所累,因为我逐步滑入到疑惧的陷坑里,在陷坑之外,是色彩过于丰饶的景色;只要多看一眼,我就会头晕眼花,而在坑底,则蜷伏着怀疑和恐惧。这恐惧由疑惑而起,充满了清晰地、丝丝入扣而叫人不得不信服的条理以及,那些简练、掷地有声的事实,如一根细绳抓在中手那样明确无误。但,拽着这条绳往下走,便是空虚的绝境。所以,对我而言,现在惟一能做的,便只剩下抬头上望,就像故事里那饱足的青蛙一般。

“不要再浪费时间啦”她说,我闭着嘴看着空旷的墙壁一侧。她放下手中叠成方块的衣物,叹息道:“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这一点,我完全同意,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与真理同价。“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是在浪费生命吗?”“你倒是说说看,你这一两年,都做了些什么,除了坐在这里呆呆地发愣……你甚至都没帮我做过一点家务”。如此指责自然叫我无从辩驳。这都是事实嘛。作为一个无用之人……我常常想,我是不是应当为自己的无所事事而感到可耻……我完全置身于创造价值和价格的社会循环之外,即便当我开始忙碌起来,我所做的,也无非是斟字酌句,我使用语言但不创造任何语言我只是将字和句组织起来——这不免令人想起当初发明语言的先人曾说过的一句话,“……文字成,而神鬼哭嚎”——或许从那时起,使用文字的行径就受鬼神的诅咒吧。
  “你还是明天去一趟,人家不是说只要你来,都好说么”
  “别老穿着这么邋遢,你明天穿这件衣服”说着,她把一件白衬衣拿在手里,左右、前后、上下,反复看了两遍。
  “诶,跟你说话呢,你又想什么呢你?”
  嗯,我在想……我在想——
雨果·凡·甘斯于1601年在泽兰降生。他自十二岁起便一直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家贸易公司当伙计。按照那年头的标准,他还只是一个“男孩”;尽管他已经结了婚有了一个孩子并且和在卡尔文大街上接客的姐姐住在一起。雨果的贫穷不仅得益于出身贫寒(他是老范德尔续弦生下的唯一子嗣;他父亲法莱斯·范德尔是来自下洛林的说德语的农民,于1589年随他祖父一家移居到了蒂尔森),还因为宗教方面的原因而更加窘迫——法莱斯(自他祖父开始他们家就信加尔文教)在弗兰德斯改宗运动中重新投靠了天主教,可这却让他不容于左邻右舍——在反抗奥地利人(下弗兰德尔人总分不清皇帝到底是西班牙人还是到奥地利人……啊,这都没关系,反正乡亲们在戳拉丁大兵的屁眼儿时载歌载舞地唱道:“美丽的玛利亚从不穿紫衫,主耶稣基督赤条条降临人间……”)的那段日子里,他被人告发给占领军当密探。为此,他的第一任妻子和两个孩子都被愤怒的人们烧死了,他自己不得不带着两个儿子逃亡到泽兰低地。在那里,他隐瞒了自己的姓名和信仰并给靠海岸的渔民们修理铁器维生。俗话说“好运气总砸到善良人头上”,四十出头的法莱斯在这里交上了好运——一个老渔夫看中了他的老实木讷并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他做了续弦。
两年后,雨果诞生了。
到他三十五岁的时候,雨果终于时来运转;他当上了会计并有资格随新注册的玛丽塔人鱼号去圣多美岛采办黄金。这趟航线每两年有三次——都是趁着西风季伊始便匆匆拔锚起航——他是船上唯一懂得葡萄牙语的人,因此全部的交易工作都由雨果一人经办。每当这时——他站在码头上和浑身酸菜味的里斯本人打交道的时候——船长;一位可敬的五十出头的独眼人便和所有嚼着烟叶的船员一起在甲板上瞅着他。雨果穿着低地流行的下层小商贩的标准行头:一件分不出是羊毛还是粗麻布的宽大罩衫,看不出颜色的裤子和裹在两腿之间的一块白牛皮,一双褪了色的旧靴子头顶窄边高筒软帽。至于那位葡萄牙人的形象……他俩站在一起便是一对出色的码头卖鱼小贩,但他们手里却拿着黄金;雨果曾经跟船长聊过,圣多美的黄金成色不好满是杂质,即便是拿回去提炼,也没有多少油水儿——葡萄牙人拿着一块不成形的油黄金属;那人还不时在自己胸口上蹭来蹭去,每到这个时候,雨果便伸手把对方手里的黄金拿过来然后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一边讲着他自以为很纯熟很地道的里斯本方言(鬼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雨果·凡·甘斯站在西非海岸的码头上静默不语。他头顶艳阳听着海风从大陆那边吹过来;他数着每一颗落在他肩头上的沙粒。他身后玛丽塔人鱼号的水手们则已脱掉上衣准备干活儿——黑奴黄金和象牙,
——我在想,我真的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倘若将这些宝贵的光阴用到更有用场的地方的话;雨果·凡·甘斯好不容易搭上了贸易船,他一定想象着在沿途某地会遇到好运气,说不定能碰上讲拉丁语的上等人雇他当一个小小的贸易站主管,届时,他就能大展身手从黑种人那儿搜集皮毛象牙和战俘,他大概还幻想过乘船到风下之地走私肉蔻或者胡椒,然后赚一笔钱去气候宜人的美洲置办个种植园,最后到五十岁的时候,他就能像他父亲常对他讲的那样,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他要种小麦燕麦和甜菜,然后再种烟叶可可番茄和马铃薯,他还要讨个拉丁女人做老婆因为伊比利亚人能生善养,他要生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他要活到最小的女儿出嫁时为止,他要准备整整三马车的嫁妆,哦对了,他还要把姐姐接来一起住;我抬头眯起眼睛,面带笑靥看着她。
  “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她试图板起脸孔,但未能成功,最后她也咯咯嗤笑起来。
  我没说什么,只是摇着头。


2013-05-30


作者: 顾耀峰    时间: 2013-6-20 00:56
草,我也想写个虚构的“榜书”。。。被你先下手了
作者: shep    时间: 2013-6-20 01:00
这个五月时终于改完,原先很乱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3-6-20 13:29
看到虚构先兴奋一下。再慢慢看。
作者: 比多    时间: 2013-6-20 14:39
有点乔伊斯的语气啊。可以咂摸咂摸滋味。
作者: 蓝风    时间: 2013-6-20 17:53
叙述有种冷冽的荒穆。
作者: X    时间: 2013-6-29 22:19
这个排版足以使精神紧张的编辑崩溃,shep,你有排得好一点的word文档吗,发一份到我qq邮箱吧……

shep,玩得再猛烈点吧,好长一段时间论坛的小说都太闷了太不刺激了!
作者: 马牛    时间: 2013-8-19 11:22
那书都敢虚构,好厉害
作者: 京向向    时间: 2013-8-19 11:28
窝在椅子里想象着自己正在排泄..........





作者: 管理员    时间: 2013-8-22 20:17
标题: 陈鱼批注《虚构福音书》

【陈鱼:“你”是谁?】想:有这样一个人,就住在城市中心地区的边缘【陈鱼:“中心”的“边缘”产生合适的距离感】——靠近但不过分接近众多的工科学校和批发商云集之所在。
  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忙,宛如一道透视侧影从马路这边走【陈鱼:比喻中的变形(透视侧影)之后,一个“走”字又立刻还原了“行人”这个本体】到马路那边。而这条宽绰的马路便是这儿的主干道,它的两边插着葱绿的樟树【陈鱼:“插”契合观察者的一种“俯视”状态】,每一片叶子都舒展开自己的经脉【陈鱼:细到“经脉”,因为是观察】迎着从西南方徐徐飘来的风【陈鱼:风是“飘”来的,产生嗅觉的通感,敏锐的五官】。
  现在,你的目光开始集中在这个【陈鱼:近】人的身上。他的年龄应当是在三、四十岁的样子下【陈鱼:“下”?】。额头的皱纹不明显但眼袋黑紫,目光阴郁,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保持着自身的矜持和一点点盲目的傲然神色;穿一件卡其布墨绿色外套领口敞开。他穿着的特点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十年前你在大学墙垣里看到的那些个青年诗歌爱好者……具有某种飘逸、自以为洒脱的外在特征。此人不戴眼镜,没有周围人等身上的各种饰品——由于衣着很厚,不知道他是否在腕子上刺了纹身——肯定是没有的,你想,他属于那种对一切外在装饰都极厌恶的一类人,也就是说,你大可以确信的是,此人看重的不是外表……这只是一种反向的观察,即热衷打扮自己的人都是出于某种不自信的自我掩饰,但反过来说则未必(虽然主要的趋势——这种反向的对照来说通常是这样的),正像富裕阶层不必特意突出自己的消费能力……你这样颔首想了一会儿,接着便将你的疑虑和不确定重又打回【陈鱼:一束射灯】到那个人的身上——只有观察才能给出正确的答案。
  他此刻正伫立在街角,便道上的大学新生从他背后结伴通过。他脚下是一个下水道篦子,他悬空踏【陈鱼:“悬空”不准确,是否可以用“半踏”?】在便道边沿儿的石砖上。不远处;在他左手四米远的地方是一个摆摊卖水果的外地妇女——显然,她男人正站在与她成三角形外角的切线的一点上收拾平板三轮上的货物【陈鱼:三角形外角的切线?有这个概念?】——这女摊贩不吆喝不叫卖【陈鱼:“吆喝”和“叫卖”重复】只是站着;站在货摊旁瞅着过路的行人和拐弯的汽车【陈鱼:“拐弯”好】。他的双手都【陈鱼:“都”更凸显了“双手”】垂在外面,裤线附近,他在看马路口的红绿灯;蓝色的交叉路口闪闪亮因为信号灯的熄灭总引起路口处人们的兴趣。穿过斑马线的脚步声催促着轮子转动,一方面是道路本身在此处汇集为交通枢纽而另一方面则是人的某种本能般的躁动和不安分【陈鱼:本能(般)的躁动和不安(分)?另,“躁动”这个词本身就成色不足】促使他们在这里相会。每个人的脸色均呈现出奇怪的专心致志。他们在自己的轨迹的延长线上慢慢形成弧度不等的曲线;多数会发生奇妙的难以形容的交叉,这个人的步子恰好是他的前行者留下的足音的变调——整个来说,这个人(你所想象的这个男子)在人群的分形几何基数上处于不可测的状态【陈鱼:“弧度”、“曲线”、“交叉”、“变调”,恰当的数学语言的简洁和优雅,以及意味深长;“分形几何基数”——这个概念不清楚,是指“标度”还是“维度分量”?当然,抛开概念本身的意义,“分形几何”、“基础”、“不可测”在字面上是极默契的】。他静静伫立、不动声色、低垂着脖颈和眼睛【陈鱼:尽管“不可测”但他依然“存在”,通过细节而存在】,他看着地面;那儿有一滩干涸了的呕吐物;棕黄色,颜色更深一些有闪着光芒的粉丝和碳水化合物【陈鱼:“深”和“光芒”产生了大的对比度】。他并不是在观察它而是它旁边的一根香蕉皮【陈鱼:意念中的人物(被意念“观察”的人物)自己开始了观察】,暗黄色并有标志着过分成熟的黑斑,他想,人们总是在吃,几乎永远都在吃,在大街上吃不停的吃,遇到什么就吃什么。这并不代表一种不太体面的行为方式,人们活着就要吃;这是真理但人儿不是为了吃而活着。这让他想到了爱讲话的教师的话,这位教师是生活本身的教育家,他总是能明白人需要什么以及不需要什么,他专讲那些人们不爱听的;一边吃一边讲和大伙儿在一起吃,并一次只吃一个饼,他饮酒喝葡萄酒香醇而甘甜【陈鱼:古怪的动词们和句子】……他将目光投到马路对面的年轻姑娘身上,这是怎样一个美人儿啊,他感慨旋即感到害羞而又低下了头。少顷,他发觉自己竟陷入到寻常人们所说的那种感情陷阱中了——他有权爱任何人;喜欢和希望占有对方的身体。他甚至在一部分男人的背影中获得此种快感所带来的乐趣比如,他对那些肩头宽绰且腰背收敛的高挑男子情有独钟(进一步想象,你得想的多一些……你想、你认为他与那些认识并了解他的人都不认为,他是个怪胎【陈鱼:巧妙的断句】),很多时候当他站在这样的人的背后的时候,他就有想要将其横腰抱住的思维冲动——他永远都不会真的把这种念头付诸于实践只是想;想象他的手臂在揽和抱的姿态中所体会到的那种感受,他将不得不嗅那男子头发的味道因为他必须把手臂插入对方臂肋之间的空隙,这样一来他就等于紧贴在人家的后面;鼻孔吐出的气息一股脑喷射到对方脖颈的暴露部分,那些皮肤——我们常常讲的脖子后面的皮肤并不特别敏感就像人们认为女人的脖颈是其性感带那样是一种没有充分证明的偏见——被另一个男人从后面抱住的感觉如何?他对此抱有兴趣。但他可能忘记了(你想)【陈鱼:关系暧昧的“他”和“你”,后面又互相跟随了几处】;好似大多数男子忘记了当他和他们还小的时候,他和他们的玩伴们不是经常相互搂抱在一起么。特别是男性儿童【陈鱼:好称呼】),他们在幼年期十分喜欢被同性扭抱和抚摸。他们的大腿扭在一块分不开,手臂紧紧贴着对方的后背或肋骨下部,他们一丝不挂地在水中嬉戏;逗弄小鸡鸡……嗯,大一点的女孩子也喜欢玩他们的小鸡鸡,她们通常带着一种奇怪同时又蔑视的眼神,用手指至多是两根挑弄或是猛戳那稚嫩的又红又白的肉团;哦,他哭了起来因为大姐姐不小心戳疼了他的宝贝儿了,他的两粒睾丸还像五月的葡萄那么小巧圆润【陈鱼:戏谑与抒情】……不,他(你的想象回到这个他的身上)不记得这一切了。或者,他本人的经历和大多数人不太一样:他在幼儿期间就已经是一个出色的下流胚了。他和表姐一起玩儿一起午睡并偷偷亲吻表姐的嘴唇,他小心翼翼地去摸表姐的胸脯(当然了,你不认为那时还只有十一岁的表姐的乳房已经发育了;但事实很可能有些出入),他轻轻骑在她的肚子上流着口涎【陈鱼:骑、肚子、“口涎”——这是个自己组装的书面词,让这组动作呈现“观赏感”,就像戏台的带妆表演——邪恶的私密因观赏(偷窥)而更为逼真】。他还想要和表姐一起洗澡,可惜,这一次他未能如愿【陈鱼:“这一次”好极了】。然而每当夜晚降临在他幼小的心灵之上时他就止不住不去幻想美丽的表姐的私密之处……他在梦中露出幸福的微笑和一丝口水【陈鱼:这里是“口水”,这乳白色粘稠的液体】,他对女人肉体的渴望永远都通过口水的形式来表达只是到了而立之年之后他才逐渐摆脱了青年时代的那些个幼稚可笑不切实际且充满悔恨的想法——(你想)正像多数青年人一样他自从青春期开始就深深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浪漫情怀”之中,这种被称作罗曼蒂克的东西折磨着他、啃食着他并无休止地耗尽他浑身的气力【陈鱼:细节】……在那个还带有质朴韵味的时期,青年男女都不具有被如今吹捧到天上去的那种活力,他们主要利用围绕在自身周围的郁忿来营造自己的形象【陈鱼:叙述者一贯的口吻、故作的酸迂】;电视时代正在普及,带有庄重的、难以区隔的象征性装束和举止成为其楷模。自然,他也尽力模仿并且相信(你通过回忆,正努力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随后,你也不自觉地点着头【陈鱼:“写作者”和他的“人物”共同的回忆,一次次交融】)这就是代表他未来的形象但正如早期潮流的不成熟那样,他很快就被狠狠地甩出了那漩涡的边际。他被隔绝于时代之外。他走上大街,想要仔细感觉一下自己是否真的被遗忘了——可这却成了问题;他(在你眼中,他逐渐离你愈发亲近仿佛,他就是你的朋友和同学【陈鱼:更近了】)不明白或者说他很难理解的是:被遗忘的到底是他自己还是其他人?
  车流如梭,行人如……蜚蠊(你不喜欢那两个带虫子边的字眼儿所以用了比较文雅的说法;或许你可以试试想一下土鳖因为那玩意儿也是同一科的),街道的柏油味儿掺合着林荫道旁樟树的青涩味儿;早年间飞来飞去的昆虫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粗糙的粉尘颗粒。
  他眼中的陌生人统统换了行头。
  书籍的排版方式焕然一新。
  电池、电子表和电动刮胡刀蘑菇般长了出来;银行的玻璃门变成了自动式。城里新出现了地下铁路。【陈鱼:准确的一组】
  他对这一切都感到兴奋和茫然——(于是你这样设想)在他大学时代的日记中他曾描写了一种能够快速将人运送到各个地方去的电气化的交通工具;像弹簧;精准而安全可靠;他后来承认那是从早年间的漫画书中剽窃来的念头——他那时还买不起漫画书只得从别人那里借阅。正是靠着这些奇妙的异想天开,他的智力得到了浇灌;海绵体充满水分而变得饱满,沉甸甸的脑袋里满是各种设计方案。二年级的冬天,他决定学习计算机图形学并努力从浙江籍的白发老太太口中分辨出四和是的发音法则……
  现在,十一点三刻不到十二点钟,他挪动脚步转移到十字路口的西南侧。那儿的面馆正在朝他挥手正像它向所有路过的人挥手。他没有马上就钻进去而是拐进了旁边的烟草店。他含着一根黄山从塑料帘内走了出来……年轻的女服务员端着拉面走到他的桌前,他望着她的手。热乎乎的面条噔地落在桌上。
  你如此设想:他想攥住她的手,然后展开一脸的笑容,说道:“小姐,有打火机吗?” 【陈鱼:“他”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这又何妨呢,我继续想,将手上的那本书搁置一旁。不管怎么样……我想;我想到了刚才写下的那些东西。【陈鱼:“想”——“我”和“你融为一体”】
  这些臆测、联想,当然统统都是虚无之物。但,所谓小说便是无中生有——如果硬要说有什么跟小说最相似的,那无疑就是宇宙学——从大到十万个太阳重量的白矮星;小至环绕质子不规则运动的电荷。这是一门深不可测的学问。而且没有一定之法则。更重要的就在于此……我无法测量电子的运动轨迹不能确定它的大小和质量,因为它在我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便早已湮灭于无形;【陈鱼:取消“观察”的可能性,但并未走得更彻底,有点半吊子——这样的半吊子,反而多余了】无中生有有中生无,我的小说也是如此。虽然我往往错误地认定(并且常常毫不自知)自己所写的那些人、事,源自于你的生活——譬如周围就曾有让我倍感兴趣的素材但——必须要加上但,无论我怎样精心刻画,写得惟妙惟肖,但,那并不是我所看所听所感的对象。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变成自己笔下那逻辑严密分毫不差【陈鱼:前面的“他”有了意义】的东西?哦,不要再自以为是了。那只是虚构出来的;是我开动脑筋想象出来的产物。  当然如此。我所构思的男男女女老幼病残,他们只生活在我的头脑中。他们按照我的命令说、走、吃、喝以及排泄……我突然想到,我突然想到:我还未曾仔细地去描写过人的排泄;虽然看过很多相关的资料。但却没有将这些材料变成一篇小说——关于排泄的小说(?)我犹豫了。但我马上就想到了排泄小说大师【陈鱼:“排泄小说大师”轻而易举把“我”和“剧中人”混淆】;如果可以这样称呼的话。我熟悉这个人是因为,他就像是一座藏在深夜里的魔山,纵然难以寻觅但却可以闻到他所散发出来的股股臭气。带着官能意味的臭气。这气味儿将我引至噩梦的边界上。这是一块突破了所有思维疆界的地域。也正因为此,它勾引着如我这般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纷纷钻入此处。到处嗅着掘着;借着漆黑的背景爬来爬去;一面排泄一面用污秽的触角和同类打着招呼。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排泄物在这浑浊之地上堆积如山——我,窝在椅子里想象着自己正在排泄。然而,说到底,这是让人羞耻的一幕(同时也可以合理的推导出【陈鱼:地】,这是让所有人都感到羞愧的一刻)。因为人们必须将这见不得人的动作隐藏起来。四周都是围墙不说而且还不得不把屁股也包裹起来。为此,每当我在街上遇到那些正在排泄的狗时,便会锁紧眉头,一脸的厌恶。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从一头畜生身上,我便能轻易地感知到人类的羞耻。于是,我从此开始憎恨狗,将其与不洁的仪式联系起来。【陈鱼:“羞耻”、“不洁的仪式”效果好吗?】
  过了一会儿,我站起身,从书柜中找到那本排泄圣经。这是排泄小说大师同乡写的东西。看起来,那里盛产一切与排泄有关的思想,因为……直到十八世纪六十年代,人们仍然直接把屎尿泼洒在巴黎的街头……因为这是迥然于文明的产物。人类是从何时起,不再公开展示自己排出的秽物的呢?
  我为这疑问所搅扰,可答案似乎又唾手可得。不是么,就在第104页三十行。那儿明确写着——只是,那种注解实在太一般了。它仍不够深邃,我看着、想着然后踱着步子。在这间屋子里走来走去。曾几何时,这儿俨然成了我个人思维的实验室。我在这里思索那些让我感到可疑的一切。曾几何时,我忽然就对这一切浅显的解释都不以为然,因为我觉得,那还不够,缺少说服力不够深刻。就这样,我开始怀疑一切。将所有已知和未知统统统摄在我那不信任的目光之下。一切都需要重估;一切都需要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仿佛天经地义理当如此。就是说,应当深刻、再深刻一些。为什么就不能更进一步地说明、阐释和分析——这些词句已经变质,霉菌布满其间,甚至毒素都已透出纸张流到了手指上。我就此合上了书,重又回到让自己终日殚精竭虑的座椅上。【陈鱼:这段并不出彩】
  我常在这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在闭门不出日子里,我不是看便是写;写出一篇篇小说来。我虽自命为写小说的,但最近一个时期以来我却什么也不想写。事实也正是如此。我再也写不出来了——不不是这样,我当然必须否认自己并非真的完全写不出而是,这说出来有点难以启齿叫人笑话……而是,我、每当我扫视我所有的素材的时候,我就没有信心。我的观察是否准确无误?我的描绘是否真实全面?老实说,我不敢确定。这就像是被漫天的尘埃所覆盖,我伸手可及的只是一捧沙粒,细小而没有重量但只要将其汇聚起来,又能轻易地将我压倒。我所面对的并非虚无,但这比对面虚无更加难受。瞧,我所以无能为力并不是因为自身缺少感悟和抓住那一霎之间的迅捷。因为无论我再怎么手疾眼快也比不上纷繁芜杂的现实。这现实破碎成无数的片断,可每一片又都是真实的。它总在不断地破裂从一厘米到一微米直至无法计量。因此,我所面对的,实是整个宇宙。尽管我感到自己还处在一个上升阶段,只是,这种升起是因为我站在沙堆上。积沙成山。我可以感到自己逐渐远离过去目力所及的一切。【陈鱼:不错的描述,但……还是太保守】那时,我只能看到身边的人、事、物。因此可以费尽心力不辞劳苦地去陈述我看到的一切。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我保持近距离地观察和审视着,以至于我曾误认为,这便是世界!啊——这与把自己的眼睛等同于世界,有什么两样呢?这之后,我也终于渐渐发觉到了这一点,于是我设法开始扩展自己的视野,在自觉与不自觉的交替下,为自身积累起经验,当然也会为这些经验所累,因为我逐步滑入到疑惧的陷坑里,在陷坑之外,是色彩过于丰饶的景色;只要多看一眼,我就会头晕眼花,而在坑底,则蜷伏着怀疑和恐惧。这恐惧由疑惑而起,充满了清晰地、丝丝入扣而叫人不得不信服的条理以及,那些简练、掷地有声的事实,如一根细绳抓在中手那样明确无误。但,拽着这条绳往下走,便是空虚的绝境。所以,对我而言,现在惟一能做的,便只剩下抬头上望,就像故事里那饱足的青蛙一般。

“不要再浪费时间啦”她【陈鱼:第三个人称出现】,我闭着嘴看着空旷的墙壁一侧。她放下手中叠成方块的衣物【陈鱼:好细节】,叹息道:“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这一点,我完全同意,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与真理同价。“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是在浪费生命吗?”“你倒是说说看,你这一两年,都做了些什么,除了坐在这里呆呆地发愣……你甚至都没帮我做过一点家务”。如此指责自然叫我无从辩驳。这都是事实嘛。作为一个无用之人……我常常想,我是不是应当为自己的无所事事而感到可耻……我完全置身于创造价值和价格的社会循环之外,即便当我开始忙碌起来,我所做的,也无非是斟字酌句,我使用语言但不创造任何语言我只是将字和句组织起来——这不免令人想起当初发明语言的先人曾说过的一句话,“……文字成,而神鬼哭嚎”——或许从那时起,使用文字的行径就受鬼神的诅咒吧。
  “你还是明天去一趟,人家不是说只要你来,都好说么” 【陈鱼:缺标点】
  “别老穿着这么邋遢,你明天穿这件衣服”说着,她把一件白衬衣拿在手里,左右、前后、上下,反复看了两遍。
  “诶,跟你说话呢,你又想什么呢你?”
  嗯,我在想……我在想——
雨果·凡·甘斯于1601年在泽兰降生。他自十二岁起便一直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家贸易公司当伙计。按照那年头的标准,他还只是一个“男孩”;尽管他已经结了婚有了一个孩子并且和在卡尔文大街上接客的姐姐住在一起。雨果的贫穷不仅得益于出身贫寒(他是老范德尔续弦生下的唯一子嗣;他父亲法莱斯·范德尔是来自下洛林的说德语的农民,于1589年随他祖父一家移居到了蒂尔森),还因为宗教方面的原因而更加窘迫——法莱斯(自他祖父开始他们家就信加尔文教)在弗兰德斯改宗运动中重新投靠了天主教,可这却让他不容于左邻右舍——在反抗奥地利人(下弗兰德尔人总分不清皇帝到底是西班牙人还是到奥地利人……啊,这都没关系,反正乡亲们在戳拉丁大兵的屁眼儿时载歌载舞地唱道:“美丽的玛利亚从不穿紫衫,主耶稣基督赤条条降临人间……”)的那段日子里,他被人告发给占领军当密探。为此,他的第一任妻子和两个孩子都被愤怒的人们烧死了,他自己不得不带着两个儿子逃亡到泽兰低地。在那里,他隐瞒了自己的姓名和信仰并给靠海岸的渔民们修理铁器维生。俗话说“好运气总砸到善良人头上”,四十出头的法莱斯在这里交上了好运——一个老渔夫看中了他的老实木讷并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他做了续弦。
两年后,雨果诞生了。
到他三十五岁的时候,雨果终于时来运转;他当上了会计并有资格随新注册的玛丽塔人鱼号去圣多美岛采办黄金。这趟航线每两年有三次——都是趁着西风季伊始便匆匆拔锚起航——他是船上唯一懂得葡萄牙语的人,因此全部的交易工作都由雨果一人经办。每当这时——他站在码头上和浑身酸菜味【陈鱼:细节,细节让虚构真实】的里斯本人打交道的时候——船长;一位可敬的五十出头的独眼人便和所有嚼着烟叶的船员一起在甲板上瞅着他。雨果穿着低地流行的下层小商贩的标准行头:一件分不出是羊毛还是粗麻布的宽大罩衫,看不出颜色的裤子和裹在两腿之间的一块白牛皮,一双褪了色的旧靴子头顶窄边高筒软帽。至于那位葡萄牙人的形象……他俩站在一起便是一对出色的码头卖鱼小贩,但他们手里却拿着黄金;雨果曾经跟船长聊过,圣多美的黄金成色不好满是杂质,即便是拿回去提炼,也没有多少油水儿——葡萄牙人拿着一块不成形的油黄金属;那人还不时在自己胸口上蹭来蹭去,每到这个时候,雨果便伸手把对方手里的黄金拿过来然后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一边讲着他自以为很纯熟很地道的里斯本方言(鬼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雨果·凡·甘斯站在西非海岸的码头上静默不语。他头顶艳阳听着海风从大陆那边吹过来;他数着每一颗落在他肩头上的沙粒。他身后玛丽塔人鱼号的水手们则已脱掉上衣准备干活儿——黑奴黄金和象牙,
——
我在想,我真的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倘若将这些宝贵的光阴用到更有用场的地方的话;雨果·凡·甘斯好不容易搭上了贸易船,他一定想象着在沿途某地会遇到好运气,说不定能碰上讲拉丁语的上等人雇他当一个小小的贸易站主管,届时,他就能大展身手从黑种人那儿搜集皮毛象牙和战俘,他大概还幻想过乘船到风下之地走私肉蔻或者胡椒,然后赚一笔钱去气候宜人的美洲置办个种植园,最后到五十岁的时候,他就能像他父亲常对他讲的那样,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他要种小麦燕麦和甜菜,然后再种烟叶可可番茄和马铃薯,他还要讨个拉丁女人做老婆因为伊比利亚人能生善养,他要生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他要活到最小的女儿出嫁时为止,他要准备整整三马车的嫁妆,哦对了,他还要把姐姐接来一起住;【陈鱼:一气呵成】我抬头眯起眼睛,面带笑靥看着她。【陈鱼:作家在自己的作品里获得了时间和空间】
  “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她试图板起脸孔,但未能成功,最后她也咯咯嗤笑起来。
  我没说什么,只是摇着头。

作者: 午后滋生怪癖    时间: 2013-8-23 16:16
我真是喜欢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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