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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无常 [打印本页]

作者: 在阁    时间: 2013-11-21 10:53
标题: 无常
无常

     穿过奶奶和小叔那时居住的狭长的老宅,在屋后墙角有一个储藏发酵猪草的大水缸。听老人说,这所老宅原先数百间房屋连通,有高耸的门楼、雕镂野花飞燕的木窗、斜掠凌空的雀状屋檐,但是多年前早已坍塌,后人们用土砖替代了棕红色中夹着烟熏色的木壁,分离成一户户单独的住户。有一天,天空湛蓝,阳光灿烂,蝴蝶在烂泥上面翻飞,水缸下面有块小东西从不起眼的角落发射出夺目的光彩,刺激着我的眼睛。我从那泥地里剜出那个亮东西,原来是个印着一个光头的银元。小叔宏元从门口走过来,说,这是袁大头,银壳子,给我。小叔收起它,这银壳子刹那间失却光芒,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我大声叫着,绝对不干!小叔还给了我。可是不知何时,我又丢了那个银元。
     这里是我的家族休养生息之地。那时,生育10多个子女的奶奶正领着小叔宏元、四姑、五姑住,其余姑姑已嫁外地,伯叔也已分户居住。我家的房屋虽是傍着这所老宅,但也已分灶立户。那时,我常到老宅里玩,在厨房里看奶奶做饭,乌黑的土灶上蒸气缭绕,烟囱高立,穿透低矮的屋顶。小叔坐在灶门口,不紧不慢的往灶膛里添柴把子。他说话温柔极了,显得没有力气。温和的五姑年纪最小,低眉顺眼的做自己的事。性格暴烈的四姑不停的忙进忙出,总是没好气的对小叔叫嚷着,要他做些小事。她对着小叔大声喝斥,干草把!去把猪食!或者,干草把,去提两桶水来!小叔懒得回嘴,总是默默无闻的去做。小叔天生体弱多病,不知怎么养到了二十岁。他脸色总是黑黑的,嘴唇也是乌黑的,眼睛空洞无神,脸瘦削,身高不到一米六,走路悄无声息,背也挺不直,很像一把稻草,在屋里飘来移去。偶尔,小叔似也有反抗。我听他在屋内说,唉呀是的呢!语气中略有愤怒。
     我与小叔的友谊是从放牛开始的。小叔不能干重活,放牛是他的主业。他把全副精力都花在伺候他家的水牛上。小叔性子慢,喂牛时总是到水草丰盛的田埂道上。他放出一段绳子,让牛一道啃草,自己立在前边,像稻草人一样立着,静默无声。下雨时,他戴着白而亮的斗笠,在田间静立,移动,静立。我家也有一头小黄牛,我成了小叔的小跟班。田埂道上草多蚊虫多,我不喜欢。我更喜欢睡在河边草坪上,让牛一边吃去。草坪的草很浅,不知被牛啃过多少遍。我家的牛总是喂得面黄肌瘦。我那时爱看河流的水一直流淌,爱看河滩上圆滚滚的白石头,憧憬着下河洗个冷水澡。有时,也爱和小叔坐在河坪上说话。河流碧绿如练,静静流淌,白色石滩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牛羊散在草坪各处低头吃草,细风掠过草丛,野禾高挑的茎叶摇晃着,野丝茅白色的柔条儿像小辫子一样垂下。小叔说着话,声音伏在风声中,轻细柔软。他老在唠叨,说他以后就喂两头牛,奶奶还有几亩柑桔地,还可以喂点鸡,日子也可以过得好的。有些东西没有,可以用钱去换。我听清楚了,他是描述他的以后。仿佛一切都已安排妥善,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一会望望我,一会望望对河的大山。他的神态变得很安静,还很快活。
     可是,他说的这些,与我听来的却不大一样。领居们有时候议论着,说小叔宏元天生身体弱,以后是奶奶的负担,奶奶百年之后,打养赡自然落到我爸爸几兄弟身上,还要落到我身上。“打养赡”的具体意思我还不大懂,也没有多想。可是有意无意之间,我已开始特别关注小叔。放学回来,总要问下他的去向。
     某天下午,天地像刷了一层桐油,没有风,没有太阳,只有村庄和小小的人们,感觉像是住在猪尿泡里。邻居家的几个小孩闲着没事,站在屋前土路上,挤成一堆对着对面用来解手的茅屋指指点点的,嘴里说着什么。我忙从屋里跑出来,去挤作一块。原来有人刚才看见了一只小雀在空中闪了一下翅膀,忽然飞进茅屋顶的芦苇丛中不见了。枯黄的芦苇被压成厚厚的一层顶蓬,伸长的枯枝烂叶中,灰白色的芦花已然憔悴,难道这中间还藏着小小的生命吗?众人又说根本没看见。正争执不下,王黑子扛着张梯子赶过来。他身材高大,一脸黑肉,像是要吃人。他瞅都没瞅一眼我们,直接把梯子架到茅屋下面,自己蹭上去。茅屋顶被梯子压得颤动起来。他朝芦苇里面盯了好一会,才用手去探。我们呆呆地望着他。一会,他手里多了一个毛茸茸的肉疙瘩,明明是一个刚出生的小雀,小得可怜的头,在他的大手间跳动。王黑子一扭头,朝我们嘿嘿地笑,说,你们几个东西,就望这坨肉吧,在这里叽叽喳喳!
     我大声叫道,啊,是小雀的儿!
    几个人都乐呵呵地说,是啊,是小雀的儿!
    王黑子把手高举过头顶,好像要把那个小疙瘩扔掉。他这时还立在梯子上,巨人一样高耸着,脸上做出一种马上就要扔掉的表情。我的心悬起来了。这几个都快活的望着他。
这时,小叔赶牛回来了,他看到这边的几个人,慢慢走过来。他看清了王黑子手中的东西,神色也紧张起来,黑了脸,用威胁的口气说:“王黑子,那搞不得地!那不下地的!”
王黑子一脸蛮横,盯着小叔冷笑着:“嘿,你不说我还准备放了它的,干草把,俺还让你看看!”话没落音,那坨肉就掉在地上,啪的一声,不动了。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小叔顿时气得身体颤抖,回头就走,嘴里喃喃的说:“你硬是贱得要死!你始终要贱死的!”
正说着,恰巧四姑从山上担着一担柴回来了。她从屋角转出来,高大的两捆柴架在棕担之间,压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脸流着汗,肩膀、头、脸红红的,发辫散乱。四姑看到前面的小叔慢慢悠悠的走,气便不住一处使,她猛地大喝道:“干草把,烧了茶没有!俺渴死了!”
小叔没理她,继续赶牛去牛圈。四姑把肩猛地一闪,将柴抛在地上,像一只凶狠的公鸡,张开了翅膀围着小叔用尖嘴大叫起来。这时,王黑子和那几个邻居小孩都笑着围拢过来。
王黑子忽然抓住了小叔的手,脸上的肉一挤,笑着说“看看宏元是不是真的是干草把!”
他用手使劲握小叔的手,小叔的脸顿时变得痛苦不堪,眼睛睁得很大,弯下腰去,颤声说,你放不放!你放不放!
      我在一旁急了,大声叫着,王黑子,你不得好死,你快放了他!大吼之后,我哭了起来。
     四姑这时也默不做声了。几个小孩还在一旁嘻嘻哈哈的看热闹,脸上还带着无比鄙视的表情。
       王黑子松了手,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你个小丁个儿,一脚踢好远!”旁边又是一阵哄笑。
      小叔已然离开,我只看到他的背往前佝着,走得很慢。
      我觉得很悲伤,我的亲人受了别人的欺负,却无力反抗。我回头看到那团摔在地上的肉,早没有了。不知何时一只狗跑过去叼走了它,躲到墙角正在贪婪地嚼。我拣个石头狠狠砸,狗冷哼一声,逃得无影无踪。
      这事不久,王黑子果真死了。那天我刚放学回来,远远见王家人头攒动,听到鞭炮声中哭声阵阵。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王黑子在镇上给别人家做事,别人告他偷了床棉被,后来镇联防队的人把他带走了。据说在派出所里被吊着打了一晚上,结果打死了。又说不是打死的,是王黑子气不过,自己上吊死了。还有一种说法是,前不久他莫名其妙的摔死了刚出生的小雀儿,被咒死了。还说这事与小叔有关。关小叔什么事呢,当时我在场。我小声地向大人们解释。但他们只顾着分析原因,没人听我的。王黑子老婆李三妹的哭声尖利而残酷,像强行闯入人群的汽车的长鸣,叫得我头皮发麻,一颗心揪成了核桃。
     黄昏时,天下急雨,雨如针脚密密麻麻,老宅前人影散乱,给王家帮忙的人进进出出,哭泣声一直不断。小叔回来了,戴着斗笠,赶着水牛,慢吞吞经过王家。我站在屋前招呼他,要他快回去。王家有人见到了,李三妹便冲出来,在雨中逮住了小叔,拼命撕扯他的黑色中山服。小叔大叫着,咦,你拉我衣服干什么?又不是我害死他的!李三妹披头散发叫着,你个黑狗头悖时脑壳,就是你害的人,就是你赌的咒啊!哭声顿时震天动地。小叔被这个泼妇拉倒在地,像一只可怜的鸟,折断了翅膀,只能徒然挣扎,李三妹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喊声,像得胜的猎狗。我忽然想到那只被王黑子摔死的小雀崽。人们都在雨里叫喊着,说不要这样啊!快放手啊!但是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我扑过去,拉扯着李三妹,叫她放手。李三妹一反手,将我拨倒在地。我哇哇地哭起来。我的爸妈都跑过来,把我扯起来,又去拉扯李三妹。这时李三妹像一只发了疯的狮子,对着人群边哭边咆哮。给王家办丧事的村中道士刘道炳跑过来,这个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一步一摇,神情极为严肃,他对着李三妹吼叫,李三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王黑子的事与宏元没有关系!你不要这么不讲道理好不好!你硬是听不得一句话进去是不是?李三妹见状,悻悻地松了手,被人搀回屋去。小叔神情慌乱,急忙整好衣服,感激地望了刘道士一眼,忙地赶着牛回去了。
      自此以后,村人再见到小叔,不再显露出鄙夷,而是避而远之,仿佛见到瘟神,就连四姑也不敢再对他大呼小叫了。小叔一身黑衣,牵着牛在田间小道上忧郁前行,他暗晦的面色,软弱无力的身形,无力空洞的言语,与之照面,给人一种被无形之网罩住,挣脱不开,叫嚷不得的感觉。当暮色像黑色的河水从对岸山顶涌流过来,漫过河坪、小道、田野,小叔踏着夜幕的边线,一点点的收着他的脚步,村庄渐次没入黑暗之中。对于村人来说,他似乎已是融入自然的草木,随风飞扬的飘絮,虽然可以眼见,却如无情之物可以不见。村人刻意躲避着他,尽量避免谈论他,远远望见小叔,脸上显出一片慌乱神色,像是一团害怕黑暗和疾风的烛光。这时小叔已经变成人们心中的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白天他是一个郁郁寡欢的微欠着腰身的人形,晚上是一个在麻木中变得僵硬的已经逝去的暗影。
      让人惊异的是,村里的大道师刘道炳突发奇想,有一天居然来邀请小叔去帮忙做道场,打锣。当时小叔激动得握拳不知往哪放,瘦黑的脸像花朵一样绽放开来,连连说,俺就怕打不好哩。这样偶尔村里死了人,小叔就去道场打锣。有时想哪个道场放鞭炮,我和一群孩子去凑热闹,拣鞭子,就可看到小叔打锣了。堂屋里,一张高立于晒棉花的竹板把死者与棺材隔开,旁边竖着一张四腿高板凳,一个老旧的磨得发亮的铜锣挂在板凳脚上。小叔坐在板凳旁,右手持着击锣的小木棒。旁边的道师身穿深青色的长袍法衣,拖长腔调含糊其辞的哼唱着,谁也听不懂,唱了一段,敲着桌上的一个小鼓。合着小鼓的节奏,当当当三下,第四下,小叔张开手颇为自信的击打铜锣,宏亮的锣声扬起之后,又用手贴上去,灭了锣声。锣声悠扬,道师的声调也抑场顿挫,道场上弥漫着一股悲伤而又紧张、兴奋的气氛。小叔专心看锣打锣,自在的喝茶,已经完全沉迷其中。
不做道场时,小叔照常放牛。有时候我呆在他旁边,看到总有几个无事的老人转悠过来,有事没事的,开始找小叔讲话。他们讨论做道场的事,什么一进宫做一天道场,二进宫做两天道场,画符、念经、窜花要注意些什么等等。小叔跟着刘道士学了点皮毛,也和他们一起讨论。老人们描述着自己死后,要搞一个什么形式的道场,到时候后人不按要求做,他即使在棺材里都会起来怎样怎样。我自己也听到老人们讲起人死去的时候,真是万般无奈,什么办法都没有,即使把门关得再紧,仍然听得见外面黑白无常拖着锁链的声音,他们会轻易的破门而入,把人的灵魂拷着就走,这正是“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我问,那黑白无常到底是什么?他们却无法说清,可能是神,也可能是鬼,一个一身黑衣,一个一身白衣,准点拿人,不差毫分。一番解释,吓得我不敢再问。
      不知什么时候,小叔不再帮忙做道场了,仍然放牛,终日神色忧郁,长吁短叹的。我觉得很不解,缠着他问个究竟,这段时候他去帮忙,明明很快活的,每次回来还很兴奋的告诉我一些事,为什么忽然不去打锣了?小叔坐在草坪上,看着远处的山,叹了口气说,哎呀,俺本来愿意帮他们打锣,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哎,这山不开那山开,俺还是放自己的牛算了。说完把头歪在一边,也不大想搭理我。没多久,爸妈把家里的小黄牛卖了,说让我专心读书,不再和小叔天天呆在一起。我觉得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减少我与小叔的接触。后来,百般纳闷的我终于从邻居们的神神秘秘的议论里探得了事情原委。原来前一阵子,有一个跟他在河坪里扯过白话的老人死了,死的时候在迷迷糊糊中喊,你看你看,宏元穿着黑衣,赶着水牛,凶神恶煞一般来抓俺来了!身边的人吓得面如土色,后来专门找刘道炳理论,刘道师答应以后再不找小叔帮忙打锣了。这件小事在村里悄悄的传播着,等我知道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个老人的临终一声叫喊,提醒了所有的人,也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长久以来小叔在他们的心灵深处投下了阴影,像旧锣表面的黑绿的锣纹一样旋转着缠绕着他们的睡梦,让他们感到死神的脚步是那样切近,感觉到那命运的锁链在不远的地面上拖动的可怕的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小叔就是那索命的无常!
      盛秋之际,人们忙着收割谷物,收拢稻草,入冬后,稻草垅在田里蒙上一层青色。隆冬时,田野间已不见小叔的踪影。他早已将根茎圆实且干净的稻草成捆地搬回牛圈,一堆一堆整齐的码放着,像待售的黄金。不管季节变迁,寒暑交替,我没有放弃小叔,总是一有时间就去听他唠叨着他的想法。他声音细小而亲切,让我觉得很温暖。他说他还是担心着以后老了,连放牛的力气都没有了怎么办。他说现在这样活着很没有意思,很怕突然有一天死去。但他又鼓励我好好读书,以后好吃商品粮。对于这些碎言碎语,我并不放在心上,但过后我有一种模糊的感受,觉得他像细风一样软弱不堪,捉摸不定。
      寂寞的村庄到处都是伤感和忧郁,村人在死神的悬临中忙碌,所有的生活细节正在一复一日年复一复的重复展开。路边丝茅草枯黄焦干,田野上一片荒芜,地头上的椿树像一支电线杆孤伶伶的立着,泡桐树的叶子落光了,光秃秃的树杈印在冷而蓝的天幕上。不断死去的人,被抬上山,被埋在土里。人们的话语里透着恐惧,透着愤恨,目光那么怨毒而神秘。我的奶奶、四姑、五姑都不适时机的要我不要再跟小叔一起玩。爸妈也命令我好好去读书,不要东想西想。昏黄的老宅里,我总是能看到小叔,如何能够避开他呢?我感觉得到自己的血在血管里奔涌,感觉得到身体内手臂上的力量,我不惧怕内心的恐惧,也不能故意逃避小叔那空洞无依的眼神,那里面有很多期盼与寄托,有穿透一切的光线。是啊,我有什么可怕的呢?我有什么可躲的呢?也许这种天生的固执,让我具有了超越的能量。我在坚持我自己观点时,而且更坚定地和小叔一起游玩。河滩上太阳起落,光阴流逝,巨大的光与影的交汇,让河水泛起梦幻般的波浪。牛羊成群的草坪上,飞掠而过的野鸟发出尖细的声音透着喜悦。我陪他走遍田间小道,一起去山上游玩,在老宅里聊天,一起睡觉,一起吃饭。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自己的一举一动!
     某一天,已是春天,草色青了,我穿上妈妈给我做的白色的确良长衫,陪瘦弱的小叔在河流边上飘荡,在长风中呼吸自由的空气,感受大自然的恩惠与亲切。小叔不改他的本性,那么温和、柔弱而善良,从不抱怨别人,只害怕冥冥中的命运,只害怕在漫漫的时间没有根据的担心和空想。我则无忧无虑,像一只野地里漫无目标的莽撞乱窜的兔子,尽可以跑出自己的小天地来。旷野里纵然什么都没有,我寻找的还是希望与快乐。也不知何时,人们开始担心我,这个一直陪着小叔的小孩,一身白衣的小孩,身体长高了,眼神锐利了,步子敏捷了,却一样不与众人玩耍取乐,离群索居作长久深思状。直到有一天,有同路的小孩子远远避开我,与别人耳语,别人笑出声来,这个声音便传播开来,啊啊,那里有一个白无常,大家快躲开!白无常,黑无常,一齐来了快躲开!
小叔对这样的流言仿佛没有感觉。我却是完全不惧这样的流言。我和小叔一起走过村庄,死亡的阴影便笼罩在人们的心头。我们从老宅出发,走过田野,一前一后,一黑一白,成为人们的恶梦!但是我爱好广泛,对一切新奇的东西充满兴趣,总是容易打发时间。我对这一切闲言碎语是不屑一听的。
      我的固执就是我的命运,我既抵挡着时间的来临,又容纳了时间的无情。转眼即是无情的夏天,我小学毕业,准备疯狂的玩一个暑假。那天下午,阳光还在河面上逡巡,河对面人声嘈杂,不断有人成群结队的徒步从河滩上走过去对岸。我和小叔站在岸边,好奇地观察着对河的动景。对岸,有很多解放牌汽车河滩与草丛中行驶着,很多人在后面奔跑,好像还戴着圆圆的钢盔,偶尔还听到几声枪响。良久,去对河的人三三两两又涉水回来了。涉水的地方是一个浅滩,浅滩上有的地方白石暴露出来,翻着水花,有的地方则水势平缓。所有人事景物的调动,后来回忆起来都像是一种故意布设的圈套。回来的人说,啊呀呀真好看,那边在演打仗,好多战士!我心里一惊,原来是演电影!我得去看看,谁也阻挡不住我!小叔急了,他看出我的心思,马上说,你不能去,那中间水好急,滩下面就是深潭,就是风鸦漂,淹死过很多人的!我不听,执意要去!小叔的脸急得有点发白,声音都颤抖起来。你真不能去,不能去!
     不要紧,不要紧!我回答着,人已跑出去几米远了。
     等等,你干脆骑着水牛过去!小叔忽然展露出他的与人不同的智慧。他的脸又变成乌黑了,声音中有点愤怒,又有点无可奈何。他站立在那里,双手垂下,牛绳也拖在地上。
我停了一下,马上转身,从小叔手中取了牛绳,把水牛拉到滩边,跨上水牛,立马渡河而去。待我到对河,我看到汽车都在收卷帘,战士们都脱下了军装,枪也打捆收起来。也许他们要开始侦察了,换上了便衣,和平常人一样,我想,那汽车开得好快,又像要去投入下一场战斗。我把牛绳系在在河坪中一蔸芦苇上,让牛自己吃草,而我则向汽车行驶的方向发力奔跑。换装的战士都在撤退,嘹亮的军歌也已停歇,可是行军的步行却是那么激情昂扬。过了一会,我跟不上部队的行军速度,只得停下来,看着一阵阵汽车和人群留下的灰尘直吐舌头。这时从后面走来一些看热闹的老百姓,他们津津有味地谈论刚才打仗的盛况,嗖嗖飞过耳际的子弹,撞击汽车钢板飞溅的火花,匍匐前进的勇士们,挥挥若定的指导员,还是吹军号的和我一般大小的小战士,都在我头脑中重新打开架势,再展开了一次攻势凌厉的战斗。还有人说,拍那个判徒站在沙堆上,那沙堆是俺筛了堆出来的。等我回味过来,人已散光了,天色已是蒙胧。我慌忙转身过来寻牛,把牛再赶到河边,骑上去,过河。在河滩中间一段,水流很急,只听到哗哗的水声,有野鸟哇的一下划过水面,吓得我的心缩得小小的。这时水牛受了惊扰,步子有点乱,向一边滑了一下,我就从牛背上掉下来,扑哗一声,我重重摔倒在石滩上,马上就被水冲走一米多远,这里的水有点深,我有点发怵,狂喝了几口水,冷静下来,原来我手里攥着牛绳呢!我拼命拉着牛绳,水牛哼了一声,站着不动,我就着力收着绳子把自己拉了起来。再到牛头边上,踩着牛头,牛把头一抬,我再次跨上牛背,我调转头,稳稳地坐在牛背上了,继续前行。视野模糊中,我还仿佛看到一道人形一样的黑影在不远处闪动,忽然又哗的一声不见痕迹。这时我脑里冒出一个形象,一个词语,黑无常!黑越越的水面上,怪影憧憧,水声激越而疯狂,我这才发现自己是胆小鬼,已经吓得不停地打起冷颤了。我赶紧对着牛喊,起起起!起起起!牛加快脚步,终于渡过河去了。过河之后,没看到小叔,我把牛直接牵回去了。第二天我就病倒了,病重了,不断的呕吐,发高烧,不醒人事,被人送往医院去了,隔了好多天才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我渡河的当天,小叔傍晚也渡河,被水淹死了。几年后,四姑五姑分别出嫁。也就是说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见过他了。15年后,我推倒老宅,原址修筑了一栋两层楼房。20多年后,我从网络上搜索到了当初拍摄的那部电影,名叫《死里逃生》,潇湘电影制片厂1988年上映。

作者: 温书    时间: 2013-11-21 11:03
感觉语言比较顺,作者应该很年轻,有潜力,多写点,会有收获。
作者: 在阁    时间: 2013-11-21 11:25
谢谢,我会多练习,多贴点,让朋友们帮我看看的,谢谢了。
作者: 在阁    时间: 2013-11-21 11:26
温书 发表于 2013-11-21 11:03
感觉语言比较顺,作者应该很年轻,有潜力,多写点,会有收获。

谢谢,我会多练习,多贴点,让朋友们帮我看看的,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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