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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冬夜里 [打印本页]
作者: djiboutiboat 时间: 2013-12-14 13:19
标题: 冬夜里
冬夜里
冬夜里,两个朋友坐在窗下说话。她们一个坐在桌边,一个坐在床沿。一盏小台灯把她们的轮廓在墙壁、家具上投下硕大的影子。床上垫了厚厚的褥子,坐在床沿的那个本来就高一点,这会儿撑臂俯看着摊坐在藤椅上向她敞开胸怀的朋友。
她们说着现在的事,过去的事。两个人都越说越舒服,她们好象从来都真心相信说出来说清楚就能解决问题。这么多年了,时间就是这样流逝着,越说剩下的事越清楚,就是继续努力。
好象在炉边谈话,炉火总会变弱,不再使劲摇摆舔舐,而是露出兰色的火苗根子。经过了一切变得雪亮的时刻后,两个人安详地坐在那里,坐在一大摊偶尔还有点点红星一闪的灰烬上。一个倔强地直视着前方某处,另一个垂头一下下抠着垫子上的线疙瘩。炉中火苗静悄悄地摇曳,偶尔劈啪一声。外面的世界不知何时沉寂下来了,不再有马路上的汽车声。应该挺晚的了,没人看表。
“是啊,那时侯,我也不知道……”
“你没有错。恩,我是这么想的。”
她们说着。又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一个说:“想不想去爬山?”
“现在吗?”
另一个猛然从线疙瘩上抬头看外面。提出倡议的也随着看了出去。
屋里温暖,为了不感觉气闷,两边窗帘都拉到了边上,中间并排的窗户蒙了一层水汽,就像几块黑绒布玻璃,什么也看不见。
“这么晚了……”
“几点了?”像是表示无所谓,提议的人回身艰难地找包,从里面掏出手机。
“十一点差五分。”
时间比想象的还要早些,她松了口气。
“干嘛现在去爬山呢?不能明天去吗?这外面也没车呀。”
“是呀。就是……晚上爬山,从来没有过。在山上呆到凌晨,可以看日出。”这一个像是鼓励似的,抬头看了看朋友。
“不过……不安全吧。”那一个眼睛里带着疑惑,好象一下从沉思中清醒了。
“倒也没什么。那山也不大,咱们两个人呢。我上大学时爬华山,在上面住了好几宿呢。”
“你那是一帮人吧。”
“三个,都是女孩。”
“不一样啊,那是风景名胜,安全条件也会不一样。”
说完这句话,这一个马上探身直视同伴的眼睛,用手拍拍她的膝盖,“怎么了?还没想明白吗?”
“明白了。就是明白了才想要爬山啊。”她的同伴笑了。
“还是别现在了,咱们都不是小孩了,总得考虑一下家人吧。”
“好吧。”这个低头找鞋,“那我送你出去吧。”
“好。”
两个人站了起来,活动着腰腿。一个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她们开始穿大衣。
外面果真天寒地冻,但走一会儿也就适应了。她们双手插兜,脸埋在围巾里,快步走过一个个孤单的路灯,地上两个长着果核一样小脑袋的怪物肆意拉伸身体,又悄然无息地迅速滑开。
“现在真是老了。每天到了晚上只想睡觉。”
“那就睡。”
“睡不着。吃饭时就困得抬不起头了,刷完牙一躺下反而就清醒了。只好把电视剧隔着门听一遍。”
“其实冬天晚上早早钻被窝最舒服了。”
“是啊。等春天来了,咱们开车出去走走吧。我最近缺乏锻炼。”
“我也是。春天还远着呢。啊!也不远了。“
“一年一年过得快。”
住宅区对着的街道很清静,柏油马路中间鼓起处反射路灯光,像流淌的金河。树影婆娑。她们走到一个报亭屋檐下站住,角落里暖和避风。肩膀松了下来,眼睛向外张望着。
仿佛是怕出租车会随时出现,一个忽然转身对另一个说,那时脖子还缩在翻毛大衣领子里:“你不会一会儿自己去爬山吧?”
“不会不会。”另一个苦笑着,“你把我说成什么了。”
出租车果然毫无征兆的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却是在对面方向。那个要走的飞奔过去,送人的跟在后面,两个都在招手,“等——一——下。”
寒夜里,只身骑车在天地间。冰凉的路面硬邦邦的,轮子咯吱咯吱,冲过柏油裂缝或沙石鼓包时,车简直会跳飞起来。身上冒着热气。远方传来奇怪的细小声音。冰冻的月牙从高空俯照大地,树影像剪影,无尽的土地一畦畦轮转到身后。有雪亮的地方,也有黑暗的地方。就像走在山中,有雪亮开阔的平坡,将四下沉睡的山脊轮廓一览无余;也有密密麻麻树丛中暖和但让人提心吊胆飞快前行。一定要使劲爬到山顶,然后找个地方避风打盹,等待天亮。
房间里很暖和。没有炉火了,灰烬下埋着的热量还未消散。回来的人换了家居的衣服洗脚。塑料盆底两条红色和绿色的金鱼在双脚间游曳。黑绒布窗户外,那座山还在那儿。
那是她幼年起就矗立着的山。在她上小学时,目睹着她天不亮就起床背着书包和水碗走向点亮了白炽灯的教室。目睹她这一路上跌倒、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山顶上覆盖着森然的白雪。在这样的黑夜里,洁白的雪把黑色的玻璃窗都映亮了;在玻璃的反射下,冰雪皑皑的山顶熠熠闪烁着光芒。
她低下身,把头埋在板凳上的两腿间,看着黄木地板上掉落的发丝。青春期犯了很多错误。在阴霾的天色中走向教室的那些日子里,学过一首歌:
雪霁天晴朗,
腊梅处处香。
骑驴霸桥过,
铃儿响叮当。
这首歌简直能搭一个桥让她从房间里走到山那里。
厨房里水开了,呜呜响。她泛红的两只湿脚插进拖鞋,扔下毛巾跑了过去。厨房没暖气,风从年久失修的窗台缝里灌进来尘土,走在上面直打滑。蒸汽腾腾的沸水倾泻至暖瓶中,她伫立着。
微弱的月光投到糊着油烟的纱窗上,黑影拂动。外面,松树整个的在风中摇摆、杨树枝上下大力弹跳。风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穿过楼宇、在枯草地上匍匐,又奔向更远的地方。
作者: bloom 时间: 2013-12-14 14:44
很注意环境的渲染和氛围的营造,这差点都盖过了本来想要表达的东西,其实本来就是敏感而微弱的。所以,给它们铺的路,要更加敏感微弱才行,不然它们要怎么走出来。
可能,作者自己的感觉已经挺熟练了,我是说写这件事。
作者: djiboutiboat 时间: 2013-12-17 23:28
这一揽子丢过来的小说都是我六到八年前写的。现在回头看的确是文艺腔和幼稚空洞。中间经历各种岁月蹉跎,完全想不到的人生变故。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会不会写小说了。在这当口把以前最敏感和怀有热情时期写的东西拿过来请大家指点,因为我一直对自己写作这件事很自卑,自己的作品拿出来过或者被指点过,也算是站在分界线上的行为吧。多谢。
作者: djiboutiboat 时间: 2013-12-17 23:31
具体的都同意你说的。也不是有意去渲染环境和营造气氛,只是当时年轻而敏感,对这些的感受格外强烈。而所苦恼的是那个”核“。 现在自己对于生活的”核“有了更多的体会,但就是不那么敏感了,也不那么想写了。有时对生活,困惑更多了。但也被推着,必须往前走。
作者: 生铁 时间: 2013-12-18 23:35
气氛非常好。
作者: bloom 时间: 2013-12-19 22:07
djiboutiboat 发表于 2013-12-17 23:31 
具体的都同意你说的。也不是有意去渲染环境和营造气氛,只是当时年轻而敏感,对这些的感受格外强烈。而所苦 ...
原来是你年轻时候的作品啊,怪不得。
写作就是一种表达。年轻的时候需要表达,需要让外界了解自己,也更想让自己了解自己。而“经历了各种岁 月蹉跎之后”,人会表得更沉默。倒不是不敏感了,是不那么想表达了,失去了欲望(那不仅仅是写作)。
希望你可以继续写下去~
作者: djiboutiboat 时间: 2013-12-20 12:15
年轻的时侯,现实生活很简单,自己有朝气也有时间,看了很多外国小说和电影,更加敏感于生活表面,对生活的内里简直是一种憧憬。但真被蹉跎被磨损而还要挑着担子继续往前走后,更关心本质一些的东西,在形成自己的一些观念,通过一次一次在现实中流血碰壁。这时即使想要写,内容和形式也会发生很大变化,一时反倒沉默。而同时在生活中手脚不停地在忙,所以也许表达也不一定用写,也不再觉得写作是生命中的唯一,反正只要活着,怎样都是歌唱。感谢你们的鼓励,我也希望自己能继续写下去。
作者: 西维 时间: 2013-12-20 12:45
在写作这件事上,或许会有再也回不到从前的这种感觉。
就像面对爱情、童贞种种时的百感交集。回不去,就觉得很难再拾起。
但现在,不需要回去,而是重新开始吧。过去的写作,你写了什么怎么写暂时都不要去想了,过去的作品的意义,也只有你重新开始之后,经过了一段时间,再回首,翻出来时,才存在。
至于写作是不是生命中的唯一,这是年轻时略显幼稚的想法,倒不是说去否定它,而是不要再去做这种衔接,思想上的也没必要。
或许我说重了。我只是觉得既然你开始考虑写作这个事,开始贴作品,就不能沉湎于过往。全都扔掉的果断做法才是可取的。
作者: 毛头 时间: 2013-12-22 22:10
作者谦虚了。我没有看出幼稚空洞。很清晰的生命,也有寂寞。有时候写作是写给自己看的。希望越写越敏感。
作者: djiboutiboat 时间: 2013-12-23 22:33
嗯,记住了
作者: 秋裤套秋裤 时间: 2013-12-28 19:46
小说很温暖,用现在的话说是“正能量”,写法很经典,似乎基本功很扎实的样子。
很喜欢这句“这首歌简直能搭一个桥让她从房间里走到山那里。”
激励人继续前进的美好回忆,就像冬夜里温暖的炉火。似乎主题就是这个吧。
不知道你看过海明威的《三天大风》没有,无论是场景的布置,还是主体用对话的形式展开,都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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