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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安蒂基西拉机器 [打印本页]

作者: Aenigmaze 时间: 2014-4-8 12:45
标题: 安蒂基西拉机器
“一切可能世界中最好的世界”
——《新系统及其说明》，“前定和谐”

“宇宙是一个盒子”，别人都是这么说的。我之所以知道，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我们的知识相濡以沫，从一个传达给毗邻的另一个，原因很明显——谁都没办法从他们现在的位置移动一丝一毫。我们只是转动。我们的语言是一种金属振动，透过特定节律的角向量差来传递信息。这种语言只通行于进行对话的双方，是一种单向语言。关于这个结论乃是基于每个人都同意的一个不言自明的公理——即世界上没有齿数相同的两个人。因此，这个世上的每个人和每个人对话用的都是不同的语言。传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每一次传话都将造成我们自身的损耗，削减我们的寿命。我曾经知道不少人就是由于传话太多而死。不当讲的，就应当沉默。

杂音越来越重了，下一周期的时候我们中的某一个就会消失。我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与我啮合的人也都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这里了，离我更远的人也是一样。我听说过的最外围——没错，这是我们的叫法——的家伙是第2718层的，他的传话经过2718次转译传到了我这里，已经丧失了最初的含义，成了毫无意义的呢喃；也许是由于传话过于耗时，连我们的语言结构都已经发生变化。总之，这就是我所知最“外面”的人了。也许还有更外面的人，只是他们没有传话，或者他们的传话还没有到达我这里。我们的寿命都很长，因为轻易的崩溃朽坏不利于“前定和谐”的神圣计划。啊，“前定和谐”，这个词语是我们这一层的“掌权者”推行的信仰，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以后再谈。总之，我们的记忆由于冗长的寿命而变得云里雾里，以至于我们自身的存在也好像无始无终一般——但是别误会，我们远非“不朽”。一位最长寿的人活了八百万转，不过谁也无法确证传说是否属实。

他们说宇宙就是一个无穷大的盒子，没有边际，始终和谐；而我们则毫无缝隙的填满整个空间，不停地旋转，直至磨损殆尽。这样的事时刻都在发生：那些再也承受不了重负的人、那些跟不上神圣计划的转速的人，他们就这样被碾碎消灭，临时出现的真空地带——术语叫做环蚀区域——也许还会额外连累几个周围的人，因为整个世界都在往那个点倾轧；伴随着新产生的碎屑，整个系统又会构筑起新的和谐与稳定。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光线，经过不断的散射，让我们能勉强看清彼此。也许找到这光的来源，我们就抵达了真理？

“掌权者”，我们社会系统中的一个贵族阶级。称为掌权者的阶级都是些“先到”的人，或者说是先清醒过来的人更为恰当。他们开始运转的时候大多数人还静止在空虚之中(我猜测)。总之掌权者们占尽了先机，决定了世界的走向：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一个小小的核心，在周边地区具有绝对的统治力，其他人只能按照他们的方向运转。谁都听说过“腥红之王”奥西曼德斯的传说，那是已知最古老、最强大的掌权者。宇宙尚且洪荒之时，他就已经开始征服和杀戮。据说当时的宇宙中还存在着“氧”这种东西，将他的身体染成腥红色。至今，古老的传话仍在回响——“我是奥西曼德斯，众王之王。功业盖物，强者折服。”

其实要我说的话，掌权者们没什么了不起，甚至连齿数也没什么特别，只不过是运气特别好罢了。掌权者们都有自己的辖区，据说也会互相对抗。我虽然没有亲身体验过，但是我听说过辖区与辖区之间形成巨大的环蚀区域，边界的人就这样被迫加入掌权者们的战争游戏，互相推囊着把成堆的残骸和碎屑抛向虚空。我在想，如果我们所有人一鼓作气倒转方向的话，被压碎的就该是他们；但这决不会发生，这也就是掌权者们屹立不倒的秘密——因为谁也不愿冒险去做第一个倒转方向的人。不过“逆转罪”依然在各个辖区都被列为重罪十条之首。

每个辖区的时间都不同，由掌权者们选定特定的人担任“巡时裁判官”，有时也会由他们自己担任。例如，我所在的辖区的巡时裁判官有600齿，因此采用600进制的周期记法。人们说，最后宇宙会变得越来越稀疏，以至于我们甚至不能带动彼此运转，就这样永恒的静止、死亡。

我的第三号、十四号和五十八号齿磨损严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脱节。不过我现在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我不断地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梦。已经过了三百个周期，这个梦始终萦绕不去，占据了我的全部心思。在那个梦里我漂浮在黑暗的空间中，不停地旋转，周围没有一个人。不被任何人带动，也不带动任何人，就只是这样旋转下去。然后我看见有光从远方照过来，却始终想不起那刺眼的光源中的形象。那就是神吗？

七万多个周期(本辖区单位)以前，前人就已经得到了结论，形成了一些依照观念进行自组织的派别。我得到的传话有限，因此只能谈论其中很小一部分派别的观念。例如，有些人认为宇宙是一个永恒的回归数，是我们所有人自身的一个无穷大的形象组合，这些人自称回归者教派。他们认为宇宙是一个立于太虚之上的巨大旋转体，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大写的我”的组成部分。宇宙的运转周期是我们之中每一个人的齿数的一个公倍数。如此周而复始，永劫回归。每一次轮回，我们都会回到起点，整个宇宙重新滑入初始状态，我们也将再次遗忘。大祭司们计算出宇宙的回归数是3141592653转，象征圆满的十位。

我们辖区的掌权者推行“前定和谐”信仰，声称宇宙是一个神圣的系统，按照某些一开始就决定好的节律运转。这种运转绝无差错，因此我们每个人的生死去留也是“前定和谐”的神圣计划的一环，个人的消灭会为整个系统带来新的转变。一切命运都已预先决定，任何人无从干预。我们只需按照预定的计划运转，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终极乐章的一个音符。我虽随波逐流，但也很难不怀疑这其中的意义。这嘈杂的苦役，无尽的转动，一个带动一个，最后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许谁都害怕承认这轮回单纯只是腐蚀生命的东西。

一个叫做“遴选者”的结社在传话中不时出现，这种理论阐明了一种极端个人化的信仰。他们认为宇宙只是为了少部分人而转动的。各个遴选者分支派别对宇宙中“被选中者”的数目拿捏不定，但是他们一致同意这些“被选中者”，这些遴选者，就是宇宙的真正意义所在。其他人不过是材料，只是一种工具，为的是调节各个遴选者的转数比。主流派认为，宇宙中有十二个遴选者，其他所有的人之间相互耦合，只是为了调节这十二人之间的转数，使之达到一种神圣的比例，这神圣的数字就是神的名字；异端派认为，遴选者是三个重叠的人，是神圣的三位一体，宇宙的其他部分只是为了让这三者满足一个比例，这个比例便是彼岸的时间。

传说世间存在着“单齿者”，至少在这一层可谓人人皆知。它是我们最年轻的梦魇。传说它不旋转，也不传动，只是在齿与齿的缝隙中流转，寄生于世界之中。也有的人说世界上本来还有一种“双齿者”，他们是一对邪恶的兄弟，然而双齿者是一种无法出生的死胎，因为它是不可能存在的——假设它瞬间出现于某个节点，它的身体构造立刻就会造成这个点的堵塞，马上就被压碎。因此世界不存在允许双齿者出现的收束条件，于是它总是带着想要出生的愿望在世界徘徊。

上层区域被“原动天”统治。这是一个2000多个周期前才新兴起的教派，但是却如星火燎原般占领了整个上层地带大多数辖区，并且对其他层级呈蔓延之势，连最古老的掌权者们也受教派挟持。“原动天”也是他们崇拜的一个伟大的神的名号：祂位于整个宇宙的核心，是宇宙的原动力。祂有四个齿，在祂周围环绕着八个齿的“轮天使”们，然后是十六个齿的“座天使”阶级，依次倍增，一共有七重天，最后成为我们世间万物。天使们以有节律的传动永无止境地奏响神曲，因此宇宙也称“七弦琴”，旋转时发出神的谐音。七重天借由神的光辉永恒的旋转，牵动世间万物。神的敌人是一个妄图缩减齿数的、祂的孪生兄弟。祂期望接近起源的愿望蒙蔽了双目而跌入三齿，结果作茧自缚被永恒地固定在底层世界，至今仍然在削减世界的活动力。第七重天的最低阶的天使可以计算得出是二百五十六齿的“信使”，而我们从来没从传话中听说过小于300齿的人。原教徒们相信人的美德和善就在于减少齿数：因齿数越少，就越接近神；然少于神，则堕入魔道；万事皆四，四位一体。神父和主教由齿数少者担任，传说如今的教皇是301齿。他们由于齿数少，转数比极高，因此在世间的运转中总是惶惶终日、庸庸碌碌。

“环蚀者”，一个与原教徒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崇尚苦修的群体。他们相信生命是一种磨损，这种磨损中蕴藏深意。和原教徒的观点相反，他们认为齿数越高者越是具有“根性”，即成圣的可能性。齿数众多者在循环往复的世界中可以保持恒定和安逸，因他的扭矩更易被传动，而且在时间的运转中能保持更小的转数；齿数越多便越趋近于静止，静止便是环蚀者们信仰的善。环蚀者们心中的终极形象是一个齿数无穷多的轮，祂最终成为了分度圆，因此脱离了世间一切轮回，无法牵动。环蚀者期望通过无穷的试炼而达到这种被称为“圆成实”的境界，这个关键性的转变称为“涅槃”。反对者们认为这种静止状态只不过是死亡的形式，摆脱一切禁断牵动也就摆脱了生命的动力。

杂音终于汇集成远方的巨大声响，看来附近形成了一个磨损区。世界正把我往里面挤压。这一切的轮回始终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让我头晕目眩。生命的磨损是一种疾病，我决不承认那种东西。思绪纷扰中我又陷入了那个梦境，我又在黑暗中单独旋转，铁锈和碎屑四处纷飞，那是从现实世界中涌进来的意象。在被世界碾碎之前的那一刻，终于，我确确实实地看清楚了：

一个巨大的、也许无穷大的黄金之轮，我甚至不知道我怎么认识这种颜色，祂就在那里，放出耀眼的金色光芒。祂朝一切方向旋转。不被任何人带动，也不带动任何人，就只是这样旋转下去。

作者: lzywtgst 时间: 2014-4-8 15:24
楼主的构造能力较强，借用了莱布尼茨的“前定和谐”概念进行一个巨大的“可能世界”的构造，从创新意义来讲很新颖。不过不像是小说，很像一个哲学系统。“可能世界”这个概念自从莱布尼兹提出来之后，在现代西方，尤其是现代逻辑学家弗雷格的推动之下，已经成为一个可以抗衡后现代主流思潮的一个概念。
楼主的写法如果不从现实的角度考虑，有点类似博尔赫斯，是一种“二次元”的写作。不过我从中看到了“掌权者”的片段有点类似卡夫卡的《审判》，问题是没有触及到现实上来，一旦小说进行一种理论上的构造，越细致也就越危险。不过作为短篇小说，我还是觉得楼主这篇小说很有想法的。

作者: Aenigmaze 时间: 2014-4-8 15:28

lzywtgst 发表于 2014-4-8 15:24
楼主的构造能力较强，借用了莱布尼茨的“前定和谐”概念进行一个巨大的“可能世界”的构造，从创新意义来讲 ...

谢谢，这是我第一次写小说。其实本文更像是一个小说的设定而不是小说本身。我就是看过博尔赫斯之后才萌生写这篇文章的想法。

作者: 夏树森林 时间: 2014-4-12 13:51
想法挺有意思的，虽然个人更愿意在小说里看到人类，但写作的观点和方法没有哪两种是相同的，我欣赏对自己创造的世界深信不疑的作者，不是它存在所以我创造，是因为我创造所以它存在。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4-4-13 22:50

作者: 5月8月 时间: 2014-4-13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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