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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喜欢塞林格的进 [打印本页]
作者: 裘德洛 时间: 2007-8-4 13:20
标题: 喜欢塞林格的进
就找到两篇。
《为埃斯米而作——既有爱也有污秽凄苦》
作者:塞林格
就在不久前,我收到一份航空寄来的请柬,邀请我参加4月18日在英国举行的一次婚礼。这倒是个我愿意为之付了些代价去参加的婚礼,刚收到请柬时,我原以为没准真的能出国一趟,坐飞机去,花多少钱倒是无所谓。可是,后来在跟我太太(那可是个头脑冷静得出奇的女子)仔细研究之后,我们决定不去了——因为,别的先不说,我岳母早就打算4月下旬来我们家住上两周,我把这碴儿给全忘了。我的确是有些日子没见到格伦彻妈妈了,她又年纪不小了。都五十八了。(她逮谁都先提这档子事。)
虽然如此,不管参加还是不参加,我想自己决非那种为给婚礼助兴连丁点力气都不肯出的人。因此,我还是打起精神草草写下一些说明情况的札记,是关于大约六年前我认识的这位新娘的一些情况的。倘若我的札记会使我从未见过的新郎有几分钟感到不舒服,那我也不在乎。我本来就不打算讨任何人的喜欢。至于教训谁指导谁就更非我的本意了。
1944年4月,大约有六十名美军士兵在英国德文郡英国情报部门办的一个有点专门性质的训练班接受准备反攻的训练,我就是其中之一。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我们这六十个人倒有个非常一致的共同点,那就是没一个合群的。我们基本上都是爱写信的那种人,除了工作上的话之外,我们彼此之间讲的一般话题是问别人有没有富余的墨水。要是有既不写信也不上课的时候,那就各干各的。我的习惯是,逢到天气晴朗,就到附近乡下景色不错的地方去散步。阴雨天呢,就找个干爽的地方看书,常常离乒乓球桌很近,球拍都几乎抡得到我。
训练班持续了三个星期,结束的一天是星期天,那天雨下得真不小。根据计划,这最后一天傍晚七点钟,我们全体人员要乘火车去伦敦,有小道消息说我们将分别要插进为D日[1] 登陆而集结的步兵师和空降师。那天下午三点钟,我已把我全部东西打进背囊,其中包括一只盛满我从大洋彼岸带过来的书籍的装防毒面具的帆包袋。(面具我几个星期前就已从毛里塔尼亚号一个舷窗扔出去了,我非常清楚要是敌人一旦真的施放毒气,我是绝对来不及把这劳什子戴到脸上去的。)我记得自己在我们那座长拱形活动房子一端的窗前站了很久,凝视着凄风苦雨,右手食指隐隐约约有点痒痒想扳枪,但也仅仅有那么点儿意思罢了。我能听见背后许多枝钢笔在许多张“胜利信笺”[2] 上刮擦的很没有战友气氛的沙沙声。突然,我从窗边走开,脑子里没什么特别打算,我穿上我的雨衣,围上开司米围巾,穿上套鞋,戴上羊毛手套和海外兵团的军帽(到今天仍有人对我说,我戴的角度与众不同——两边都拉得较低可以盖住双耳上端)。接着,我把自己的手表与厕所里的钟对了一下,便从小山上那条长长的、湿漉漉鹅卵石路往下走,进入小镇。周围电光闪闪我全然不顾。要是该让雷电打死,想躲也躲不开。
市镇中心也许是周遭最潮湿的地方了,我在一座教堂门前停下看布告牌,我多半是被写在黑纸上的白数码字吸引住了,但也没准因为在军队里呆了三年,我已经看告示看上瘾了。布告牌上说,三点一刻要进行儿童唱诗练习。我看看我的手表,又抬头再看布告。在一张用图钉固定的纸上开列了该来参加排练的儿童的名字。我站在雨地里把所有的名字都看了一遍,然后走进教堂。
长椅上散坐着十几个成年人,有几个膝上放着一双底朝上的小号雨鞋。我直着走,在第一排上坐了下来,讲台上紧挨着坐在三排座椅上的是二十来个孩子,多半是女孩,年纪大约七岁到十三岁。我坐下时,唱诗班的指导,一个穿花呢套装的高高大大的女人,正关照孩子们在唱歌时嘴要张大一些。有谁听过,她问道,一只可爱的小鸟儿在唱好听的歌儿时,竟敢不把它那小嘴张得大大、大大、大大的呢?显然,没一个人听说过。因为回瞪着她的都是一张张没有表情、木呆呆的脸。她接下去又说,她要求她班上所有的孩子都充分领会他们所唱的歌词的意思,而不要像没有脑子的鹦鹉那样,光是从嘴巴里发出声音。这以后她吹定音笛定了个调,于是孩子们像一群未成年的举重运动员似的,把他们的赞美诗歌本举到胸前。
他们唱时是没有乐器伴奏的——或者,在此刻的情况下,更准确的说法是,没有任何干扰。他们的声音优美,毫不装腔作势,几乎达到这样一个水平:倘若听的是一个比我宗教意识多少强一些的人,那么无需多加想像,也会感受到天国的境界了吧。有两三个年龄最小的孩子节奏上稍稍有些滞后,但算不得什么毛病,会稍感不够完美的,大概只有作曲家的母亲了吧。我以前没听到过这首赞美诗,但我不断地希望它有十来节歌词,最好长些。我一面听一面打量孩子们那一张张小脸,但我特别注意的是其中一个的脸,这孩子坐得离我最近,就在第一排最边的位子上。她大约有十三岁,直直的带点浅灰色的金发齐着耳根,前额很精致秀美,目光倦怠,我想,没准是在点数到场的人吧。她的声音可以很清晰地与其他孩子的区别开,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坐得离我最近。她进入高音区时一点也不费劲,音质极美,音也很准,自然而然地在合唱中起着带头作用。然而这位年轻女士却对自己的歌唱才能稍稍有点感到厌烦,或者仅仅是对时间与环境有所不满;我发现有两回她在换唱另一段歌词的间歇时打了哈欠。那是有修养的女士的打法,嘴巴是闭着的,但是你不会看不出来;她的鼻翅泄露了秘密。
赞美诗一唱完,那位合唱指导立即长篇大论地说起来,对牧师布道时腿脚静不下来嘴巴闭不起来的孩子一一作了评述。我寻思排练的演唱部分到此已告一段落,不等指导刺耳的教训声把孩子歌唱散发出的魅力破坏殆尽,便站起身来走出教堂。
雨下得比方才更大了。我沿着街往前走,透过窗子看看红十字会的娱乐厅,只见士兵们三三两两地站在房间深处的咖啡柜台前面,而且,即使隔着玻璃,我也能听见另一个房间传出乒乓球的劈劈啪啪声。我走到街对面,进了一家平民开的茶室,那里除了一个中年的女招待之外再无别人,看她样子,像是更愿接待一个雨衣不湿的顾客的。我尽可能小心地将雨衣在一个枝形衣架上挂好,然后在一张桌子边上坐下,要了茶和肉桂吐司。这是我一整天头一次跟人说话,接下去我搜遍了我所有的口袋,包括雨衣口袋,终于找到两封可以重读的旧信,一封是我妻子写来的,告诉我第88街那家施拉夫店铺服务质量大不如前了;另一封是我岳母寄来的,她让我一得空走出“军营”,就尽快给她寄些开司米毛线去。
我第一杯茶还没喝完,唱诗时我打量、倾听过的那位年轻小姐也走进茶室了。她的头发湿透了,两个耳轮都露了出来。同她一起来的是个非常小的男孩,显然是她弟弟,弟弟的帽子被她用两个手指一捏提走,仿佛那是实验室里的一件标本似的。在后面压阵的是一个看上去挺精明能干的妇女,戴一顶疲塌塌的平顶帽子——多半是他们的家庭女教师了。那位唱诗班的歌手一边走一边脱下外衣,并且选定了一张桌子——位置不错,从我的观点看,因为就在我正前方十英尺不到的地方。她和家庭女教师坐了下来。那小男孩,他大概有五岁,却还不打算安定下来。他身子一缩把海军衫脱掉,随手一扔;接着,他以天生捣蛋鬼不动声色的表情,开始淘气,他有条不紊地故意惹家庭女教师生气,好几次把自己的椅子推进又推出,还眼睛瞄过去观察她的脸。家庭女教师一直压低声音给他发出两三道命令,实际上就是要他别再瞎闹,但是只是在他姐姐发话了他才走回来,把他那小屁股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一把将餐巾抓过来扣在自己脑袋上。他姐姐取下来把餐巾摊开,替他铺开在他膝头上。
大约在我们的茶端上来的时候,唱诗班歌手发现我的眼光在打量她们这几个人。她也回看我,还是以她那种清点屋子人头的目光,接着,她突然向我展露了一个很小,很矜持的笑容。它却出奇地灿烂,有时侯某些浅浅的、含蓄的笑也会让人觉得特别温暖的。我也回报了一个微笑,远没有她的动人,因为我得抿紧上唇,免得露出两颗门牙之间的一道黑缝,那是美国军医给我补牙临时塞上的煤一般黑的填充物。让我料不到的是,紧接着,这位年轻的小姐已经以很令人歆羡的姿势站立在我的桌旁了。她穿的是一条苏格兰花呢裙子——坎贝尔花呢,我想是。在我看来,一位非常年轻的姑娘在一个没完没了的下雨天穿这样的衣服,那真是太美妙了。“我还以为美国人对茶是瞧不上的呢,”她说。
她说这话倒不是卖弄聪明,而是想弄清事实或是弄清百分比什么的。我回答说,我们美国人也有除了茶别的什么都不喝的。我问她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坐一会儿。
“谢谢你,”她说。“也许我只能坐一小会儿。”
我站起身替她拉出一把椅子,我对面的那把,她在椅子前面四分之一处坐下,脊背挺得直直的,很自然也很优美。我走回到——几乎是急匆匆赶回去的——我的椅子那里,一心想接上让我打断了的谈话。但是我坐下后,却又想不起该说什么了。我又笑了笑,仍然极力不让我的煤黑色的填补物露出来。我说这样的坏天气出来真够糟糕的。
“是的,是够糟的,”我的客人说,声音一个个字清清楚楚,显然不是个爱闲聊碎嘴子的人。她把手指平放在桌子边缘上,像个做降神术的人似的,但是,几乎紧接着,又把双手拳了拢来——她的指甲是给啃嗑掉的,一直咬到肉根处,她戴了一只手表,是军用的那种,看上去几乎像是飞机驾驶员的精密计时器了。表面对于她纤细的手腕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你来看我们的唱诗排练了,”她平平淡淡地说。“我方才瞧见你了。”
我说我确实去了,而且从合唱中听出了她的声音,我说我认为她有一副非常好的嗓子。
她点点头。“我知道,我将来要做一名职业歌唱家的。”
“真的?是唱歌剧吗?”
“我的天,不是的。我要在广播电台上唱爵士,挣大堆大堆的钱。然后,到三十岁,我就退休并且住到俄亥俄的一个牧场上去。”她用手掌摁了摁湿漉漉头发的顶端。“俄亥俄你熟吗?”她说。
我说我有几次坐火车经过这个州,但是不真正熟悉。我问她要不要吃一片肉桂吐司。
“不了,谢谢你,”她说。“我食量真跟一只小鸟的差不多。”
我自己咬了一口吐司,告诉她俄亥俄有不少荒凉的野地。
“我知道。我遇到的一个美国人跟我说过。你是我遇到的第十一个美国人。”
她的家庭女教师这时使劲给她做手势,叫她回到自己桌子去——意思是别再打扰别人了。我的客人却若无其事地把她的椅子挪动了一两英寸,让自己的脊背完全阻隔了从自己桌子那边可能再传过来的任何联络信息。“你是在山上那所秘密情报学校受训的吧,是不是?”她冷冷地问道。
我跟旁人一样懂得要保密,便告诉她我因为身体不好才来德文郡的。
“真的呀,”她说,“我可不是昨天才出生的小娃娃,你懂吗?”
我说她当然不是的,这错不了。有片刻工夫,我径自喝茶。我逐渐有点感到自己的坐姿不太好,便在椅子上稍稍坐直一些。
“作为一个美国人,你好像还是比较聪明的,”我的客人若有所思地说。
我告诉她,如果细细琢磨,说出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妄自尊大小瞧别人,我相信这样做与她的人品不大相称。
她脸红了——这又是在自动提醒我有点不注意社交礼仪了。“嗯。我见到的大多数美国人行为跟动物差不多。他们永远彼此打打闹闹,还出口伤人,还有——你知道有一个美国人干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
“有一个美国人把一只空威士忌酒瓶扔进我姨妈的窗子。幸好那窗子是开着的。你觉得这件事做得很聪明吗?”
那当然是不特别聪明,不过我没有这么说。我说在世界各地,许多大兵都远离家乡,只有极少数才在生活中获得比较多的补偿。我说我想大多数人对这一点都是会理解的。
“也许是吧,”我的客人说,没有什么信心。她再次把手举到湿头发那儿,摸到几绺软疲疲的金发,想让它们盖住自己露出的耳轮。“我头发湿透了,”她说。“我难看死了。”她对我看了一眼。“干的时候我的头发是打卷的。”
“我看得出来。看得出你头发是打卷的。”
“不是真的卷成一个个卷儿,而是挺有波浪形的,”她说。“你结婚了吗?”
我说我结婚了。
她点点头。“你深深爱着你的妻子吗?是不是我太关心别人的私人问题了?”
我说她太过分的时候我会说的。
她把摆在桌子上的手和手腕又向前伸了伸,我记得曾想对她戴的那只表盘巨大的手表作出点表示——比如说建议她不如把表系在腰上。
“一般说,我这人不特别合群,”她说,同时把眼光对着我似乎想知道我究竟懂不懂这个词儿的意思,我没有作出任何表示,正面或反面的都没有。“我坐过来纯粹是因为我觉得你看上去太孤单了。你有一张极其敏感的脸。”
我告诉她她说得很对,我方才确实是感到孤单,我非常高兴她能坐过来。
“我正在训练让自己能有更多的同情心。我姨妈说我这人非常冷,”她说着又去摁自己的头顶了。“我同我姨妈一起住。她是一个极其和善的人。自从我母亲去世后,只要力所能及,她总想尽办法让查尔斯和我觉得适应。”
“我很高兴。”
“母亲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有优美的情操,在许多方面都是这样。”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炯炯目光盯看着我。“你觉得我这人非常冷冰冰吗?”
我告诉她决非如此——事实上,是恰恰相反。我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也问了她怎么称呼。
她犹豫了一下。“我前面的名字是埃斯米。我想暂时先不告诉你我的全名。我有一个封号,你会让封号给震住的。美国人都这样,你明白吧。”
我说我想自己还不至于会这样,不过既然如此,先不透露封号也许是个好主意。
就在此时,我觉得有谁在我的脖颈后面喷热气。我头一转,险些儿和埃斯米年幼的弟弟鼻子跟鼻子撞在一起。他不理我,却用刺耳的尖嗓门对他姐姐说:“梅格利小姐让你马上回去把茶喝了!”口信传达完了以后,他就退到了我右面他姐姐和我之间的一把椅子上去。我非常感兴趣地打量着他。他显得很神气,穿一条棕色的设得兰呢短裤,一件藏青色的运动服,里面是白衬衫,还打着条纹领带。他用一双大大的绿眼睛盯看着我。“为什么电影里的人都侧着脸接吻?”他问。
“侧着脸?”我说。这个问题小时候也曾困惑过我,我说我猜是因为演员的鼻子都太大,所以没法正面接吻。
“他的名字是查尔斯,”埃斯米说。“按他的年龄说就算是非常聪明了。”
“他的眼睛真绿呀。你是不是这样,查尔斯?”
查尔斯毫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这问题很傻也只配有这样的回答,接着他在那把椅子里扭上扭下,直到整个身子都藏到了桌子底下,只有他的脑袋像摔跤运动员拱起身子时似的,留在了椅座上。“眼睛是橘红色的,”他对着天花板说。他撩起桌布的一角,盖在了他那张漂亮却毫无表情的脸上。
“有时侯他聪明可有时侯又不聪明,”埃斯米说。“查尔斯,给我坐好!”
查尔斯还是那样呆着。他好像在屏住呼吸。
“他非常想念我们的父亲。他在北非给——杀——害——了。”
我表示听到这件事我非常难过。
埃斯米点点头。“父亲特别喜欢他。”她若有所思地啃起大拇指甲盖来。“他长得非常像我母亲——查尔斯,我指的是,我活脱脱是我父亲的样儿。”她继续咬她的指甲。“我母亲是个感情很丰富的女子。她性格外向。父亲性格内向。他们很般配,不过,这也是表面上如此,坦率地说,父亲真是需要一位智力上优于母亲的女子作伴侣的。他是个天赋很高的才子。”
我默默地等候着,想听到更多的情况,可是她不再讲了。我低下头看看查尔斯,此刻他正将半个脸侧枕在他的椅子上。当他看到我在注视他时,他便闭上眼睛,假装睡觉,睡得像小天使般的甜美,接着又把他的舌头伸出来——他这器官长得出奇——并且发出了在我们美国碰到棒球裁判眼神差劲时准会奉送的大声倒彩。这吵声把整个茶室震得够呛。
“别叫了,”埃斯米说,显然早已习以为常一点不觉得意外了。“他见到一个美国人在排队买炸鱼带土豆片时这样喊过,现在他一感到无聊了便这样干。给我停下,听见没有,不然我立刻让梅格利小姐来管教你。”
查尔斯把他那双大眼睛睁着,表示他已经听到姐姐的威胁了,但除此之外也不显得特别在乎。他又闭上眼睛,继续把半边脸枕在椅座上。
我发表意见说,也许他应该把这一手——指做鬼脸发怪叫什么的——留到他能正式使用封号时表演。那是说,如果他也能有封号的话。
埃斯米瞪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有点像医生在诊断病人。“你的幽默感成色差点儿,对不对?”她说——带着点思念之情。“父亲总说我完全没有幽默感。他说我还不具备条件应付生活的挑战,因为我缺乏幽默感。”
我看着她,点燃了一根烟然后说,我认为,遇到要紧关头时,有没有幽默感并不起什么作用。
“父亲说是有用的。”
她这样说是出于对亲人的信赖,并非真的和我意见相左,于是我就赶紧扭转话题。我点点头说,她父亲也许是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而我则是一时一地地看(这到底什么意思连我自己都说不清)。
“查尔斯极其想念父亲,”埃斯米沉默片刻之后说道。“父亲是一个极其可爱的人。他的相貌又是特别俊美。倒不是说一个人的长相有多么重要,不过他确实是俊美。以他这么一个难以逾越的[3] 宽厚平和的人来说,他的目光是极具穿透力的。”
我点点头。我说我猜想她父亲词汇量一定异常丰富。
“哦,是的,相当丰富,”埃斯米说。“他以前是一位档案收藏家——业余玩玩的,当然是。”
正说到这里,我感到上臂那儿挨了一下挺烦人的拍击,几乎能说是挨了一拳了,是查尔斯那个方向打来的,我朝他转过去,他现在坐的姿势还算正常,只是一个膝头窝在身子下面。“一堵墙跟另一堵墙说什么话了?”他尖叫着问。“这是个谜语!”
我对着天花板沉思地把眼球转来转去,并且大声地把谜语重复了一遍。接着我作出被难倒的表情,说我认输了。
“墙角见!”他用最大音量嚷出了谜底。
对这场戏最感得意的正是查尔斯自己。他简直是乐不可支。结果是埃斯米不得不走过来捶他的背,就像对待咳嗽不止的病人那样。“行了,别闹了,”她说。她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他不论见到谁都要把同一个谜语说一遍,每回都要疯上一遍。他一笑就跟犯病似的。好了,快停下来,行不行。”
“不过,倒是我听到过的最有意思的谜语之一,”我说,一边望着查尔斯,他正一点点一点点地平静下来。听到我的夸奖之后,他身子在椅子上往下缩了多半截,还用桌布的一角蒙住自己的脸,一直蒙到眼睛下面。接着他用露出来的两只眼睛看着我,那里面充满了慢慢消退下去的兴奋表情以及一种得意神色,因为他掌握一两个最精彩不过的谜语。
“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入伍之前是做什么事的?”埃斯米问我。
我说我还没有工作过,我从大学毕业只有一年,不过我总喜欢认为自己是一个写短篇小说的专业作家。
她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发表过吗?”她问。
这是一个别人老爱问而我总觉得不好回答的问题,我从不一二三那样具体回答。我开始解释,美国的编辑如何只是一伙——
“我父亲文笔很漂亮,”埃斯米打断我的话。“我保存了一些他的书信,将来给后代人看。”
我说这主意听着觉得不错。我的眼光恰好又落在她那个表盘极大、像是读秒器的手表上。我问她,这表是不是原来属于她父亲的。
她低下头,很庄重地看了看自己手腕那儿。“是的,原来是他的,”她说。“是他在查尔斯和我疏散前不久给我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双手从桌面移开,又说,“当然,纯粹是为了作个纪念。”她转移了话题。“如果你什么时候能专门给我写一篇小说,我会感到十分荣幸的。我可是个贪婪的读者呢。”
我告诉她,如果写得出我一定会写的。我说,不过说来惭愧,我绝不是一个多产作家。
“并不需要特别多产的嘛!只要写一篇不孩子气不那么傻的就行。”她想了一想。“我偏爱写凄苦的小说。”
“写什么的小说?”我说,身子向前倚了倚。
“污秽的。我对写凄苦的小说特别感兴趣。”
我正想从她那里再套出些细节来,可是我感到胳膊上让查尔斯重重地掐了一下。我转过头去,因为疼痛稍稍抽缩了一下。他站在我的右面。“一堵墙跟另一堵墙说什么了?”他问,态度还挺亲热。
“这你方才问过他了,”埃斯米说。“好了,别闹了。”
查尔斯也不理他姐姐,更把身子踩在我一只脚上,又把谜面问了一遍。我注意到他的领带系得有点歪。我帮他弄弄正,接着正视着他的眼睛,假装问道,“是咱俩墙角见,对吧?”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自己说了。查尔斯的嘴巴耷拉着松了开来。我觉得那像是让我一巴掌揍开的。他从我脚上下来,气鼓鼓神色凛然地走向自己的桌边,连头也没回。
“他气极了,”埃斯米说。“他脾气很暴躁。我母亲总爱惯纵他。我父亲是唯一不娇惯他的人。”
我继续望着查尔斯,他已经坐下开始喝他的茶了,用两只手抱住杯子。我希望他能转过头来,可是他没有。
埃斯米站起身来。“Il faut que je parte aussi,”[4] 她说,叹了口气。“你懂法语的吧?”
我从自己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感到有些怅然也有些迷惑。埃斯米和我握了握手;她的手,正如我猜测的那样,是神经质的人的那种,掌心潮滋滋的。我告诉她,用的却是英语,有她作陪我这段时间过得真是非常愉快。
她点了点头。“我料想你会的,”她说。“以我的年龄来说,我算是比较善于跟人交谈的。”她又试探地摸摸自己的头发。“我头发这样,真是不好意思,”她说。“我的样子大概很不雅观吧。”
“哪里哪里!实际上,我觉得不少波纹已经重新出现了。”
她再次迅速地去摸了摸头发。“你看这阵子你还会再来这儿吗?”她问。“我们每星期六都来的,排练结束之后。”
我回答说我非常希望再来,可是很遗憾,我看再来的可能性怕是没有了。
“换句话,就是说你不能透露有关部队换防的消息啰,”埃斯米说。她没有离开桌边的迹象。事实上,她将一只脚搭在了另一只脚上,眼睛朝下看,把两只鞋子的尖端排齐。这个小动作挺漂亮的,因为她穿的是白短袜,她的脚踝和脚都长得很可爱。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你愿不愿意让我给你写信?”她问,脸上稍稍泛起一些红晕。“我写信表达能力还是很强的,就我这种年龄——”
“我当然愿意,”我拿出铅笔和纸,写下我的名字、军阶、编号与军邮信箱号码。
“我会先给你写信,”她接过纸说道,“这样就不至于让你感到面子上过不去什么的了。”她把地址塞在她衣服的一个口袋里。“再见,”她说,朝自己那张桌子走回去。
我又要了一壶茶,看着他们,直到姐弟两个还有那位备受折磨的梅格利小姐站起来准备离去。查尔斯走在最前面,装出一副可怜相一瘸一拐地走着,就像是一个一条腿比另一条短了几寸的人似的。他还是不朝我这个方向看。梅格利小姐跟在后面,然后是埃斯米,她朝我挥挥手。我也挥手作答,还半欠起了身子。这竟是一个很让我动了些感情的奇异时刻呢。
还不到一分钟,埃斯米又回进茶室来了,还拽住查尔斯的海军服袖子把他拖在身后。“查尔斯愿意吻你一下跟你告别,”她说。
我立刻把手里的茶杯放下,说这太好了,可是她没弄错真是如此吗?
“是的,”她说,口气有点恶狠狠的。她松开查尔斯的袖子,把他朝我这边用力推了一把。查尔斯过来了,脸色铁青,在我右耳根下很响地吻了一下,嘴唇湿湿地发出了吧的一声。熬过这一关之后,他笔直朝门口奔去,要永远摆脱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儿,可是我一把抓住他海军衫的后腰带,紧握不放,并且问他:“一堵墙跟另一堵墙说了什么?”
他变得容光焕发。“咱们在墙角那儿见!”他尖声喊道,一溜烟跑出茶室,乐得都快疯了。
埃斯米又采取交搭着脚站立的姿势了。“为我写小说的事你真的不会忘记吗?”她问。“倒也不一定纯粹为我而作。也可以——”
我说忘记是决不可能。我告诉她我以前从来没有专为任何人写过一篇小说,但是这样做的时机似乎恰好来到了。
她点点头。“要写得极其污秽凄苦,极其动人呀,”她建议道。“你对人世间的凄苦污秽多少有点了解吧?”
我说我不敢说了解得很透彻,不过好久以来,我已经越来越熟知它的各种表现形式了,我会尽力做的合乎她的要求的。我们握了握手。
“我们没有能在不那么严肃的环境下相识,这不是挺遗憾的吗?”
我说是的,我说的确是的。
“再见,”埃斯米说。“我希望经历了战争后你身心都健康如初。”
我向她表示感谢,还说了几句别的什么,接着便看着她离开茶室。她走得很慢,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一边还摸摸发梢,看看干了没有。
下面便是故事中污秽凄苦,或者说感人的部分了。场景变了。人物也发生了变化。我仍然在故事里,不过从现在起,为了某种我无权公开的原因,我已把自己伪装得很巧妙,连最最聪明的读者也难以辨认出来。
胜利日[5] 几个星期之后,晚上十点半左右,地点是在巴伐利亚州的高弗尔特。参谋军士X正呆在一座老百姓住宅二楼他的房间里,早在停战之前,他就和另外九个美国军人驻扎在这里了。他坐在一张乱得没法看的小写字桌前的一把木折叠椅里,面前摊开着一本软纸封面海外版[6] 的小说,这书他读得很费劲。问题在他这方面,而不在小说本身。虽然军中特别服务部门每月送来的新书总是让住楼下的人抢着先挑,但是剩下倒像是他恰好想看的那些。可是他并不是经历了战争仍然身心健康如初的年轻人,因此一个多小时以来他都把几段文字读了三遍了,此刻他正逐个句子地重新读。他突然合上书,连读到哪里都没有作记号。他用一只手那眼睛遮了一阵,以挡住桌子上方那只没罩子的灯泡射出来的刺目、让人难受的亮光。
他从桌上的一包烟里取出一根,点燃了它,点的时候手指老是不断地轻轻碰撞。他在椅子上往后靠了靠,不知其味地吸着烟,几个星期以来他总一根接一根地吸烟。用舌头稍稍一顶他的牙龈就会渗血,可他又忍不住试着去顶;这是他在做的一个小游戏,有时候一做就是几个小时。有一会儿他坐着边抽烟边做这样的试验。可是突然,很熟悉的一种感觉像往常一样毫无预示就来到了,他只觉得他心里没着没落,悠悠晃晃的,就像头顶行李架上的一件行李没有系紧一样。他赶紧采取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在做的补救措施:用双手紧紧按住两边的太阳穴。他紧按了有好一会儿。他需要理发了,头发很脏。他在美因河畔法兰克福住了两个星期医院,洗过三四次头发,可是乘吉普车回高弗尔特,路很长,尘土飞扬,头发又脏了。到医院去接他的Z下士还是按战时规矩把挡风玻璃全摇了下来,他才不管停战还是没停战呢。开赴德国的新兵有成千上万之多。只有把玻璃摇下来以战时的方式开车,才能显出自己跟他们可不一样,他绝不是什么刚来欧洲战区没见过一点世面的新兵蛋子。
X松开太阳穴后,开始朝写字桌面瞪看,那儿乱作一团,摊放着至少二十来封没打开的信和至少五六个未拆的邮包,全是寄给他的。他的手越过这堆东西拿起一本靠墙立着的书。那是戈培尔的一本大作,书名是“Die Zeit Ohne Beispiel”[7]。这是属于几星期前还住在这里的这家人家那个三十八岁还没结婚的女儿的。她原是纳粹党的一名下级官员,但是官阶又稍稍高了点儿,正好划进军队条令规定理应逮捕的范围之内。逮捕她的正是X自己。此刻,从他出医院回来的那天起,他第三次翻开老小姐的这本书并且读出写在扉页上的简短题词。是用钢笔写的德文,字很小,规矩的都有点拘谨了,写的是:“亲爱的上帝,生活是地狱。”没头没脑,别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在房间令人窒息的死寂里,书页上这孤单单的一句像是具有无可辩驳,甚至是经典性控诉的意味。X对着扉页瞪看了好几分钟,苦苦地抗拒着巨大的吸引力,不让自己为之所动。接着,怀着几个星期以来他做任何事情都没有过的热情,他拿起一个铅笔头,在题词下面用英语写道:“父辈们师长们,我在考虑‘什么是地狱’这个问题。我认为因为不能去爱而受苦,这就是地狱。”他正要在这句话后面加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可是看到方才自己所写的字几乎完全辨认不清,吓得全身一阵寒颤。他合上了书。
他急急地从桌子上拿起另一样东西,是他哥哥从奥尔巴尼[8] 发来的一封信。早在他住院之前这信就已经在他桌上放着了。他拆开信封,尽管决心不大还是想一口气把信读完,但是也仅仅是读了第一页的上半段。读到这几个字后他停了下来:“现在这场该死的战争结束了,你在那边也许有很多空闲时间,可否给孩子们捎写刺刀和卐字章来……”他把信撕掉,又低头看看字纸篓里的碎片。他发现自己没注意到信中还附了一张照片。他能看到有个人的脚站在某处的一块草坪上。
他把两只胳膊放在桌上,把头枕在上面。他从头到脚都疼,所有的痛区似乎都是相互依存的。他倒很像是一棵圣诞树,上面电线都连在一起,只要有一只灯泡出了毛病,其他的也全都不亮。
门连敲都没敲就给砰地推开了。X抬起头,转过去,看到Z下士站在门口。Z下士跟X合开一辆吉普车,从D日登陆以后,他们共同一口气参加了五次战役。他住在一楼,每逢听到什么小道消息或是自己有什么烦心事想发泄时,他总上楼来找X。他是个高大魁伟、很上相的年轻人,今年二十四岁。战争期间,一家全国性的杂志曾在许尔特根森林给他拍过照;他摆好姿势,一副求之不得的模样,一手提着一只感恩节火鸡。“在写信呀?”他问X。“天哪,这儿怎么阴森森的。”他总喜欢他进入的房间顶灯开得亮堂堂的。
X在座位上转过身子,请他进来,还让他小心点别踩着狗。
“别踩着什么?”
“阿尔文。它就在你脚边,克莱。把那盏鬼灯帮我打开,行不?”
克莱找到开关,按亮了顶灯,然后走过这狭窄的用人房模样的小屋,在床边坐下,面对着房间主人。他那刚梳过的砖红色头发上还滴着水,为了弄顺自己的头发他每回都要用上不少水。跟往常一样,他那件黄绿色衬衫右面口袋里鼓鼓地塞着一把梳子,是带自来水笔卡子的那种。左边口袋上方,他别着步兵战斗部队徽章(严格说,他没有戴的资格),别着欧洲战区勋标,上面有五颗铜星,表示参加过五次战役(他没有换成一颗银星,这相当于五颗铜的),还别着“珍珠港前即已服役”勋标。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好基督嗳。”其实这并不意味着什么;部队里全这么说。他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磕出一根,把那包烟放回去,重新扣上兜盖。他一边抽烟,一边心不在焉地打量着房间。最后,他的目光落到那只收音机上。“嗨,”他说。“过几分钟就要广播那台精彩节目了。有鲍勃·霍普[9] ,好多大明星都参加演出呢。”
X拆开一包新的烟,说他自己刚刚关掉收音机。
克莱情绪一点儿没受到打击,他看着X在费劲地点烟。“耶稣呀,”他说,起劲得像个热情的观众,“你看看你那双不争气的手。小子哎,你是不是在打摆子。你自个知道的吧?”
X总算把烟点着了,他点点头,还说克莱眼睛真尖,再小的事儿也瞒不过他。
“不跟你开玩笑,嗨。我在医院见到你时差点儿没晕过去。你跟一具尸体也差不离。你掉了多少肉?几十磅?你可清楚?”
“我不清楚。我不在的时候你收到的邮件正常吗?有洛雷塔的消息吗?”
洛雷塔是克莱的女朋友。他们准备一等条件许可就马上结婚。她来信很勤,那可是个乐园,里面孳生着许许多多三重惊叹号和意思不甚精确的叙述描写。战争的全过程中,克莱给X大声念了洛雷塔所有的来信,不管它们写得多么亲热——事实上,越亲热克莱就越是来劲儿。他还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读完后总要求X帮他谋划或是敷衍成一封复信,要不就是帮他往里面嵌进去几个怪唬人的法语或德语词儿。
“有的,我昨天刚收到一封她的信。在我房间里呢,呆会儿我拿来给你看,”克莱没精打采地说。他在床边坐直身子,屏住呼吸,打了个长长的响嗝。他像是对这个成就比较满意,就又放松了下来。“她那操蛋哥哥因为坐骨有毛病要从海军退伍了,”他说。“他倒有坐骨可以倚仗呀,这狗杂种。”他再次坐直想打第二个嗝,可是这次成绩差点儿。他脸上出现了一些警觉的神情。“对了,趁我没忘赶快说。咱们明天早上五点钟就得起床,要开车去汉堡还是哪儿,给整个支队领艾森豪威尔式外套。”
X满怀敌意地看着他,说自己可不想要什么艾森豪威尔式外套。
克莱显得大为惊讶,几乎有点受到伤害似的。“哦,这种外套很不错的!看上去很帅。你怎么回事儿?”
“不为什么。干吗让咱们五点钟起床?谢天谢地,战争已经结束了。”
“我不清楚——咱们得赶回来吃午饭吧。他们又领来一些新表格要我们午饭前填好……我问过布林为什么不能今天晚上填——那些鬼表格他都领来了就在他桌子上放着呢。可是他不想现在就拆包,这狗娘养的。”
两人默默无言地对者着,都在生布林的闷气。
克莱突然盯着X,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新的——更大的——兴趣。“嗨,”他说。“你还不知道你那半边该死的脸抽搐得很厉害吗?”
X说他知道得很清楚,一边伸手上去捂住痉挛的部位。
克莱瞪看了他一会儿,接着说,口气很轻松,仿佛他有什么大好消息要传递似的,“我写了封信给洛雷塔,说你精神崩溃了。”
“哦,是吗?”
“是的,她对所有这类事感兴趣得要命。她正在专门念心理学呢,”他直挺挺地在床上躺了下来,连鞋也不脱。“你知道她说什么来着?她说没有人会仅仅因为战争这些事就精神崩溃的。她说你说不定是属于不稳定型的,你这倒霉的一生就是这样的。”
X把双手捂在眼前——床上面的灯光像是真要把他刺瞎了——回答说,洛雷塔能把事情看得这么透,这真叫人高兴。
克莱斜瞥了他一眼。“听着,你这杂种,”他说,“她对心理学上的问题看得可要比你透得多。”
“能劳驾把你那双臭脚从我床上移开吗?”X问。
克莱把他的脚举起“甭教导我该把脚往哪儿放”那样长的几秒钟,然后扭了下身子,坐了起来。“反正我是要下楼去了。他们在沃克房间里开着收音机呢。”可是他仍然不从床上下来。“嗨。我方才正跟楼下那个叫伯恩斯坦的新兵蛋子说呢。记得那回我跟你开车去瓦隆涅[10]吗?咱们挨了他妈的差不多两个小时的炮轰,还有咱们趴在那个洞里,那只该死的猫跳到吉普车的顶蓬上,我开枪打它的事?记得么?”
“记得——别再开始唠叨猫的事了,克莱,真是烦透了。我不想听这事。”
“我不是要说这事儿,我光是说我把这事在信里告诉了洛雷塔。她跟心理学课全班学生讨论了这件事。在班上和班下。连那该死的教授和许多别的人也都参加了。”
“那很好。不过我不想听它了,克莱。”
“不,你知道洛雷塔说为什么我那么来劲儿给那猫一枪吗?她说我是暂时性精神失常。不开玩笑。是因为炮轰什么的引起的。”
X将手指插进他的脏头发,往后梳理了一下,然后再次用手挡住灯光。“你没有精神失常。你只不过是在履行职责。你打死了那只小猫咪,任何一个人在这情况下都会毫不迟疑那样做的。”
克莱用猜疑的目光看着他。“你他妈的说些什么呀?”
“那猫是个间谍,你必须对准它使劲开枪。那是个披着件廉价皮毛的德国侏儒。因此绝对谈不上有野蛮、残忍、卑鄙,甚至是——”
“他娘的!”克莱说,嘴唇绷得紧紧的。“你说话就不能正经点吗?”
X突然一阵恶心,他在椅子上猛地转过身子,抓过字纸篓——总算还来得及。
等他直起腰,把脸对着客人时,他发现克莱很困窘地站在从床通向门的半路上。X本想说几句道歉的话,但又改变主意,伸手去拿烟了。
“咱们下楼去听电台里的霍普表演吧,我说,”克莱说,他虽然想躲远点但仍然力图表现得友好一些。“会让你舒服些的。真的。”
“你先去吧,克莱……我要看看我收集的邮票。”
“是吗?你还集邮?我怎么不知道——”
“我只是说着玩儿的。”
克莱慢慢地朝门口走了两步。“我也许呆会儿要开车去艾赫斯塔德,”他说。“他们那儿有个舞会。没准会一直跳到半夜两点。要去吗?”
“不了,谢谢……我可以在房间里练舞步的。”
“好吧。晚安!好好歇着吧,哎,看在老天的分上。”门砰地关上,但马上又重新打开。“嗨。我把一封写给洛雷塔的信从门下边塞进来行吗?我在里面用了几个德文词儿,你帮我摆摆平行不行?”
“行。快让我清静一会儿吧,真是的。”
“这就走,”克莱说。“你知道我妈妈来信说什么了吗?她信里说她很高兴你跟我在一起而且整个战争中都这样。而且还共用一辆吉普车什么的。她说自从咱俩搭伴以来我的信写得水平高多了。”
X费了好大的劲儿抬起头来看他,说道:“谢谢。替我谢谢她。”
“我会的。晚安!”门砰地关上,这次是真的关上了。
X坐着朝门瞪看了好久,然后把椅子转向写字桌,从地板上拿起他的手提打字机。他在乱七八糟的桌面上为它清出一块地方,把那堆摊开的没拆的信和包裹往边上推。他寻思,给他在纽约的一个老朋友写封信也许能让他快点解除痛苦,即使疗效不会特别显著。可是他竟不能把纸平整地塞进卷筒,此刻他的手指颤抖得太厉害了。他把两只手垂到身边,等了一会,然后再试,最后却把纸揉在手里。
他明白应该把字纸篓拿到房间外面去,可是却一动没动,他只是把两只胳膊放在打字机上,头又伏了上去,并且闭上了眼睛。
头部的血管砰砰跳动了好几分钟,这以后,他张开眼睛,发现目光斜斜地正落在一只还未拆开的绿纸包上。那也许是他给打字机腾地方时从一堆东西里掉下去的。他看见这个小包已经转寄了好几次。光在一侧上就至少有自己的以前三个军邮信箱号码。
他动手拆包,但是丝毫不感兴趣,甚至都没去看寄件人的地址。他用的是点燃火柴烧断细绳的办法。他更感兴趣的是看着绳子怎样一路烧下去而不是拆开包裹,虽然他最后还是把它打开了。
盒子里有一张钢笔写的短笺,放在用纱纸包着的一样东西的上面,他拿起短笺,读了起来。
17号,——路
——德文郡
6月7日,1944年
亲爱的X中士,
希望能原谅我在延搁了三十八天之后才开始和你的通信,我一直极其忙碌,我姨妈因患咽喉链球菌炎症动了手术几乎不起,我自当承担起一个又一个的重担。但是我经常想起你以及1944年4月30日3时45分到4时15分共同度过的那个极其愉快的下午,我写得这么详细是怕你也许忘了。
D日的事使我们全都异常激动以及敬畏有加,只希望它能加快结束战争与一种生存的方式,说这种生存方式荒唐可笑还是最最轻描淡写的呢。查尔斯和我都非常惦记你;我们希望扣敦廷半岛[11]首次强攻时你不在场。你参加了吗?请尽快复信。代向你太太致以最热烈的问候。
你忠诚的,
埃斯米
又及。我非常冒昧地随信寄上我的手表,战争结束之前务请留下使用,我们那次短暂的会晤中我未曾注意你是否有表,不过这一只绝对防水防震而且还具有其他许多功能例如可以测知你正在步行的速度。我深信,在目前这样艰难的日子里,它对你肯定比我对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我还希望你能把它看成是一件吉祥的护身符。
如今我正在教查尔斯读书写字,我发现他是个极其聪明的初学者,他也要在信上写几个字。请一有时间与心情就立刻回信。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爱你也吻你查尔斯
过了许久,X终于把信纸放下,更想不起要把埃斯米父亲的手表从盒子里拿出来了,当他终于想起,把它取出时,他看到表面玻璃在邮寄过程中已经震碎了。他不知道手表别处有没有损坏,他已经没有勇气去拧紧发条作一番检查了。他只是把它拿在手里,又坐了很长一段时间,接着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了睡意,这让他简直感到心醉神迷。
只要一个人真正有了睡意,埃斯米啊,那么他总有希望能重新成为一个——一个身心健康如初的人的。
注[1] 1944年6月6日盟军在诺曼底登陆日的代号。
注[2] 当时发给美军士兵用的一种信纸,一般都连同信封装在一只棕色封面的硬纸面夹子里。
注[3] 埃斯米在这段话里大量使用顶级性的修饰词。此处用的是个好几部篇幅很大的英语词典都未收入的“untransucally”,很可能是生造杜撰的,所以才引出了美国军人下面那段话。
注[4] 法语:我也该走了。
注[5] 即“欧洲胜利日”,指1945年5月8日德国投降的那天。
注[6] 这里指二战时专为驻海外美军编印的一种简装本书籍。
注[7] 德语:《史无前例的时代》。戈培尔是纳粹德国的宣传部长。
注[8] 美国纽约州的首府。
注[9] 美国喜剧演员,二战时经常参加劳军演出。
注[10] 法国西北部城镇。
注[11] 法国西北部一半岛。
《九故事》
塞林格/著 李文俊 何上峰/译
浙江文艺出版社 2003年1月第1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8-3 14:01:50编辑过]
作者: 裘德洛 时间: 2007-8-4 13:20
《哈普沃兹16,1924》
塞林格
杨向荣译
我先做个尽可能简单明了的介绍吧:首先,我叫布迪·格拉斯,在我生命中的很多年──极有可能是整整46年──我感觉自己为了过滤掉我那已故的大哥西摩 ·格拉斯短暂、静默的一生的光泽,我感觉自己变得僵化、略微有些古怪,而且有时还不可自拔。他自杀而死,自愿结束了生命,那是在1948年,他31岁。
我想就在此时,也许就在这页纸上,原原本本地把西摩的那封信打印出来,这封信是我四个小时之前才看到的,以前从没有见到过。是我母亲蓓西· 格拉斯挂号邮寄来的。
今天是星期五。上个星期三晚上,我在电话里碰巧告诉蓓西,我正在创作一篇比较长的短篇小说,描写一次特殊的聚会,这是一次有着重要影响的聚会,那是1926年的一天晚上,西摩、我父亲和我都去参加了。我认为,后面这一情况与手头的这封信多少有点奇妙的联系。说实话,“奇妙”这个词并不特别好,但似乎也比较合适。
不必再多说了,我只想再强调一遍,我是一字一句,一个标点一个标点地把这封信照录出来的。那么就开始吧。1965年5月28日。
西蒙 ·哈普沃兹
哈普沃兹湖
哈普沃兹,缅因州
哈普沃兹16,1924,或就
在神灵的膝上!!
亲爱的蓓西、里兹、比特丝、沃尔特和韦克:
由于布迪总是在别的地方,也不知会待多长时间,我相信,我们俩的信将由我来写了。令我永远感到好笑和伤心的是,这位了不起、不可捉摸、好玩的小伙子总是不知去什么地方! 你们心里非常清楚,我们有多么想你们。但遗憾的是,我绝不指望反之亦然。对我来说,这 是件有些可笑而又令人绝望的事,不过也算不上太可笑。老是为了完成心灵或肉体的某种小小举动,采取措施来应付,真是件极端不舒服的事。我深信,如果A在街上散步时帽 子被风吹掉了,B拾起来交给A,毫不注意A的表情,也不刻意讨求感激,这会是件很美的义举。上帝啊,请允许我想念我们可爱的家人而不必渴望他们反过来想念我吧!这只需要我心平 气静就可以了。可是,上帝啊,另一方面,事情明摆着,只要稍微想想,你们又是多么令人难忘的人 !我多么想念你们中每一张脸,那么生动,那么有富有表情。我生来从来没有离开过亲友的巨大 支持。一个无须争辨、烦人而又可笑的事实是,我的独立性是非常差的,不像我那不可捉摸的小弟弟和营员们。
今天我脑子里一直在想,你们不在身边我很痛苦,说真的几乎难以忍受,所以我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来发挥一下我刚刚掌握同时又完全微不足道的写作技巧和高雅语句,正如那本小册子里解释和略微发挥过的那样,这里不时地出现毫无价值的废话,从中你们会看到我们在离开这个地方之前度过的最艰难的一段时间达到极致的沉思,可是这些对你们一定会枯燥得命,亲爱的蓓西和里兹,对一个象我这样的傻瓜来说,只有靠高超而得体的写作才能够保留住某些瞬息即逝,并且有意思的重要东西。今年,能摆脱一套套掉无用的空话体系, 我觉得是一大解脱。我正处于毁了自己将来可能成一名青年诗人、个人化学者以及我行我素的人的前程的危险境地。我请求你们俩或许包括奥弗曼小姐--你们也许会在图书馆遇到她或者在你们休闲时遇到她,请冷静地看待下面写的一切,如果发现了任何疏忽或哪怕微不足道的基本结构、语法、标点符号或超群的风格方面的错误,请立刻告诉我。你们真应该去见见奥弗曼小姐,无论偶然或出自有意设计,请让她在这种小事上不要对我仁慈和客气。 尽量欣慰地让她放心,我讨厌死了那种书面表达和说话之间令人狼狈的巨大反差,包括别的 事情。同时出现两种声音让人不舒服也让人不快。另外,请代我向那个优美、怎么赞美都不过份的女人致以永远的爱意和敬意。上帝保佑,我所热爱、见多识广的亲人,请你们彻底打 消认为她是一个吹毛求疵的人这种念头。她绝对不是一个吹毛求疵的人,她那种多少带点女 人特点毫不戒备和极端谦虚的气质,有一种上几个世纪最动人的战争内战或克里明战争中被历史遗忘的女英雄所具有的纯粹性和可爱的坚忍性。上帝啊,请不妨想想这位可敬的女人和老处女至今连个舒适的家都没有!不幸的是这个世纪,对她来说有种语言难以竟传的粗鄙 的尴尬!她内心深处多么希望热情地以伊丽莎白和简·贝奈特迷人又密切的邻居的身份度完余生,常常有像《傲慢与偏见》中那些形形色色的女人来拜访,来向她求教理智的人生忠告。遗憾的是,她甚至其实连一个图书管理员都算不上。无论如何,请把这封信你们觉得不太私人化或太粗俗的复印件让她看看,同时劝她不要再对我的笔名太费神智。坦率地说,我的文笔不值得去折磨她的耐心,耗费她的精力或动摇她对真实性的感觉。同时我也想坦白地说,等我年纪再大些,我会对自己的文笔再做些改进,使它看上去尽可能不要太像是一个精神错乱者的用法,在很大程度上它已不可救药。同样更令人遗 憾的是,我个人情绪上的不稳定以及过于感情化的东西都明白无误地流露在我的每一笔触中 。
蓓西!里兹!孩子们!上帝保佑,我强迫自己躺在床上,在这个令人愉快和悠闲的早晨我是多么想念你们啊!淡淡的阳光流过一扇令人舒服而又肮脏的窗户。我向你们保证,你们好玩 、动人、漂亮的面容就浮现在我眼前,完全就像吊在从天花板垂下来的令人赏心悦目的绳 子上!我们都很健康,这已让人心满意足,蓓西,亲爱的宝贝。如果饭菜可口,布迪吃得也很好。饭菜本身并不可怕,可是做得不搁一匙感情和灵感,送到营员盘里的每只豆角和简单的罗卜都彻底剥去了其小小的植物的灵魂。说真的,厨师纳尔森先生和纳尔森太太,掌柜的和老婆,说真的,如果一对偶然结成的邪恶的夫妻想想到他们那乱七八糟的餐厅来的每个孩子是自家的宠孩子,而不在乎在这次特别活动中孩子们是从谁家蹦出来的,那么,伙食情况可以立刻得到改善。不过,如果你们有这么一次让人备受折磨的机会,跟这两个人聊那么几分钟,你们就会完全明白这无异于是椽木求鱼。在这两人身上渗透着一种说不清的顽固的堕性,与那毫无道理的仇恨相称,这种东西把他们准备大家称道、有人情味的食物或者甚至把那个歪歪扭扭的银具搁在干净得像笛声的桌上的意志或欲望已经消灭得一干二尽。光是看见那些叉子,布迪就经常气得冒火。他正在想办法对付适应这种情况,但一把令人恶心的叉 子毕竟还是一把令人恶心的叉子。而且,考虑到布迪的年龄和在生活中的惊人表现,我也太不大度,老干涉这个出色孩子的愤慨。
第二层想说的意思是,请别向奥弗曼小姐透露任何关于我的笔名的事。她每时每刻心里都在盘桓并且念叨我那糟糕的文笔这对她太好不过了。那个女人可一点都没欠我什么!她是经过教育委员会严格训练的。十分不幸的是,我那糟糕的笔名,连同我后来十分珍爱的主题,经常成为她觉得特别舒服和熟悉的谈资。我还不知道在这方面我有什么地方未能使她满意。就因为我什么都贪婪地阅读,让她觉得我是个非常严肃的孩子,一开始我就把我们的路子完全定错了。最不明智的是,感谢上帝,没有给她留下良好而有人情味的印象。在我人生的百分之九十八的时间,对于知识的这种可疑的追逐我也无可奈何。我们有时在她办公室或查卡片目录时开点小玩笑。但这种玩笑是很虚伪的,完全不动真心。对我们两人来说,那种不是发自内心不带一丝人性的愚蠢和常识、正经八百的交流简直是个包袱。在我看来相互之间的交流一定要特别愉快和启发人的心智,因为坐在图书馆的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这个问题还大可深究,但我今天不会研究出结果来。今天我的心情太糟糕了,我害怕。而你们五个最亲爱的人离这里这么遥远,认为我所忍受的这种毫无意义的别离微不足道。这里总是那么刺激和感人,我想,这个世界上,某些孩子,像你们了不起的儿子布迪和我本人,只有在发生一场悲惨的突发事件或当他们知道家庭生活的严重不谐调时最适合亨受这种特权。不过,我还是快点接触更关健的主题吧。噢,上帝,我多么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交谈啊!
你们一定会很高兴知道,这里大多数小营员,不会每天都过得很舒畅或更沮丧,特别是他们并不想把自己融进以名气和可疑的权威为担保的获得可疑的无上幸福的陈词滥调之中。真心感谢上帝,我在这里结识的孩子,在他们的密友们不在时你跟他们随便聊一阵儿,会发现没几个孩子不是人中之龙。不幸的,这里跟这个令人恼火的地球上其他任何地方一样,模仿就 是口号、特权和最高理想。为这种大势所趋忧心不是我的事,但我也不是钢做的。这些出色 、健康、偶而也非常英俊的孩子,不会有几个会真正成熟起来。我还是讲出令你们心碎的看法吧,绝大多数人,只不过都会渐渐衰老而已。难道可以容忍这样一种前景吗?相反,这种前景只会令人心碎。辅导员本身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他们绝大部分人似乎是在训 斥人中度过一生的,从出生到化为灰尘死亡,对宇宙以及宇宙之外的一切事物抱着一种无用、不健康的态度。说真的,这样讲很惨忍也很苛刻。但还苛刻得远远不够!你们以为我其实是个心挺软的小孩,是吗?上帝赋予我冰雹和岩石般的心肠,我可不是这样!没有哪怕一 天,我不是在听着辅导员嘴里吐出的无情的冷漠和愚蠢中度过,而我心里悄悄地想拿一把好使的铲子或者硬棍子朝那几个罪人头上痛打一顿。如果这些小营员自己生性不要多么沮丧 ,我希望,我更无情会更好。也许照我这混帐口气听上去最伤心的孩子要数格里菲斯·哈默史密斯了。啊,他是个多伤心的孩子。我若不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听他的名字都可能会泪眼模糊。我在这里每天都要对付这种情绪,可是我又完全穷于应付。上帝保佑,真正有情的父母会在给孩子取格里菲斯或别的什么之前的实际年龄一直等待和观望,以便化解他们因为名字带来的人生小小的个性上的负担障碍。我自己的首名“西摩”完全是个巨大而无辜的错误, 因为像“乔克”或者甚至“蒂普”、“康妮”这种很有意思也很小巧的名字对那些惯于在随机谈话中点我名字的成年人和老师来说叫上去更舒服,所以对这种小问题我是很有感触和理解的。小格里菲斯·哈默史密斯,他也7岁,但三个星期以来从一件有趣的小事判断,我要比他成熟。从生理体积看,他是整个夏令营最小的孩子,令人惊讶和悲哀的是,比你们那了 不起的儿子布迪还小,虽然他们年龄差不多相差两岁。这样看来,在这个世界上,他的装备简直是摇摇欲坠。请你们想想这个优秀、有趣、敏感、聪明的小孩还得承受下列折磨:
A)他有严重口吃。还不仅仅是一种有趣的口齿不清,而是说话时全身都会摇晃起来,所以弄得辅导员和别的大人都很不舒服。
B)这个小孩,由于众所周知的、跟我们亲爱的韦克一样、从本质上分析又完全不同的原因, 睡觉时需要铺着塑料单。小哈默史密斯的膀胱早已对任何有趣或喜爱事物不抱任何希望。
C)自从夏令营开张以来他用了9把不同的牙刷。他像那种三四岁的小家伙一般把这些牙刷都埋在或藏在树林里,或者封在树叶底下以及他营房的其他废物底下。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好 玩或出于复仇以及偷偷寻开心。这里有那么一点复仇的因素,但他并不是闲着没事要好好享受报复的快感或者想从中得到强烈满足,这样他心灵被亲友挫伤或者抚慰。这种举动 完全不可捉摸而且让人不舒服,我向你们说实话。
小格里菲斯·哈默史密斯,经常跟你们的两个大儿子一起玩,经常跟随我们跑遍每个偏僻角落。他要不再受自己过去和现在经历的困惑,会是个很出色、敏感、聪明的伙伴 。他未来前景不容乐观,我这样说不情愿得要死。他要是个孤儿,夏令营一结束,我就会怀 着完全自信、欢乐和放肆的心情带他跟我们一起回家来。不过,他有妈妈,离了婚,年纪挺轻,长着一副漂亮时髦的脸蛋,略微透着虚荣、自恋和对生活天真的失望之情。可是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生活对她来说并不天真。我们发觉,虽然也在干作为一个母亲和女人应该做的无聊的混帐事儿,你仍然会对她激起纯粹的肉欲冲动。上个星期天下午,那天天气极美 ,没有一丝云,她突然过来请我们跟她和格里菲斯去他们那所富丽堂皇,时髦漂亮的别墅玩 了一圈,随后在回来之前又在艾尔姆斯吃了一顿快餐。我真后悔答应了这次邀请。我也听说过在生活中有些邀请极其冷淡,但这次邀请之冷淡简直达到极致。我倒希望你对她那种全然矫揉造作的友好姿态应该感到好笑,蓓西,但我怀疑你不会。你还没有老到那种程度,亲爱的!在哈默史密斯夫人那颗没有遮拦、可笑、不太深的内心深处,她为我们是她儿子在夏令 营最好的朋友感到深深地失望,从她的心思和钦佩地迅速一瞥立刻就喜欢上理查德?麦斯和唐纳德 ?维格姆勒,格里菲斯营房的这两个营员可以看得出,他们更适合她的趣味。原因很显然,但我不想在一封普通的往来家信里谈这些。随着时间的流逝,对这种事情我会还渐渐习惯。你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们的儿子布迪也不是人中傻瓜,虽然表面上看他的年龄还显得那么迷人地年轻。但是,对一个年轻、有魅力、尖刻、寂寞,有着那么漂亮、贵族式的表情,极其有钱,还有数不清的交际机会,手指上珠光宝气的妈妈,充分考虑到她这个神经质到让人诅咒、并且又是小便失控的幼稚孩子,她流露出这种交际上的失望真是太该死,太令人失望了 。说是失望太宽泛了,但我还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表达办法对付这种可恶又而微妙的情形。说真的,我一直在想这事,但也有必要考虑一下我太年轻,应付这种情形经验极其有限。
首先,正如你们所知,他们以某种愚蠢的先入之见为由把我们分在不同的营房,他们认为把同一家庭来的兄弟和其关系的成员分开是完全有道理并且不言而喻的事。根据你们那无与伦比的儿子布迪漫不经心而又滑稽的建议----我发自内心地同意,我们在混帐第三或者第四天, 跟哈普女士做了一次该死而又愉快的谈话,我们向她指出,人们极其容易忽略布迪那荒谬、 幼雅的年龄和人对交谈以及机智对答的需要,结果出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结局:例行检查过后,星期六布迪得到同意把他的个人影响连同自己精致、瘦小、可笑的身体搬到这里来了。在这场事件的转折中我们有种解脱和轻松感以及纯朴的正义感。我很希望你们有机会或者设法创造一个机会能来这里,那样会对哈普女士有个更切身的感觉。请你们怀着一种 非常良好的小小想象一个极漂亮的浅黑色女性,神气高傲又富有音乐气质又具有良好的幽默感。她穿着一件很有风格的斗蓬在草坪上漫步时,想要把她挽在胳臂里是需要一个人付出全部的自我控制力的。她对你们的儿子布迪的欣赏和纯出自然的偏爱,对我来说太有好处了。略有奢望就觉得泪水喷之欲出。我这一辈子最激动人心的一次经历就是看见一个年轻而又极其好看的女孩或女人完全出自本能地在一条行将干涸的美丽的小河边,在十五分钟的漫谈中发现这个孩子的价值。天呐,如果一个人只要睁大他的眼睛,生活自然会以其崇高的激动回报他的。哈普女士也是你蓓西和里兹的崇拜者,曾经在哥瑟姆剧院前见到过你们很多次,通常是在靠近他们住宅区的莱文萨德。她无意中跟你,蓓西,一样有双条动人、与 生具来、完美的腿、脚踝和漂亮的胸脯,非常清爽、非常伶俐的臀部、以及长着很秀气的脚趾的双脚。你们自己知道,说真的,碰上一个完全成熟的成年人,有着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极其漂亮或者甚至可以展示的脚趾,真让人感到喜出望外,往往,当这些脚趾与一个分享它的孩子的肉体分离后,灾难就会降临,你们一定也会同意这样讲。上帝保佑这个漂亮孩子的灵魂吧!有时令人难以置信,这个令人魂牵梦萦而又活生生的美人要比我大15岁,不管是否允许小孩熏习到这种事,我把这个交给你们自己去做精确可爱的判断吧,蓓西和里兹。但是, 如果父母和孩子之间彻底坦诚的通信交流自由到像相爱的人之间那样--随着缓缓上升的成 功的到来,这是一种我想为之奋斗一生的关系--那么,我必须无比兴奋地承认,每时每刻 ,这位漂亮而又令人着迷的女孩,哈普女士,在无意中唤醒着我永不衰竭的情欲。考虑到我这荒谬的年龄,太好笑了,真的。但是略微一想,我又多么后悔把它讲出来。水族活动后我接到她友好邀请,在主营房前喝什么可可或冷饮料,在这么两三次让人为之颠倒的场合,说来说不出口,我有种强烈冲动,希望她能不经意地赤裸裸地出来开门,我想再说一遍这种想法绝不是一种可笑的情绪冲动。我还没有跟布迪讨论这种粗鄙的事情。布迪到了跟我一样幻稚和完全不成熟的年龄,他的情窦也会开启的。但是他已经多般猜想过这个可爱的尤物给我带来的肉欲上的激动,而且他已经有好几次开过这 种玩笑了。啊,上帝,跟这个迷人的小孩子、隐敝的天才搭上关系真是一种荣幸和特权,为了真理,他是不会接受这种有争议的借口的。哈普女士的问题随着夏季行将结束而终将会淡 忘,然而这却将成为一种天赐之美,亲爱的里兹,如果你承认我跟你一样与生具来都有情欲 ,有跟你一样沉重的充满情欲的下嘴唇突起,像我们那漂亮的最小的小弟弟,萧洒的沃尔特 ·F·格拉斯,以及小比特丝和韦克·格拉斯,那些没有经过一丝污染的人所表现的那样, 相对来说不存在刚才提到的突起。总之,我想你们会同意我的说法,我对人面部流露出来的信号完全不在乎,因为这些东西绝不可信。或者完全被时间老人抹去了,或者被改变过了, 然而我绝不忽视下嘴唇的突起,往往这一部分比嘴唇的其他部分的红色要更加深一些。我不 想喋喋不休地讲宿命这类问题,我知道并且十分同情你们这样蔑视我偶尔但又十分专注地思考这一问题。但我实话对你们说,刚才谈的突起不过是一种宿命的义务罢了,你碰上它,要么征服它,否则就得跟它展开一场让人敬佩的角逐,来寻求, 从我个人来说 ,我并不想让自己陷入肉欲的困扰中,在属于你的幸福的几年每天受它的摆布。由于某种不宜透露的原因,这辈子还有更伟大工作需要做。我十分乐意像狗那样死去而绝不在关键时刻被一个漂亮、动人的飞机或者美妙绝伦的肉体曲线所分心。伤心和好笑的是,我的时间太有限了。说真的,我很愿意继续探索情欲问题,如果你,亲爱的里兹,既作为我亲爱的父亲,又作为我衷心的朋友,跟我一样大时同样忍受着情欲的压迫,此时能像一本不曾删节、猥亵、开放的书,这对我来说简直完全是个小小的意外幸运。我读过一两本讨论情欲问题的书,但要么觉得太骟情,要么又写得毫无人性,结出的思想之果都太小了。我不想请教你跟我们同样年龄的时候情欲给你带来过什么影响,我只想问点更糟的东西。我想知道,意淫给你的精神带来过什么样鲜活而不可言传的快感。没有 了精神想象,情欲就完全失去了它所发作的器官!我真心请你在这个问题上能够完全自然主 义。我们都是人类之子,并不会因此就不爱你或者减少对你的尊重,恰恰相反,你如果完全 向我们表露了你最初并且最低级的欲念,我敢肯定,我们会觉得这些念头非常感人、动 人。一个美好而又完全坦荡的标准永远会对一个年轻人某个时期产生重要作用。另外,根据你儿子布迪或者我以及你儿子沃尔特的天性,这一丝也不会对人类任何甜美而世俗的一面表示震惊或者厌恶。说真的,人类愚蠢和残忍的一切形式都会在我们胸中激起同情的音符。
尔等神灵与小鱼!在忙碌的露营生活中有这么片刻闲暇跟家人谈谈是多么舒心和有益啊!你完全不用担心,今天我手上有的是幸福时光来满足心灵与大脑的需要,我马上就会详细解释的。
我接着继续怀着忏悔和倍感唐突的心情来描述哈普女士吧!我知道你们可以从她身上学会去爱或者同情,而在个人问题上她十分痛苦,但并不想让那糟糕的婚姻生活毁了自己的幸福或者 放弃生孩子的甜蜜的负担。她正在怀孕期,虽然至少有六个或七个月才能出生,对此她很有把握。无论如何,对她来说这无异于登山式的奋斗。她是一个很可怜的孩子,胃很小而且很不好,脑子里充满那些乱七八糟的医生写的书里的东西,这些医生同样平庸、浅薄。她脑子里还装满了一个要好朋友提供的各种信息,那是她大学时同宿舍的同学,我认识,是个桥牌高手,叫弗吉尼亚。真不幸,整个夏令营充满了婚姻不幸和令人沮丧的人。不过就我所知 ,哈普女士是外出的人中唯一怀孕的,因此,刚才提到的弗吉尼亚不在场时,哈普女士就让我充当谈话对手,让一个七岁孩子干这事,你们想想!说来惭愧,有时,她其实意识不到, 她完全是免费雇用我这样年龄的一个孩子充当听众,让我感到有种说不尽的担忧,但也有那 么点笑。不过,她是个羞怯而又害怕的谈话者,如果她不把那么多伤心的豆子撒给我,说真的,她也会把它们撒向其他同时来的动人的脸。你有义务记住她讲的每一件充满痛苦的事情,她是个真的外国人,当然就在交谈中的绝对诚恳而言,她是很聪明的那种外国人。她认为自己是个很感情化的人而哈普先生是个不动感情的人,这种说法大可商量,但遗憾的是完全是废话。我敢以上帝的名义说,哈普先生是个废物,但他绝对是个感情化的人。 遗憾的是,话说回来,哈普女士是一个心地非常柔软而又不动感情的人。要不是你偷偷地唾涎她的美丽,一定会对她的种种不切实际的妄想忍无可忍得要发火。有时她甚至都不太懂得从妈妈或其他亲人怀里抱一下像你的儿子布迪之类的小孩,很得体地吻一下孩子,让那响声穿过周围的森林!她就是一点这种念头都没有,在这个辽阔而又斤斤计较的世界,人们对这 么一个普通的吻是多么看重。瞬息即逝的迷人一笑是远远不够的。一杯可口的可可,再用一个体贴的草芙蓉来代替一个吻或者表示关心一个五岁孩子的热情的拥抱是很不够的。据我大胆猜测,她对自己的这种艰难处境还没有充分的意识。如果夏天结束前,作为一个谈话对手的我未能给她带来一点点用处,这位可爱的美人未来将处于永远的危险之中。可以想象得见单纯的调笑和女孩气十足的谈话会导致不可捉摸的失落和退化。她既不动情,又太不慷慨,正准备跟一个挺有魅力的陌生人发生不可自拔的肉体关系,由于太自傲并且完全沉浸在自恋的包围之中,事实上,她无法跟一个真正亲密的人分亨她那无价的魅力。我很吃惊。遗憾的是 ,在谈话关键时刻,我的态度完全是很虚伪的,在善意、理智、残酷的忠告和希望她一丝不挂地来开门的那股邪恶欲念之间烦恼不已。亲爱的里兹和蓓西,以及其他小孩们,如果你们有那 么片刻功夫,请为我祈祷,让我找到一个体面的办法从这种荒谬和疯狂中解脱出来。有时间的话请一定祈祷。请用上各种最中听的话,但一定着重强调这样一点:我在十分有道理并且完美的忠告与纯朴的身体、虽然还处于的幼稚状态的生殖器的肉欲冲动之间困惑不已的时候,无法保持平衡。请相信,我认为你们的祈祷不会白费的,只要用语言表达出来,它们就会完全被以我去年冬天吃饭时给你们说的那种方式吸收掉。如果上帝将选择我在这件事中发挥作用,我会给这个漂亮敏感的孩子以巨大的帮助。哈普女士和哈普先生隐敝的邪恶的全部根源在于他们没有实现完美的肉体结合。大胆而自由地把这种结合所需要的恰当而勇敢的方法给讲出来,那么倾刻间就会愉快地完成这种结合。如果德瑟·格林在这里,她是个非常大胆而且头脑开放的8岁小女孩,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指出来,但我也可以精心设计而不用明说。请在这种高雅的事情上毫不犹豫地为我祈祷吧!韦克,老伙计,我尤其想求助于你动人而又纯真的祈祷力量!记住,我绝不是随便想因为自己还只是个7岁的孩子而开脱责任,我要是根据这样一种下流卑鄙的观点为自己开脱,那么我就是一个撒谎者、 懦夫和廉价平庸借口的制造者。遗憾的是,我不能责备哈普先生这位做丈夫的在这件事上的表现。在这个世界,在这件事以及其他事上,他没有太多可责备的。等该到责备的时候,我 一定会把他捆在一把方便的椅子上让他吃不消的。他上辈子也许是在士耳其或希腊什么地方但我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做绳子的,但做得不太好。他因为做了一根劣质绳子,结果造成一些有钱有势的攀登者丢了命,他被判了刑。他真是顽固和自大之极,再加上粗心大意。我们在临走前告诉过你们,我一直想他妈的尽量在这里过一个愉快而平凡的夏天,绝不想多管什么。多半时候想这些事完全是浪费时间,无论当事人觉得公开讨论这件事有没有益处 ,是否可怕,或者公然表示厌恶。
这封信已经写了这么长!会把你上嘴唇都读僵的,里兹!我开玩笑,允许你只读整个信的四分 之一就行了。这封信之所以这么长是因为有这么一段意想不到的闲暇时间,我马上就会讲到它。先解释一下,我昨天伤了腿,伤得很厉害,限定躺在床上,算是调剂一下,真是意外收获!猜猜是谁巧妙地获准照顾我?是你那可爱的儿子布迪!他现在随时可能回来!
从我们接到你们从拉萨勒饭店打来的激动人心的电话后,被扣了很多分。那次来电话我们有种说不出的兴奋,虽然接线员很让人恶心。在最近的一次水下活动中我把自己漂亮的新手表给丢了。不过,明天或今天下午大家很快会再次潜水去找它,除非它已经毫无希望地让水泡坏了。还是回到扣分这个话题上来,我们扣的许多分都是因为营房不整洁,还有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我们在集会上不唱歌不请假就退席。就是这么回事。天呐,我希望你们在遥远的他乡稍微体会一下我们是多么想念你们,亲爱的蓓西和里兹以及另外几个小不点儿,体会 一下我的心情吧!感谢上帝,这么一封简单的信不会有太多写作结构上的压力!你们的儿子和兄弟听上去那么相似,你们一定绝望了,坚持要求结构完美,这种要求是多么地道和感人。 这是我未来绝望的迹象之一,但我将竭尽全力对付这种绝望,但愿打一个体面而又好玩的平手。
万分感谢你们寄来信和明信片,太有意思,太让人高兴了!里兹,我们听到底特律和芝加哥人并不那么粗暴时松了口气,心里挺高兴。我们听到年轻的费艾先生也在威迪城也很高兴。 蓓西,如果你跟那个出色的小伙子还有那种着无害的交往激情,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整整 一年来,我一直想着出乎意料地给那个小伙子去封信,在那场漂亮的倾盆大雨中,我们一起约的那个小伙子,一起谈了很多有价值又有趣的话,我们同乘一辆出租,他是个聪明而且温 顺的天才式人物。在他有生之年一定会被广泛模仿和剽窃。跟善良相并列,天才是世界上最动人的东西,同时也是最稀罕的!请以后来信时把所有消息都告诉我们。越琐屑甜蜜,越有读头。“巴姆巴林纳”的消息太好了,简直太动人了!我求求你们,把你们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们!这是种非常美妙的风格。假如在夏令营结束之前你们还在演出它,请及时寄一张第 一批录音带,因为在哈普女士温馨的住所有一台质量很不好的维克多拉牌留声机。在这种事情上我会很乐意给我们的友谊增加特别的砝码。继续创作出好作品来!天呐,你们夫妇两个真是才华横溢、聪明而又了不起!说真的,即便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对你们的钦佩之情也无以表达,贝 丝,我希望你再能享受这种巨大的精神乐趣,宝贝,而不是这么快就对巡回演出厌倦了。如果你们还没有着手处理那件你们发誓一定要做的事情,让我混帐精神舒服,请赶快着手吧。以我并不幽默之见,那一定是个胞囊,某位尊敬的医生会建议烧掉或迅速切除。在来这里的火车上,我跟一个英俊的医生交谈,他说,切除时一点都不疼,做这种手术时只消轻轻地- 剪刀,很准。哦,上帝,人的身体是如此敏感,有着数不清的污点、胞囊。那些过敏肿囊在成年人的身体中,在毫无知觉的情况来来去去,在令人心烦意乱的时代,人们会抑制不住诱惑求助上帝的,我个人不能也不想看见上帝没有人类的伤疤和肿囊以及这古怪的面部肿囊或过敏性疱疖!我永远看不出他在最后摊牌时没有一件做得不漂亮!我还是别再谈这个高雅问题,我只想给你们送上五千个吻。如果布迪在这儿,他一定会很高兴跟我一起这样做的。我担心这又会引出另一个高雅问题。蓓西、里兹,我严肃地告诉你们,不要生气,但你们都完全 地、绝对地而且非常令人痛苦地搞错了,以为他除了我谁也不想念。我当然是指布迪了。亲爱的里兹,非常坦率地讲,你也许会让我更幸福,假如你不要再在电话里给我发表那种令人痛苦而又错误的废话。当敬爱而又聪明的父亲讲些什么伤人、错误并且极端愚蠢 的东西时,你是很难把电话扔在脚下的。刚才提到的那个了不起的人物并没有像包括你和我本人在内的大多数人那样把他的心都挂在混帐袖子上。最实质的问题是,你一定记住,这个 迷人的小伙子,在生活中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冲进门把关门好好地关上,不管什么房间,只要那里醒目漂亮地放着质量上乘,并且削好的铅笔和大量纸张。同时我也无力混帐地去改变他的作习规律,这可是老问题了,真的!作为他亲爱的父母,也许不必善良地希望你们减轻他的负担,但我请求,千万不要往他稚嫩的背上再去刻意增加负担。除了很多微妙的东西,他是我所遇到的在私下对上帝作了最富有想象性创造的人,他永远在奋斗绝不在人人都会碰到的他人热情的建议这种二手信息中度过一生。在我完全毁灭、无用、消失之后很久,他会敏捷而微妙地指导家里的每个孩子。对于我这样年龄的一个小孩来说,这样给他值得爱戴的父亲讲话是不恭敬,不可饶恕的,但对布迪这个人你太一无所知了。快让我们来谈点不太敏感的话题吧。
一位国会议员,哈普夫妇的一个战友,上周到夏令营来。由于他是一位我在多年的观察经历中遇到的最难以卒看的人物,有必要在这封私人书信中隐去他的名字。夏令营里迷漫着一种不忠和个人腐化气氛,臭气冲天。哈普先生点头哈腰假惺惺的笑声庸俗得无法描述。在哈 普女士营房前廊上的即兴欢迎会上,我悄悄让她小心地克制痛苦,别在这场粗俗的谈话中因为对议员和哈普先生极端恶心惹恼了他,从而及扰她和那个奇妙的小胎儿。她非常赞同。旁晚时,看在她的份儿上,我痛苦的接受了哈普妇夫的要求和命令,第三餐和歌声过后, 我和布迪去他们的营房,例行去应酬那位议员客人,我无权代我亲爱的小兄弟接受一个丑恶的邀请。我私下特别希望,万能的主派我完成任务,这一罪恶的推测很粗俗。我没有义务不跟这个天才青年商量贸然做出决定,但是,接受邀请后我们商量了一下,私下一致决定我们去 后不糸名签,但这只不过是我们非常虚伪的自欺式的开脱。在夜晚的闷热中,我们一致同意去做一只软鞋!极具讽刺意味的是,当哈普女士拉手风琴助兴时,我们表现极为优雅。有人拉手风琴时如果一个令人恶心而平庸的家伙就在我们身边坐着,我们表现不优雅那也太难了。此事让我们很感动,但也多少让我们觉得有趣。我们太年轻,在一个令人恶心、平庸姑 娘受宠的场合我们不过是个很脆弱又很可笑的陪衬物。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但它实在太难了。
请,请,请别因为这封信的长度不断增加就不耐烦,对它冷漠置之!当你们快要绝望时,马上想想我今天手头多空闲,我心里多么需要跟不在身边的五个家人愉快地交谈啊!我 并非精心设计想继续离开家人,我从来没有为此设计过。况且,我提供的许多消息和总的交流约定也有吸引力,令人愉快和舒服。
你们太清楚不过了,我们本质上没有多少改变。不过我们略微晒黑了些,显得更像健康孩子和营员。说真的,也许只要能得到不管什么混帐健康我们都需要。最近发生了件不太动人的事。除了到处都在传我是可敬的格朗与格拉斯夫妇的孩子这一老掉牙的消息, 以及我们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非常有经验而且老练的漫谈家-----这得感谢你们给我们树立了感人榜样,夏令营还四处流传说,我们,你的儿子布迪和我,小小年纪就博览群书,声名远扬 ,而且还具有无法估量的才能、才华、机智本领以及强烈的责任心,最后一项像泥一般热情地把我们与前几次表现联系起来,尤其是最近的艰难的两次。你们的儿子布迪目前承担了大量责任。这是需要一副宽阔肩膀的,我向你们保证。想一想,如果你们还保留着记录,绝对 有趣对一个五岁的有经验的读者和作家孩子的创新、流言和敌意的材料,虽然表面上看他的 年龄很不可思议,她同时又是位研究那些具有感人面具、虚荣、绝对正义及可怕的欺诈的人 类面部表情的专家!这就是这个小伙子的目前的情况。接着想象,如果这些秘密情况泄露出去,在营员和辅导员中间成为尽人皆知的事实或谣言,那些东西一定会凋灭。肯定会出现这种情况的。遗憾的是,他自己也十分清楚,最近这些说法大多是他可以忽略不计的缺点。噢,上帝,这是一个在崎岖不平的人生道路上乐观而迷人的伙伴!在这里我给你说件很无聊的事:尼尔森先生,这个天生的新奇癖和热衷于搬弄是非、传播流言蜚语的家伙,我前面说过,他跟尼尔森太太一道负责餐厅,她也是个阴沉的长舌女人,很善于制造麻烦。 餐厅没有人的时候,可以说这里是夏令营里唯一能找到的从事不管任何幸福私事的最好地方 。从一开始,布迪就盯上这个避难所了。星期二下午,那天天气很阴沉,他跟尼尔森先生打赌,他可以背下尼尔森在二十到三十分钟的时间随机阅读的书的那些内容。假如完成得很漂亮,那么尼尔森先生作为回报 ,以示他对这一尚有争议的才华的欣赏,让我们两个格拉斯兄弟在空闲时间使用空旷舒适的餐厅,用来读书、写作、学习语言,并满足其他一些很渴望的个人需求,比如挖掘充斥我们头脑中的第二手以及三手的思想观点之类,这些东西像飞蚊一般在夏令营嗡嗡乱叫。我的上 帝,我是多么悲哀和不情愿去作任何讨价还价的事,不管是跟负责任的成年人还是毫无自尊的成年人!在我完全不知晓这一可怕事实的情况下,这个惊人、独立不羁的小孩一个人去跟尼尔森先生谈判,我们在不多的几个钟头里商量过无数次,在某些触及我们天赋和怪僻的问题上坚决闭口不谈。所幸这件事总体上并不损失什么也不会导致一败涂地。随便选的那本书是《北美的硬木》,弗雷和查姆伯林著,这是两个极其谦虚和沉静的人。从我开始读书起就很钦佩了,他们对树充满了感人的爱,特别是山毛榉树和白橡树。特别对山毛榉树有一种美好而 毫无道理的偏爱。所以我和布迪交换意见还不是粗鲁或不快得太让人受不了。感谢上帝,没有浪费眼泪。可是,怀提·皮特曼,这个巴特摩人、尼尔森夫妇可笑的密友,在这件事结束后却抱走了胜利果实。他在谈话中任意随手拈来利用。他尽其全部能力,有一种牺牲某些孩子为代价来提高他自己的权威的过人天才,是个很聪明的掠夺者和健谈的寄生虫。他二十六岁 ,可以肯定没有孩子,也就是这个人在一群陌生人中对布迪说:“我想你就是那个据说耍点 小聪明的孩子吧。”这种话也能算是对一个五岁的小家伙说的良心话吗?感谢上帝使我们 全家幸免耻辱和尬尴,我对别人说出这种令人恶心的废话没有得力的回击武器,但是事后, 我找了一个机会告诉罗吉·皮特曼--这是他那倒霉的父母给他取的全名,我说,只要我在 场,如果再用这种方式对这个孩子或者别的任何一个五岁的孩子讲话,我会杀了他或者自杀 ,也许就在天黑之前。我相信在关键时刻我能抑制住这种犯罪冲动,但到头来痛苦地想起时,一股骚动会像狂啸的河流一般从我身上穿过,这是无法忽略的。我感到愚蠢和恶心的是前两次我没有纠正这种烦人的冲动。想通过心平气和、快乐的祈祷来纠正是不可能的 。只有通过顽强的努力才可能纠正过来。感谢上帝,我无法体面而又亲密地祈求某些神圣而软弱的人,跟随我来清理我的混乱,这让我倒胃口。在这个时代人的语言很容易导致我全面退化。除非我换个地方。从我们一到这里,我就一直他妈的在想给那些病态、恐惧、 嫉妒和对出类拔萃厌恶者开辟个很大的空间让它们专门呆在里面。不要给那两个两胞胎出声读这种尖刻的说法,也别让它传进波波那还不成熟的耳朵里。但我承认,我的混帐泪水顺着我痛苦的脸直往下流,在我内心,今天,就我们对人类语言的了解,我对它已不抱无限希望 。
如果上面这一段字迹太模糊让人厌烦的话,试想一下我现在写得速度飞快,用的是绝对无可挑剔的一流的笔法。再过十几分或二十五分钟的时间就该吃晚饭了,我是在争分夺秒地写。 在小班营房,要求你每晚在愤怒状态像狗一样睡十个钟头,营房在九点钟就断然投入黑暗中。这件事我跟哈普先生交涉过几次,但都是白费功夫。我的上帝,他简直是个疯子, 他不是让人备受折磨,就是让人歇斯底里地大笑,如果可能的话你给他写一封客气轻松的短信,亲爱的里兹,如果我能以个人名义可以向你建议的话,劝他知道稍有呼吸常识的人都知道,十小时的睡眠特别傻,而且也是一种负担。我们自己倒是有手电,说真的,但这种作习安排自然让我们觉得极其不方便,让我们觉得也有种邪恶的好笑。
我对自己只向你们透露夏令营生活的黑暗和极端沮丧的一面蔑视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由于陷入了这种糟糕的态度,我没有提到其他许多数不清让人感到平静和优美的事物。虽然我前面几段的描述很阴郁,每天总的来说都充满了幸福和感官上的快乐、喜悦以及纵声欢笑。总是在最料不到的时候,闪现出来许多可爱的动物,比如花栗鼠、无毒蛇,但没有看到过鹿。里兹 ,我想利用这段混帐的自由时间,给你寄些豪猪的箭,都是死猪,但不是病死的,你的牙刷太软而且易碎的老毛病或许可以拿它来一揽子解决掉。总的景色令人心荡神迷,无论脚下还 是四周。我感到高兴和完全不解的是,你们的儿子布迪完全变成一个人,令人激动,我意外地看到布迪以这种方式向我展示他的能耐。我在乡野的活动中得到深深放松时,在一定程度上,在我内心的内心,离开冷漠、令人沮丧、模仿纽约或伦敦的风格的城市后,我感到了真正的超越。另 一方面,布迪将永远与城市保持疏远,这是显而易见的,过不了几年,我们就限制不了他了 。我希望你能看见他醒目地穿越茂密的森林,当并不关心每个人的事的力量,令人伤心偷偷地,像个好玩、悲伤的意大利送信员。每天晚上,我都要给他僵硬、好玩、被黑果莓刺丛和其他该死的植物的弄伤的身体上碘酒,我们觉得既舒服又懊恼。在离开之前,我们会读完可 能有十几本很好读的书,很优秀很平庸的都有。讲植物、饮食等等的内容,会直接给我们带来直接的实惠,我们因此学会做不少可口的饭菜。在玫瑰花下,放上带茎的猪尾草,幼小的麻荨 ,马苋,像柔软的小提琴头的最后一部分。我们就用食堂的杯子当锅盆,那个忧伤的小不 点儿格里菲斯·哈默尔史密斯经常跟我们一起做,他对自然环境的渴望简直到了失神和发狂 状态。以免我昏沉的头脑忘记,布迪让我告诉你,亲爱的蓓西,给他再寄些不带线的稿纸、 苹果浆和玉米食品,现在他其实就是靠后者维生了。我敢说,我们可以悠闲地做一顿可口的饭了。请相信,对他来说,玉米食品同样很有营养,他那弱小的身体对玉米和大麦之类的东西有种不同寻常的适应力。如果你们想知道实情的话。他会很快在适当、愿意的时候写信给你们。上帝啊,他真是个闲不住的孩子!就我记忆最深刻的印象而言,我觉得他从来就没怎么忙过。最近他写了6篇小说,真是笑死人,写的是一个刚经历过很刺激的海外冒险回来的英国孩子。看到一个才5岁的孩子那可爱有趣瘦削的屁股坐在那里怀着满腔激情而没有多少洞察力地挥洒迷人的感情,这真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报酬。我谨向你们致敬,有一天你们也会从他那里听到同样的感激之辞的。我并不想因为你们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来而表示尊敬。他是你们在这个世界可爱迷人的代理,这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谁要是想一想圣诞假过后我心情沮丧的那段时间所遭受的白眼情形,甚至更为感人,这表明,亲爱的里兹,如果你在这里,我们和你的亲密完全微不足道而且充满了不协调。接着说些轻松的吧,至于我自己的创作,我写了25首哲理诗,对这些东西我的评价很低,后来写的16首倒是有些可取之处,但缺乏持久的大气。另外10首看来是对威廉 布莱克,威廉 华兹华斯和其他若干死去的天才的无意识的灾难性模仿,这些天才像一把刀那样永不停息地向我急速刺来。我的诗歌创作总的前景暗淡,令人痛苦。我是全心全意地认为,这个夏天迄今为止对我来说唯一让人迷恋的诗歌根本没有写出来。你也许能想起来,在那次你从拉萨勒打来的昂贵的长途电话中,我提到我们和别的营员在沃尔 费希尔斯玩了一整天。在去那里的路上,美美地吃了一顿三明治午餐,这是凯尔波饭店为我们准备的,这家饭店生意很兴隆,年轻漂亮的夫妇常来这里度蜜月。我和布迪、哈默 尔史密斯在湖边散步时,我看见一对夫妇在欢闹和嬉笑,忽然间从头到脚感觉跟两个不知名的年轻恋人融为一体。我多想写一首诗来说:在凯尔波饭店所有的新郎都开玩笑给新娘溅水,这种事我在长滩和其他大众游乐场所也看到过。亲爱的蓓西,这一小小发现会让你高兴和激动,你内心一隅也许在暗暗发笑,但这并不能说明我提到过的任何不朽诗歌都得有这种内容。 有个人背着包离开了。我们还是别再谈这种棘手话题了。考虑到你也许还包括奥弗曼小姐的个人情况----不过,这还是有区别的,因为她没有那么高的天赋来隐瞒哪怕一桩秘密-----我不想说,我们还在继续学习意大利语,跟着磁带复习西班牙语。这显然是个很恶心的暗示,不过某些新的流言蛮语会烟消云散。
里兹,自由地挥洒而不必留心听着一声可恶紧张的集合号是多么舒心和愉快的事,连我的热情这种东西也不复存在了。如果你累了,或者真的读书累了,就马上停下来,要发自内心地这样去做。我承认我在利用你杰出的意志、父爱和著名好笑的耐心。我知道,蓓西会把信的后半部分内容摘要讲给你听的,你就彻底放松地点上一支烟,把我这可恶的信像烫手的土豆一般放下,走到不管什么你住的宾馆的大厅,完全放松思绪,放下对我的不朽之爱 ,随心所欲地享受吧。去游一场泳,玩一把皮诺尔纸牌游戏,你会重新对一切觉得都很新鲜的。
在这种没有止尽的散漫的幸福状态,我们还没有跟营房一同住的其他营员打成一片,主要是道格拉斯·福尔索姆、巴里·沙夫曼、德里克·史密斯,小汤姆·兰特恩、米奇·伊明顿和里德·西尔弗曼。特别是汤姆·兰特恩!这难道不是一个对一生都有好影响的好名字?遗憾的是,这个年轻人似乎下决心不开亮他的任何一盏灯,所以他这么妙的名字也同样有白白浪费的危险。这种想法太苛刻了。我的思想用语言表达出来老是他妈的这么苛刻。我一直在想这事, 但今年夏天我却一再容忍自己的这种苛刻。汤姆·兰特恩,不管你的灯点亮没点亮,上帝都会为你加油的!在这所摇摇欲坠的营房顶层住着一个小孩,他真是个人中之龙,无论多么恭维和赞美他都不过分,真的,他经常一闲就毫无顾忌地冲下阴暗的楼梯,跟你那不值一钱的儿子玩一天,幽默又放开地讨论他在纽约特洛伊的朋友、熟人以及对手,那是奥尔巴尼北边一个很大的镇子。总的感觉是在伪善的外表下,生命和人道还是最伟大的。我相信,他的勇敢会让你心碎,或者令人痛苦地让你的心粉碎。即便要他对我们诚心地打个招呼也不知道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我还忘了说我们现在正遭到排挤。他叫约翰·科尔布,八又二分之 一岁,确切地说他是在中班,但中班中又没有给他安排房间,所以在这个拥挤的楼里我们有幸认识了这位豪爽的伙伴。我恳求你们现在并且永远记住这个勇敢而有良好幽默感的人名! 不管什么东西,你谈话超过五分钟时这个大胆活泼的小伙子就厌倦得要哭,你一抬头看,会非常感动和好笑,会看见他那张非胜不可、善良、不守信用的脸!我要付出我一生数不清的年月,将来对这个孩子做些什么。他对我说话很客气,完全不理会我问他为什么他长大后绝不沾威士忌或者其他任何酒,我对他遵守诺言真是他妈的持悲观的怀疑态度,他有一种潜在的倾向会让自己喝到舒服的晕眩状态,如果他拿全副精神把几盏灯都点亮来戒酒,一定会一败涂地,不过我怀疑,因为他太善良太没有耐心,不可能用上全副精神。我们要了他在纽 约特洛伊的地地。如果在今后艰难岁月中我还活了下来,我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去纽约的特洛伊,而且如果必要的话去证实一下他的诺言,那得多少喝点酒,让自己晕眩。但你们得明白, 我们的心已经被这个内心没有一点偏见的孩子征服了。我的上帝,一个只有8.5岁的勇敢的 孩子,真叫人感动!说来令人滑稽,但我告诉你们,勇敢的人往往需更多的保护而不是怒目相对。我吻你高贵、值得赞美的双脚,约翰·科尔布,你这个特洛伊人,善良的海克特兄弟 !
至于其他方面,若有机会,我们也十分合得来,一起参加各种无休止的游戏和活动,很多项目喜欢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说来令人伤心,我们在体育方面非常优秀而又十分局限,在棒球方面,这项也许是西半球最激动人心和舒服的体育运动,甚至连我们最凶的敌人都不敢否认我们不可置疑的勇敢表现。这不是自吹自擂,任何球类运动我们都可以不费一点功夫就能玩得 十分出色,遗憾的是,任何非球类运动,我们都可能玩得很糟。除了运动和活动,我们还结 识了许多一辈子的朋友,都是偶然认识的。不过,你们处在我们敬爱的父母这样一种严峻的位置,蓓西,你必须刻意从人的表情直接判断某些东西,当一两个因素逐渐明显化时要毫不犹豫。我现在就告诉你,就在这个时候,请毫不留情地清除掉你对的那个雨天的印象。到我们在这里的生活结束后,将会有数不清的孩子们变得激愤和敌视一切,甚至他们看见我们毫不掩饰 的脸孔一出现就会不喜欢。请你记住,我是说我们总是冒犯别人与自己的个性无关的特殊的脸!如果我看不到到这事令人沮丧地在我短暂的岁月中再现几百次,那就太可笑了。但是我希望,在我继续努力改善和打磨我们的性格,每天总体上减少 一些可耻、外在的自大、过于情绪化的东西以及其他一些极端恶心的品质的过程中,我们能抵抗并且减少一些我们人类内心犯罪的因素。我希望通过这些措施能够取得一些好的效果,但不指望有什么激动人心的效果。我是真的不指望总体上会出现激动人心的效果。但是,别让这些东西发展到成为我们心灵的阴影!欢乐 、同情和愉悦的反省应该永远占主导!不知你还在哪里看到过像你不在身边的两个儿子这样疯狂和固执的孩子?置身于愤怒和极其不利的逆境的火热的中心,我们年轻的生命难道不是一曲难忘的华尔兹?也许,说真的,如果你逆着去想,也许路德维·贝芬多他临死时在病床上写的乐曲才算真正的华尔兹。我毫不惭愧地坚持这一唐突的想法。我的上帝,只要一个人有勇气放一曲简单通俗的华尔兹,这是种多么激动人心的自由!我告诉你,早晨我从来没有不是在听着远方的号声起床的!除了遥远的音乐,冒险和浪漫活动也压得喘不过气来 ,全神贯注的爱好和调剂相辅相成。我从未三心二意过,感谢上帝。谁会没事可干嘲笑这些令人渴望的幸福。如此幸运更有何求?有能力结识几个优秀的朋友,大家真正互相喜欢 ,呼吸引导免受错误导向的危害,一直到我们的生命结束,同样,朋友们也会喜欢我们,永远不会让我们没太大遗憾地生活下去,这要比完全没有任何遗憾地生活下去好得多,值得赞扬和更好玩,真的。我老向你们说些这种折磨人的废话,是因为我需要说,这样或这在我们早死之前或者之后,它会成为你们甜蜜的记忆,别让它此时让你们感到沮丧。再说,另一方面,从高兴和好玩的角度讲,我们绝对有义务同时也永远有权力把我们的创造性天才从前生带来。有人闪烁其辞地建议让我们把它用在某某地方,但它永远是我们自己的事,虽然它还发展得很慢。我发现每当自己的混帐头脑最终歇下来,任其自然,整个思维终于长久地优美地沉静下来,绝不与任何东西较劲,在这里触发后它变得更加明显。在这样的间歇期,可以看着它在那种我去年五月私下给你讲的辉煌的光中漫游,蓓西。当时我们在厨房里温馨地一个劲地唠叨。我还看到同样动人的事情出现在你让我认作兄弟的那个优秀的人和伙伴身上。当我刚才提到的那种光变得十分强烈时,我在一种绝对的放心中入睡了,我想 ,我们,你们的儿子布迪和我,跟夏令营每个孩子或辅导员一样平庸和傻里傻气,可怜可笑地有着同样讨人喜欢、普通而令人心碎的盲目性。我的上帝,当一个人毫不怀疑自己本质上是多么平庸和一般时,再想想出现在我们前方的各种机会吧!只需对非凡的美和内心瞬息即逝的正直多少还有点坚定不移的热情,再上加坚信我们跟其他任何人一样平常、普通,明白这不仅仅是像许多其他孩子一样当每年第一次美丽的初雪来临时惊讶地伸出我们的舌头的问题,谁能阻止得了我们在这一辈子表现更出色些呢?说真的,我说,谁如此悄无声息地给了我们这些天赋?“别说什么!走你的路,谁也不要告诉别人!”伟大的提香·萨姆达普说。说得太对了,虽然很难做到而且肯定会普遍招人讨厌。
如果你还没有去大厅里调剂,我坦率地略过了不利方面,我想遗憾地指出,蓓西和里兹,你们的绝大多数孩子,在体验不属于他们的痛苦方面具有相当杰出的才能。有时这种痛苦可能被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逃避掉,比如加利福尼亚或者路易斯安那州某个懒堕的家伙,这种人我们连见个面交流一下的兴趣都没有。说到你们不在身边的儿子布迪和我自己, 我看不出有什么办法不去经历随处可见的小小的痛苦,除非我们目前这个有趣好玩的身体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和责任。不幸的是,有一半痛苦,根本就属于那些要么逃避它要么就不知道如何紧紧地抓住它的人!但是,等我们完成了使命和责任,亲爱的蓓西和里兹,我告诉你们,我们就会神智清楚而且幽默地离开这个世界,把它作为我们以前从未经历过的调剂 。又要提到你可爱的儿子布迪了,他会随时回来,我实话告诉你们,我们中的一个由于种种原因要等另一个家伙死了才出现,就我所知,这是极有可能的。我不想描述得这么让人沮丧! 也不是明天顷刻间到来。我本人至少可以活得像一根保存完好的电话线杆子那么长,总之就是三十年或更多点儿的事,这没有什么可笑的。你儿子布迪甚至可以活得更长些,如果你乐意知道的话 。在这幸福的时刻,蓓西,请让里兹读读下面的话,如果他从大厅里或者别的他选的舒心的地方回来了的话。里兹,我恳求你在空闲的时候对我们更有耐心一些。如果你觉得我们跟其他普通孩子也许是你童年时代的孩子不一样,心里别太难受,不顺心时你要马上想想我们从来都是很普通的孩子。我们只是在某些比较重要或关键的事情上才显得并不那么普通。我的上帝,我一点都不想再讨论下去伤害你们了,但我实在无法涂掉已经写出来的这些伤心而乏味的东西。我想这些还能忍受。我如果抹掉这些话,你不见得就真的很高兴。大概是因为我廉价的温柔和怯懦,以前,你有两次不知不觉地没有正视同样的问题。我绝不是要看看你能否忍受重复这一痛苦。推迟痛苦的到来是最可恶的一种经验了。
作为一种愉快的调剂,给你们讲些开心和提神的事吧。也许在这个冬天或者明年冬天,蓓西、里兹、布迪以及其他有名有姓的人,都会去出席一个内容丰富而又很重要的聚会 ,布迪和我一定会出席,两个人或者很融洽地一起去或者单独去。在这次晚会上,整个通宵 ,我们只会见一个很胖的人,他在空闲时将在事业和职业方面给我们以真率的开导。这将需要我们拿出当歌手和舞蹈家的勇气,不过也要不了那么大的勇气。这个胖子不会很严重地改变我们童年时代以及愉快的少年时代的正常发展方向,但是我可以保证,这种表面的改变也将十分剧烈。但是,这只是我幻想的一半。我本人全心全意这样认为另一半将更为发自内心,更为舒服。另一半是去看视布迪。那已经是无 数年之后的某一天,我这位令人可疑又可爱的伙伴已不在他身边,他在一个巨大、很 感人又很令人不舒服的黑色打字机上描写着这次聚会。他抽着一支烟,偶尔锁住双手放在头顶,一 副沉思和心力交瘁的样子。他的头发已经灰白,他的年龄比你现在还大,里兹!他手上的青筋看上去已经略微突出,我一点都没有问他这个,部分原因是考虑到他年轻时对可怜的成年人手上露出的青筋怀有偏见。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你恐怕以为这特殊的会见一下子刺伤这个偶然的见证者的心,使他完全残废,无法跟他热爱的宽容的家人去讨论这一会见。不是这样,这次会面很大程度上就像我深深地呼吸一下用这种简单爽利的办法来对付昏沉一样。他的房间比什么都更刺伤我的心。那是他年轻时代就想实现的梦想。天花板上有一扇非常漂亮的窗户,我非常清楚,他常常以那种完全旁观的眼光欣赏天花板。他周围全是很考究的书架、设备、纸张、削尖的铅笔、黑檀木、昂贵的打字机和其他搅人的个人品物。 哦,上帝,他打量这个房间时一定很兴奋,相信我!那是我平生最高兴和舒适的一次会面, 极有可能最少束缚的一次。如果我说那是我人生最后一次会面,我这样漫不经心地信口说来又会脱离正题。但是我去年提到的我头脑的两个小小入口还没有关闭,明年或者再往后它也许改变流向。如果它流到了我身上,我会高兴地亲手把它关上。只有三到四种情况,就像目 前这种情况,才是会面的本质,才值得一个人折磨心力和精神上的幸福宁静以及父母的开心。 我真的请你们想象一下见到这个家伙是多么美妙,你们的儿子布迪从一个对这个宇宙中每支铅笔都着迷的五岁孩子忽然变成一个成熟、皮肤黝黑的作家了。我多么希望能躺在遥远未来的一朵快乐的云上,也许手里还拿着一只好吃、坚硬的北方斯潘苹果,在天外读着他写的关于这次难忘而又蕴含很多东西的聚会。我希望这个天才小伙子,成为一个成熟老到的作 家后第一个作品是描述那天晚上离开这所房子之前我们每个人妙不可言的位置。在一个准备出去参加一个聚会甚至去一家大饭店的家庭,在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莫过于大家在等待某个慢性子的人作准备时不耐烦的样子。我在心里希望这位未来的敏感、头发灰白的作家 从起居室每个人美妙的位置写起,照我看来,从这儿开始是最美妙的。我告诉你们,我觉得对那天晚上的幻想从开始到结束是多么快乐啊。我觉得如果一个人只要怀着极大的耐心、欢乐和完全盲目的力量等待,在这个世界,最终的结局都会一样,这是多么美的事啊。 里兹,如果你已经从大厅里回来,我知道你是拿对上帝或者神灵或者拿你觉得还不太混 帐或尴尬的说法不信仰开玩笑,但我老实告诉你,在我一生中最闷热和难忘的一天,如果得不到宇宙艺术而痛快的许可,你甚至连随便一支烟都点不着!许可这个词太宽泛了,但是在这支烟碰到火柴的火药之前,先得需要某人点一下头表示同意。我很着急地告诉你们,这还没讲清楚。我相信,上帝为爱把他想象成这个样子的崇拜者的利益考虑,会好意地戴上一个人头,完全会点头同意的。不过我不反对他戴着人头,如果他是为我可疑的利益着想戴一个人头的话,我也许会远离他。说真的这也太夸张了。在所有人中我最没有勇气离开他 ,连我的生命都捏在他手里。
真好玩,我一个人坐在这所空空的营房里,忽然间像你以前说的那样哭喊或者哭泣起来。我毫不怀疑它会很快过去,但在这样一个无助时刻想到迄今为止我生活中75到85的时间都不过是个小小的乏味的家伙,我仍然感到伤心和气馁。我这样肆无忌惮地用这样一封冗长乏味、充满了我文言和思想洪流的信给你们每个大人和孩子增添负担我感到很伤心。我觉得对于像我这样年龄和经历可疑的孩子很容易有意卖弄可怜的风格。 我一直在想,虽然有上帝为我作判断,但是不请教一个我可以完全无所顾忌和信赖的出色老师,这种搏斗会付出相当代价。一个人如果碰不上出色的老师,他就有必要在自己的头脑中 塑造一个。如果这人跟我一样求知欲很强,这样做又太危险。我为了保护自己,在这里躺了一整天,眼前浮着你们的面容,蓓西、里兹,还有几个孩子一张张新鲜迷人的面孔,所以想到不能跟你们在一起。“紧张可诅,祝福放松!”伟大的威廉·布莱克大声疾呼,但是对一个出色的家庭和好人来说,当可爱的长子和兄弟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处于可恶的紧张状态或 者疲惫得要死,这种放松也太难了。
我躺在床上的原因说来非常可笑,我现在才说已经够晚的了。但是这并不太影响我讲出它的兴趣。昨天小小的挫折一个接一个。吃过早饭要求全营地每个小班和中班的人去采果莓, 也许是这个季节最后一次摘草莓的混帐机会。早上还在余中中,我弄伤了该死的大腿。我们开车去一个很远的长草莓的地方,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老式混帐小货车里,假模假式地由两 匹马拉着,其实应该由四匹马拉。马车木轮中间伸出来的一块混帐铁头剌进我的大腿和腰部 ,有一寸深,而且我们把这匹该死的车推出泥泞地时又往里扎了几英寸深。昨天车上带过被雨淋湿的猫啊,狗啊的东西。我被他们以混帐传奇剧里的那种速度送进医院,离后方大约有三英里远,哈普先生背着我,骑着那辆破烂摩托车。只用了飞一般的笑死人的一点儿功夫 我就被送到医院。首先,我很不情愿说哈普先生个人无可挑剔。我一直在琢磨这事,但是这人激起这我潜藏的怒火,我想我几年前就想出的体系。从站不住脚的私利出发,我来试想一下一个三十几岁的人根本就不该强迫一帮无用的小孩把一辆可恶而又假摸假式陷进泥里的车推出来,其实那得名副其实的四到六匹年轻力壮的马队才能拉出来 。我愤怒得像一条蛇。还没回去时我在摩托车上告诉他,布迪和我跟父母一样在唱歌和跳舞方面虽然是业余的,但很有经验和天赋,他很清楚。我还说,里兹你可能会起诉他,因为极有可能到头来由于他的原因,我会因为失血或坏疽而丢了混帐双腿。他装出对这些纯属废话毫不在乎的样子,这些也的确是废话。但是,这并没有就让他把车开好一些,没到目的地前有两次差点要了我们的命。不过,照我看这事从一开始就挺可笑的。所幸我发现如果什么情形好玩或者可笑时,我的血就不会太白流。话说回来,我自己倒倾向于认为止血是因为情况本身很幽默,极有可能该死的摩托车座紧挨我着一个加压止血点,我的加压止血点平常很有弹性地像脉博那样跳动,感觉很舒服。毫无疑问,哈普先生看到一个小营员流血了一定 很不高兴,这个小营员跟他只有注册和金钱上的联系,这些钱都损耗在他新摩托车的座上、 轮子上、挡泥板和轮胎上了。毫无疑问他要负责任。他甚至连哈普女士的血都觉得与自己无关,所以他怎么会觉得跟一个身材触目、十分丑陋、荒谬可笑的陌生小孩的血会跟他有 人缘的联系?
医院是一个乱得一团糟的可笑地方,虽然从本质上讲,它也许干净得像一只哨子。格丽林小姐帮我清洗完伤口后扎上绷带。她是个年轻姑娘,拿到了护士证书,年龄我不知道,既不可恶也不可爱,不过长着一副像裁出来般一流的身材,不少辅导员和几个大学高年学生正在下她的功夫,想在他们不得不返回大学之前跟她发生肉体关系。我想这也是意料中的事。 她是一个非常本份的人,没有一点个人才华或能力做为自己做主。透过种种表象看,她其实很糊涂,而且简直是灾难性地容易激动,作为夏令营唯一有利用价值的美人,完全可以把哈普女士比出局。她是医务室一个有着严肃而又活泼的声音、听上去很有能力的女孩。她给人留下一个印象,头老是保持一种小心翼翼的样子,但这完全是一种令人伤心的姿势。她讲起话来态度很酷,这个年轻女人还没出生大概就没有头脑了吧,反正在人生游戏舞台上她的脑袋肯定不在肩膀上。在餐厅和医务室只有她这种富有欺骗性听上去很镇定的声音, 始终使她没有完全落入上面提到的辅导员们和大学高年级学生的捕捉,那伙人都很年轻很健康,在安全期数字计算上也很老道,同时对那些容易感动的女孩有种可怕的魅力,特别是那种不具备古典美的女孩。情况很让人警惕和担忧,但我无能为力。你只要看她一眼就会知道,她没有跟不管小孩或者成年的熟人坦率地讨论过任何东西,所以在这件事上也不必责 备她了。不过,下月,夏令营生活即将结束,我本人对她的安全将不负任何责任,除非她是我的孩子。说真的,贞操问题是件挺可笑的事。我通过阅读这方面的东西树立的标准在这 一问题上完全是开放的,而且会引起热烈争议,但这个问题我们不在这里讨论。关键是这位也许二十五岁的姑娘,格丽林小姐肩上抗着并不真正属于自己的脑袋,带着听上去具有欺骗 性的挺有实力的声音,并且充满了种种马的感觉,她在对待那可爱的处女膜这样重要的事情 上也没有强烈的个人荣誉感,有欠深思熟虑,这只是我个人莽撞的看法。当然,我觉得遗憾 的是,这种看法并不比这个地球上其他任何人的莽撞想法更高明或者更接近实质。由于没有随时保持无情的警惕,这个世界上各种莽撞的说法可以轻易地毁了一个人的健全心智。我并不是 夸张,说穿了,一个人对这种糟糕而又靠不住的标准,这种检验、尊重和掌握起来过于敏感和仁慈,而且极有可能会由于同伴或者事过境迁的忽然变化而粉碎的标准能坚持多久呢?以 前,亲爱的蓓西,你问过我好多次,我为什么把自己弄得像条可笑的狗,说来不成体统,我之所以这样,原因是我就是一条可笑的狗。最关键是,我是我们这个家的长子。如果能一次 又一次讲出些毫不顾忌偏激和不负责任的话,我会觉得自己很充实、快乐和激动!不幸的是,作为一个涉世不深的小笨蛋,在讲这种话时我略微有些伤心。所幸这确实有必要伤心。 如果你马上下结论以为我认为一个少女的贞操的保存与丧失这种事以及其他无可辩驳和值得尊重的事实都是因人而异,你的结论未免下得过于轻松和轻易了。你绝对错了。这种话虽然空泛,但用不了多久你会怀念起这些精僻的见解。我还没见过哪些完全无可辩驳、值得尊重的事实不是主观之见。如果你能忍受一个过时且无关紧要的解释,我们这样说吧:你演完戏轻松地回到家里,亲爱的蓓西,然后一本正经地问给你开门的人,我本人,你这个混帐儿子西摩· 格拉斯,那两个双胞胎洗澡了没有。我老老实实说洗了。我个人的毫不动摇的看法是,我亲自把他们柔软、难以捉摸的身子放在澡盆里,又坚持要他们使用肥皂,别把水喷得满地板都是。我的小手甚至还是湿的!有人不禁会说:两个双胞胎已洗过澡了,这是一个无可辩驳和值得尊重的事实!不是这样!甚至两个双胞胎在家里这都不是什么无可辩驳、值得尊重的事实!说穿了,我敢说,甚至连这样一个问题都值得怀疑:我们家有着一对长着伶俐的舌头和可爱的耳朵的漂亮双胞胎。为了实现在这个美丽疯狂的世界上把任何东西称作无可辩驳、值得尊重的事实这种可疑的满足,我们完全有必要像那些具有良好幽默感的囚犯那样在那些由我们的眼睛、双手、耳朵和纯朴而令人伤心的大脑极其真诚地提供的脆弱的信息面前忘而却步。你就把它叫做最高标准吗?我可不!毫无疑问,这很感人,但这绝对绝对不是最高标准。 这是彻头彻尾的对令人沮丧的主观作用的盲目依赖。你们很熟悉“中庸”的说法,连人的大 脑也是一种诱人的“中庸”!我生来对地球上的任何中庸不抱任何信心。说真的,我是担心, 这真是个不幸,但我不得不用一点时间告诉你令人颀喜的真相。不过,我们已经快要逼近我混帐内心那不断骚乱的关键了。我对无论什么纯客观、主观看法、以及无可辩驳、值得尊重的事实都没有信心。虽然在我心里极其喜欢他们。每个了不起的人物在他生命的每个伤心的时刻都会接受这些动人、脆弱的看法,人类的这种勇气令我感动。我的上帝,人类真是种勇敢的动物 !在这个地球上连最动人的懦夫不用说也很勇敢!想想接受所有这些脆弱的主观媒介要付出迷人的为代价!说真的这同时也是个邪恶的圈套。我悲哀地认为,如果有人突破这个邪 恶的圈套,对每个人来说都将有持久的好处。但大家都希望对这种东西不要这么鲁莽。一个人绝对不会在思考这件事情时疏远他喜欢的人,不幸的是,就我自己而言,我 在这件事上很鲁莽。我要在这辈子用大量同时在某种意义上又所剩无几的时间来探索解决这些既高尚又有情的问题的方法。但是,在这里,我却像扔掉烫手的土豆那样撇下这个话题。 我只是搔到了一点它的奇妙的皮。
我支着腿包扎得极其差劲和可笑的腿,一直在进行一场严峻、貌似胜任的谈判,如果没有很强的自制力,这种谈话只能把人逼得去频频喝水。格丽林小姐把我送回营房 ,我拄着一根笑死人的拐杖,等待哈普沃兹镇上的医生来,医生住在镇上,开着一家混帐诊所。第三餐结束后医生很快就赶到了,又把我接回医院在腿上缝了十一针。在这个他妈的关健时刻又出现分歧。要求我做一个麻醉过敏试验,我婉言拒绝了。首先,在骑着哈普先生那辆可恶的摩托车回来的路上,我的大脑和大腿之间的疼痛联系中断了,这真给我带来莫大的方便。我用不着使用去年夏天在治疗我碰伤的下巴和嘴唇时动用的办法。人有时会绝望,一个人任何特别的东西都是为了方便到几一下子或者甚至只需一下子就凑效,但又确实如此, 得有点耐心。从我们到这儿后我都用过两次艾叶,我认为这都是白搭!当我委婉地拒绝麻醉后,医生又认为我是在故意炫耀,哈普先生就在他旁边,跟他持同样混帐看法。我像个天生的傻瓜,这点我向你们保证,我真是个傻瓜,我愚蠢地说,我已经完断掐断了疼痛联系 。我对着他们那张张假惺惺的耐心的脸说,出于某些脆弱的理由我不想让自己或家里的任何孩子丧失他或她的意识状态,这样甚至更蠢,更大逆不道。最后我又就这个问题多说了几句话 ,我说人类意识活动状态对我来说太他妈的珍贵了。经过跟哈普先生几分钟激烈又恶心的辩论后,我把对医生的仇恨转嫁到缝合伤口上,同时我还又保全了愉快的意识状态。根据以前的经验,我知道这对你来说真是痛苦死了,亲爱的蓓西,但我再三向你保证,开个玩笑,这对有一张开只有妈妈会喜爱,长着一只臭鼻子和软得像水一样的下巴的脸的我来说太方便了 。假如我是个特别清秀的男孩,有着迷人的身材,我肯定会说服他们给我打麻醉。这不是谁的过错,先在这里向你保证。作为一个具有个人主见和头脑的人,我们应该对任何我们能得到的美负责。我自己是无可救药地不必对它负责了。
考虑到布迪的年龄,或者考虑到我这一方的原因,缝腿过程没有让布迪看到,缝好后我被轻松地抬回营房放到自己床上。好运忽然降临,医院所有的床铺都被占了,几个发高烧的孩子和我本人都只能呆在各自的营房里,一直到空出些床来。我觉得床铺情况简直是意外降临的好运。从我们下火车以来,在某种意义上这是第一次可以完全休息、放松和感到充实的一天。 。布迪也完全一样,他得到哈普先生的同意,全天候可以不参加任何活动照顾我。他差点没有得到同意,但说穿了,哈普先生更愿意同意而不愿跟他面对面地争执,有他在场会感到十分不自在。星期一检查,对此我本人更愿意把它看作是对这里每个孩子的该死的侮辱性的负担,哈普先生到营房来时,我们都立正站着,满怀敬意地盯着布迪,他没有像哈普先生小时候那样去收拾床铺,而是奇迹般地设法避免让我们全盘输掉这场战争。他当着我的面对布迪 无端地侮辱了几句。我向你们保证,我看着你们儿子布迪的脸,让他自己处理没有上前介入或者干涉这种霸道的侮辱。我对这个年轻小伙子在任何情况下进行自卫的能力相当自信,这次也不例外。当哈普先生正在兴头上当着他同一营房的人和营地的朋友的面叫骂他难为他的 时候,布迪又拿他那套好玩的把戏来对付了。他把那双奇妙和极有表现力的眼睛朝那漂亮的黑眉毛上翻着,简直跟死了一样变成白的。任何没见过他这样表演过的人看上去完全就跟鬼 一样。我怀疑哈普先生以前是否见过有人这样干过。保守点说,他立刻在惊慌失措中跑过去检查米德奇·伊明顿的床铺,完全顾不上对付近在眼前的邪恶,甚至忘了给你那自信的儿子再扣一分。噢,我的上帝,他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才五岁!我恳求你们,为他骄傲吧,任何赞美对这个小孩都不过份!他现在真应该在这里呆几分钟,他也许很想自己亲手写几行。 在这段时间请别让我说服他对哈普先生好一些或者拿更为温柔的办法对付哈普先生,这不是 一个温柔不温柔和的问题。这是懂得什么时候使用自己的天赋自我保护,用自己全部生命的杰作赶走敌人,而不对他们造成任何严重伤害。
暂且告别这短短的几天或几个小时的假期吧!我将怀着纯朴的仁慈和正直把信给你们写完, 我可以向你们父母以及孩子保证,有这样一个激烈的儿子对你们来说太糟糕,太不值得了,但我对此却无能为力。我对你们的思念很难言传。你们会为人类的语言表达创造一个机会的。蓓西,请注意已经提到的那件小事。请你们巡回演出期间每场间隔休息一番,其中的原因我此刻没有权力无所顾忌地讨论,你放弃舞台表演的时候也就是你最不能放松和休息的时候。我恳求你别着急。我恳求你等到我们在早些日子谈到的那块铁很烫手的时候再去碰它。否则,如果你在快乐的28岁放弃了一个很有前途的工作,不管你已经度过多少辉煌岁月,你也是在不适当的时刻毁了自己的前程。说真的,在当红的时候,命运会来那么致命的一击。在背运的时候会改变,在背时关头,往往错误频出并且代价也很高。请记着,我们装上漂亮的新炉子的那天严肃而亲密的谈话:除了在舞台上演出或在我提到干的活儿的几个小时的那段时间,请一定试试只用左鼻孔呼吸,其他时候迅速恢复到右鼻孔吸吸。开始鼻孔呼吸时先稍向后看,紧握拳头 在另一胳膊窝暖一会儿,轻轻往下压,或者跟想呼吸的鼻孔相反的身体一侧着地完全躺几分 钟。我再次向你们保证:在不情愿时不要强迫自己这样去做,但不妨试一下,在最不舒服的时候,完全发自内心地感激上帝,创造了奇妙复杂的人体。向这位无比优秀的艺术家致以 简短而充满深情的敬礼就那么难吗?难道它还没有向一个神秘地自由运动又完全不神秘地运动的人致敬更有诱惑吗?噢,我的上帝,这就是我们所拥有的上帝!碰上我们第一次在厨房新设备跟前愉快地谈话的情景时,这种鼻孔呼吸之类的练习可以立刻停下来,迅速得就像在呼吸、观察、倾听和其他混帐功能上完全依赖上帝那样。可是,我们都毕竟是人,在每天并不绝望的时刻和情况下完全忽视了这种依赖。不管真心还是虚假。为了弥补这种对上帝的忽视,我们必须不再依靠我们自身令人困惑的感觉器官,但是,连它们也不属于我们, 事情可笑和奇妙之处就在这里,让人困惑的感觉器官也是他的!这纯属我对这种事的偏激看法,但它绝非一时冲动。
如果接下来我的信显得有点跳跃客观,请能谅解。我是想在剩下的篇幅中多节省些笔墨,这是我写东西中最大的弱点。假如我写得听上去过于冷静和跳跃,请记住这是我个人的习惯, 而且在你们,父母和孩子都觉得冷漠和轻飘的地方我都感觉不出来,真的!
为了不让它在所剩不多的篇幅中忘了,我真的跪下请求你,蓓西,你和里兹在表演“巴姆巴里纳”时,请你完全放开你的嗓门去唱!我恳求你不要走那种安全、通俗的路子,听上去像坐在一个该死的吊床里,在舞台的中心,散发着一种迷人的田园式的超然。这种东西对于像朱丽亚·桑德森这样的人来得很舒适也很自然,她是个很让人感到舒服的演员,真的,但是你本质上是那种既诱人又烦人的人,具有极高深的弹性、动人的粗糙和诱人的激情!里兹,如果你还守信用,我也请求你点事。请在下次灌唱片时一定努力照我说的去做。在这种情况下 ,任何台词或者对白讲究“Try”、“my”、“by”押韵都无关紧要而且危险!严重的危险还在后头!除非你在公开场合演唱或者围着家里的壁炉参加一场热烈而激愤的讨论时可以这样 。
我保证,你的口音,一点都听不出来,极有可能除了我、布迪或者波波或者长着该死的苟刻 的耳朵的人,谁都察觉不出来。请别误会我的意思。我个人是毫无希望地跟你的口音有着不 解之缘了,真让人感动。但是,你的口音对那些耳朵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带着偏见去听的人什么也听不出来,总的来说,观众会觉得法语、爱尔兰语、苏格兰语、南方方言 、瑞典语、意第绪语,以及其他种种口音都很容易分辨而且有自己的特色,但是精致难辩的澳大利亚口音似乎很容易讨人喜欢。 这事真让人伤心,愚蠢和势利到极点了,但在这样的录音时代你还得面对它!假如你可以没有一点忧虑和太多压力地处理它,或者感觉你正在减弱或者强化这种口音,你童年时代迷人的澳大利亚人民的口音,请在录音里过滤掉你的口音,即便我们,你的亲人们,喜欢到极点!你生我的气了吗?请别生我的气。在这样大的事情上我真正唯一的私利就是你自己深深的折磨人的追求尽善尽美的欲望 。算是道歉,我还是慢慢从这种鲁莽的话题调开吧,我爱你,老伙计。
下面这些比较欢快的内容是写给双胞胎和波波的。不过,请波波自己读,父母一点都不要帮助,她完全有能力!只要她想偿试,那个美妙的黑眼睛女孩是完全可以胜任的!
波波,要练习写完整的语句!我对拼写字母本身一点都不感兴趣!不要寻找方便的借口!我求你,你这么小,不要耍猾拒绝!别把它再往我们脸上扔了,说马提尼·布兰迪或者洛塔·戴维拉或者其他任何你认识的四岁孩子并没有要求能流利地读和写。我不是他们平庸的哥哥, 我是你的平庸的哥哥。有几次,我郑重告诉你,你天生是个很优秀的阅读者,跟我和布迪完全一样。如果你不是,我很乐意完全解脱地把我的平庸献给风!对一个优秀的阅读者来说, 早早动笔和动眼睛同样很有必要。从眼下着手,想想随便寄张明信片,你了不起的暂时流放在外的哥哥和我本人会高兴得要命。你不知是否早知道我们多么钦佩你的书法和出人意料的选词水平!在卡上只要用你平常的方式写上几个字然后投进大厅的信箱或者把它交给你满意的服务小姐就可以了。同时,我亲爱的宝贝令人难忘的比特丝·格拉斯小姐,请无论在私下还是公开场合,在自己的仪表和礼仪方面多下些功夫。我不见得更关心你在公开场所的举止,而是更注意你完全一个人呆在一间屋里时的表现,当你随便看看一面孤独的镜子 ,请让它照出一个既具有惊人机智又有一双闪亮的黑眼睛的女孩!
沃尔特,蓓西把你的信转给了我们,虽然从头到尾全是废话,接到这封信我们真很高兴。在我们这么稚嫩的年龄,我们都太他妈的容易逃避了。三岁的年龄可不能成为不干我们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在出租车里提到的那些简单的活儿的该死的借口。很多年来我对着那些毫无价值的研究报告和关于三岁年纪的行为的陈规俗习好笑得要死!说到底,你自己也许更有可能对这些满是偏见的报告痛快地大笑一通而不会笑我碰到的其他任何人!假如做起来真像报告所说的太他妈的难,那么至少可以一直穿着你的轻便鞋,吃饭的时候把双脚放在桌子底下 ,或者在你住的不管什么宾馆的房间或者大厅里去散步,但是,但每天至少要把它们在你们迷人的脚下穿上两个小时。
韦克,同样要求你这样,也许太卑鄙和残忍,可以在这样的热天去变戏法!如果变戏法太热的话,至少带些你喜欢的变戏法的道具,带些大小合适,在闷热的天气里你大致可以放在衣兜里的东西。如果你们这些无比出色的孩子们想在一夜之间决定,放弃你们选择的事业,我知道在这方面布迪一定会由衷地感同意,但是,你们还不到做这种决定的时候。等你们做了 ,千万不要连续两个到两个半小时完全疏远自己所选择的职业。对你们的轻便鞋和玩具一定 要像毫不讲理和满怀嫉妒的情人,甚至不能容忍它连续24小时以任何方式疏远自己。
你那了不起的哥哥和我,上帝知道,虽然有数不清的困难和困惑,但仍然在这里不断地练习。 如果这是在吹牛,就让上帝用它那最简单最基本的正义来严厉地惩罚我吧,就算是吹牛也并 不恶心,我只是想说,你大哥能做的一切你们两个孩子都可以做到。我告诉你们,我们自身 情绪上的不稳定不亚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波波,我十分讨厌自己一个劲儿地只说一件事,弄得件那事听上去让人讨厌和丑陋。部分原因是:你的行为举止一天天越来越懂礼貌,我还这样反复唠叼与之不相符的东西,那也只是因为你太喜欢那些开心而又时髦的东西了,而且弄得经常让我和蓓西给你们读那些描写教养好、具有贵族气质、优雅的孩子和大人的书,一般都是英国人,外表彬彬有礼, 穿着很考究的衣服,内心跟外表所见表现的那样具有无可挑剔的高品位。噢,我的上帝,你真是好玩的孩子!你真让大哥感动!你是大哥平生所见最喜爱的人之一,不管在什么地方,你们这些人也许上帝绝不允许让想出任何东西来!这是多么多么令人幸福的一件事,我无意玷污它美丽的面容,但你也让我跟你哥一样难住了。我并没有自然的办法,只有向你保证:你 长大后心里要明白,在公众场合表现时髦是很次要的,把肮脏的猪尾巴独自留在除了自己没有人看得见的房间,这样你是永远不会让人感到舒服的,那会使你在不知不觉中腐蚀掉。
我再也不想对任何人残忍了!这段时间快点结束吧!我把我们赤裸的心献给你们。
没想到我还有一叠纸,真叫人开心,同时我还高兴地意识到格里菲斯·哈默史密斯的钟表--这只钟表是布迪好意为我方便着想借的,还没有被弄坏,记的还是昨天或者那阴郁的一天的时间,但我仍然感到高兴!还有你们,我保证,我的手指已经不情愿写这么长的信,开始背叛我了,天稍一亮,只吃了一点东西我就开始写了,真让人高兴。我的上帝,我喜欢这种优美的闲散状态!这样的时刻太难遇了。
里兹,乘着这个机会,那该死的第三餐厅的号声还没爆发出来,乱嚷嚷的时刻还没到来,请允许我以两个儿子的名义向你求一件事。那样我们会非常快乐的。像我下面写的那样,我的行文看来已经非常简洁和节省,总体印象上太冷静或者冷漠,只是因为我意识到我已经浪费了你太多的时间。我现在发誓再也不折磨你的神经了。
老伙计,你的巡回演出计划自从你委托给我后一天却没有离开过我的混帐身体。现在每时每刻,我把它放在我面前的床罩上仔细研究。在本月19号,你和迷人的格拉斯太太,煤屑路上的守护神和地上的面包片,还给那个聪明的恶魔,将离开也许已经红火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考特剧院去纽约,在奥尔比去签约,在布鲁克林读。上帝保佑,我们,你的儿子布迪和我,可以跟你们以及还有另外两个完全不认识的孩子有机会逛大街,走出闷热的火车、旅馆房间和这个夏天住过的各种拥挤不堪的屋子。下面这些除了一些逗乐子的话以外,就完全是我的请求了 。等你们舒服地回到漫哈顿,请顺便去一下图书馆读者联络处,向了不起的奥弗曼小姐转达我们对她的赞美和热爱。你们空闲的时候让她帮我们跟图书馆顾问处的威尔费雷德·G·L弗 雷泽先生联系一下,以便我们也许可以让他答应提供一些友好、出于自然、同时也许有些显得轻率的服务,我们在外期间寄些任何需要的阅读材料。我很不情愿求奥弗曼小姐去做这些麻烦事,她太忙了,但她有他夏天的联系地址,我们走之前他忘了给我们,也许又故意出于好玩才这样。如果能不把奥弗曼小姐牵扯进来,我当然十分乐意了。我很不愿占用她休息时间。在这个世界上,友情总是被数不清的关系网和私利破坏掉了,真是个邪恶的两难,虽然都说来好笑。但是,请你略微提醒她弗雷泽先生打算亲自给我们提供这项非常服务。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让我们大吃一惊。他说他会亲自或者让助手给我们寄来任何所需书藉,他老不在镇子,毫无疑问可以设想,一位朋友或者很可靠的亲戚会出邮寄费。这里开列一个考 虑到你们和奥弗曼小姐的方便、无法再简的书目,若能按这一指南寄来,我们将感到很高兴。 弗雷泽先生没有说他同意给我们寄多少本书,所以如果我从图书馆拿的书数目太多,请奥弗曼小姐凭着她那敏锐的鉴别力出面减少一些数目,大致开列如下:
《意大利语会话》,R·J·亚伯拉罕著。他是个讨人喜欢而又一丝不苟的人,我们昔日在西 班牙时的老朋友。
任何不乖僻或者乖僻的论述上帝或者纯粹宗教的书,作者必须是最后一个名字的打头字母是 H以后的任何一个字母。为了保险起见,请含H本身,虽然我认为我对这一部已经彻底研究过 了。
任何优美、优秀、有趣或者很遗憾带有沉思色彩的诗歌,不能是我们已经很熟悉,但一定要吸引人,诗人国籍不限。我在纽约家里的抽屉中有一份很全的诗歌书籍目录,抽屉上标错了 记号写着运动设施,除非你最后放开公寓不管,在最后瞬间把什么都放在冷藏室,你在信里 忘了告诉我们,我也忘了在拉萨勒打来的甜美的电话的激动中忘了问你们。
又是列夫·托尔斯泰全集。这个弗雷泽先生可能觉得没什么不方便,这对奥弗曼小姐热心的妹妹同时也是个自食其力的老处女来说很不方便,奥弗曼小姐动情地喊她为“宝贝妹妹”, 虽然岁月已经消除了她脸上青春的红晕。小奥弗曼小姐有一套托尔斯泰伯爵的全集,而且极有可能答应再借给我们,她知道我们对朋友送的书是极其爱惜的。再说一遍,请一点都不要无意中伤着这位敏感的女士,请不要寄《复活》或者《克莱采夫奏鸣曲》,甚或《哥萨克人 》,这本杰作我专注地读过两遍,没有必要,也不想再读。别把它一块寄来,因为这本书他们根本就不上架,但我们特别想重温斯泰潘和多丽·奥伯伦斯基,上次读的时候感觉非常着迷,既善良又有意思。他们是《安娜卡列尼娜》里的主人公,男人和妻子。说真的,书中这位年轻而又好沉思的主人公非常迷人,还有他那个情人和未来的妻子,真是个很值得崇拜的孩子,他们毕竟还羽毛未丰。在这里,我们更需要一个迷人的无赖伙伴,全身心洋溢着一种 直率的善良。
《加雅主祷词》,佚名著,主要喜欢那种源自英国传统的原汁原味、流畅的语言。非常美、 非常微妙和鲜活。插句话,有件要紧事让波波知道一下,以免我忘了。波波,棒孩子!彻底丢掉你要我教给你的临时睡前祷告词!如果你已经对它们很入迷,就换成这个新的,它完全可以回避你用上帝这个词。如果它现在成为一个障碍。没有那项该死的法律说你必须用这个词,试试下面这个:“我是个小孩子,跟平常一样就要入睡了。上帝这个词现在成为我身旁的一根刺,也许是出于绝对信仰,被我的两个女朋友小洛塔·戴维拉和马乔里·赫茨伯格已经用习惯了,并且是他们的保留特权,我认为他们很平庸,一开始就是个骗子。我向无名高人祷告,宁肯没有形状或混帐性质,对人产生作用或在某个时期它总是那么善良和感人地指导着我的命运,亲爱的高人,在我入睡的时候,请指导我明天干什么。在我的理解水平还不成熟的时候,我没有必要知道这些教导是什么,但是我拥有了它们,我就会高兴和感激 。我暂且认为这些教导将有力,有效,能够激发人向上,而且很强烈,将会使我保持精神的宁静和空灵,就像我那偏激的大哥所说的那样。”最后再加上一句:“阿门”或者“晚上好”,它会激发你的想象,使你变得忠诚而纯朴。这就是我在火车上所能想到的全部东西,但我又 不过,你一定要觉得它比较舒服时使用!你尽管可以根据你的选择随意大胆地改动好了。如果它不合你的口味或者不明白,那么就毫不可惜地撇开它,等我回家我们可以好好地再考虑这个问题!别以为我什么都不会有失误!我的失误太多了!
现在接着随便再开些要弗雷泽先生寄的书单:
《堂·吉问德》,塞万提斯著,如果不太麻烦的,还是两卷都要。这是个天才,简单廉价的比较已不管用!我希望奥弗曼小姐亲自寄而不要让弗雷泽先生去寄,因为我担心他根本就给我们寄不来一本天才著的上面没有个人评论和混帐分析以及谢刮的书。作为对塞万提斯的感激 ,我宁肯以邮寄的方式收到这本上面不要有那些无用的分析和其他没必要的废话的书。
《拉加瑜珈和巴哈克提瑜珈》,灵巧方便的小开两卷本,刚好适合搁在任何一个我们这种年龄好动的普通孩子的衣兜里,印度的维文卡南达著。他是本世纪我所见过的最激动人心的天才,修养最好的伟人之一。我会永远迷恋他,直到我死,我发誓。我很愿意花十年的时间, 也许更多,在科卡塔的大街上或别的什么地方,如果我能握一下他的手或者至少快乐而充满敬意地打一声招呼。他对我前面提到的那种光比我了如指掌。还希望他不要觉得我太世俗 ,也是个肉欲中人!当他伟大的名字出现在我头脑中时,这种魔鬼般的念头经常荧绕在我心头,这是一种难以解释而又伤心的体验,但愿上帝在宇宙中世俗和非世俗的人之间划一条清楚的界限。我不愿看到那
作者: 陈舸 时间: 2007-8-4 13:21
后面这一篇收在哪里的?没看过:)
作者: 裘德洛 时间: 2007-8-4 13:21
《哈普沃兹16,1924)发表于1965年6月的《纽约人》杂志,是他公开发表的最后一篇小说。小说描写七岁的西摩从哈普沃兹夏令营寄回家一封长信。这封信是西摩在一次摘草萄的活动中伤了腿后在宿舍养伤时写给父母和弟妹的,完全是毫无拘束地想到哪里写到哪里。信中透露出西摩早熟的智慧和对夏令营女辅导员的爱慕之情,并且用不少篇幅谈到了上帝。信的后半部分主要是西摩开列的想和弟弟布迪要读的书单,对每本书或作家做了不拘一格的评论。
塞林格曾说“我最好的朋友都是儿童”,他从少年自身及其内心世界来塑造青少年形象,把自己的很多精力都倾注到一些特殊的少年儿童身上,塑造出众多早熟聪慧的少年儿童。他笔下的少年儿童都比他们的实际年龄大。在这篇小说中塞林格把西摩的早慧、敏感发挥到了极致。西摩虽然才7岁。但已经透露出对音芸芸众生的疏远和不抱幻想的气质,透露出与外部世界的不协调,并且暗示他将从这个世界退出,或者在适当的时候结束生命,或者用自闭和空想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这个庸俗、怪诞、充满功利主义的世界的疏远。西摩在信中暗示,真正的爱也许是解决问题的答案。他对任何俗气的东西都十分敏感。他对夏令营的老师们表现出不屑和同情,对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将来要面对的问题表示担忧,对那种制度化了的教学方式感到极度沮丧,但他的挑战也只限于内心的不满。西摩不止一次地希望父母在很多方面能有某种非凡的理解力,从而使自己孤独的心灵获得慰藉,家成为他跟这个与自己格格不人的世界抗衡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堡垒。从中不难看出这位天才少年步人成人世界的难度将是很大的。塞林格具有一种通过寥寥数笔就能把某个不太重要的人物刻画得让你很想让他多写一点的本事。比如这篇小说里出现的夏令营女辅导员和那位护士小姐。
这篇小说的主人公非常早慧,他在写这封长信时又故意要表现自己在文风上的理性、聪明任性的随意,并且要从一个高度成熟的少年的角度卖弄自己的晦涩,大量使用生僻甚至废用词汇,同时又不忘来点很怪很拗口的俚语口语。在阅读过程中必须意识到这是一个早慧的特殊儿童,既不打算活得很长,也不想拿自己非同寻常的天赋来为功利的目的服务,是属于人间稀罕的那类人物,这样他的一切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我们芸芸众生对他的一切都可以来做尝试性的理解。如果西摩还活着,还是7岁的话,他对我们的理解也许会不屑或者发笑,当然更可能是疏远,但对特殊的儿童我们还是心存敬畏的好,因为他们所孜孜不倦地勘探和护惜的东西,在成人的世界再找回来已经希望渺茫了。
译者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8-14 9:19:40编辑过]
作者: 陈舸 时间: 2007-8-4 13:21
好,感谢[em30]
作者: 硬硬的还在 时间: 2007-8-4 13:30
顶起来.哈普沃兹昨晚刚打印了看,真好.
作者: 剩余才华 时间: 2007-8-4 13:30
好
《九故事》最近看的,舒服
作者: 花篮的花儿香 时间: 2007-8-4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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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篇我昨晚看了一次。之前也看过,不过译者好像不同,我看的这一篇译名为《献给爱丝美的故事————怀着爱与凄楚》。不过译文内容倒是差不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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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则觉得这部小说有意思,但是确实没有大读懂。特别是中间有一段,即主人公从“我”到“X”的转变的说明。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不便说明的呢?</P>
作者: 苏衣 时间: 2007-8-4 13:31
第二篇没看过,谢谢.
作者: 冬风 时间: 2007-8-4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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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林格具有一种通过寥寥数笔就能把某个不太重要的人物刻画得让你很想让他多写一点的本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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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十分中肯!</P>
作者: flamemax 时间: 2007-8-4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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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终于把他的《九故事》英文版下了几篇我也来贴一篇吧,英文版的不知道大家要不要?想要的话我再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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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林格: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BR> 译:李文俊 <BR> <BR> 旅馆里住了九十七位纽约来的广告业务员,他们简直把长途电话线全给霸占了。住507号房间的那位姑娘为了通长途只好从中午一直等到快两点半。不过她倒也没闲着。她看了小开本妇女杂志上登的一篇文章,标题是《性是乐趣——也可能是受罪》。她洗了她的梳子和头发刷子。她把她那身米色套装裙子上的一处污渍刮掉,又把她在萨克斯(注:指“萨克斯第五大道”,这是纽约市的一家高级服装商店。)买的那件衬衫上的纽扣挪了挪位置,而且还用镊子把她一颗痣上新冒出来的两根毛拔掉。在接线生终于拨响她房间的电话时,她正坐在窗前座位上染指甲,左手上的已经快染完了。 <BR> 她是那种姑娘,绝不会听到电话响便把手里任何东西胡乱一扔的。瞧她那副架势,仿佛是自打进入青春期起,电话就一直在响似的。 <BR> 电话零零地响着,她继续用小刷子涂抹小手指指甲,刻意描绘着那个月牙形的边缘。接着,她把盖子放回到指甲油瓶上,站起身,把她的左手——那只湿的——在空中前后甩动。她用那只干手把烟灰缸从窗台拿到床头柜上,电话就是放在这里的。她在两张铺叠整齐的单人床中的一张上坐下,捏起话筒,此时,铃声已经响了五六遍了。 <BR> “喂,”她说,左手五指叉开着,伸出去,离她那身白丝绸晨衣尽可能远些,这晨衣是此刻她身上唯一穿着的东西,另外就只有一双拖鞋了——那几只戒指她都留在洗澡间里了。 <BR> “您要的纽约长途电话接通了,格拉斯太太,”接线生说。 <BR> “谢谢你,”姑娘说,一边在床头柜上给烟灰缸腾出个地方。 <BR> 电话里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穆里尔吗?是你吗?” <BR> 姑娘把听筒从耳边稍稍移开一些。“是的,妈妈。你好吗?”她说。 <BR> “你可让我担心死了。你干嘛不来电话?你没事吧?” <BR> “我昨儿晚上、前天晚上都一遍遍给你拔电话来着。这儿的电话可——” <BR> “你没事吧,穆里尔?” <BR> 姑娘把话筒从耳边再多支开去一些。“我挺好的。就是觉得热。这么多年来,佛罗里达还没有这么热过——” <BR> “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我真为你担心——” <BR> “妈妈,亲爱的,别冲着我叫。你的声音我听得真真儿的,”那姑娘说。“昨儿晚上我给你打了两回。一回就在刚刚——” <BR> “这不,我就跟你爸爸说过没准你昨儿晚上打过电话。可是,没用,他非说——你没事吧,穆里尔?要跟我说实话呀。” <BR> “我挺好的,别再问这个了,求求你了。” <BR> “你们什么时候抵达的?” <BR> “我也说不上来。星期三上午吧,挺早的。” <BR> “谁开的车?” <BR> “他呀,”姑娘说。“你别激动嘛。他开得非常棒。我都没想到。” <BR> “真的是他开的?穆里尔,你要向我保——” <BR> “妈妈,”姑娘打断了话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开得非常棒。一路上时速都没超过五十,我是实话实说。” <BR> “他没冲着树什么的玩什么花招吧?” <BR> “我说了他开得非常棒,妈妈。行了,求求你了。我跟他说了要紧挨白线,该说的都说了,他明白我的意思,也照着做了。他甚至都没打算对树看上一眼——这是明摆着的。哦,对了,老爸把车子拾掇好了吗?” <BR> “还没呢。人家要四百块钱,光就——” <BR> “妈妈,西摩跟爸爸说过这钱由他来出。没有理由让——” <BR> “好吧,以后再说。他行为怎么样——在汽车里和别的地方?” <BR> “挺好的呀,”那姑娘说。 <BR> “他还是没完没了地叫你那难听的——” <BR> “不了。他现在又起了新的了。” <BR> “是什么?” <BR> “哦,这又有什么两样呢,妈妈?” <BR> “穆里尔,我想知道。你爸爸——” <BR> “好吧,好吧。他管我叫‘1948年度精神流浪小姐’,”姑娘说着发出了格格的笑声。 <BR> “这没什么好笑的,穆里尔。这根本就一点也不好笑。简直是让人作呕。实际上,是让人感到悲哀。我一想到怎么——” <BR> “妈妈,”姑娘打断了话头,“听我说,你记得他从德国给我寄来的那本书吗?你知道吧——那本德国诗集。我把它怎么的啦?我想得脑袋生疼——” <BR> “书你没丢。” <BR> “你敢肯定?”姑娘说。 <BR> “当然啦。也就是说,我没有丢。就在弗雷迪房间里呢。你把它丢在我这儿了,我没地方放——怎么啦?他又要啦?” <BR> “不。他只是问起这事,在我们开车来的路上。他想知道我读了没有。” <BR> “那可是德文的!” <BR> “是啊,亲爱的。这没什么区别,”姑娘说,交叉起了双腿。“他说那些诗正是本世纪独一无二的伟大诗人写的。他说我该去买一本译本什么的来。要不就学会这种语言,如果我愿意的话。” <BR> “可怕。可怕。简直是可悲。的确是的。你爸爸昨儿晚上说——” <BR> “等会儿,妈妈,”姑娘说。她走到窗台前取来香烟,点上一支,又回到床边坐下。“妈妈?”她说,吐出了一口烟。 <BR> “穆里尔。好,现在你听我说。” <BR> “我听着呢。” <BR> “你爸爸跟西威茨基大夫谈过了。” <BR> “是吗?”姑娘说。 <BR> “他跟他谈了所有的情况。至少,他说他这样做了——你是了解你爸爸的。那些树的事。窗户的事儿。他对奶奶说的关于她故世的打算那些可怕的事情。他怎样对待百慕大带来的所有的漂亮图片的事情——一切的一切。” <BR> “怎么样?”姑娘说。 <BR> “哼。头一条,医生说部队把他从医院里放出来简直是在犯罪——我说的全是实话。他非常明确地告诉你父亲很有可能——非常大的可能,他说——西摩会完完全全失去对自己的控制。我说的全是实话。” <BR> “这儿旅馆里就有一位精神病专家,”姑娘说。 <BR> “谁?他听什么名字?” <BR> “我不清楚。像是叫里塞尔什么的。听说他非常出色。” <BR> “从没听说过他嘛。” <BR> “嗯,反正大家都认为他很了不起。” <BR> “穆里尔,别那么幼稚,好不好。我们太替你担心了。你爸爸昨儿晚上直想打电报让你回来,老实说——” <BR> “我这会儿不想回家,妈妈。你别紧张嘛。” <BR> “穆里尔,我一点儿没瞎说。西威茨基大夫说西摩很可能会完全失去控——” <BR> “我刚到这儿,妈妈。这是多年来我头一次休假,我可不想把什么都胡乱往箱包里一塞就回家,”姑娘说。“再说我现在也走不了哇。我皮肤晒坏了,简直没法动。” <BR> “你晒得很厉害吗?我在你包里放了那瓶布朗兹防晒油,你没有抹吗?我就放在——” <BR> “我抹了,可还是挨晒了。” <BR> “太糟糕了。你哪个部位晒坏了?” <BR> “全身上下,好妈妈,哪儿哪儿都是。” <BR> “那真糟糕。” <BR> “我死不了的。” <BR> “告诉我,你跟这位精神病专家谈过啦?” <BR> “唉,也算是谈了吧,”那姑娘说。 <BR> “他说什么来着?你跟医生谈的时候西摩在哪儿?” <BR> “在大洋厅里,弹钢琴呢。我们来到这儿接连两晚他都弹钢琴了。” <BR> “呣,那医生说什么了?” <BR> “哦,也没几句话。是他先跟我搭话的。昨晚玩宾戈(注:一种带赌博性质的抽彩游戏。)时我坐在他旁边,他问我在那个房间里弹钢琴的是不是我的先生。我说是的,话就是这么说起来的,接着他问我西摩是不是有病或是有什么别的事儿。我就告诉他——” <BR> “他怎么会问起这个来的?” <BR> “我哪里知道,妈妈。我琢磨是因为他脸色不好这样的事吧,”姑娘说。“反正,宾戈散局后他和他太太问我愿不愿跟他们一起喝上一杯。我就去了。他太太真让人受不了。你还记得咱们那回在邦维特百货公司橱窗里见到的那件难看的晚礼服吗?就是那件,你说穿的人得有一个非常小,非常小——” <BR> “那件绿的?” <BR> “她正穿着呢。就只看见两爿屁股了。她不断地问我西摩是不是跟在麦迪逊大街开一家店——是女帽店——的苏珊妮·格拉斯有亲戚关系。” <BR> “那他到底说了什么?那医生。” <BR> “哦。唉,其实也没说几句话。我的意思是我们在酒吧里呆着,喝了点酒。那里吵得要命。” <BR> “是的,但你可曾——可曾告诉医生他想把奶奶的椅子怎么样吗?” <BR> “没有,妈妈。我可没谈得那么细,”那姑娘说。“我可能有机会跟他再谈一次。他一整天都泡在酒吧里。” <BR> “他有没有说他认为西摩有可能变得——你明白吧——反常什么的?也许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BR> “倒没这样说,”那姑娘说。“他得掌握更多的情况呀,妈妈。他们得从你小时候的情况知道起——一切有关的情况。我方才跟你说了,我们简直没法谈话,那里吵得什么似的。” <BR> “对了。你那件蓝色的外衣怎么样了?” <BR> “没问题。我把里面的衬垫取了些出来。” <BR> “今年的时装有什么新情况?” <BR> “太可怕了。不过倒是真漂亮。满眼都是闪光装饰片——真是应有尽有,”姑娘说。 <BR> “你们的房间怎么样?” <BR> “还行。也就是还行吧。战前我们住过的那间这次没弄到,”姑娘说。“今年来的人档次太低了。你真该瞧瞧在餐厅里坐在我们身边的是些什么人。在我们旁边那一桌的。简直像是一路挤在一辆大卡车里来的。” <BR> “唉,现在哪儿哪儿都是这样。你的软底低跟便鞋怎么样?” <BR> “太长了。我早就对你说那鞋太长了。” <BR> “穆里尔,我就再一次问你一句——你真的没事儿吗?” <BR> “是的,妈妈,”姑娘说。“都跟你说了快一百遍了。” <BR> “那么你真不想回家?” <BR> “不想,妈妈。” <BR> “你爸爸昨天晚上说,要是你愿意一个人独自到某个地方去把事情好好掂量掂量,他非常愿意支付费用。你满可以做一次惬意的海上航行的。我们俩都认为——” <BR> “不,谢谢了,”姑娘说,把叉着的腿放平了。“妈妈,这长途电话很贵——” <BR> “我一想到你在整个战争中怎样一直等着那小子——我的意思是当你想到所有那些中了魔法似的年轻妻子,她们——” <BR> “妈妈,”姑娘说,“咱们还是挂上电话吧。西摩不定什么时候都会进来的。” <BR> “他在哪儿?” <BR> “在海滩上。” <BR> “在海滩上?就他自己一个人?他在海滩上表现得好吧?” <BR> “妈妈,”姑娘说,“你这么说他就好像他是个乱叫乱嚷的疯子似的——” <BR> “这样的话我可一个字也没说呀,穆里尔。” <BR> “哼,你话里就有这个意思。我是说他光是躺在沙滩上。他连浴袍都不肯脱。” <BR> “他不肯脱睡袍?为什么不肯?” <BR> “我不知道。我猜他觉得自己太苍白了吧。” <BR> “我的天,他正需要晒太阳呢。你就不能让他听你的?” <BR> “你是知道西摩的脾气的,”姑娘说,又一次把腿交叉起来。“他说他不想让一堆傻瓜盯看他身上的图徽。” <BR> “他身上没刺任何花纹呀!他在部队里作过文身啦?” <BR> “没有,妈妈。没有,亲爱的,”姑娘说着又站起了身子。“听我说,没准明天我再给你去电话。” <BR> “穆里尔。等一下,你先听我说。” <BR> “好吧,妈妈,”姑娘说,把身体重心全移到右腿上。 <BR> “只要他行动,哪怕说话上有一点点古怪的迹象,马上给我打电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听见了吗?” <BR> “妈妈,我又不怕西摩。” <BR> “穆里尔,我要你答应我。” <BR> “好吧,我一定做到就是了。再见了,妈妈,”那姑娘说,“跟爸说我爱他。”她挂上了电话。 <BR> <BR> “又看见更多玻璃(注:这里小女孩是在玩弄语言游戏。原文中“See more glass”与此篇人物名字西摩·格拉斯(Seymour Glass)谐音。)了,”西比尔·卡彭特说,她跟她母亲也住在这座旅馆里。“你见到更多玻璃了吗?” <BR> “坏小妞,不许再那样说。妈妈简直要给你逼疯了。别乱动,求求你了。” <BR> 卡彭特太太正往西比尔双肩上抹防晒油,往下涂匀在她背上那两片细嫩的、翅膀般的肩胛骨上。西比尔摇摇晃晃地坐在一只充了气的海滩大皮球上,面对着大海。她穿着一套嫩黄色两件套的游泳衣,其中一件即使再过十年八年也未必对她有用。 <BR> “那其实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丝巾——你靠近了就能看清了,”坐在卡彭特太太旁边一张躺椅里的那个女人说。“我真想知道她是怎么系的。那真招人喜欢。” <BR> “听起来也招人喜欢,”卡彭特太太应了一句。“西比尔,别动,淘气包。” <BR> “你见到更多玻璃了吗?”西比尔说。 <BR> 卡彭特太太叹了口气,“算了,”她说。她把防晒油瓶子的盖子拧上。“好了,你走开去玩吧,小淘气。妈咪要回旅馆去和哈贝尔太太喝杯马提尼酒。我一会儿给你带橄榄来。” <BR> 西比尔得到解脱,马上就奔过一段平坦的海滩,开始朝渔人亭的方向走去。她仅仅停下了一次,为的是把脚往一个海水泡透、坍塌的沙堡狠狠地踩下去,很快,她就走出了旅馆为游客划定的海滨浴场。 <BR> 她走了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突然斜着朝海滩的一个松软部分冲上去。最后,在一个仰面躺着的年轻人的跟前猛地收住脚步。 <BR> “你打算下水吗,见到更多玻璃?”她说。 <BR> 年轻人吃了一惊,他的右手伸上去捏住毛巾浴袍的翻领。他翻过身趴着睡,任凭一条卷起来盖住眼睛的毛巾掉落下来,接着他眯起眼睛仰望着西比尔。 <BR> “嘿。你好,西比尔。” <BR> “你想下水吗?” <BR> “我在等你呢,”年轻人说。“有什么新鲜事?” <BR> “什么?”西比尔说。 <BR> “有什么新鲜事?今天有什么节目?” <BR> “我爸爸明天要坐一架奈里飞机来,”西比尔说,一面踢着沙子。 <BR> “别往我脸上踢呀,宝贝儿,”年轻人说,把手按在西比尔的脚踝上。“我说,他也该来了,你爸爸。我每时每刻都在等他来。每时每刻呢。” <BR> “那位女士在哪儿?”西比尔说。 <BR> “那位女士?”年轻人掸出些他稀疏头发里的沙子。“那可难说了,西比尔。那么多地方谁知道她在哪里。没准在美发厅。把她的头发染成貂皮颜色。要不就在她房间里,给穷苦孩子缝布娃娃。”年轻人此刻采取了平卧的姿势,他捏起两只拳头,把一只摞在另一只上,又把下巴搁在上面的那只拳头上。“问我点儿别的什么,西比尔,”他说。“你穿的游泳衣挺不错的。要说我喜欢什么,那就是一件蓝游泳衣了。” <BR> 西比尔盯着他看,接着又低下头看看自己鼓嘟嘟的肚皮。“这件可是黄的,”她说。“这件是黄的。” <BR> “是吗?你走过来一点。” <BR> 西比尔往前跨了一步。 <BR> “你完全正确。瞧我有多傻。” <BR> “那你准备下水吗?”西比尔说。 <BR> “我正在严肃考虑这个问题呢。我正反过来复过去地想呢,西比尔,你一定会很想知道的。” <BR> 西比尔捅了捅年轻人有时用来作枕头的那只橡皮气床。“这得打气了,”她说。 <BR> “你说得不错。它需要的气比我认为够了的多。”他移开两只拳头,让下巴落在沙子上。“西比尔,”他说,“你看上去气色不错。见到你真好。给我说说你自己的事儿。”他伸出胳膊把西比尔两只脚腕都捏在手里。“我是山羊座的,”他说。“你是什么座的?” <BR> “沙伦·利普舒兹说,你让她跟你一块儿坐在钢琴凳上,”西比尔说。 <BR> “沙伦·利普舒兹这么说了吗?” <BR> 西比尔使劲儿点了点头。 <BR> 他松开她的脚腕,收回双手,把一边儿的脸靠在他的右前臂上。“哦,”他说,“你也知道那样的事儿怎么来的,西比尔。我坐在那里弹琴。没见到你的人影。而沙伦·利普舒兹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我总不能把她推下去吧,是不是?” <BR> “能的。” <BR> “哦,不,不行的。这样的事儿我做不出来,”年轻人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时是怎么做的。” <BR> “怎么做的?” <BR> “我假设她就是你。” <BR> 西比尔立刻弯下腰去,开始在沙滩上挖掘起来。“咱们下水吧,”她说。 <BR> “好吧,”年轻人说。“我寻思我也能抽空去泡一会儿的。” <BR> “下一回,得把她推开,”西比尔说。 <BR> “把谁推开?” <BR> “沙伦·利普舒兹呀。” <BR> “哦,沙伦·利普舒兹,”那年轻人说。“这名字怎么起的。里面混合着回忆与欲望。”他猛地站起身子。他朝大海看出。“西比尔,”他说,“我告诉你咱们干什么好。咱们要看看能不能逮到一条香蕉鱼(注:经查各种词典与百科辞典,均未见收有这种名称鱼的条目。看来系出自书中人物的幻想。)。” <BR> “一条什么?” <BR> “一条香蕉鱼呀,”他说,同时解开了他浴衣的腰带,脱掉浴衣。他的肩膀又白又窄,他那条游泳裤是宝蓝色的。他折好他的浴袍,先是竖着对折,然后横里折成三叠。他把盖眼睛的毛巾展开,铺在沙滩上,然后把叠好的浴袍放在上面。他弯下身子,捡起气床,把它挟在右胳肢窝底下。接着又伸出左手拉住西比尔的手。 <BR> 这两个人开始朝海里走去。 <BR> “我猜你这么大准见过不少香蕉鱼吧,”年轻人说。 <BR> 西比尔摇了摇她的头。 <BR> “你没见到过?你是住在什么地方的,那么说?” <BR> “我不知道。” <BR> “你肯定知道。你必然知道。沙伦·利普舒兹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而她只有三岁半。” <BR> 西比尔站住脚,猛地挣开被他拉住的手。她拾起一只普普通通的海滩上的贝壳,仔仔细细地察看着。她把贝壳扔掉,“是康涅狄格州的惠利森林,”她说,恢复了她的行走,小肚皮挺出在最前面。 <BR> “康涅狄格州的惠利森林,”年轻人说。“这么说,你的家正好是在离康涅狄格州惠利森林不远的某个地方?” <BR> 西比尔看着他。“那正是我住的地方,”她不耐烦地说。“我就住在康涅狄格州惠利森林。”她跑了几步,把他甩在后面,左手吊住左脚,单腿跳了两三步。 <BR> “你不知道这一来事情就变得非常清楚了,”年轻人说。 <BR> 西比尔放下她的脚。“你看过《小黑人萨姆博》吗?”她说。 <BR> “你问我这个太有意思了,”他说。“巧得很,我昨天晚上刚看完。”他伛下身去再次捏住西比尔的手。“你觉得这书怎么样?”他问小姑娘。 <BR> “那些老虎全绕着那棵树跑吗?” <BR> “我认为它们从来没停下过。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多老虎。” <BR> “一共只有六只呀,”西比尔说。 <BR> “只有六只!”年轻人说。“你还说只有?” <BR> “你喜欢蜡吗?”西比尔问道。 <BR> “我喜欢什么?”年轻人问。 <BR> “蜡。” <BR> “非常喜欢。你不喜欢吗?” <BR> 西比尔点点头。“你喜欢橄榄吗?”她问。 <BR> “橄榄——喜欢的,橄榄和蜡。我不管什么时候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它们的。” <BR> “你喜欢沙伦·利普舒兹吗?” <BR> “是的。是的,我喜欢,”年轻人说。“我特别喜欢的是她从不欺侮旅馆大厅里的小小狗。就拿那位加拿大太太的那只小型大头狗来说吧。你也许不会相信,但是有些小姑娘就喜欢用气球杆去戳弄它。沙伦不这么干。她从来不那么歹毒,那么不存好心。这就是我那么喜欢她的原因。” <BR> 西比尔不吱声了。 <BR> “我喜欢嚼蜡烛。”最后她说。 <BR> “又有谁不喜欢呢?”年轻人说,把脚泡湿了。“唷!好冷呀。”他把橡皮气床平扔到水里。“不,先等等,西比尔。咱们再走出去一点点。” <BR> 他们趟着水往海里走,直到水没到西比尔的腰。接着年轻人把她抱起,让她面朝下平躺在气床上。 <BR> “你从来也不戴游泳帽什么的吗?”他问。 <BR> “别撒手,”西比尔命令道。“你抓住我呀,喂。” <BR> “卡彭特小姐。行了。我是懂行的,”那年轻人说。“你就只管睁大眼睛看有没有香蕉鱼好了,今天可是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呀。” <BR> “我没见到有鱼嘛,”西比尔说。 <BR> “那是很自然的。它们的习性非常特别。”他继续推着气床。水还没有没到他胸口。“它们过着一种非常悲惨的生活,”他说。“你知道它们干什么吗,西比尔?” <BR> 小姑娘摇了摇头。 <BR> “嗯,它们游到一个洞里去,那儿有许多香蕉。它们游进去时还是样子很普通的鱼。可是它们一进了洞,就馋得跟猪一样了。嘿,我就知道有那么一些香蕉鱼,它们游进一个香蕉洞,居然吃了足足有七十八根香蕉。”他推着气床和上面的乘客又往海平面前进了一英尺。“自然,它们吃得太胖了,就再也没法从洞里出来了。连挤都挤不出洞口了。” <BR> “别离岸太远了,”西比尔说。“后来它们怎么样了?” <BR> “后来谁怎么样了?” <BR> “那些香蕉鱼呀。” <BR> “哦,你是说吃了那么多香蕉出不了香蕉洞的那些鱼后来怎样吗?” <BR> “是啊,”西比尔说。 <BR> “唉,我真不忍心告诉你,西比尔。它们死了。” <BR> “为什么呢?”西比尔问。 <BR> “哦,它们得了香蕉热。那是一种可怕的病。” <BR> “有个浪头冲过来了,”西比尔紧张地说。 <BR> “咱们不理它。咱们瞧不起它,”那年轻人说。“两个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注:此处“瞧不起”原文为“snub”,“自以为了不起的人”原文为“snobs”,发音相近。)。”他双手捏住西比尔的两只脚腕,往下压也往前推。气床头一跷盖过了浪头。海水让西比尔的金发湿了个透,不过她的尖叫声里充满了欢乐。 <BR> 气床重新平稳后,她用手把遮住双眼的一绺扁平的湿发撩开,报告说:“我刚才见到了一条。”“见到什么啦,我的宝贝儿?” <BR> “一条香蕉鱼呀。” <BR> “我的天哪,真的吗?”那年轻人说。“嘴里有香蕉吗?” <BR> “有啊,”西比尔说。“六根呢。” <BR> 年轻人突然抓起西比尔垂在气床外缘的一只湿漉漉的脚,亲了亲弓起的脚心。 <BR> “嗨!”脚的主人转过身子来说。 <BR> “嗨什么嗨!咱们该回去了。你玩够了吗?” <BR> “还没呢!” <BR> “对不起了。”他说,把气床朝岸边推去一直到西比尔从上面爬下来。剩下的路他把气床抱在手里。 <BR> “再见,”西比尔说,毫无遗憾地朝旅馆的方向跑去。 <BR> <BR> 年轻人穿上浴袍,把翻领捏捏紧,把他的毛巾使劲塞进了口袋。他捡起湿滑沉重的气床,挟在胳膊底下。他独自踩着沉重的步子,穿过柔软、灼热的沙滩朝旅馆走去。 <BR> 在旅馆专门让洗海水澡的人走的地下大厅里,一个鼻子上涂了含锌软膏的女人和年轻人一起进了电梯。 <BR> “我看到你是在瞧我的脚,”电梯开动后他对那女的说。 <BR> “对不起,你说什么?”那女的说。 <BR> “我说我看到你在瞧我的脚。” <BR> “对不起。方才我是在看地板。”那女的说,把脸转向电梯门。 <BR> “要是你想看我的脚,就直说好了,”年轻人说。“别***这么鬼鬼祟祟。” <BR> “请让我出去,”那女的急忙对开电梯的姑娘说。 <BR> 电梯门开了,那女的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BR> “我两只脚挺正常,没***一丁点儿值得别人盯着的,”年轻人说。“五楼,劳驾。”他从浴袍口袋里掏出钥匙。 <BR> 他在五楼走出电梯,穿过走廊,进了507号。房间里一股新小牛皮箱子和洗甲水的气味。 <BR> 他朝在一张单人床上睡着的姑娘瞥了一眼。然后他走到一件行李前,打开它,从一叠短裤、内衣底下抽出一把7.65口径的奥特基斯自动手枪。他退出弹夹,检查了一下,又重新塞回去。他扳上击铁。接着他走过去在空着的那张单人床上坐下,看看那个姑娘,把枪对准,开了一枪。子弹穿过了他右侧的太阳穴。<BR></P>
作者: karlf 时间: 2007-10-21 17:12
<div>不错~</div><div>有《特迪》吗?找了好久都没找到</div>
作者: 陈树泳 时间: 2007-11-3 17:04
<p>最近刚好也在看塞林格的书</p>[em44]
作者: 重塑雕像的权利 时间: 2008-1-1 12:42
<p>《威格利大叔在康涅狄格州》</p><p></p><p>都快三点钟了,玛丽·简才总算找到了埃洛依斯的家。玛丽·简向跑到车道上来迎接她的埃洛依斯解释说,本来一切都绝对顺当,路怎么走她记得真真儿的,直到她拐开了梅里克林荫道。埃洛依斯说:“是梅里特林荫大道,宝贝儿,”并且提醒玛丽·简她从前有两次都是自个儿找到这所房子的,可是玛丽·简光是含糊其词哀叫出几个字,像是跟她那盒克林尼斯纸巾有关的什么事儿,接着便奔回到她那辆有活动顶篷的汽车旁。埃洛依斯翻起驼绒外衣领子,转身背对着风,等着。玛丽·简倒是立刻就回来了,用纸巾擦拭着,仍然显得心里很烦,甚至是气呼呼的。埃洛依斯呵呵地说,真倒霉,整顿午餐全给烧煳了——小牛胰脏以及所有的一切——但玛丽·简她怎么今天正好得空。玛丽·简说她并不是全天有空;只是因为韦因伯格先生疝气犯了,不得不呆在拉契蒙镇家里,由她每天下午把他的信件送去,另外再带走几封信。她问埃洛依斯,“对了,疝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埃洛依斯把手里的烟头往脚下污雪里一扔,说她也不真正清楚,不过玛丽·简尽可以放心,她是不大会得这种病的。玛丽·简说了声“哦”,于是两个姑娘便走进了屋子。 </p><p> 二十分钟后,她们已经在起居室里快喝光她们的第一高脚杯威士忌酒了,并且以曾在大学同住过一个房间的那种特殊的、也许是仅限于“室友”才能有的方式聊起天来了。再说她们之间还有一层更深的关系;两人都没有念到毕业。埃洛依斯是在1942年二年级念到一半时离开学院的,一个星期前,她在宿舍三楼紧闭的电梯里跟一个大兵被人抓了个正着。玛丽·简退了学——就在同一年,上同一班时,几乎是同一个月——嫁给了驻扎在佛罗里达州杰克逊维尔的一个空军学校学员,那是个来自密西西比州迪尔的瘦瘦的、对飞行着了迷的小伙子,他和玛丽·简的婚姻只维持了三个月,其中有两个月他倒是在监狱里度过的,因为用刀子捅了一名宪兵。 </p><p> “不对,”埃洛依斯说了。“那其实是红色的。”她手伸着躺在长沙发上,那双细细的却非常好看的腿脚腕处搭在了一起。 </p><p> “我听说是金黄色的嘛,”玛丽·简重复了一遍。她坐在一张蓝色的直靠背椅子上。“那家伙名叫什么来着,赌咒发誓说那是金黄色的。” </p><p> “哎。错不了。”埃洛依斯打了个哈欠。“她染头发那会儿我等于跟她在同一个房间里呢。怎么搞的?那里面连一根香烟都没有了吗?” </p><p> “不要紧。我这里有整整一包呢,”玛丽·简说。“在哪儿来着。”她在她的手提包里摸来摸去。 </p><p> “我那傻女佣,”埃各依斯说,躺在长沙发上一动不动。“一小时之前,我就在她鼻子跟前扔下两条拆开的烟。你瞧着吧,不定什么时候她会进来问我,这些烟该怎么办。我方才究竟说到哪啦?” </p><p> “休休格,”玛丽·简提醒她,同时点燃了一根她自己的烟。 </p><p> “噢,对了。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她就是在嫁给寻弗兰克·亨克头天晚上染的发。你对那人还有点印象吗?” </p><p> “有那么点儿吧。又矮又显老的小兵?非常不起眼?对吗?” </p><p> “什么不起眼。我的天!他看上去整个儿一个脏不拉几的贝拉?卢戈西。[美国三四十年代的电影演员,相貌丑陋,专演恐怖片] </p><p> 玛丽·简仰天呵呵大笑。“妙极了,”她说,又恢复了原来的喝酒姿态。 </p><p> “把杯子递给我,”埃洛依斯说,那两只穿长筒袜子的脚晃了晃落到地上,她站了起来。 </p><p> “我可一点也没瞎说,那笨蛋。为了让她出来跟咱们呆在一起,我什么劲儿全使出来,光剩下没让路易去跟她睡觉了。现在我真后悔我——你那玩意儿哪儿来的?” </p><p> “这个吗?”玛丽·简说,摸了摸她咽喉处的一只浮雕饰针。“你还不知道,我在学校时就有了。原先是我母亲的。” </p><p> “我的天,”埃洛依斯说,双手捏着两只空酒杯。“我连一件可以佩戴的神圣纪念物都没有。要是路易的妈妈有一天死了——哈,哈——她没准留给我的是个印有姓名起首字母的碎冰锥或是这一类东西。” </p><p> “对了,你这一阵跟她相处得还好吗?” </p><p> “嗨,你就别逗了,”埃洛依斯边说边朝厨房走去。 </p><p> “喝完这杯我是绝对不能再喝了!”玛丽·简在她背后喊道。 </p><p> “鬼话。是谁上谁家来啦?又是谁晚到了两个小时?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呆着直到我厌烦了你为止。你那破工作就给我见鬼去吧。” </p><p> 玛丽·简脖子一仰,又哈哈疯笑起来,此时埃洛依斯已经进到厨房去了。 </p><p> 玛丽·简一个人留在屋里没什么事好做,便站起来走到窗前。她撩开点窗帘把手腕搁在窗玻璃之间的一根横档上,但是觉得有沙子硌,便把手抽回,用另一只手把沙子抹掉,然后把身子挺得更直地站着。窗外,污脏的雪水显然在开始结成冰。玛丽·简松开窗帘,重新往蓝椅子那边走去,她经过两只塞得满满的书柜却对哪怕几本书的标题都没有瞥一眼。她坐下来,打开手提包,取出小镜子来照照牙齿。她闭上嘴唇,用舌头使劲舔上边的门牙,然后又照照镜子。 </p><p> “外面那么冰冷冰冷的,”她说,一边把身子转过来。“天哪,这么快啊。你没往杯里对苏打水吗?” </p><p> 埃洛依斯一手捏着一杯刚对好的酒,猛地站住。她伸出两只食指,装成枪口状,开口说:“谁也别动。这鬼地方我全包围了。” </p><p> 玛丽·简哈哈大笑,一边把镜子收起来。 </p><p> 埃洛依斯端着酒走过来。她把玛丽·简的那杯不大稳当地放在杯垫上,自己的那杯仍然拿在手里。她又在长沙发上躺了下来。“你想像得出那婆娘在里面干什么吗?”她说。“她那大黑屁股坐得稳稳的,正在读《长袍》呢。我取出冰块盒的时候把盒子弄到了地上。她还抬起头看看,挺恼火的呢。” </p><p> “这是我的最后一杯。我可是当真的,”玛丽·简说,一边拿起她的洒杯。“哦,听着!你知道上星期我见到了谁?在洛德-泰勒公司大厅里?” </p><p> “嗯哼,”埃洛依斯说,把脑袋下面那只枕头调整了一下位置。“阿基姆·塔米洛夫呗。” </p><p> “谁?”玛丽·简问。“这家伙是什么人?” </p><p> “阿基姆·塔米洛夫。他是电影里的人物。他总是说,‘人的玩笑开得忒大了——啊?'我喜欢他……这屋子里就没有一个我用着不难受的鬼枕头。你到底见到谁啦?” </p><p> “杰克逊呀。她那会儿——” </p><p> “哪一个杰克逊?” </p><p> “我说不清楚,跟我们一块上心理学课的那位,老是——” </p><p> “两个杰克逊都跟我们一起上过心理课。” </p><p> “唉,就是那个有着特——” </p><p> “马西娅·路易斯。我有一回也撞上她了。她是不是跟你说个没完?” </p><p> “老天,就是她。可是你知道她告诉我什么啦?惠廷博士死了。她说她收到巴巴拉·希尔的一封信,说惠廷去年夏天得了癌,后来死了,等等等等。她死的时候,体重才六十二磅。你说可怕不可怕?” </p><p> “这没什么。” </p><p> “埃洛依斯,你心肠越来越硬了。” </p><p> “可不。她还说什么啦?” </p><p> “噢,她刚从欧洲回来。她丈夫驻扎在德国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她随丈夫一起。他们有幢四十七个房间的大宅,她说,只跟另一对夫妇合用,有差不多十个用人。她有自己专用的马,他们雇的马夫,原先还是希特勒私人骑术教练什么的呢。哦,她还告诉我她怎么差点儿给一个黑人大兵强奸了呢。就在洛德-泰勒正厅跟我大谈起来——你知道杰克逊这人脾气的。她说那大兵是她丈夫的司机,有天早上正拉了她上市场或是去干别的什么事儿。她说她吓坏了,甚至都没有——” </p><p> “先等一等。”埃洛依斯抬起了头,也提高了嗓门。“是你吗,拉蒙娜?” </p><p> “是的,”一个小小孩的声音回答说。 </p><p> “进来了就把前门关上,别忘了,”埃洛依斯大声喊道。 </p><p> “那是拉蒙娜吗?哦,我可太想见到她了。你明白吗,我一直都没见到过她,自从她——” </p><p> “拉蒙娜,”埃洛依斯嚷道,闭起了双眼。“到厨房去让格雷斯帮你把套鞋脱了。” </p><p> “好的,”拉蒙娜说。“来吧,吉米。” </p><p> “听,想见她可把我想死了,”玛丽·简说。“哦,天哪!瞧我闯了什么祸了。我太抱歉了,埃尔。” </p><p> “别管它了。别管它了,”埃洛依斯说。“反正我已经讨厌这块鬼地毯了。我给你重新倒上一杯。” </p><p> “不用,瞧,我这杯子里还剩下一半多呢!”玛丽·简举起她的杯子。 </p><p> “真的?”埃洛依斯说。“给我一根烟。” </p><p> 玛丽·简把她的那包烟递过去,一边说:“哦,我想死她了。她这会儿长得像谁啦?” </p><p> 埃洛依斯划燃一根火柴,“阿基姆·塔米洛夫。” </p><p> “别呀,说真的。” </p><p> “路易,她长得像路易。他妈妈过来的时候,他们仨看上去就跟三胞胎似的。”埃洛依斯没有坐起来,伸出手去够茶几那头的一摞烟灰缸。她还真捏起了最上面的一只,把它放在了自己肚子上。“我需要的是小黄犬之类的东西,“她说。”那就会像我了。“ </p><p> “她眼睛现在怎么样啦?”玛丽·简问道。“我的意思是没变得更不好吧,是不是?” </p><p> “天哪!我可说不上来。” </p><p> “她不戴眼镜不会什么都看不见吧?我是说如果她晚上起来上厕所或是干别的事的话?” </p><p> “她对谁都不说。她是个保密大王。” </p><p> 玛丽·简在椅子里转过身来。“嗳,你好,拉蒙娜!“她说。”哦,这裙子真漂亮!“她放下她的酒杯。”我敢说你都不记得我了吧,拉蒙娜。“ </p><p> “她当然记得。这位女士是谁啊,拉蒙娜?“ </p><p> “玛丽·简,“拉蒙娜说,一边挠着痒痒。 </p><p> “真了不起!”玛丽·简说。“拉蒙娜,你亲我一小口好吗?” </p><p> “别那样干,”埃洛依斯对拉蒙娜说。 </p><p> 拉蒙娜停住不再挠挠了。 </p><p> “亲我一小口好吗,拉蒙娜?“玛丽·简又问。 </p><p> “我不喜欢亲别人。“ </p><p> 埃洛依斯鼻子里哼了一声,问:“吉米在哪儿呢?“ </p><p> “他在这儿呢。“ </p><p> “吉米是谁?“玛丽·简问埃洛依斯。 </p><p> “哦,我的天!她的小情人儿。她走哪儿他跟到哪儿。她干啥他也照着干。完全是瞎胡闹。“ </p><p> “真的呀?”玛丽·简很感兴趣地说。她身子往前倾。“你有了小情人儿啦,拉蒙娜?” </p><p> 拉蒙娜的眼睛藏在厚厚的近视镜片后面,压根儿看不出对玛丽·简的热情有丝毫反应。 </p><p> “玛丽·简问你话呢,拉蒙娜,”埃洛依斯说。 </p><p> 拉蒙娜把一只手指伸到她那小小的塌鼻子里去。 </p><p> “不许那么干,”埃洛依斯说。“玛丽·简问你是不是有小情人。” </p><p> “是的,”拉蒙娜说,还在不住地抠鼻孔。 </p><p> “拉蒙娜,”埃洛依斯说。“不许抠,马上给我停下。” </p><p> 拉蒙娜把手放了下来。 </p><p> “哎,我觉得这事真了不起,”玛丽?简说。“他叫什么名字?你愿意告诉我他叫什么吗,拉蒙娜?这不至于是个大秘密吧?” </p><p> “吉米,”拉蒙娜说。 </p><p> “吉米?喔,我喜欢吉米这名字!吉米什么呢,拉蒙娜?” </p><p> “吉米·吉默雷诺,”拉蒙娜说。 </p><p> “站好了,”埃洛依斯说。 </p><p> “噢!这倒是个挺特别的名字。吉米在哪儿呢?你可以告诉我吗,拉蒙娜?” </p><p> “在这儿,”拉蒙娜说。 </p><p> 玛丽·简冬往四下看看,又把眼光收回对着拉蒙娜,尽可能笑得甜一些。“这儿的什么地方,亲爱的?” </p><p> “就这儿,”拉蒙娜说。“我正拉着他的手呢。” </p><p> “这我就不明白了,”玛丽·简对埃洛依斯说,她正要把她那杯酒喝干。 </p><p> “别死劲儿盯着我,”埃洛依斯说。 </p><p> 玛丽·简又转过头来看着拉蒙娜。“哦,我明白了,吉米只是一个让人信其有的小男孩儿。这太奇妙了。”玛丽?简亲热地往前倾了倾身子。“你好啊,吉米?”她说。 </p><p> “他不会跟你说话的,”埃洛依斯说。“拉蒙娜,给玛丽·简说说吉米的事儿。” </p><p> “给她说什么?” </p><p> “站直了,行不行……告诉玛丽·简吉米长得什么模样。” </p><p> “他有一双绿眼睛,黑头发。” </p><p> “别的方面呢?” </p><p> “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 </p><p> “还有呢?” </p><p> “没有雀斑。” </p><p> “还有呢?” </p><p> “我不知道了,”拉蒙娜说,又开始挠起痒痒来了。 </p><p> “听起来这孩子蛮不错的嘛!”玛丽·简说,身子从椅子里更往前倾了。“拉蒙娜。告诉我。你进来的时候,吉米也脱掉他的套鞋了吗?” </p><p> “他穿着皮靴呢,”拉蒙娜说。 </p><p> “太了不起了,”玛丽·简对埃洛依斯说。 </p><p> “你倒想想看。我整天都得受这一套。吉米跟她一块吃东西。跟她一块洗澡。跟她一起睡觉,她紧挨着床的一边睡,生怕翻过身来把他压着。” </p><p> 听说这样的情况,玛丽·简显得很入迷很开心,她把下唇吸进去咬了咬,然后又松开并且问道:“不过他这名字是打哪来的呢?” </p><p> “吉米·吉默雷诺?天晓得。” </p><p> “没准邻近有个小男孩叫这名字。” </p><p> 埃洛依斯打着哈欠摇了摇头。“邻近没住着什么小男孩。根本就没有小孩。人家在背后都管叫能下崽的芳妮了——” </p><p> “妈咪,”拉蒙娜说。“我出去玩行吗?” </p><p> 埃洛依斯看着她,“你刚进来嘛,”她说。 </p><p> “吉米又想出去了呢。” </p><p> “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p><p> “他把他的剑丢在外面了。” </p><p> “唉,他跟他那把该死的剑,”埃洛依斯说。“妈吧,走吧。再穿上你的套鞋。” </p><p> “我拿上这个行吗?”拉蒙娜说,捡起烟灰缸里的一根烧过的火柴梗。 </p><p> “应该说请给我这个好吗?行。别到街上去,听见了吧。” </p><p> “再见,拉蒙娜!”玛丽·简拿腔拿调地说。 </p><p> “再见,”拉蒙娜说。“走吧,吉米。” </p><p> 埃洛依斯猛地站起身来。“把杯子给我,”她说。 </p><p> “真的,不喝了,埃尔。我本该在拉契蒙的。我是说韦因伯格先生待我这么好,我真不想——” </p><p> “打电话去说你给人杀了不就行了。松开那该死的杯子。” </p><p> “不了,真的不行,埃尔。我是说外面正冰冻得很厉害。我车子里几乎没一点防冻剂。我是说如果我不——” </p><p> “让它冻去。去打电话呀。就说你死了,”埃洛依斯说。“杯子给我。” </p><p> “那……电话在哪儿?” </p><p> “它在,”埃洛依斯说,拿着两只杯子朝餐厅走去,“——往这边走。走到起居室和餐厅之间的一块地板上边,她突然停步,把屁股扭了圈又往后一顶。玛丽·简乐不可支,格格地笑了。 </p><p> “我的意思是你那时并不真正了解沃尔特,”埃洛依斯说,此时已是五点一刻,她仰面平躺在地板上,一杯酒放在她乳房扁扁的胸口上,居然还放得很稳。“他是我认识的男孩子里惟一能逗我发笑的一个。我是说真正开心地笑。”她朝玛丽?简望过去。“你记得那个晚上吗——咱们在学校的最后一年——那个疯疯癫癫的路易斯?赫曼森穿着她从芝加哥买来的黑奶罩闯进房间来了?” </p><p> 玛丽·简格格地笑着,她面对埃洛依斯趴着睡在长沙发上,下巴搁在扶手上。她的杯子放在地上手够得到的地方。 </p><p> “嗬,他能怎么样地逗我发笑,”埃洛依斯说。“他跟我说话能逗我笑。他打电话能逗我笑。他甚至写封信来也能逗我笑。而最妙最妙的是他甚至都没想显得滑稽——他人本来就滑稽。”她把头稍稍转向玛丽?简。“嗨,给我扔根烟过来,行不?” </p><p> “我够不着呢,”玛丽·简说。 </p><p> “去你的。”埃洛依斯又朝天花板看去。“有一回,”她说,“我摔倒了。我总在公共汽车站那里等他,就在军人商店的外面,有一回,他来晚了,汽车都开动了。我们拔腿追,这时候我摔倒了,扭了脚腕。他说:‘可怜的威格利大叔。'他指的是我的脚腕[注:威格利大叔是美国作家 H.R.Garis 所写的儿童读物中一个中心人物。“大叔”原文“ Uncle ”与“脚腕”原文“ ankle ”发音相近。“威格利”原文“ Wigglly ”又与“扭动”原文“ Wriggle ”音相近,故而好笑。]可怜的威格利大叔,他这么说我的脚腕……天哪,他真有意思。” </p><p> “路易就没有幽默感吗?”玛丽·简说。 </p><p> “什么?” </p><p> “路易就没有幽默感吗?” </p><p> “哦,上帝!谁知道呢?有的吧。我想是有的。他看了卡通漫画这类东西也会哈哈大笑的。”埃洛依斯抬起头,把胸口上的杯子举起,喝了口酒。 </p><p> “其实,”玛丽·简说。“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说那也算不了什么。” </p><p> “什么算不了什么?” </p><p> “哦……你知道。让你大笑什么的。” </p><p> “谁说算不得?”埃洛依斯说。“听着,如果你不想出家当修女什么的,那你还是笑笑的好。” </p><p> 玛丽·简格格地笑了:“你这人真难伺候,”她说。 </p><p> “啊,上帝啊,他真是挺有意思的,”埃洛依斯说。“他要么很滑稽,要么就挺可爱,倒也不是小男孩那种乏味的乖甜。这是一种特殊的温柔。你知道有一次他干了什么吗?” </p><p> “什么呀,”玛丽·简说。 </p><p> “我们坐火车从特伦顿去纽约——那是在他刚被征兵入伍之后。车厢里很冷,我把我的外衣好歹搭在我们俩的身上。我记得我在外衣里面穿的是乔伊斯?莫罗的毛衣——你还记得她的那件漂亮的对襟蓝毛衣吗?” </p><p> 玛丽·简点点头,可是埃洛依斯眼睛没有转过去,因此也没注意到。 </p><p> “嗯,他一来二去把手放在了我的肚子上。你知道吧。总之,他突然说我的肚子真是太美了,因此他希望能有个军官出现命令他把另外那只手伸到窗子外面去。他想他事情应该做得公平些。接着他把手抽了回去,并且告诉列车员得把胸挺直了。他告诉那人,如果有什么事他不能容忍的就是一个人不尊重自己所穿的制服。那列车员光是对他说接着睡你的觉吧。”埃洛依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有趣的不总是他说什么,而是他是怎么说的。你明白吧。” </p><p> “你告诉过路易他的事吗——我是说,是不是压根儿没提?” </p><p> “哦,”埃洛依斯说,“有一回,我开了个头。可是路易问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他的军阶是什么?” </p><p> “他的军阶究竟是什么呢?” </p><p> “哈!”埃洛依斯说。 </p><p> “别呀,我的意思只不过是——” </p><p> 埃洛依斯突然笑了起来,那声音发自她的小腹深处。“你知道他有一回是怎么说的吗?他说他觉得自己在军队里得到提升,不过方向正好跟所有别的人相反。他说他得到第一次提升时,不是多了几道杠而是两只袖子被扯下来。他说等他当上将军,那就是赤条条一丝不挂了。他身上惟一剩下的就是肚脐眼上那颗小步兵服的军扣了。”埃洛依斯朝玛丽·简看去,见到她并没有笑。“你不觉得这很滑稽吗?” </p><p> “是的。不过,你干嘛不找个机会跟路易斯谈谈他的事呢?” </p><p> “干嘛?因为路易斯这人太没有头脑,就因为这个,”埃洛依斯说。“另外,听我的,职业女性。如果你有一天再次结婚,什么事儿也别告诉你的丈夫。你听到了吗?” </p><p> “为什么呢?”玛丽·简说。 </p><p> “就因为我是这样说的,这就是原因,”埃洛依斯说。“他们愿意相信每回有一个男的接近你,你一辈子都会觉得恶心。我这可不是开玩笑,知道吧。哦,你当然可以给他们说点什么。但永远不要老老实实地说。我的意思是永远别说老实话。如果你告诉他们以前认识一个挺帅的男孩,你得用同一口气接下去说这男孩也未免太漂亮了点儿。要是你告诉他们你认识了一个风趣的男孩,你得告诉他们不过是那类爱招摇卖弄的角色,或者是精得过了头。如果你不这么说,他们会逮着第一次机会拿这个可怜的男孩来敲打你的。”埃洛依斯停住话头,边喝杯里的酒边考虑。“哦,”她说,“他们会非常有修养地听着,像模像样的。他们甚至还会显得很有智慧,挺了不起似的。可是你别给蒙住。相信我。要是你真的有丁点儿相信他们聪明,那你可有苦头要吃了。记得我说的话好了。” </p><p> 玛丽·简显得很沮丧,她从长沙发的扶手上抬起下巴。她要换换姿势,把下巴搁在前臂上。她把埃洛依斯的忠告想了想。“你总不能说路易斯这个不聪明吧,”她大声说。 </p><p> “谁不能说?” </p><p> “我的意思是他不是挺聪明的吗?”玛丽·简有点天真地说。 </p><p> “噢,”埃洛依斯说,“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咱们不谈了。我只会让你心情不好的。别让我说了。” </p><p> “唉,那你干吗跟他结婚呢?”玛丽·简说。 </p><p> “噢,上帝!我不知道。他当初告诉我他喜欢简·奥斯汀。他说她的书对他来说无比重要。这都是他的原话。我们结婚后我才发现她的书他连一本都没有读过。你知道他最喜欢的作家是谁?” </p><p> 玛丽·简摇摇头。 </p><p> “曼宁·瓦因斯。听说过此人吗?” </p><p> “哼。” </p><p> “我也没有听说过。别的人也全没听说过。此人写了一本书,讲四个男人在阿拉斯加活活饿死的事。路易记不得书名了,但那是他读过的书里写得最最美的一部。耶稣呀!他其实满可以老老实实说,他喜欢它因为写的是四个家伙在一座圆顶雪屋或是别的什么地儿饿死的事。他却非要说因为它写得很美。” </p><p> “你也太苛刻了吧,”玛丽·简说。“我说你太苛刻了。没准那书当时也算是本好——” </p><p> “相信我的话好了,那根本不可能,”埃洛依斯说。她想了一会儿,接着说,“至少,你有一份工作。我的意思是至少你——” </p><p> “不过,你听我说,”玛丽·简说。“你是想连沃尔特牺牲的事都不告诉他吗?我认为他不会妒忌的,他还会吗,如果他知道了沃尔特已经——你明白吗。牺牲了,一切都过去了。“ </p><p> ”哦,多情种子!你这可怜的,天真幼稚的职业女性,”埃洛依斯说,“他只会更加恶劣。他会成为一个盗墓食尸鬼的。听着,他只会雇记住我跟一个名叫沃尔特的家伙来往过——一个爱说俏皮话的大兵。再怎么着我也不会告诉他沃尔特死了。再怎么着也不会。要是我真的说了——那是绝对不会——不过要是我真的说了,我会告诉他沃尔特是在战斗中被打死的。” </p><p> 玛丽·简把她的下巴往前移了移,靠到自己前臂的外缘。 </p><p> “埃尔……”她说。 </p><p> “怎么啦?” </p><p> “你干吗不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我发誓对谁也不说。真的。求求你了。” </p><p> “不行。” </p><p> “求你了。真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p><p> 埃洛依斯喝完她的酒,把空杯子重新立在了自己胸前。“你会告诉阿基姆·塔米洛夫的,”她说。 </p><p> “不,我不会的!我真的不告诉任何——” </p><p> “哦,”埃洛依斯说,“他那个团在某个地方休整。那是在两次战斗或是什么事的间歇之中吧,给我写信的他那朋友是这么说的。沃尔特跟另一个小伙子正把这只小型的日本炉子打包装箱。有个上校要把它寄回家去。也可能是他们正把它从箱子里取出来以便重新包装——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总之,装满了汽油和乱七八糟东西的炉子在他们面前爆炸了。另外的那小伙子仅仅是瞎了一只眼睛。”埃洛依斯开始哭了起来。她伸出一只手去拢住胸前的那只空杯子,不让它掉下来。 </p><p> 玛丽·简从长沙发上溜下来,她双膝着地往前挪动了三步,来到埃洛依斯跟前,开始轻拍她的脑门。“别哭,埃,别哭了。” </p><p> “谁哭了?”埃洛依斯说。 </p><p> “我知道,可是别这样。我是说犯不着的,没意思的。” </p><p> 这时,前门开了。 </p><p> “是拉蒙娜回来了,”埃洛依斯[打不出来]说。“帮我这个忙。你到厨房去告诉那婆娘早点儿给拉蒙娜开饭。行吗?” </p><p> “行啊,不过你得答应我别哭了。” </p><p> “我答应。去吧。我这会儿不想在那鬼地方露面。” </p><p> 玛丽·简站起来,打了个趔趄,又重新站稳,走出房间。 </p><p> 不到两分钟她又回来了,拉蒙娜跑在她的前面。拉蒙娜尽可能让整个脚掌着地,以便让解松的套鞋发出最大的声音。 </p><p> “她不肯让我帮她脱鞋,”玛丽·简说。 </p><p> 埃洛依斯仍然仰面躺在地板上,正用手绢擦试嘴。她透赤手绢说话,是在吩咐拉蒙娜。“去那边房间告诉格雷斯让她给你脱套鞋。你知道你是不应该进来弄得——” </p><p> “她在上厕所呢,”拉蒙娜说。 </p><p> 埃洛依斯放开手绢,把身子挺坐起来。“脚伸过来,”她说。“先坐下来,好不好……不是那边——是这边。天哪!” </p><p> 玛丽·简跪在地上找她的烟盒,她说:“嗨,你猜吉米出了什么事。” </p><p> “猜不出来。另外那只脚,那一只脚。” </p><p> “他让车压了,”玛丽·简说。“这是不是太惨了点儿?” </p><p> “我看到斯基珀叼着一根骨头,”拉蒙娜告诉埃洛依斯。 </p><p> “吉米出什么事啦?” </p><p> “他让车压了,死了。我瞧见斯基珀叼着一根骨头,它不肯放——” </p><p> “把脑袋伸过来会儿,”埃洛依斯说。她伸手出去摸了摸拉蒙娜的前额。“你有点发烧。去告诉格雷斯你得在楼上吃晚饭。吃完马上给我上床睡觉。我待会儿就上来。好,去吧,快点儿。把这些东西一块带上。” </p><p> 拉蒙娜慢腾腾地跨着大步走出房间。 </p><p> “扔一根给我,”埃洛依斯对玛丽·简说。“咱们再喝一杯吧。” </p><p> 玛丽·简拿了支烟递给埃洛依斯。“有点儿意思吧?关于吉米,想像力够丰富的!” </p><p> “唔。你去倒酒,行不?干脆把瓶子拿来……我不想再去那边了,整幢房子一股橘子汁的气味。”</p><p> 七点过五分,电话响了。埃洛依斯从窗前椅子上让起来,在黑暗中摸索鞋子。她没能找到。于是她光穿着袜子,沉稳地,几乎是慢腾腾地朝电话走过去。电话铃声没吵着玛丽·简,她脸朝下趴睡在长沙发上。 </p><p> “喂,”埃洛依斯对着话筒说,也不去打开头顶上的电灯。“跟你说,我没法去接你。玛丽?简在这儿哪。她把车停在我车子面前,可她找不到车钥匙了。我出不去。我们大约花了二十分钟找钥匙,在那个叫什么来着的里面——雪和脏泥那类东西。你是不是可以搭,迪克和米尔德里德的车子?”她听着。“哦,是的,这太惨了,宝贝。你们这些小伙子干吗不组成一个排列回家呢?你们可以喊一、二、三、四这一套呢。你可以当头儿呀。”她又听对方说话。“我没在开玩笑,”她说。“真的,我没有。就只是我那张脸让人觉得可笑。”她把电话挂了。 </p><p> 她走回到起居室。步子没那么稳了。在窗前椅子那里,她把瓶子里剩余的酒倒进自己杯子。那大概有一指深。她把酒喝光,打了个冷颤,坐了下来。 </p><p> 格雷斯开这餐厅电灯时埃洛依斯吃了一惊。她没有站起来,只是大声对格雷斯说,“你最好等到八点再开饭,格雷斯。温格勒先生要稍晚些才能回来。” </p><p> 格雷斯身影出现在餐厅亮光里,但她没有再往前走。“那位女士走啦?”她说, </p><p> “她在休息呢。” </p><p> “哦,”格雷斯说。“温格勒太太,我想问一句,能不能让我丈夫在这儿过一夜。我的房间里地方还够,这样他就可以明天早上再回纽约去了,外面天气太糟糕了。” </p><p> “你丈夫?他在哪儿?” </p><p> “哦,这会儿,”格雷斯说,“他就在厨房里呢。” </p><p> “啊,我怕他不能在这儿过夜,格雷斯。” </p><p> “太太?” </p><p> “我说恐怕他不能在这儿过夜。我不是开旅馆的。” </p><p> 格雷斯站了片刻,接着说,“那好吧,太太,”接着便走出房间上厨房去了。 </p><p> 埃洛依斯离开起居间登上楼梯,餐厅泛出来的光使这里幽幽地有些微亮。拉蒙娜的一只套鞋躺倒在楼梯口平台上。埃洛依斯捡起来朝栏杆外摔去,使出了她最大劲儿;套鞋在门厅地板上通地发出很响的一声。 </p><p> 她啪地打开拉蒙娜房间的灯,手一直按在开关上,仿佛要支撑身子。她站住不动有她一会儿,注视着拉蒙娜。接着她松开电灯开关,快步走到床前。 </p><p> “拉蒙娜,醒醒。给我醒醒。” </p><p> 拉蒙娜紧靠床边睡着,右边屁股都出了床沿。她的眼镜放在一张唐老鸭模样的小床头柜上,整齐地折直,镜脚朝下。 </p><p> “拉蒙娜!” </p><p> 孩子猛抽了一口气,醒了,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但几乎立刻又眯紧了。“妈咪?” </p><p>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吉米·吉默雷诺给车压死了。” </p><p> “什么?” </p><p> “我的话你听得很清楚,”埃洛依斯说。“你为什么紧靠那边睡?” </p><p> “因为,”拉蒙娜说。 </p><p> “因为什么?拉蒙娜,我不喜欢——” </p><p> “因为我不想压坏米基。” </p><p> “谁?” </p><p> “米基,”拉蒙娜说,揉了揉鼻子。“吉米·吉默雷诺。” </p><p> 埃洛依斯把嗓门提高到尖叫的程度。“你给我睡到床中间去。快点。” </p><p> 拉蒙娜吓呆了,光是往上盯看着埃洛依斯。 </p><p> “好啦。”埃洛依斯抓住拉蒙娜两只脚腕,半提半拖地把她拉到床中间。拉蒙娜也不挣扎也不哭,任凭自己被拖过去,其实是一心的不乐意。 </p><p> “现在睡觉,”埃洛依斯说,喘着粗气。“闭上眼睛……听见没有,给我闭上。” </p><p> 拉蒙娜闭上了眼睛。 </p><p> 埃洛依斯走到开关前,啪地把灯关掉。不过她在门口站了她一会儿。接着,突然,她在黑暗中朝床头柜冲了过去,膝盖撞在床脚上,只是注意力太集中也没觉得疼。她拿起拉蒙娜的眼镜,双手捏着,把它贴向自己的脸颊。眼泪顺着脸流了下来,打湿了镜片。“可怜的威格利大叔,”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最后,她把眼镜放回到床头柜上,这回是镜片朝下。 </p><p> 她弯下身来,有中断过程站不稳,开始把拉蒙娜床上的毯子往里掖了掖,拉蒙娜醒着呢。她在哭而且已经哭了好一会儿了。埃洛依斯吻了拉蒙娜的嘴,泪水口水混在了一起,她把孩子眼前的头发撩撩开,接着便走出房间。 </p><p> 她下楼去,此刻脚步已是踉踉跄跄的了,她弄醒了玛丽·简。 </p><p> “那是谁?谁?呃?”玛丽·简说,腾地在躺椅上坐直了身子。 </p><p> “玛丽·简。听着,求求你了,”埃洛依斯说,一边抽噎着。“你记得咱们念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我穿过的那件在博伊斯买的棕黄色的长裙吗,米里亚姆·鲍尔告诉我纽约没有再穿这类衣服了,我整整哭了一夜,记得吗?”埃洛依斯摇晃着玛丽·简的胳膊。“我那会儿是个好姑娘,”她恳求地问,“我那会儿是的,对吗?”</p>
作者: 重塑雕像的权利 时间: 2008-1-1 14:08
<p></p><p>《笑面人》</p><p></p><p>1928 年,我九岁那会儿,怀着最强烈的 esprit de corps ①,我参加了一个叫“科曼切人②俱乐部”的组织。上课日每天下午三点钟,在阿姆斯特丹大街附近 109 街上的第 165 公立学校男生出口处,我们二十五个科曼切人由我们的酋长收集拢来。接着我们推推搡搡,挤进酋长的那辆经过改装的商用货车,由他开车(根据他和我们的父母作出的收费安排)将我们带去中央公园。要是天气好,我们就玩上半个下午的橄榄球。足球或是棒球,主要看(这也是很随便的)什么球正好当今。要是逄下午有雨,酋长便毫无例外地带我们去自然史博物馆或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p><p>遇到星期天和大多数的法定假日,酋长便一大早来到我们各家公寓门口,把我们收进他那辆其貌不扬的客车,带我们离开曼哈顿进入相对较为开阔的范科特兰公园或是帕利塞兹丘陵。倘若我们脑子里对哪项体育运动有具体想法,我们就去范科特兰,那里的场地大小都合乎标准,对手队伍里绝不会包括一辆婴儿车或是一位拄着根拐棍脾气乖戾的老太婆,要是我们科曼切人一门心思要野营,那我们就上帕利塞兹去风餐露宿。 ( 我还记得一个星期六,在利尼特指示牌和乔治?华盛顿桥西头工地之间那段错综复杂的地带上,我迷路了。但我没有乱了方寸。我拽干脆在—个巨大广告牌的阴影里坐了下来,尽管眼泪汪汪,仍然打开我的饭盒照吃不误,我有一半把握,酋长准会找到我的。酋长没有一次丢掉过我们 )</p><p>在与科曼切俱乐部无关的时候,这位酋长就是家住斯塔腾岛①的约翰?盖德苏德斯基了。他是个极端怕羞.和蔼的年轻人,约摸二十二三岁,在纽约大学念法律,真是个非常令人怀念的人。这里我无意列举他众多的成就与美德。就随便说几点吧,他是鹰级童子军,差点没当上 1926 年全美橄榄球阻截手,而且谁都知道他曾被极其热情地邀请去纽约巨人棒球队参加试打,每当我们在球场上吵成一团时,他总能公正,冷静地作出裁决.他能让我们群情激奋.又能让大家顿时火气全消,他是排急解难的行家里手。我们每个人,从最矮小的顽童到个头最大的恶棍,无不热爱他与佩服他。</p><p>酋长 1928 年时的形象我仍然历历在目。如果希望能让人长高,我们全体科曼切人恨不得让他一下子变成个巨人,可是事与愿违,他是个只有五英尺三四英寸的矬墩——再多一点就没有了。他的头发黑里带蓝,倒是一点都不秃,他鼻子很大而且肉鼓鼓的,还有他的上身几乎跟他的腿一般长。他穿着皮夹克,肩膀显得很有力,但是却窄了点儿而且斜着往下溜。可是当时,在我眼里,酋长简直水乳交融地荟萃了巴克?琼斯、肯?梅纳德和汤姆?米克斯②最上照的容貌的特色。</p><p>每天傍晚,天刚暗到眼看要输的一方有借口说看不清场内飞球或是球门区传球时,我们科曼切人就干脆耍赖皮,把出路寄托在酋长讲故事的天才上。在这时候,我们往往变成一伙非常起劲。急不可耐的小猴子,我们乱打乱闹——既用拳头又用尖声嘶叫——争夺车子里靠酋长最近的座位。 ( 车子里有两排并行的干草填塞的座位。左边那排有三个座位伸出去——那可是头等包厢——可以看到司机的侧面。 ) 等我们全坐定后酋长才爬进车子。接着他面朝后骑坐在他的司机座上,用他那刺耳的却又变化多端的男高音,给我们开讲“笑面人”故事的新段子。只要他一开口,我们的兴趣就始终不衰。“笑面人”正是科曼切人最爱听的那种故事。它说不定还有点经典作品的格局呢.这是一种能说到哪算到哪的故事,但是总的来说仍然能让你魂牵梦萦。你回到家里还会念念不忘,哪怕是坐在水快漏光的浴盆里。</p><p>笑面人是一对富有传教土夫妇的独子,婴儿时期就被中国土匪拐走。这对有钱的传教士夫妇(出于宗教信仰)拒绝付赎金,土匪们显然恼羞成怒,便吧小家伙的头夹在木匠用的台钳上,往紧拧了几圈。这种不寻常做法的结果是孩子长大后脑袋成了个不长头发的山核桃形状的球,脸上该长嘴的地方仅仅是鼻子底下一个椭圆形的大洞。鼻子则是两个塞满了肉的窟窿。因此,每当笑面人呼吸时,鼻子底下那个丑陋、邪恶的裂口便一张一缩,像是个(我简直亲眼看见似的)可怕的液泡。(笑面人的呼吸方式酋长不是向我们解释而是学绐我们看的。)陌生人见到笑面人那张渗人的脸顿时会昏死过去,熟人也都躲开他远远的。可是说也奇怪,土匪们却让他在匪巢周围游荡——只是要他用一块罂粟花瓣做的轻纱般的粉红面罩把自己的脸蒙上。这面罩不单让上匪免得看到他们养子的那张脸,而且还可以随时了解其行踪;在那样情况下,他总会发出一股强烈的鸦片味儿。</p><p>每天早上,感到非常孤独的笑面人总是偷偷溜到 ( 他的脚步像猫一样轻 ) 土匪藏身处周围的密林里去。在那里他和各个种类的许多动物交上了朋友:狗啦、白鼠啦、鹰啦、狮子啦、能缠死人的大蟒啦、狼啦。而且,他还摘下面罩,柔声柔气、用音乐般的嗓音跟它们说话,用的是动物自己的语言。它们没觉得他丑。</p><p>( 酋长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把故事讲到这里。从此时起,他越来越放开大胆发挥了,他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讨科曼切人的喜欢。 )</p><p>笑面人是个非常留神周围动静的人,过不多久,他就掌握了土匪最最宝贵的黑道秘密。不过他没怎么把这些放在眼里,而是很快就建立起自己的一套更为有效的做法。起初规模还相当小,他开始在中国乡野间当一名独行侠,只在迫不得已时才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很快,他那高超的作案手段,再加上他独特的对公平竞争的癖好.使全国人都在内心深处喜爱他。奇怪的是,收养他的那帮土匪 ( 原本正是他们才使笑面人走上犯罪道路的 ) 竟几乎到最后才察觉他的业绩。等他们知道后,他们嫉妒得都快神经失常了。有天晚上,他们认为自己已经用蒙汗药让笑面人睡死,便排成单行,走到笑面人的床边,每人朝被单下的人戳上一刀。可是被杀死的偏偏是土匪头的老娘——一个招人讨厌.唠唠叨叨的老太婆。这下更激怒了这些土匪,他们简直想喝他的血,笑面人只好用计将土匪一个不剩全关进一座深入地下却装修得很讲究的陵墓。他们好几次逃了出来给笑面人添了不少麻烦,可是他却不忍心杀死他们。 ( 笑面人性格中有心软的一面,这简直让我气得发疯)。</p><p>不久,笑面人便经常越过中国边界去法国巴黎,在那里他能因为在马塞尔?杜法日面前炫耀自己高超却又深藏不露的天才而感到快乐,这是位国际上知名的侦探,很机智.却患有肺结核。杜法日和他的女儿(—位很优雅的姑娘,但多少有穿异性服饰的怪僻)又成了笑面人的死敌。他们多次想把笑面人诱人一条花园小径。纯粹是为了自娱,笑面人一般都跟他们一起走到半路上.然后就消失不见,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用什么方法逃遁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还时不时通过巴黎的下水道系统发来一张口气辛辣的告别小字条,这字条竟能迅速送抵杜法日的脚前。杜法日父女费了许多时间在巴黎地下臭水沟里仔细搜寻笑面入。</p><p>很快.笑面人便敛聚到世界上最多的私人财富。大部分财产他都匿名捐给了当地一家修道院的修士——这些谦卑的苦行僧终生致力于训练培养德国警犬。笑面人把剩下的财产都换成钻石,放进几个绿宝石镶成的拱顶藏宝箱,漫不经心地让它们沉人黑海。他个人的需求不多。他单靠米饭与鹰血维持生活,栖身在西藏多风暴海边的一所小茅舍里,那里有一个地下运动场和打靶场。四个对他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的同党和他住在一起:一个叫黑翼,是条能言善辩的森林狼,一个叫欧姆巴,是个挺可爱的侏儒,一个叫洪,是条蒙古大汉,他的舌头被白人烙烧掉了,还有一个是美艳绝伦的欧亚混血姑娘,她出于对笑面人的不图回报的爱以及对他个人安全的深切关怀,有时会对犯罪持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笑面人呆在一块黑丝帷帘后面向党羽们发号施令。连可爱的侏儒欧姆巴也不允许见到他的脸。</p><p>我不是说我想这么做,但是如果需要我可以护送读者一小时继一小时地来回穿越中法边界——必要时可以用暴力。我正好是把笑面人视作我的杰出先辈那样的一个人物的——比方说,像罗伯特? E ?李①,是具有被认为经得起血与火考验那样的品质的。这一幻想与我 1928 年所怀有的一比,简直黯淡无光了,当时我不仅认为自已是笑面人的直系后代而且是他惟一活着的合法子裔。在 1928 年,我不仅连我的父母的儿子都不是而且是一个深藏不露了无痕迹的僭儿,—等他们稍有过失便以此为由登堂入室,亮明我的真实身份——当然最好是不用暴力,但是必要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为了预防伤了我那所谓的母亲的心,我打算利用某种不明确然而是恰当合法的手段将她引入我的地下世界。不过我在 1928 年必须做的最主要任务是留神好自己的行动。得把这场好戏唱下去。我照样刷我的牙。梳我的头发。费尽力气,忍住不让我要自然流露的狞笑爆发出来。</p><p>事实上笑面人活在世界上的合法子裔井非只有我一个。俱乐部里有二十五个科曼切人,也就是说有二十五个笑面人的合法子裔——我们全都心怀鬼胎、隐姓埋名地游荡在全市各个角落,打量着一个个开电梯的工人,认定他们是潜在的最大敌人,向那些受宠的矮脚獚犬耳朵里轻声送去一个个用嘴角发出却是很熟练的命令,还用中指在数学老师们的前额上遥画珠子。同时一直在等待,等待大好机会到来让找们大显身手,使得身边的那些凡夫俗子心中又怕又敬。</p><p>科曼切人棒球季刚开始不久后, 2 月里的一个下午,我在酋长的客车里见到一件新的装备。在挡风玻璃上方后视镜高处有一个小镜框,里面是张头戴学士方帽身披学士袍的姑娘的照片。在我看来,一张女孩的照片跟客车里纯属男子汉的气氛很不协调,于是便愣头愣脑地问酋长这妞儿是谁。他先是支吾了一阵,最后承认说这是个姑娘。我问她叫什么名字。酋长又很不情愿地说叫“玛丽?赫德森”。我又问她是不是演过电影什么的,他说不是的,她以前在韦尔斯利学院①念书。他想了好一会儿之后,又加了一句,说韦尔斯利可是家非常贵族化的学校。我又追问道,不过,他为什么要把她的照片挂在客车里呢。他略微耸了耸肩膀,我感觉那意思仿佛说,这照片多多少少是硬栽到他这儿来的。</p><p>在以后的几个星期里,这张照片——不管它是硬性还是偶然栽到酉长这儿来的——并没有从汽车里摘下来。它没有跟印有贝贝?鲁思②像的包装纸和掉下来的甘草糖屑一起被清扫出去。反倒是我们科曼切人对它逐渐习惯了。它—点点像只时速表一样,丝毫不招人注意了。</p><p>可是有一天,就在我们去公园的路上,酋长让汽车在六十大道路口的第五大街的人行道边停了下来,那儿离我们的棒球场还足足有半英里路。约摸二十位后座驾驶员同时开口,要求作出解释,可是酋长却不予理睬。相反,他干脆转过身子坐下,提前开讲“笑面人”的一个新段子。不过,他还没讲几句就有人拍打车门。那天酋长的反应真是调到高速挡上了。他简直就是呼地转过身子,一下扭开车门把手,紧接着一个穿海狸皮大衣的姑娘登上了车。</p><p>我不假思索就能记起,我一生之中只遇到三个女孩,使我一眼看到就强烈地感觉出她们有无法归类的惊人的美。第一位是个穿黑泳衣的身材纤秀的女孩, 1936 年光景,她在琼斯海滩上费好大的事想撑起一把橘黄色的遮阳伞。第二个是 1939 年在一条加勒比海游艇上的一个姑娘,她将自己的打火机朝一只鼠海豚扔去。而第三个就是酋长的这位女朋友玛丽?赫德森了。 </p><p>“我到得太迟了吧 ? ”她问酋长 , 对着他笑吟吟的。 </p><p>她还不如问她是不是长得太丑了呢。 </p><p>“没有 ! ”酋长说。他有点粗鲁地朝他座位边上那几十科曼切人盯看,示意那排人往后退退。玛丽?赫德森在我和另一个男孩之间坐下,那男孩叫埃德加什么的,他叔叔的铁哥们是个私酒贩子。我们为她让开了世界上尽可能多的地方。接着车子莫名奇妙地、很业余水平地朝前猛地一冲。</p><p>在开往我们照例停车的场地时,玛丽?赫德森从她座位上身子前倾,兴致勃勃地向酋长讲述她没赶上哪班车又赶上了哪班车;她住在长岛的道格拉斯顿,酋长非常紧张,他勉勉强强才答上自己的几句话;他都几乎听不清她在讲什么。那换挡的圆球竟从他手掌心滑脱开去,这我还记得。</p><p>下车后,玛丽?赫德森紧紧黏住我们。我敢肯定,等我们走到棒球场时每一个科曼切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副“有些女孩子就是不明白什么时候该回家”的表情。更不可思议的是,当我和另一个科曼切人抛掷硬币决定哪一队先攻球时,玛丽?赫德森竟渴求地表示她想参加比赛。对此我们的反应再鲜明不过了。对着这么一个活物,我们科曼切人原先只是作为一个异性瞪看着,现在我们简直是怒目而视了。她朝我们笑笑,这里有一些掩饰窘态的成分。这时酋长接手处理了,暴露出原先深藏不露的才能其实只是一种不称职,他把玛丽?赫德森拉到一边,刚好不让科曼切人听见,像是很严肃认真地对她说了些什么。最后玛丽?赫德森打断他的话,她的嗓音我们科曼切人倒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我是真的,”她说,“我也想打球嘛 ! ”酋长点点头又试着说服姑娘。他指指场地,那里潮滋滋、坑坑洼洼的。他拿起一根普通的球棒,显示它有多重。“我才不管呢,”玛丽?赫德森果断地说,”我这么远来到纽约来看牙和办别的事——可我现在要打球。”酋长又点点头不过这回却服软了。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本垒板,“勇士队”和“战士队”,科曼切人分成的两支球队,在那儿等着,他看着我。我是“战士队”的队长。他提到我这个队里经常打中外野手那人的名字,这孩子正好生病没来,建议让玛丽?赫德森顶替他的位置。我说我不需要中外野手。酋长问我,我不需要中外野手他妈的是什么意思。我大为震惊。这是我头一回听到他说粗话。更气人的是,我能觉土玛丽?赫德森在冲着我笑。为了有所表示,我捡起一块石头朝一棵树扔去。</p><p>我们队先攻球。第一局没中外野手什么事儿。我站在第一垒位置上时不的朝自己身后看去,每回我看的时候,玛丽?赫德森都高兴地朝我挥手。她戴了只接球手的手套,她很固执一定要戴。这简直让人没法看。</p><p>玛丽?赫德森在“战士队”的阵式上排第九。当我把这一安排告诉她时,她做了个小小的鬼脸同时说:“也行,那就快点比吧,好不好。”事实上我们也正想加快节奏。在第一局中她就轮上挥棒了。为此,她脱掉她的海狸皮大衣——以及她的接球手的手套——穿一身深棕色衣裙走进本垒板。我递给她一根球棒时她问我它怎么这么沉。酋长从投手身后裁判的位置上急匆匆走过来。他告诉玛丽?赫德森得把球棒的一端搁在右肩上。“我是这样做的,”她说。他告诉她别把球棒握得太紧。“我没有呀,”她说。他告诉她要把眼睛盯紧球。“我会的,”她说。“别在这儿碍事了。”她用力挥棒,击中了向她投来的第一个球,把球打得飞过了左外野手的脑袋。一般人能打到两垒打就够好的了,可是玛丽?赫德森一直跑到第三垒——而且还站稳了。</p><p>我的惊讶一点点消失,接着生出并且消失的是我的敬畏、我的喜悦,这时我看了看酋长。他都不像是站在投手的身后了,而像是在投手的头顶飘浮。他成了个通体快乐的人。玛丽在第三垒那里向我挥手,我也向她挥手。我就是有心不想挥也做不到了。先不说她击球技术如何,反正她是个知道怎样从第三垒向别人挥手的姑娘。</p><p>在后来的比赛中,轮到她击球时她都能跑到垒。不知是什么道理,她像是讨厌第一垒;没办法把她留在那里。至少有三次,她都偷到了第二垒。</p><p>她的防守却是糟得没法说,不过我们跑垒赢分太多因此谁也不去管她了。我寻思如果她追飞球时随便戴块破布也比戴捕手的无指手套强。她却怎么不肯脱下。她说那样特有气派。</p><p>以后的一个多月里,她每星期都和科曼切人一起打两次球(显然都是轮到她要看牙的时候)。有些下午她准时搭我们的车,有些下午她到得晚一些。有时候她在汽车里连珠炮般地说个不停,有时候她光是坐在那里抽她的赫伯特?塔雷顿牌香烟 ( 带软木嘴的 ) 。坐在她身边,你能闻到一股迷人的香水味儿。</p><p>4月里一个刮风的日子,酋长三点钟像经常那样,在 109 和阿姆斯特丹大街交又处接人上车,然后开着装满人的车子在 110 大道那里往东一拐,沿着第五大街照例慢慢巡行。可是他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他穿着大衣而不是他那件皮夹克,我自然要猜测玛丽?赫德森会来。当我们呼地越过我们一般要走的公园进口时,我就更加肯定了。酋长把车停在六十几街的拐角处,这地方等人最合适不过。接着,为了不让科曼切人觉得时间难熬,他转身反过来坐又讲开了“笑面人”的一个新段子。我记得里面每一个细节,但我只能简略说个主要内容。</p><p>由于环境错综复杂,笑面人的忠实朋友,他的森林狼黑翼,中计落入了杜法日父女之手。杜法日父女深知笑面人最讲义气,提出让他用自己的自由来换取黑翼。笑面人信以为真,同意了这样的做法。 ( 他尽管绝顶聪明但也不是没有弱点,这往往会导致一些古怪的小失误。 ) 双方商定半夜在巴黎周边密林深处某个地段会面,在那里的月光底下,黑翼将被释放。然而杜法日父女却无意交出他们又怕又恨的黑翼。在交换的那晚,他们拴着一只替身森林狼,让它冒充黑翼,还先把它的右后脚涂得雪雪白,企图以假乱真。</p><p>但有两点杜法日父女没有料到 : 笑面人还有多情的一面以及他懂得森林狼的语言。笑面人刚让杜法日的女儿用带刺的铁丝把自己捆在一棵树上,他便觉得有必要用他那美妙说耳的嗓音大声对他相信是自己老友的黑翼说几句告别的话。站在月光下几码外的替身森林狼发现这陌生人居然会讲自己的语言便有礼貌地听了一阵笑面人所作的生活上与行业上的临终遗言。但是最后,这替身森林狼越来越不耐烦了,身子重心不停地在几只脚爪之间移动。他突然很不客气地打断笑面人,告诉他,第一,他的大名并不是暗翼、黑翼或是灰腿什么的,而是阿尔曼德,还有第二,他这辈子从未去过中国而且也没一点想去的意思。</p><p>笑面人自然气愤至极,他用舌头把面罩顶开,在月光下朝杜法日父女显示他真正的面容。杜法日小姐的反应是当场昏死过去。她的父亲比较幸运,那一刻他刚好低下头去咳嗽,因此没见到那致命的面容显露。等他咳完只见他女儿摊手摊脚仰卧在月光照着的地上。他脑子一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用一只手遮住眼睛,另一只把自动手枪里一满膛的子弹都朝笑面人发出咝咝粗喘气声的地方射去。</p><p>这个段子说到这里就告一结束。</p><p>酋长从表袋里掏出他那块售价一元的英格索牌表,看了看,然后转过身子发动马达。我也看了看自己的表。时间快到四点半了。汽车朝前走时,我问酋长他就不等玛丽?赫德森啦。他没回答我,还不等我有时间重复我的问题,他侧过头对我们全体说 : “这车子里也他妈的太吵了,都给我静一静行不行。”这话真叫人摸不着头脑,这道命令其实是毫无意思的。车子里原先和现在都非常安静。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惦记着笑面人被撂下的那个关子。我们早就不再为他的命运担心了—我们太相信他总能逢凶化吉—不过遇到他最最惊险的遭遇时,我们还是难以心情平静。</p><p>在我们那天下午的球赛打到第三或第四局时,我站在第一垒上瞥见了玛丽?赫德森。她坐在我左边大约一百码处的一张长凳上,夹在两个带着婴儿车的保姆中间。她穿着她那件海狸皮大衣,在抽烟,她像是在朝着我们球赛的方向观看,我为我的发现而激动,便向守在投手后面的酋长大声通报这一消息。他急匆匆地走到我跟前,不过还不是小跑。“在哪儿 ? ”他问我。我又指了指。他朝那个方向盯看了一会儿,接着说他去去就回来,于是离开了球场。他走得挺慢,一边解开大衣扣子又把双手插到裤子的后屁股兜里去。我在第一垒的地上坐下,观看着。等酋长走到玛丽?赫德森跟前时,他的大衣又重新扣上了,两只手也垂到了身边。</p><p>酋长在她身边站了大约有五分钟,显然是在跟她说话。接着玛丽?赫德森站起身来,他们俩朝棒球场走过来。他们走的时候没有说话,也没有相互对看。他们走到球场边,酋长又在投手后面站好位置。我对他叫嚷,“她不参加吗 ? ”酋长先让我管好自己的垒。我照做了,但是也斜过眼去看玛丽?赫德森。她在本垒后面慢慢地踱步,双手插在海狸皮大衣口袋里,最后在紧挨第三垒一张放得不是地方的球员长凳上坐下。她又点燃一根香烟并且叉起了腿。</p><p>轮到“战士队”攻球时,我走到她坐着的长凳边上,间她想不想参加打左外野。她摇摇头。我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她又摇摇头。我告诉她我左外野缺人。我告诉她我不得不让一个球员兼顾中外野和左外野。听了这消息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把我的一垒手用的手套抛到空中想让它落在我头上,可是手套掉进了一个小泥淖。我在裤子上把泥擦掉,同时问玛丽“赫德森愿不愿意哪天上我家去吃饭。我告诉她酋长经常来的。“别缠着我了,”她说。“求求你就让我一人呆会儿。”我瞪眼看了看她,走进球场,朝“战士队”休息时的板凳走去,一边从我的口袋里掏出一只柑橘,并把它扔向空中。我沿着第三垒边线往前,快到一半时我转身倒退着走,一边看玛丽?赫德森一边继续玩我的扔柑橘游戏。我不知道酋长和玛丽?赫德森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 而且至今也不清楚,仅仅是凭直觉稍稍有所感觉 ) ①,可是不管怎么说,我绝对肯定,玛丽? </p><p>赫德森已经永远脱离我们科曼切人的队列了。这是一种能全然肯定的事,尽管你一点事实根据都没有,脑子想着这些使得倒退走更加危险了,这不,我砰地撞在了一辆婴儿车上。 </p><p>又打了一局之后,光线太弱没法防守了。比赛停止,我们开始收拾东西。我最后看到的玛丽?赫德森是,她在第三垒那儿哭泣。酋长拉了拉她的海狸皮大衣袖子,可是她甩开了。她跑着离开球场,跑上了水泥小路还一直往前跑直到我看不见她。酋长没去追她。他光是站在那儿看着她消失不见。接着他转身走到本垒那里,捡起我们的两根球棒。我走到他跟前问他是不是和玛丽?赫德森吵架了。他光是让我把衬衫掖进裤子里去。</p><p>就跟平时一样,我们科曼切人是奔跑着向几百英尺外停着的汽车冲去的,一边喊叫和推推操操,谁都想把别人挤到后面,可是每一个人都知道得很清楚,又到听“笑面人”新段子的时候了。越过第五大街时,不知是谁扔下一件他多余的或是不要了的运动衫 . 我让它给绊倒了。我好不容易冲到车前,可是这时最好的座位都给占了,我只好在汽车中部坐下。这样的结果让我大为气恼,我用胳膊肘向坐在我右边那男孩肋骨上捅了一下,接着便转过脸看酋长穿过第五大街。天还没完全黑,但已经有五点一刻的那种苍茫了。酋长穿过第五大街,大衣领子竖着,两根球棒夹在左胳膊底下,注意力全放在街上的车辆上。他那头黑发,早些时候还梳得溜光的,现在已很干了,给风吹得乱乱的,我还想,要是酋长戴着手套就好了。</p><p>酋长爬上车时,客车里跟往常一样,很静—至少跟剧场内部灯光一点点暗下来时情况差不多。交谈赶紧以匆匆忙忙的几句耳语收场或是干脆打住。可是酋长劈头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行了,再别出声了,否则就不讲故事”。一刹那间,一种绝对的沉静笼罩着客车,使酋长别无选择只得以讲故事的姿势坐下。他坐定后,掏出一块手帕有条不紊地扣鼻子,先扣一只鼻孔,接着换另一只。我们看着他,很耐心,甚至还带有一些观察家的兴趣。他手帕用完后,又细心地把它叠成四折,放回到兜里去。接着他给我们讲了“笑面人”的一个新段子,这次讲了还不到五分钟。</p><p>杜法日的四颗子弹打中了笑面人,其中的两颗穿透了他的心脏。杜法日当时仍然挡住眼睛避免看到笑面人的脸,他听见从对手那边发出一种奇特的痛苦喊叫声,大喜过望,他那颗歹毒的心砰砰直跳,连忙跑到昏迷的女儿那里帮她恢复知觉,这对父女喜不自胜,竟然再不像懦夫那样胆怯,此刻竟敢对着笑面人直看了。笑面人像死了似的低垂着头。下巴聋拉在血淋淋的胸前口父女俩慢慢地、贪婪地挨近,想细细察看他们的手下败将。可是等待着他们的是一个大大的意外。笑面人离死还早着呢,他用一种奇特的功夫使劲收缩腹肌。一等杜法日父女走近,他突然仰起脸,发出怪声的人笑,干净利落,甚至是仔仔细细地把四颗子弹全都反射出来。这一招实在厉害,两个人真是肝胆俱裂,顿时死在笑面人的脚下。 ( 如果酋长确实不想多说,他满可以在这里告一结束 ; 科曼切人好歹能对杜法日父女的碎死作出合理解释。但是故事并没有在这儿结束。 ) 日复一日,笑面人仍然被带刺铁丝捆着站在树前,杜法日父女的尸体在他脚下一点点腐烂,他大量出血,又得不到鹰血的滋养,他真的是离死只有一步之遥了。然而有一天,他用嘶哑却很有说服力的嗓音,恳求林中动物帮他一个忙。他让它们去找欧姆巴,那个可爱的侏儒。它们去了。但是来回穿越巴黎一中国边界路途遥远,等欧姆巴带了药箱和新鲜鹰血赶到时,笑面人已昏迷不醒。欧姆巴做的第一件好事就是找回他主人的面罩,那已经给风吹得贴在长满蛆的杜法日小姐的尸体上了。他满怀敬意将它放回到那张丑脸上,然后再着手包扎伤口。</p><p>笑面人终于睁开他那双小眼睛。欧姆巴赶紧把那小瓶鹰血凑到面罩跟前。可是笑面人没喝。他只是细声呼唤着他心爱的黑翼的名字。欧姆巴俯下他自己那稍稍有些歪扭的头告诉主人杜法日己经把黑翼害死了。笑面人发出一声古怪的、摧人心碎的最后哀鸣。他虚弱地伸出手去握住鹰血瓶并把它捏碎。他仅剩的不多的血顺着手腕流了下来。他命令欧姆巴把脸转开去,欧姆巴抽泣着服从了。笑面人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扯下自己的面罩,让脸贴住浸透鲜血的土地。</p><p>自然,故事讲到这里全部结束了。 ( 再也没法接下去一波三折。 ) 酋长开动客车。坐在过道我对面的比利?沃尔许是科曼切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他此时竟哭出声来。谁也没去叫他闭嘴。至于我自已,我记得我的双膝颤抖个不停。</p><p>几分钟后,我从酋长的客车里走下来,我看到的第一件东西恰好是张红色的纱纸,它给风吹得贴在路灯柱根基上。那看上去就像某个人的婴粟花瓣面罩。我在上下牙控制不住的打战中回到家中,立刻就被赶上床去睡觉了。 </p>
作者: 重塑雕像的权利 时间: 2008-1-1 14:16
J·D·塞林格:嘴唇美丽而我的双眸澄碧<p><font size="3">电话铃响起时,灰白头发的男人问姑娘,口气里还稍稍带着几分恭敬,她是不是觉得他还是不接为好。姑娘像是从远处听到他说话似的,她把脸转向他,一只眼睛——给光照着的那只——紧闭,那只张开的眼睛,尽管有点让人看不透,却是特别的大,而且湛蓝湛蓝的几乎像是到了紫色的地步。灰发男人催她快着点儿,于是她抬起右前臂,仅仅没有慢到给人一种在应付差事的感觉 . 她用左手把前额上的头发往后掠掠 , 说道:“上帝啊。我也不知道。 我是说你想会是怎么回事?”灰发男人说他认为接与不接都不会有多大差别,接着便把自己的左手插到姑娘支撑身体的胳膊底下肘部前面点的地方,将几只手指往前挪,在她前臂与胸口之间那片温暖的区域里开拓空间。他用右手去够话筒。为了快些拿到话筒,他只得将身子往上坐了坐,这就使仓皇后脑勺轻轻触到灯罩的一角。在那一瞬间,灯光使他那头几乎已成白色的头发显得特别辉煌,如果不说是特别充满动感的话。虽然头发此刻有些凌乱,但显然是刚理过的,或者不如说,是新“ 做”过的。后颈与鬓角处按传统方式剪得短短的,但两侧与顶部的头发却留得比一般都显得长,而且,事实上,是“很有点气派”了。“喂?”他用洪亮的声音对着电话问。姑娘继续用一只胳膊支起身子,看着他。她那双眼睛与其说是很警惕或猜疑,倒不如说仅仅是睁得很大,主要是在显示出它们本身的大小与颜色。</font></p><p><font size="3">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电话线那头传了过来,这声音石头般死板,却有点粗鲁,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几乎是节奏快得有点让人反感。“是李吗?我吵醒你了吗?” </font></p><p><font size="3">灰发男子眼光快快地朝左边那姑娘扫了一眼。“是谁呀?”他问。“是阿瑟吗?”</font></p><p><font size="3">“是啊——我吵醒你了吧?” </font></p><p><font size="3">“没有,没有。我在床上看书呢。出什么事了吗?” </font></p><p><font size="3">“你能肯定我没吵醒你?没说假话?” </font></p><p><font size="3">“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灰发男子说,“事实上,我一天平均也就胡乱睡上四个小时——” </font></p><p><font size="3">“我给你去电话的原因是,李啊,你有没有碰巧看过琼安妮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你有没有注意她是不是跟埃伦博根两口子一起离开的?你正好注意到了吗?” </font></p><p><font size="3">灰发男子再次朝左边看去,可是这回眼光扫得高了一些,没看那姑娘,她这会儿正像个年轻、蓝眼睛的爱尔兰警察那样盯看着他呢。“没有,我没注意,阿瑟,”他说,眼光看着房间昏暗的远处,那是墙壁与天花板的接连处。“她没跟你一起离开吗?” </font></p><p><font size="3">“没有,基督啊,没有。那么说,你根本没见到她离开了?” </font></p><p><font size="3">“嗯,没有,我确实是没有见到,阿瑟,”灰发男子说。“说实在的,我整个晚上实际上什么都没见到。我刚出门,就给缠住了,好长时间都摆脱不开,给那个法国傻瓜还是维也纳傻瓜——谁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呢。他娘的每一个这号外国佬都眼睛瞪得老大,就等着一个子儿不出,享受免费法律咨询呢。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琼安妮不见了吗?” </font></p><p><font size="3">“噢,基督。谁知道呢?我可不知道。你知道她灌足了酒一心要走的时候会怎么样吧。我不清楚。她也许只是——” </font></p><p><font size="3">“你给埃伦博根家打电话了吗?”灰头发的人问道。 </font></p><p><font size="3">“噢,他们还没回家,我不清楚。基督啊,我***就拿得准一件事:我是彻底把脑力都耗尽了。我不开玩笑。我这回确实是当真的。我完了。五年哪。基督呀。” </font></p><p><font size="3">“好啦,先尽量宽宽心,好不好,阿瑟,”灰头发说。“首先,如果我没看错埃伦博根夫妇的话,他们很可能是一起跳上辆出租车上村子 [ 注:格林威治村,纽约地名,是艺术家、作家聚居之处 ] 去呆上几个钟头了。他们仨没准会砰地一推门闯回——” </font></p><p><font size="3">“我有这么个感觉,她方才也许是到厨房对某个狗杂种下功夫去了。我只不过是有这种感觉。她灌足了酒总要到厨房跟某个混小子搂搂抱抱的。我算是完了。我对天起誓这回绝对不是开玩笑。足足五个年头——” </font></p><p><font size="3">“你现在在哪儿,阿瑟?”灰头发问。“在家里吗?” </font></p><p><font size="3">“是啊,在家里。家,可爱的家。基督啊。” </font></p><p><font size="3">“好了,你就尽量放松一点——你现在的状态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的?” </font></p><p><font size="3">“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font></p><p><font size="3">“好了,哎,听着。放松些,就是要放松,”灰头发说,“你知道埃伦博根夫妇脾气的,老天爷呀。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可能误了他们的末班火车。他们仨没准下一分钟就会闯进你家门,兴高采烈,一股夜总会的——” </font></p><p><font size="3">“他们是开车去的。” </font></p><p><font size="3">“你怎么知道的?” </font></p><p><font size="3">“给他们看孩子的姑娘呗。我跟她进行了几番很叫人开窍的谈话。我们关系铁得很呢。都成了一个豆荚里的两颗豆子了。” </font></p><p><font size="3">“很好。很好。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你坐坐稳,放松一会儿,行吗?”灰头发的男人说。“他们三个没准下一分钟就翩然驾到呢。信我的话好了。你是了解利昂娜脾气的。 [ 注:应是埃伦博根太太 ]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人一旦来到纽约就全会染上这种康涅狄格贱骨头病。你是知道的。” </font></p><p><font size="3">“是啊。我知道。我知道。不过,我仍然不明白。” </font></p><p><font size="3">“你当然是明白的。用用你的想像力嘛。那两口子没准是生拉硬拽,把琼安妮——” </font></p><p><font size="3">“听着,琼安妮从来不需要谁把她拉拽到哪儿去。别给我灌输这一套鬼道理。” </font></p><p><font size="3">“没人想给你灌输什么呀,阿瑟,”灰头发心平气和地说。 </font></p><p><font size="3">“我知道。我知道!原谅我。基督呀,我真是昏了头了。说真的,我的确没有把你从梦中吵醒吗?” </font></p><p><font size="3">“真吵醒我会告诉你的,阿瑟,”灰头发说。他下意识地把左手从姑娘前臂与胸口间抽出来。“嗨,阿瑟。你想听听我的劝告吗?”他说。他把紧靠话筒的电话线在手指间捻来捻去。“我这是认真的。你想听听劝告吗?” </font></p><p><font size="3">“唉,我也说不上来。基督啊。我在耽误你时间了。我干吗不干脆把我的——” </font></p><p><font size="3">“就听一分钟,”灰头发说,“首先——我一点也不开玩笑,懂吗——赶快上床,安静下来。给自己调好一大杯香喷喷的睡前酒,然后钻进——” </font></p><p><font size="3">“前酒!逗我了吧?基督啊,刚才这两个倒霉的小时里我都往肚子里灌了大约一夸脱那玩意儿了。睡前还喝啊!我此刻像上了石膏似的连动都——” </font></p><p><font size="3">“好吧,好吧。那就上床吧,”灰头发说。“别多想了——听到了吗?老实说,坐着干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font></p><p><font size="3">“是啊,我懂。我连操心都操心,天哪,可是这女的没法叫人相信!我对天起誓。我对天起誓她这人没法叫人相信。你相信她的程度只能相当于扔出去一只——我也说不上来扔出去的是什么。唉——,有什么用呢?我都快发疯了。” </font></p><p><font size="3">“行了。别再想这事了,听话。忘了它,好吗?你先尽力把这一切从脑子里清出去,就算帮我一个忙,行不?”灰头发说。“依我看,你是在——我真是这么想的,你是在给自己背上一座大山——” </font></p><p><font size="3">“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我都没脸告诉你,可是你知道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干什么吗?我下班回家的时候?你知道吗?” </font></p><p><font size="3">“阿瑟,听着,这不是一个——” </font></p><p><font size="3">“等一等——我跟你说了吧,好的。实际上我不得不强压着自己的不去打开公寓里***每一个壁柜的门——我对天起誓。我每天晚上回家,真怕会在这儿那儿找到藏起来的一个个狗杂种。开电梯的小子啦。送外卖的小子啦。警察啦——” </font></p><p><font size="3">“好了。好了。咱们还是尽量放松一些,阿瑟,”灰头发的人说。他猛地朝右瞥了一眼,那里有根晚上早些时候点着的香烟平放在烟灰缸上。可是显然早就熄灭了,他也没有拿起来。“首先,”他对着电话说,“我告诉过你多少多少遍了,阿瑟,这正是你铸成最大错误的关键所在。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你原意听我讲你干了什么吗?你跟走偏了——我这么说是非常认真的,懂吗——你确实是路走偏了所以在折磨自己。实际上,真的是你,在诱导琼安妮——”他打断了话头。“***真是福气碰到了她这么个了不起的孩子。我真是那么想的。你对这孩子完全不说一句好话,尽管她有这么高的趣味——或者说是头脑,天哪,为了这一点——” </font></p><p><font size="3">“头脑!你在开玩笑吧?她***一眯头脑都没有!她是个动物!” </font></p><p><font size="3">灰头发的人,他的鼻孔在翕动,像是要深深吸一口气。“我们全都是动物,”他说,“从根本上说,我们全都是动物。” </font></p><p><font size="3">“我们才***不是呢。我***就不是。我也许是一个愚蠢腐败的二十世纪的狗崽子,可是我不是动物。别给我来这套。我不是动物。” </font></p><p><font size="3">“我说,阿瑟,这样说话是不是让我们——” </font></p><p><font size="3">“头脑。耶稣啊,你知道情况有多可笑吗?她以为自己***挺有学问呢。这正是好笑之处,这正是滑稽之处。她看报纸的戏剧版,她看电视节目看得眼睛都快瞎了——以为这一来她就有学问了。你知道我娶到的是谁吗?你想知道我娶回家的是什么人吗?我娶的是当今最伟大最具潜力,有待发现的女演员女小说家和女心理分析家,而且是纽约全能的***没受到欣赏的名人兼天才。这你原来不知道吧,是吧?基督呀,这真可笑我都想一刀把我的喉咙给切了。哥伦比亚附校的一位包法利夫人呀。包法——” </font></p><p><font size="3">“谁?”灰头发问,听上去有点恼怒。 </font></p><p><font size="3">“包法利夫人还上《电视欣赏》课呢。上帝啊,你要是知道多么——” </font></p><p><font size="3">“行了,行了。你知道这样说下去咱们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灰头发说。他转过头去向那个姑娘做了个手势,将两根手指放在自己嘴边,意思是给他一根烟。“首先,”他说,对准了话筒,你也算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可是你行事既不老练又简直像个普通老百姓。“他把身子坐直,好让那姑娘能从他身后伸手过去够到香烟。”我不是在开玩笑。这表现在你的私人生活上,也表现在你的——” </font></p><p><font size="3">“头脑。噢,我的天,真要了我的命了!伟大的基督啊!你可曾听到过她形容别人——某个男人,我指的是?什么时候你没事儿做时,就算帮我一个忙,让她给你形容一下某个男人。她把她看到的每一个男人都描写成‘极有魅力'。哪怕是最最老、最最不起眼、最最油滑的——” </font></p><p><font size="3">“行了,阿瑟,”灰头发很不高兴地厉声说。“说这有什么用。一点儿用也没有。”他从姑娘手里接过一根烟。姑娘点燃了两根。“顺便问问,”他说,把烟从两个鼻孔里喷出来,“今天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font></p><p><font size="3">“什么?” </font></p><p><font size="3">“你今天的事情办得怎么样?”灰头发重复了一遍。“你的案件办得如何了?” </font></p><p><font size="3">“哦,基督!我不知道。糟透了。在我正开始作最后陈述的前两分钟,原告的辩护律师,那个利斯贝格,把那个疯疯癫癫的女清洁工传进庭来,还带着一摞床单作为证据——上面都是臭虫污迹。基督啊!” </font></p><p><font size="3">“后来怎么样?你输啦?”灰头发问,又吸了口烟。 </font></p><p><font size="3">“你知道法官席上坐的是谁?是‘维多利奥大娘'。这家伙干吗跟我过不去,我到死也弄不明白了。我连嘴都还没张开他就劈头盖脸压过来了。跟这样的家伙是无理可喻的,根本就说不清。” </font></p><p><font size="3">灰头发扭过头去看看那姑娘在干什么。她已捏起烟灰缸,要把它放在两人中间。“你是输了,那么说,还是怎的?”他对着话筒说。 </font></p><p><font size="3">“什么?” </font></p><p><font size="3">“我说,你是不是输了?” </font></p><p><font size="3">“是啊。我本打算告诉你的。可是晚会上乱哄哄的,我没找到机会。你认为二世 [ 注:从下文看大约是斯坦利老头之子。原文是“ Junior ” ] 会大发雷霆吗?倒不是我会有任何一点点在乎,不过你觉得怎么样?认为他会吗?” </font></p><p><font size="3">灰头发用左手在烟灰缸边缘上蹭了蹭他那根烟上的灰烬。“我不认为他非得要大发雷霆不可,阿瑟,”他平平静静地说。“不过,几率非常之大的是,他也不见得会对这事兴高采烈。你知道,我们代理这三家倒霉旅馆有多处了吗?斯坦利老头本人开创整个——” </font></p><p><font size="3">“我知道,我知道。二世告诉我至少有五十遍了。这是我一辈子听到的最最美妙的故事之一。是的,我是输了那场倒霉官司。可是得说清楚,那可不是我的错。第一,这疯子维多利奥整个审判过程中给我设下圈套。然后那傻大姐女清洁工让大家传看被单,上面都是臭虫的——” </font></p><p><font size="3">“没有人说是你的错,阿瑟,”灰头发说。“你方才问二世会不会大发雷霆,我对此有何看法。我就给你一个坦白——” </font></p><p><font size="3">“我知道——我知道那……其实我也不清楚。管它呢。反正我可以重新进军队的。我告诉你这个了吗?” </font></p><p><font size="3">灰头发再次把头朝姑娘转过去,也许是让她看看,自己的表情是如何的克制,甚至都像修炼得很好的苦行僧了。可是姑娘错过了看这张脸。她方才膝盖一动碰翻了烟灰缸,此刻正匆匆忙忙用手指把烟灰撮作便于收拾的一小堆;她抬眼看他恰好慢了一秒钟。“不,你没说过,阿瑟,”他对着话筒说。 </font></p><p><font size="3">“是啊 . 我可以去的 . 我还没想好。自然,这个主意我并不是特别热衷,能不去我也就不去了。不过我说不定只好去。我还说不上来,至少,那是一种解脱。如果军队能发还我那顶小头盔、我的又宽又大的写字桌以及我那顶可爱的大蚊帐,也许就不必——” </font></p><p><font size="3">“我真想往你那脑瓜袋里塞点理智进去,伙计,这就是我想干的,”灰头发说。“照说你是***——众人眼里的一个聪明人哪,怎么说话十足像个孩子。我这样说完全是真心诚意的。你让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搀杂在一起,让它们滚雪球般滚到一个程度,它们就在你脑子里占着***绝对统治地位,因此你就全然不能胜任一丁点儿——” </font></p><p><font size="3">“我早就该离开她的。你知道吧?去年夏天我就该把事情了结的,当时我刚真正开始滚这个雪球——你知道的吧?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做?” </font></p><p><font size="3">“阿瑟,看在基督的份上。咱们这么谈一点结果都不会有的。” </font></p><p><font size="3">“等一等。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没干?我可以把准确的答案告诉你。因为我替她感到难过。这就是全部简单真理。我替她感到难过。” </font></p><p><font size="3">“这个嘛,我不大了解。我是说我无权发表意见,”灰头发说。“不过,在我看来,有件事你似乎忘了,那就是琼安妮已经是个成年女人了。我不了解,不过在我看来——” </font></p><p><font size="3">“成年女人!你疯了吗?她是个成年小孩,我的天哪!听着,我正要刮胡子——好好听着 + 我正要刮胡子,突然之间她从公寓的最远的一端喊我。我就得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我胡子正刮到一半,我那张倒霉的脸上满是泡沫。你知道她为什么叫我?她想问,我是不是觉得她脑袋瓜子挺好使。我对上天起誓。她不可救药了,我告诉你吧。她睡着时我认真观察过她,我知道我在说什么。相信我好了。” </font></p><p><font size="3">“嗯,这事儿你应该了解得比——我是说我不宜发表意见,”灰头发的人说。“但是,问题是,妈的,你根本没做任何建设性的事来——” </font></p><p><font size="3">“我们是错误的结合,就是这么回事。说穿了就是如此。我们错误结合错到家了。你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吗?她需要有个粗壮高大、不爱吭声的狗杂种,隔上一阵走过来把她揍得人事不省——揍完了又走回去继续看报。她需要的就是这个。对她来说我***太软弱了。我们结婚时我就知道这点了——我对天起誓,当时我就明白了。你鬼精灵,你从来不结婚,不过人们结婚之前,他们脑子里偶尔人闪过一些想法,预见到婚后会出现什么情景。我忽略了这档子事。我忽略了自己也得闪念闪念。我太软弱了。基本情况大体上就是这样。” </font></p><p><font size="3">“你不是软弱!你只不过是不动脑子,”灰头发说,从姑娘手里接过一根新点燃的香烟。 </font></p><p><font size="3">“我当然是软弱!我当然是软弱!他娘的,我是不是软弱我自己清楚!如果不是我软弱,你以为我还会让所有的事搞一团糟吗——啊,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当然是软弱的……天哪,我让你一整夜没法睡觉了。你干吗不把电话对我啪地一摔呢?我说的是实话。你挂上得了。” </font></p><p><font size="3">“我可不想啪地对你摔电话,阿瑟。我愿意帮助你,总要尽尽心吧,”灰头发说。“实际上,你是你自己最大的——” </font></p><p><font size="3">她不尊重我。她甚至都不爱我,老实说。基本上——把话说穿了——我也不再爱她了。我也说不清楚。我爱,也不爱。这没准儿。总是起伏不定。基督啊!每回我下定决心要采取行动了,我们总因为事到外面去吃饭,我们约好在什么地方见面,她戴着白手套什么的款款走来。我说不清楚。或者是我会开始想起我们初次驾车去纽黑文看那场子普林斯顿球赛了。我们刚驶离花园大道有一只车胎就瘪了,天气冷得邪门,我拾掇倒霉的车胎时她给我打着手电——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说不清楚。或者是我开始想起——基督啊,这挺不好意思的——我开始想起我们开始来往时我献给她的那首狗屁诗歌。‘玫瑰般我的肤色而且雪白,嘴唇美丽而我的双眸澄碧。'基督啊,真让人不好意思——这诗总让我想起她。她眼睛不是绿颜色的——她那双眼睛像***海贝壳,我的老天——可是这诗还是让我想起她……我说不清楚,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都昏了头了。朝我摔电话吧,你干吗不摔?我不开玩笑。” </font></p><p><font size="3">灰头发那人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不想对你挂断电话,阿瑟。只有一件——” </font></p><p><font size="3">“她有一回给我买了一身套服。用她自己的钱。这事我眼你说过吗?” </font></p><p><font size="3">“没有,我——” </font></p><p><font size="3">“她径直走进特里普照勒时装店,我想是这家,买了下来。我甚至都没跟她一起去。我是说,她还有一些***蛮不错的素质的。她笑的是,那套衣服还不坏。我只需臀围处收小一点——我说是裤子——再改改短就行了。我是说她有些蛮不错的素质。” </font></p><p><font size="3">灰头发又听了片刻。接着,他突然转向姑娘。他对她看了一眼,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瞥,但是充分告诉她电话那一头突然发生了什么。“哎,阿瑟。听着。这样做不会有任何好处。我是认真的。喂,听着。我这么说可是诚心诚意的。你能不能像个正常人寻阿斗,脱掉衣服上床睡觉?好好放松自己,行吗?琼安妮说不定两分钟以内就会回家的。你不想让她瞧见你这副样子吧。对吗?该死的埃伦博根两口子没准会跟她一起闯进来。你总不想让这么多人看到你这副模样吧,是不是?”他听着。“阿瑟?你听见我说的话吗?” </font></p><p><font size="3">“你没使得我一夜没睡,”灰头发说。“快别这么想。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每晚平均也就睡四个小时嘛。只要办得到,我想做的是,伙计,就是帮助你。”他听着。“阿瑟?你在那儿吗?” </font></p><p><font size="3">“是的。我在。听着。反正我也弄得你没法再睡了。我能上你那儿去喝上一杯吗?你不在乎吧?” </font></p><p><font size="3">灰头发那人把身子坐坐直,把没拿电话的那只手按在头顶上,说:“现在吗?你不在乎吧?” </font></p><p><font size="3">“对啊。我是说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只呆一分钟。我只不过是想在什么地方坐上一坐——我说不清楚。这样行吗?” </font></p><p><font size="3">“行啊,不过问题是我不认为你应该来,阿瑟,”灰头发说,同时把按在头顶上的手放了下来。“我的意思是你来我再欢迎不过,可是我确实认为你应该做的就是稳坐家中,放松自己,等琼安妮翩然来到。你要做的就是在她翩然而至时正好在现场。我说得对呢,还是不对?” </font></p><p><font size="3">“是啊。我说不清楚。我对天起誓,我说不上来。” </font></p><p><font size="3">“嗨,我呆清楚,我非常非常清楚,”灰头发说。“我说,干吗你不立刻跳上床去,放松自己,过一会儿,倘若你真的想,就给我打个电话。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跟人谈谈的话。还有千万别着急。这才是最重要的。听到我的话啦?现在你愿意这么做吗?” </font></p><p><font size="3">“好吧。” </font></p><p><font size="3">灰头发的人把话筒在耳朵边继续放了一会儿,然后将它放回到机子上。 </font></p><p><font size="3">“他说什么来着?”姑娘紧接着问他。 </font></p><p><font size="3">他把他那根烟从烟灰缸里挑出来——也就是说,从一堆吸过和吸了一半的烟头中挑出来。他长长地吸了一口,说,“他要过来喝杯酒。” </font></p><p><font size="3">“天哪!你是怎么说的?”姑娘问。 </font></p><p><font size="3">“你不是听到我的话了嘛,”灰头发那人说,眼睛看着她。“你听得见我的话的。不是吗?”他把烟掐灭了。 </font></p><p><font size="3">“你方才真了不起。绝对了不起,”姑娘说,注视着他。“天哪,我觉得自己真像是条狗!” </font></p><p><font size="3">“哼,”灰头发说,“是够对付的。我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了不起。” </font></p><p><font size="3">“你是了不起。你真是神了,”姑娘说,“我都瘫了。我绝对是瘫了。你瞧瞧我!” </font></p><p><font size="3">灰头发的人看着她。“嗨,说实在的,这局面是够难缠的,”他说。“我的意思是这整个局面是那么奇特甚至都没——” </font></p><p><font size="3">“亲爱的——真对不起,”姑娘急匆匆地说,一边身子往前伛去。“我想你是着火了。”她用几只手指的指肚在他手背上快快地拂了一下。“没事儿。只不过是一点点烟灰。”她身子靠了回去。“不。你方才真了不起,”她说。“上帝啊,我觉得自己纯粹是一条狗!” </font></p><p><font size="3">“呣,局面确实是非常非常扎手。那家伙显然是在经受一场绝对的——” </font></p><p><font size="3">电话铃猛地响起。 </font></p><p><font size="3">" 灰头发男人说了声 " 基督啊 !" 但不等铃第二次响他就拿起话筒 ." 喂 ?" 他对着放射说 . </font></p><p><font size="3">" 李吗 ? 你睡着啦 ?" </font></p><p><font size="3">" 不 , 没有 ." </font></p><p><font size="3">“听着,我只是寻思你一定很想知道。琼安妮刚刚回到家了。” </font></p><p><font size="3">“什么?”灰头发那人说,把左手搭在眼睛上方,虽然灯是在他的身后。 </font></p><p><font size="3">“是啊。她刚大摇大摆回来了。就在我跟你通话后的十秒钟。我只是觉得乘刀上厕所该给你去个电话。听着,真是万分感激。李,我不是开玩笑——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还没睡着吧,啊?” </font></p><p><font size="3">“没,没有。我正要——没有,没有,”灰头发说,手仍然搭在眼睛上方。他清了清嗓子。 </font></p><p><font size="3">“是的。事情显然是这样,利昂娜喝得烂醉如泥,随着便***号啕大哭起来,鲍勃要琼安妮跟他们一起出去上哪喝杯什么来安定神经。我说不清楚,你是明白的。乱成了一团。总之,后来她回家了。真是乱到家了。说实在的,我想都是因为这该死的纽约。我想也许我们应该这样做:如果一切顺利,我们没准得在康涅狄格州给自己找一小块小地方。倒不一定非得特别远,只要远得让我们能***过正常生活就行。我是说她非常喜欢这种点花草什么的。要是她有自己***花园什么的她没准会乐得发疯。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的意思是,我们在纽约除了一群疯子之外还认识什么人?你当然不在其列。就算是正常人也迟早会给逼疯的。明白我的意思吧?” </font></p><p><font size="3">灰头发没有回答。挡在手掌后面的一双眼睛闭得紧紧的。 </font></p><p><font size="3">“不管怎样,我准备今天晚上跟她谈谈这件事。或者,也许明天。她仍然有些醉。我的意思是她从根本上讲还是个非常不错的孩子,如果我们有机会把我们的事情稍稍处理得好一些,那么至少该试一试,否则岂不是***太蠢了。我这么做的时候,我也打算把这件糟透了的臭虫案子理理顺。我一直在考虑。我方才就在琢磨,李。你觉得怎样,如果我当初走进去亲自跟二世谈一谈,我本可以——” </font></p><p><font size="3">“队瑟,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很想——” </font></p><p><font size="3">“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让你以为我又给你重新打电话什么的是因为我担心我那混帐法律事务之类的事。我不担心。我的基本意思是,看在基督的分上,我最最不担心的就是这个。我只是想,要是我不费什么心思就能把二世的事摆平,那我不这样做岂不是个大傻——” </font></p><p><font size="3">“听着,阿瑟,”灰头发打断了对方的话,把手从他脸上移开,“我忽然觉得头疼得要命。我不知道这毛病是怎么得的。我们就先谈到这里好不好?明天早上咱们再谈——行吗?”他又听了片刻,然后挂上电话。 </font></p><p><font size="3">姑娘马上又去跟他说话,可是他没有回答。他从烟灰缸捡起一根点燃的香烟——这根是姑娘的——开始往嘴边送去,可是香烟从他手指间滑脱下来。姑娘想在烧着别的东西之前帮他拾起来,可是他却告诉她看在基督的分上坐着别动,于是姑娘抽回了自己的手。 </font></p><p><font size="3"> 何上峰 ——译</font></p><p></p><p><font size="2">建议楼主有时间整理一下,能比较整齐地编辑到一个帖子里。</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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