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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亨利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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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7 11:22:1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亨利埃特！请允许我这样唤您，虽然这个可爱的名字现在已经被第三个人使用，但我希望在您赐予我更好的呢称前，请别提醒我称你为德·莫尔索夫人。我遵从你的意愿，如果我们爱一个女子胜过她爱我们，那她就有了特权，能使我们事事把情理置于脑后。
昨天夜晚，我看见您站在云层中，依稀飘渺，云遮雾绕，我想如果您能够体会我当时观望你的心情，你就应该撇下身边的月亮来到我的跟前，然而凡此种种你又怎能体会呢，我将要开口说的，我将要冥思苦想的，我融化在喉咙间积压在心口上的世上最美的恋人间的低喃你又从何开始倾听呢，我该用怎样的语速，声调，柔情蜜意，还是信誓旦旦，正如某人所说的，世上最动人的诗歌最真实的塑像都无法形容你在一个人心中形象形成后的那种魅影，就算但丁和罗丹复活，他们也终将惆怅叹惋。我也就不再希望什么，开口时便就没了底气，说出只言片语就感到深刻的空虚和卑微。我只想透过你最喜爱的那一条白色裙纱上那一层浅浅的灰色阴翳用注视饱尝你的娇媚的轮廓，你若能了解到世间还有这样一颗年轻的心为你的存在，你的过去、你的悲情、你的爱情、你的忠诚所融化，你就不应该深入简出，象一位躲藏在黑色丛林深处的修女，拒绝最无私的朋友，最亲切的询问和倾诉。那晚的阴霾，月光所及的只有尘世间浅陋的玩笑或者罪恶，您饱满的额头闪着蓝色的幽光，它们象是你心中反射出的隐秘的情感，挂在朦胧的月色间，我仿佛听见你在床第间的梦呓，你只有在自然的梦境中才会如此吗？但愿我能原谅你，虽然我不仅仅只想用唾液涂抹你的指尖。你在对我笑吗？我在冰冷的空气中似乎嗅到了百合花的幽香，它们使我想象到了你的纱裙，你的肌肤，每一盏被勾勒出的线条，我想了解她们，抚摩她们，亲吻她们……在淡香中，似乎你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你的唇间微微荡漾，象是碧波被划开成某一星相的图案，可是亲爱的，又有谁能了解你的唇间挂着怎样的笑靥，怎样的忍耐，怎样的幸福，怎样的以天使般清澈去洞悉世人的灵魂呢。嘲笑我吧，如果你想，亲爱的，尽可以嘲笑这世间所有的卑劣，那末，下来罢，在夜间，你若真的化做缠绕着暗香的幽魂，飘出云层听我讲述，那我将会何等的快慰啊。
我一直坚信对一个女人真正的爱恋是从了解她的生活、她的性格、她的喜怒，甚至于我们能在需要的场合读懂她眼神中的丝丝幽怨或者点点欣喜，会聆听她们的步伐节奏，小心的窥视她下摆的起伏从而判断出她此刻的心情，然后与她一起或喜或悲或惊或愤或默然或指涉无限开始的。然而，你无法准确的判断出我究竟了解你多少，因为这爱意似乎已经升华在寰宇之中、云层深处了，它蒸腾起来，避重就轻，摆脱掉了人世间看上去沉重的华盖，带着轻微的却又是凝重的意味躲藏在目所未及的地方。甚至于连我自己也着实弄不明白，我到底有多爱你。我到底有多爱你？亲爱的，更甚于那个春风得意的费尼克斯？但我又会奢望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呢？我似乎只想就这样默默的对你述说自己那火一般的爱恋，仿佛它们真的会使我自燃一般。如果说那位年轻的候爵因为你的隐忍的爱和你信奉的宗教而把他拒在肉体之外而痛苦不堪，以至于对这一份柏拉图式的爱情产生过怀疑的话，这多少总能证明他并不是彻底的了解你，他总不能深味你埋藏在心中的苦楚，那位年轻的候爵似乎只是清楚自己面对你的所谓的夹杂在宗教于人性之间的、夹杂在上帝和魔鬼之间的变态温情是怎样搅的他心神不宁，怎样自叹自艾。然而，我却知道它们——曼妙的粉色欲望、热切的处女似的爱情所引发的凡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折磨总是在深夜袭来，在弥撒前袭来，在你尽心保护那两个病弱的孩子——雅克和玛德莱娜时，在你独自面对暴躁的德·莫尔索伯爵时象汹涌的浪潮席卷一片恬静的村庄的那样翻转、碾压你那颗娇弱的心灵，你的坚强总是表现在暴风雨最强烈的时刻，你越表现出来镇定，我越能在风暴浪尖上看见你亮丽的身影，你的目光，蓝色的似止水般的眼眸，你轻颤的鼻翅，嘴角，你的呼吸，仿佛炽烤着我的睫毛，那样近，我听见你并不均匀却又小心压低住了的喘息声，你疲惫不堪，在情人的滚烫的唇和上帝冰冷的手中挣扎。这一刻，实在是没有人比我还要了解你究竟独自饮尽了多少苦痛才能唤得神秘古堡深处的又一天宁静，你的神经质的丈夫，他妄出名门！他白白度过了那些凄苦的被放逐的年月，却并未从中学到怎样去爱一颗象天使一般高尚的心灵，他永远是天下最可怜的老头儿，因为他不知道他本来是已天底下最幸福的丈夫，因为一位女神、上帝的情人把自己广博的心灵和圣洁的身体全都托付于他了，他却在浑浑噩噩中总是自叹死期将至，岂不可恨？我想，世界上难道还有更伟大的女人吗？对自己的信仰如此忠诚，以至于拒绝了那个吻在你胳膊上的唯一一个使自己心动的男孩，你深深地爱着他，却又逃避他，为了信仰，你将经历的扭曲和折磨在令我肝肠寸断后把它们奉送给上帝；你却又对爱情如此忠诚，因为爱，你的痛苦全部源于你对那名年轻侯爵的爱，因为忠于的爱情，你帮助年轻的费尼克斯在巴黎的交际场合总是游刃有余，你用女人特有的聪慧帮助一个刚刚走入社会的青年；同样又是忠诚，你永远没有离开过你那可怕的丈夫，虽然他的暴躁的性格常常使你万念具灰，你却忠诚的陪伴他，照料他，直到可怜的你吐出最后一口的气息。这三处本是极端矛盾的事物，经过你宽广的内心调和后，把它们展现出来，就象是幽谷林深处一幅美妙的画卷，但是，只有我知道，你在这三者之间承受住了多大的压力，这是根本难以想象的痛苦，你却在沉默中，对三个男人始终恪守着象你容貌一般惊人的忠诚。你在被狠心的丈夫无情的漫骂时，看见费尼克斯为你精心布置的野花便又开心起来，率真的个性下，总是让我忍不住想触摸你那颗滴血的心呀。你给费尼克斯的那封信，我一遍遍的诵读，躺在床上，在午后或者黎明前，你轻柔漫泻的笔迹使我一次次想起你的棕发，你的眼波，你的坚强的笑靥，我在安静的时候，仿佛听见了你轻轻回荡在我心头的声音，你的叮嘱，你的忠告，你的关心，你的提醒……这一切联合起你天籁般的佳音，使我好几次无端的以为这封信本来就是你专门写给我的。然而我却又更能体会你在字里行间游走的气息，她们缠绕住我时，我变的象是初尝禁果的夏娃，仅此而已，我从不奢望从你那儿获得更多，如果这封信你将它赠予我，我更愿意去品尝信中的清香和你嘴间的幽息；对于我来说，你给予我的那些指导、那些提点，在我看来它们已经过于丰厚了。我若是十分坦然的欣受，那将是对你的不敬了，慢一点，亲爱的，我如此了解你，却害怕你我之间的距离过于亲昵而玷污了你的圣洁，请保持距离好吗？我并不是一位坚强的布道者，而我却仍旧渴望你的一个眼神的关注，或是一篇信栈的安慰仅仅这些，我更愿意做与你柏拉图式爱情的恋人，你若伸手让我吻，我将坦然的弯下腰去度量她的纤细，就象你在伯爵面前用同样的语调与心爱的恋人继续谈话那样。这才是我所能要求的，这样才是真正的摆脱了时间和尘世的爱情，这样才不至于玷污了你的圣名。如果说那位年轻的侯爵只是因为如此才不得已投进了妖艳的杜德莱侯爵夫人的怀抱，可是你又何须在多少方面嫉妒她们呢？那些雪白的美人鱼，表面上莫测高深，其实很快就会被识透：她们认为性爱即情爱，她们给寻欢作乐带上些许冠名，却还总是交际场合花哨的奴隶；她们的心灵只有一个音符，她们的声音只有单音节；而你却是爱的海洋，凡是没有在其间游泳的人，永远也不会理解感官的诗意，正像没有见过大海的人，其心灵的竖琴便缺少几根弦一样。年轻的费尼克斯总归有悔悟的一天，而你的纯真的爱情却象是滋养人心的甘露，永远涓涓的流淌，你听，他在解释，他从未有过一天不感到深深的矛盾和痛楚，他在美人的床第间享受温存时总是感到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这我相信，亲爱的亨利埃特，倘若在你浩淼的心灵深处翱翔过的人注定会在心底深深的爱上你，你本不该为此而嫉妒，虽然我因此更加了解了你对爱情的诠释。你想把女儿嫁给费尼克斯，这一伟大的想法曾在我第一次看来极为可笑，可是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了炽热的爱恋把你折磨到了一种怎样的程度。在你身上，我总是能发现陌生却又熟悉的美，那是一种悲情，真正的悲情，你在信仰和热恋中产生的深刻的悲情，它使你更加光彩夺目，它使你身边的女子黯然失色。然而，悲情总是伤人的，你在忧郁中病倒时，年轻的侯爵经过你的提携成为路易十六的使臣却带着你的希望和祝福身在远方，你本还不愿意告诉他自己病重，最终他还是来了，这难道不是为你的温情报答吗？你又一次逃开他，因为此刻你害怕他看见你被病痛折磨的面容，这有何止是病痛折磨下的面容？她是相思成疾的倦容，又是一次次扪心自问的碾压；直到那时，我也仍在和你一起发出疑问，究竟你是恪守了自己的信仰还是追随了自己的恋人呢？你在病榻前神智不清，至少神父和医生们是这样和我说的，我知道你已经三十多天没有睡觉和进食了，你的脸枯瘦的变了形状，你害怕年轻的爱人，却又强烈的想要看见他，你用着自己仅有的力气收拾掉了凌乱的医疗器皿，放上淡雅的花束，我又何尝未被你这一股强烈的突如其来的力量所感动呢？你佝偻住恋人，第一次这样亲密的挽住恋人，要求他向对待那个妖媚的英国情妇杜德莱侯爵夫人那样也唤你一次MY DEAR，你还热切的安慰他说你会很快好起来的，那时你们一起离开这一片虽然风景如画但少了某人却死寂沉沉的幽谷，你计划与他一起去意大利，你说你再也不克制自己的情欲了，死亡是那么可怕，你想要体验与爱人在一起的甜蜜的感觉。然而那个脆弱的费尼克斯却一直低泣不语，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答应你的请求，为什么他不深深的拥吻你，难道他嫌弃你倦怠的病容吗？当时我真恨不得冲上去抱住你，对你起誓与你一同赴死。你的态度的转变来的这样突然，却又合乎情理，五年的情感压抑换做谁又能经受的住呢？在将死前抛弃了几十年的信仰固然可惜，却又恰恰能说出娇柔的你一直索绕于心的浓情蜜意。你再一次睡下时，我害怕的浑身颤抖起来，我真害怕你就这样离我而去，你尚未饱尝人间爱情的甜蜜却又未能把持住信奉了一生的信仰，这实在是不公平！终于，你在将死前的最后一刻理智的坐起来，我永远无法忘掉那时你额头上的光芒，那张脸像暴雨过后的晴空一样明净。那束光，它把一位历经艰险的基督徒再次招回到了上帝的身边，你的表情松弛，却又因为抓住了毕生的追捧而分外自豪。你轻声的对费尼克斯说，请他原谅你刚才冒昧的举动，那是病痛的折磨所酿成的神迷。你面部的线条平静纯洁了，在守护着你的天使的注视下，窗外传来的阵阵小鸟的啾鸣里，你身上一切都扩大，变得崇高了。于是，你就这样安详的去了，无愧地去跟随那位你追随了一生的上帝，在你的面前，所有力量都强大不过你对信仰的执着，因为你是那样的爱过一位年轻的爵士。

结束了吗？亲爱的。我知道天亮时，你将化做幽谷那条河流边的一株素净寂寞的百合花，当醉人的芬芳扑散开在你的坟头和幽谷时，当鸟儿用歌声在这一片圣洁美丽的土地上为长辞的人儿刻制碑铭时，我会悄悄的离开，谁敢轻扰你的幽梦呢？亨利埃特，但愿我这样交心会使你的情意更浓。晚上见。

“您想要观赏如未婚妻一般美丽而贞洁的自然风光，请您春天来吧；您想要平复您心灵上涔涔流血的伤口，请您晚秋再去那里吧。春天，爱情在那里振翅凌空翱翔；秋天，可以在那里缅怀已经长逝的人们。”
                                          ————巴尔扎克{幽谷百合}

                                       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