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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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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1:3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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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gn=left>那个想法藏在心里很久，从次生变哑就开始有了，一直没有实施，现在他们又在想，“他爹，不如我们再生一个！”母说，父摇头叹气说，要生不到男的，那可怎么办？母说生女的我们不要，给别人养，再不然，我们就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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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gn=left>母的第三胎在半夜出生，没有惊动接生婆，父用裁剪割了脐带，发现是个女的，连夜爬山越岭，送到深山老林里，那个地方叫坪坳，只有三户人家，坪坳有个远方的亲戚，人已老，能暂时寄住，父回到家里，一面寻婆家，一面请二狗疏通。
二狗是保安队长，管不了什么事，只能是配合镇里的工作，计划生育开始后，他负责带着镇政府的人到各家罚款、搬东西、捅房梁、揭铁锅、砸水缸不等，因此还得到了“走狗”的美誉，二狗不怕，“说白了，大小我他娘的还是个官，比卖雪条强多了！”父去求二狗，二狗作不了主，“你过不了村长那关，他爹可是你爹害死的！他肯定要整你。”可二狗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尽他的能力，只能做个卧底，镇里面要来人，他说会提前通知。
镇里来的人可不会手软，家里有什么拿什么。夏天收的烟叶，榨的花生油，秋天收割的稻子，父都分派到邻家，家里稍微值钱的电风扇，也调配到姥姥家，母恨村长，打不给次生开出生证明就恨，她连夜将家里上楼的九齿长梯拆了，然后随便合上，只要有人上到第九梯，整个梯就会散架。母对二狗说，我家有机关，你千万别上楼。
第二天，镇里就来人了，七八个汉子都牛高马大，挤进村子，来到村委会的办公室。村长第一个就要抄次生家，有二狗通风，父和母早就出工了，次生、招娣也上了学，留下一间空屋，村长二话没说，带头上楼，结果也跌得最重，掉下来的时候双腿夹住米舂，生石做的，碎了两个睾丸，镇里的人将次生家的房梁锯断，屋瓦掀翻，然后搬走铁锅和饭桌。下午父回来，到村委会解释说孩子已流产了，没生出来，村长进了医院，没有人刁难他，二狗又在旁边求情，铁锅和饭桌都要回来了，房子却难回复过来。次生和招娣放学回家，看到房子没有瓦盖，哭起来，母跑过来每人一巴掌，“哭什么哭？都是你们不争气，叫你招弟，谁叫你招来个哑巴！”父不说话，他跑到烟房，用稻秆铺成床，吃过晚饭，提着煤油灯，招呼全家人在烟房睡。
父生下来的女儿还没有满月，就找到婆家了，婆家问女孩叫什么名儿，父说没取，婆家说正好自己取，讨个吉利，于是叫青英。招娣、次生只看过青英一眼，她就嫁走了，此后几年，毫无音讯。
嫁走青英，收来的礼金刚好用来买屋瓦。而房梁，则需要自己上山找。上山砍树违法，好运的是这正归二狗管，父说二狗，我这房梁要多劳烦你了，要不可要偷祠堂里的木来顶。二狗说，我二狗这官虽然不大，但只要归我管的，你尽管去做好了，别人做违法，你做就不违法。父为了不让二狗难堪，选择天黑上山，砍了四棵杉树，点着火回来。第二天上梁，盖瓦，房子也回复了原来的模样。父借了一只鸭，在杂货店佘了两瓶酒，请来二狗，二狗说我吃你的你吃我的，那是当然，千万别来客气，你要真感谢我，就祝我早日当更大的官吧，哈哈。父说，你要做了更大的官，我一定再生一个。
村长碎了睾丸，躺在医院三天,出来后说话跟小鸡啄米一般，有气无力，不似从前雄浑，但指手画脚还是有模有样，副村长张复流看他不顺眼，半夜找到二狗，问他：“二狗，想升官么？”二狗当然想，张复流说，你要让我做了村长，我这位置让给你，二狗说我有哪门子能耐让你当村长呀，张复流说我有办法，只要你听我的话，一定能。二狗点头说虽然我脑子木，但干活绝对没问题。
第二年春天，撒种的季节，张复流将禾种煮熟，叫二狗趁夜到村长家的种田去，拣回播在田里的禾种，然后将熟种撒下去。表面看起来两者没两样，但效果却大大不同，煮熟了的禾种是死的，生不了苗，到村长发觉自家田里的禾种没苗，已经过了播种季节，村长一怒下，派保安队长二狗去查，“要给我知道谁干的，老子踢爆他的卵！”，村长的睾丸没了，三句不离那玩意儿，二狗点头说是，却暗地里和张复流笑得不行。那年村长没粮，交不了粮任务，张复流又在镇里面捅他办事不利，毫无政绩，村长就这样丢了乌纱帽。张复流扶正，不久村委会选举，二狗出任副村长。会刚开完，二狗就来次生家祝贺，喝得死烂死烂，对父说，现在我升官了，你尽管生，不论生多生少，是男是女，绝对抄不了家。
有了二狗担保，父放一百个心去生，夏收刚忙完，母的肚皮便微微隆起，此后的初一十五，母都要嘱咐次生、招娣到河边上香，以求得子。二狗得到消息提前上门道喜，特地从县城买了几盒补品，放在次生家里，说：“好好生，有谁不准生找我！”然后说有事，匆匆走了。母说，二狗当了副村长就不同，满面红光，肚皮一天比一天大，父说，官大官小，肚皮说了算！母说那我这肚皮，该有多大的官呀！父笑，他说，迟早有一天，这肚皮要落下来的。
 
怀胎九月，父每月扳一根指头，现在只剩两根了。一天晚上二狗突然冲进家里，放风，“不好了，镇计生办人事调动，来了个新官，听说要捞职称，准备加强超生的打击力度，你们可要小心呀！”新官上任三把火，很快烧到村子里，村委会在最白亮的石灰墙上用红漆写上大字标语：一人超生，全家罚款；生育不计划，全国人民都要骂；父见情况不对，赶紧叫母躲到坪坳去，估计深山老林没人会查！偏偏上山的时候遇到镇上派来的山林稽查队，明令孕妇不准上山，母只得打道回来，二狗说，计生办那狗娘养的真会算，现在超生的敢养，就是仗着自己有腿会跑，有的上山了，有到外出打工了，他动员全镇所有部门，严禁孕妇外出，呆着给他逮，真他娘会算，这次抓那么多，以后升官嗓门肯定比别人响！
新官下令各村严格监视孕妇举动，如果是超生的，一生下来立即上门罚款，勒令结扎，有几次他们是等着孕妇生的，婴儿一哭，马上挤进屋里，吆七喝八，先声明上面来的政策，再动手搬东西。眼看母的肚瓜就要蒂熟了，父急得像热窝里的蚂蚁，村里抓了几个超生户，村长张复流和副村长二狗都不好过，他跑来跟父商量，“上面的人我帮你瞒，可你也不能露马脚，不要让人知道你生了！”父很为难，说生了怎么会没人知道呢？二狗说将婴儿领到我家去，先欺瞒一两个月，父听后笑开了眉，说二狗你真好，二狗说是我叫你生的，何况我二狗也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母又生了个女的，棒给二狗养。二狗自幼父母双亡，住在祖庙边，照顾一个婴儿，本来是绰绰有余，可最近计生办的人来得勤，村长张复流招待不来，每天吃喝拉撒，那都是他自己家的，一次两次无所谓，吃多了就觉得肉疼，于是往二狗身上塞，将吃喝场转移到他家，二狗有点犯难，抱起女婴说，“小祖宗，你算是出来折腾我的，既然我二狗能让你出来，就绝对不会让你受罚！”然后将她抱到祖庙堆放稻秆的小屋子里，等计生办的人在家里吃饱喝足后，再将她抱回来，晚上送到次生家给母喂奶，半夜又抱回来，瞎灯黑火中，二狗说，祖宗，要过了新官这把火，我收你作干女儿！
 
这日计生办的人在二狗家吃得鸡飞狗叫，二狗更是喝了个满堂彩，村长张复流举杯说，各位同志辛苦了，吃完我请大家去县城，跳跳舞洗洗脚，这个……工作归工作，娱乐是娱乐，人民公仆也是人嘛，是人就需要娱乐。大家酒兴，都拍手叫好，自从二狗当了副村长，常跟村长去县城，最近计生办那新官催得紧，没什么机会去，听村长这么一说，跌跌撞撞上了车，一溜烟来到县城的五星酒店，这里号称是县里唯一的五星级酒店，张复流与这里的经理是老相熟，一行人在里面蹦迪斯科，跳得满身臭汗，又到洗脚房去，村长对二狗说，二狗，玩过俄罗斯来的姑娘吗？二狗摇头，村长拍了拍二狗的肩膀，作沉迷状说，那个爽啊，金发碧眼，胸大腿长，两个奶子夹住你，保证让你晕，哈哈。洗了脚，张复流便带二狗去玩俄罗斯姑娘了。
 
村长说得一点没错，那个俄罗斯姑娘真把二狗搞晕了，二狗起来时太阳烧屁股，村长一点不急，叫二狗吃了中午饭再回去，二狗这才想起了放在柴房里的女婴，说不行，要马上回去，村长说要这样你先走，我还要吃中午饭，反正已经写上帐单，不吃白不吃。二狗哪还敢吃，急忙坐公交到镇上，再叫了辆摩托冲回家，一路上乌鸦叫个不停，凉风飕飕，摩托佬说，看样子今天要出大事，二狗心里咯噔一下，虚汗往外涌，身子凉了半截，怒气冲冲对摩托佬说，你他娘管他出什么大事，给我开快点！
 
二狗前脚迈进家里，父和母后脚就跟进来，都问他孩子在哪里，二狗跑到祖庙的柴房，听到老鼠逃窜的声音，他扒开稻秆，只见襁褓里一片血肉，女婴已经给老鼠咬得一片模糊，脸上的肉基本上吃光了，眼珠也挖走了，眼眶上只留下两个洞，二狗当场脚一软，跪在稻秆上，母疯了似的扑过去，见到女婴已经给老鼠抓成一片血泥，枯黄的稻叶落在血上面，当场晕过去，父更是老泪纵横，抓住二狗的衣领，一个劲往墙上撞，“你赔我女儿！赔我女儿！”二狗也不反抗，额头撞在祖庙的墙上，是一个个血印，他说，“哥，我对不起你，她也是我干女儿，你就把我撞死算了！”
 
母醒来后披头散发，惊慌失措，茶饭不思。父和二狗把女婴埋在村东河边的竹林下，两人冷静下来，父说，二狗，我不怪你，怪我这命，命不好哟！二狗说以后我就叫你哥了，有难我帮你挡，有福哥俩一块享。可真有难时，二狗挡不了，他没那个本事。老村长自丢了乌纱帽后，对次生家的仇恨有增无减，他到镇里计生办新官那儿打报告，说父不是超生一个，而是两个，新官亲自率人马来到次生家，查实情况，父说都死了，没有生下来，新官不吃这套，“上次你说流产了，结果送给人养，今天我来了，活着见人，死了要见尸！”父只好带他去竹林下，几个汉子提着锄头跟上。母醒来后一直叨念着“还我的孩子”，听到孩子有着落，也跟着人群去了竹林下，次生、招娣拉不住她，跟了过去。
 
父带新官到河边，河水在一旁哗啦啦的流，几个妇女在河中央洗衣服，看到大队人马过来，都镇住不动。在竹林下，父指着地上说就在这里，新官两手撑腰，对手下的人说，“给我挖！”几个大汉抡起锄头，小心翼翼的刨，刨到襁褓时停下来，新官又指示，“打开看看！”一个大汉掀开襁褓的一角，露出婴儿白花花的小手，母在后面看到小手，又扑过去，哭着喊着，给人拉住，她挣了一会就不哭了，反而笑起来，大家都呆住了，不知何解，松开她，她慢慢的一个人走向小河，哈哈哈的笑着，过了河上岸，又笑着回来，径直往田野里去……
新官走后，母疯了。次生招娣都不敢临近河边，他们知道，自己刚出世的妹妹躺在下面，甚至在次生往后的梦魇里，苍白的小手几经顾临，撕缠他失语的童年。常年青翠的竹林第二年全部枯死，河水自那年以后也干涸了，全村人挖地取水，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老人说村子地下是暗海，有一只千年的乌龟托着我们，要抽光地下的水，乌龟死了，村子也要毁亡，可没人听。
二狗还会跟着张复流去县城，有一次玩俄罗斯姑娘时给县公安局抓到，因为他天生眼斜，瞄人时眼睛不自觉的摆出见了仇人的神情，审问刑警认为是对他有意见，“你他娘看什么看？不服是吧？”说完便拳脚相加，将他打得血唾一地。二狗说，大哥，饶命，求求你别打了，我天生眼斜，刑警说那你他娘就是天生对我有意见，我偏要将你打得没意见，于是将二狗的下巴打歪，“眼斜嘴歪，那样看起来就好多了，一点脾气都没有！”刑警说！自此后二狗和复流的官也撤了，村里另有他人掌门后，才发现他们在五星酒店以村委会的名义留下十几万元的帐。二狗嘴歪眼斜，怕见人，跑出村，打工去了。那一年是次生小学毕业，日历表上写着199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