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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上的资产阶级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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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8 02:15:2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我离开了首都B城，火车开往南方，停在了我的老家。

我母亲一见着我，就抓着我的手说起小叔遭遇的一次车祸。“他的牙齿全撞没了！”我母亲说着，很得意的笑了起来。那天晚上我一直想着火星上发生的尴尬事情：有两只机器虫正慢吞吞地爬进一个巨大的陨石坑……我母亲最后使劲地摇了摇我，这表明我们之间矛盾的爆发。她气愤地走开了。而我的脑子里这时正传来一阵巨响，一个闪亮的白点笔直地射入了黑压压的星空。紧接着，我看到了她。

我母亲并不看好她，她说一看就知道是个惺惺作态的女人，抽烟喝酒刺青一身子坏毛病。我母亲从没忘记过她，她当着任何人的面都能数落起她来。我母亲的态度曾使我对她着了魔，当毫不害羞地把我的中心思想告诉她时，她语气严实地告诉我，以后不许我再去看她了。

我在B城安分地做了几年工人，直到05年被自动化机器赶下岗。后来关于我的传闻就多了，吸毒，癌症，同性恋，强奸未成年少女……那么多传闻向她涌了过去，混杂在一起，向她展示了唯一她认为比较可靠的消息：“那家伙非疯即死。”她总算笃定主意去看我。那次她很高兴地来了，穿着件洋气但质地粗糙的衣服，戴着各种各样奇怪而廉价的首饰，她骗我说她刚去参加完一个舞会——她把睡衣和卫生用品一并带了过来。

她来的时候人类刚在火星上发现了水，也可能只是几个水分子，也可能是与水分子雷同的东西。这类鼓惑人的消息使我很难再搞清楚她是如何找到我的。

我艰难地离开了B城，“艰难”是因为赶往火车站途中，我的多次在立交桥下抛锚。那天由我造成的接二连三的交通堵塞中，很多人都极为好奇地跑来看我。幸亏他们中没有一个认识我的——除了我的小叔。他在那天由交通堵塞引发的仅有一次交通事故中丢了所有的牙齿。

“他的牙齿全撞没了！”我母亲笑地直不起腰来。

我父亲站在一旁，神情灰暗又紧张。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整日维持一张紧张的脸。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他最紧张的时候就会摔家里一些摔不碎的小物件，以前是我姐姐的布鞋，后来发展到我侄女丢在我家的那只小布娃娃。不知道他经常与航天部门打交道的人，总会以为他是个无能的角色。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老实说我也说不上来。

几年前我与我父亲吵架，一气之下跑到B城做车床工。做这些工作的人，通常是没什么机会沾染毒品和未成年少女的。但等我失业之后，这才慢慢有了些嗜好。

她来看我是在晚上，提着大包小包进了我的房间。她来的当天我父亲就失踪了。我猜想一定是什么刺激的机密工作。因为不过几天，就有三个军官主动找上了我母亲。那几位仁兄似乎很欣赏我母亲对着毛主席头像所做的保证。但这事情到底被我捅了出去。

我父亲跟着一个使团去了A国。这项特殊的任务让我看出来政府以及我父亲都热爱阴谋诡计。

她的认识则远远比我更透彻，她斩钉截铁地说，自某某总统以来，A国一直试图在火星上建立资产阶级政权。

火星的事情和我父亲的事情同步发生着。首先，A国宣布在火星上发现了水，次日又宣布说发现了一种地球上没有的矿物质。其次，我父亲消失的第二天，我在电视上一眼就认出了他的招牌棕色墨镜。他提着两个大箱随着某某大使从飞机上走下来，在半途他还把箱子放了下来，向着对他一无所知的人群热情挥手。

说实话，我压根没相信过物理学家的说教。我宁肯坚持万有斥力的存在，也不会相信万有引力。我对她说，火星总有一天会被地球的斥力送出太阳系，那时候，什么资产阶级政权无产阶级政权，全是扯蛋。她很不愉快地对我翻白眼，她说你小毛孩懂个屁。

我小叔在没出车祸之前还是一个牙齿齐全的政府官员。他没事就来我家宣讲他在政府机构里听到的政治八卦。关于B城近期最有影响力的传闻——A国试图在火星建立资产阶级政权——多半就是他以及他那些无所事事的同事们的杰作。我确信这样的传闻很容易哄骗街头巷尾的妇女们。这些对任何风声都大提小作的女人。

当然，我也会被我小叔的权威口吻给哄骗过。我失业后，有一段时间天天跟着大队伍上街游行，时局紧张的时候，我就不得不从我小叔那里打听一些利好消息。这样我一共被我小叔骗了两次，第一次他说军队要进城戒严，结果我躲了一个星期，楞是没见到军队的影子。第二次他说市里下了文件，争取非暴力解决，次日我的屁股上就挨了刺刀。于是我开始长久地反社会主义思考。

我失业初期，禽流感还没有泛滥，代表资产阶级的机械爬虫也尚未被送上天。这两样事情没发生之前，时局不算太差，世界文明也仿佛处在和平与发展时期。那时候我曾经信心饱满地在政策鼓舞之下另谋生计。我失业之后，曾当过一个月左右的兼职教师——教那些军政家庭的主妇们如何顺利地分割鸡翅膀。这活在秋天到来，候鸟未开始南迁之前都异常顺利：褪了毛的鸡翅膀像处女般老老实实地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看准了鸡翅膀上的关节，一刀切下去……禽流感爆发之前，B城如此下三滥的培训课程决不少见。

禽流感的爆发，是一次空前的全球性灾难。A国领导人在联大会议上公然把禽类定性为恐怖主义，而B城市长更是毫不犹豫地向母鸡和妓女宣战。我所在的公司很快就在纠察部门的冲击下倒闭了。禽流感爆发之后，我依靠少得可怜的国家救济金生活。B城的失业工人越来越多，救济金指标也就越降越低。

有天晚上，我又和她谈起A国的火星阴谋，她信誓旦旦地对我说，“千真万确！”
自从A国的运载火箭上天之后，整个B城上下没一个人知道那玩意里面装了些什么，我小叔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妈，“A国把一个异常危险的母鸡养殖场送上了天。”我母亲吐了吐舌头说，资产阶级真是气派。我母亲虽然那么说，但她心里完全不是那么想的。

整件事情在今年联大会议召开的前夜才有了转折：我和W君在一个酒吧里遇到。

W君自称是A国一家投资银行的高级分析师，他给我唯一的深刻印象就是他那浑圆的屁股，一轮满月时候的屁股。W君在酒吧里将屁股朝向我的同时，背对着我阐述起他的宇宙哲学，他大声宣称，“这个宇宙将是属于投资人的宇宙。”在W君的屁股后面听到这句令人热血沸腾的话后，我便鼓起勇气与W君打招呼。W君把脸上的器官完全地对准我，他的神情带着豪迈的红晕。这团红晕上扬，然后被积压在他竖立的眉毛底下。

W君算是个万事小心本分的人，他白天的时候呆在玻璃缸里工作8个小时，三个小时处理公文，三个小时拍投资人马屁，另外两个小时他需要在圆桌上进行程序上的坑蒙拐骗。不过他这八个小时里，他总是一边工作，一边在心里畅想行星之间的事情。W君自称是位星际作家以及星际诗人，他颇为自豪地告诉我，他曾经为外星少女写情书和情诗。我觉得像W这样要时代有时代，要精神风貌有精神风貌的年轻人，在B城实在是少之又少；而我更觉得，在他的内心里，如同我一样，总有一股不精确的冲动——重新塑造一个地球——可以这样说，我们都厌倦了地球人。

我与W君可说是臭味相投，我们一起吹嘘着星际化文学，火星殖民计划，以及流传在我们失业工人之间的伟大理论——万有斥力。W君表面上对我所叙说的一切的确信无疑，他嘴巴张得老大，有得时候他不得不拼命点头，把眉毛下的红晕通通甩到了额头上面。我们一直谈到酒吧关门，这期间，他把名片递给了我，并且把我的电话号码写在了手掌心上。那天晚上他喝的很多，我不得不撑着他出门。
隔了几天，我主动在她的面前将W君引为知己。我说，他的确是一个伟岸的男性。像你的身材一样伟岸，她听完便刻薄地嘲讽起来。我于是怒不可遏地宣称我要与W君搞同性恋。她哈哈大笑起来。为了给她点颜色看，我索性把W君招来了。W君像一轮明月照到了我家。一轮无辜的明月。她见到W君，又嚷又吼，然后气冲冲地奔出了家门。

她走了之后，我便告诉W君我成为一个火星人的事情。W君想了想，这期间，他几次张开嘴唇，但又把话吞了下去。他脸颊上永不消退的腮红更加艳丽起来。我则忐忑不安地靠在椅子上，注视着他。
“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W君在经历许久之后，突然兴奋地问我。

“一辆二手福特车。”我爽快地回答他。

W君开走我的福特车的时候，叮咛我不能将晚上的谈话透露给任何人。但从此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遇到过W君，并且很快就忘了那个星际骗子。

不知何时开始，但几乎在一夜间，火星土地交易在A国变得异常火暴，并拉动着全球的GDP快速增长和空前的消费繁荣。几乎所有人都热衷于在火星拥有一块土地，一片枯干了几亿年的河床，或者明天就不知道在哪了的沙丘。“十年后向火星移民”，“火星合众国即将成立”等等消息充斥着报端，而每天几十个班次的W城投资客的包机更是引爆了国内的关注。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传播，火星的土壤深处蕴藏着一种具有巨大能量的矿物质。但大部分人都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但好景不长，一次名为“不折腾火星”的政治斗争正无声无息地在B城展开，媒体撤下了专栏报道，国家领导人们轮番上电视，措辞严厉抨击地A国是如何通过火星土地贩卖骗取了大量我国的外汇，并在国内传播堕落的火星资产阶级私有制，试图颠覆我国的社会主义体制。B城所有关于火星的话题以及活动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举国上下的老阿姨们无不回了之前颓靡不振的状态，没了新鲜事可谈，我母亲就不再走街串巷，到处找人窃窃私语。

运动开始的当天，我也离开了B城。

“他的牙齿全撞没了！”我母亲一边大笑，一边用力击掌。而我的父亲看起来比我还要灰心丧气。他对于A国的那次秘密访问，也是一直缄口不言。
由于猪肉价格飞涨，离开B城后不久，我在老家做起了冻猪肉生意。发财致富的日子却没有维持多久。初次在M国被发现的一种异常的流感迅速在全球蔓延，进而引发了街头小巷不可阻挡的恐慌和热议。

“这次猪流感，其实是因为A国把一整个养猪厂送上了火星，后来那些猪在火星染上了火星的猪瘟，又带回了地球”她信誓旦旦地说道，“你小叔办公室里的张科长偷偷告诉我的。”
“万恶的资产阶级！”我母亲补充说。
“他们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广播里女播音员撕声竭力地呐喊着。
“说起来，是阴谋还是事实，我分不清楚，倒是火星土地拍卖的事情，我很不认同，而把养猪厂送上火星又是否是万恶的金融资本运作的又一嚎头？”
然而，在她的怂恿下，我最终花尽了所有的积蓄，高价在黑市买了一块我认为东暖夏凉的火星地皮。
仅仅几个月后，A国火星土地交易中心的主席跳楼身亡。在他跳楼后的一个月，由于火星土地交易所引发的一场次级贷款危机与猪流感一道席卷了全球，进而引发了全球金融危机。
“那不是W君吗？”她看着电视新闻，突然惊呼起来。
随后，我又诧异地看见我的父亲正在做电视讲话：“今年爆发的全球金融危机，令全世界各国深受其害，为共同应付危机，调整资源结构，保证我国经济长期快速平稳发展，中央政府与A国政府达成初步框架性协议，将在未来10年，与A国政府一道，在火星投资建设一座日产10万吨火星N78矿的综合性矿井。这个矿井的落成将标志着……”

[ 本帖最后由 kiikiii 于 2009-7-18 11:0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