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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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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4 21:43:0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六月

每个夏天都是这样,下午出奇的漫长。吃过午饭后,整个校园就安静了下来。空荡荡的操场上,只剩下南风和晃眼的阳光。马强扶着铁栏杆站在三楼走廊上。从小卖部买来的两只散烟,很快被他焦躁不安的抽掉了。现在他无事可做。

马强望着前方。学校外边是田,再远点是一条发白的公路,路边是枝繁叶茂的桉树。他又想起加油站附近那两颗最大的桉树了,茂密的树枝跨过公路,错综复杂的连在一起。第一次从树下经过的时候,马强还在上小学,他坐在爸爸的自行车上,爸爸一边卖力的蹬车,一边兴奋的告诉马强:这是两颗夫妻树。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马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己老是记得一些莫名其妙的场景。

马强打算去教室睡上一会儿。大概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时间才可以走得快点。马强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马强喜欢这个临窗的位子。窗外是一块长着桦树的空地。宽大的树叶在风中不停地摇摆。每天下午,马强都望着这些躁动不安的树叶悄然睡去。直到夕阳透过树林,把斑驳的光影投在他身上,他才会从昏睡中醒来。刚刚醒来的马强总是阴茎勃起。每当他用朦胧的睡眼望着这些恍惚的树叶,马强都觉得,这一切很有诗意。


饭后小睡一会儿,就陆续有人回学校了。等凑齐三五个人,大家就可以愉快一下。大多数时候,大家都围在一起诈金花。诈金花只需要一副扑克,目标小不容易被老师发现。记得才开始流行打麻将的时候,还有人带麻将到学校里来。热闹的时候,教室里总有两三桌麻将。可惜好景不长,有一次,班主任来教室巡查,把马强等人一举抓获,麻将也被收走了。接着学校又搞了次严打,坏了大家的好事。

那时候马强才上初一,也算自己倒霉,那天只有一桌麻将,还是自己出面借的。麻将被收走后,马强觉得自己闯了大祸:一是没钱赔,二是不知道会挨顿什么样的打。于是,当时他就和几个打牌的同学畏罪潜逃了。大家蹲在学校外边的小巷子里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离家出走——去山西挖煤。

挖煤是吴永俊想出来的馊主意,大家都不知道山西在哪个方向,但是都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不过去山西要“一大笔”路费,其他几个同学都住在郊县,筹措路费的任务就只有交给马强了。大家让马强回去偷钱,还信誓旦旦的保证:等以后挣了钱,一定要把这笔路费给马强家还上。

后来马强就回家偷钱去了,马强知道家里的钱都锁在卧室的书柜里。等回去过后,马强又犹豫了。他担心自己把钱拿走后家里会没钱吃饭,担心妈妈会着急犯病。而且,在冷静下来之后,马强又觉得,挖煤也不是多么可行的事情……总之,站在书柜前边,看着小时候划在书柜上的那几道歪歪斜斜的标记身高的横线,马强忽然觉得浪迹天涯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这个认识让马强感到一种莫名的沮丧。


马强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叫。睁开眼睛,马强发现肖建国正在推搡自己,一边推还一边兴奋地大叫:“快起来,走,看打架!”“打架?没听说有人要打架啊?”马强的脑袋还处于空白状态。肖建国显然很激动,他大喊:“快走,不然就打完了。”

和肖建国冲到学校外边,马强才恢复了正常的意识。他开始高兴起来。他想,这个下午还行!在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马强看到几个女生正围在一起大声叫骂,被围在中间的女生马强认识,是同年级的杨娟。那时候杨娟很出名,因为她是学校唯一一个穿透明白衬衣还带黑胸罩的人。

马强走过去的时候,一个女生刚推了杨娟一把,大骂:“骚婆娘,还给老子犟嘴。”杨娟退了一步,说:“不关我的事。” “妈卖逼,还不承认。不打你,你妈逼不晓得厉害。”……她们就这么骂骂咧咧的推搡了半天,等了很久也没有开打。马强开始感到无聊。“老子还以为是男人打架,没啥子意思。”

就在马强拉着肖建国想走的时候,架终于打起来了。女人打架不外乎就是抓抓扯扯。杨娟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那几个女生推到墙角,挨了好几个耳光。马强有些看不下去,他想:世道不一样了,以前男生打架也知道打人不打脸,现在这些小丫头怎么这么狠啊。就在马强感慨万千的时候,架忽然就打完了。当时的情形很惊心动魄——在拉扯中,杨娟的衣服被人拉破了,然后从衣服里掉出了两个圆圆的泡沫垫子。在泡沫垫子落地后,现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大家都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楞了好一会儿,看到对方停了手,杨娟才坦然的捡起垫子塞进裤包,望着目瞪口呆的敌人说了句“下次再打”,就推着车走了。


杨娟走后,马强觉得很扫兴,也不想回学校去上课了。他借了肖建国的车子,打算去校外转悠一圈。在外边晃了半天,马强决定去找李树刚。李树刚是马强初中同学,以前大家经常在一起踢球。初三那年,李树刚他妈拿着家里的钱和野男人跑了。李树刚他爸从此一蹶不振,每天在家喝酒骂人。

初中毕业后,李树刚也就没再读书。才毕业那会儿,他还经常来学校踢球,开始做小买卖以后,他就没再来过。说是小买卖,其实就是在公干校旁边卖肉夹馍。刚开始听说李树刚在卖馍馍,马强觉得很神奇。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树刚会变成一个武大郎。后来他去找过李树刚,李树刚正在家里做馍馍,满屋子苍蝇乱飞他也不管一下。马强问他去不去踢球,他说:踢他妈逼,老子要卖馍馍……

从那以后,马强就没有去找过李树刚了。想到要去找李树刚,马强觉得很兴奋。可到公干校一看,根本没有李树刚的影子。马强忽然想到,这已经是两年多没联系过的人了,估计大家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他骑着车去了公干校旁边的小河边。这里也是马强当年的据点之一。马强一伙儿很喜欢去那里打牌。有时遇到有人偷了香肠到学校里来,大家就趁晚自习的时候去河边烤香肠吃。这种时候常常会碰到公干校的学生在河边耍朋友。一男一女躲在树林里,哼哼唧唧的摸个不停。不过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到哼哼唧唧的一阵乱响,听得马强他们想入非非、倍感孤独。


说来也巧,来到河边,马强又遇到杨娟了。以前,马强从来没和杨娟说过话,现在在校外相遇,也算是校友相见,再加上本来就闲得没事,所以马强把车子扔在草丛里,径直坐到了杨娟身边。杨娟还沉浸在战败的羞愤当中。看到马强坐在身边,也没说什么。

马强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对方,就问了句,你没事吧。问了这句话,马强才觉得自己很挨球。它句话差不多是在提醒对方:我刚才看见你挨耳光了,还知道你胸罩下边其实是两团泡沫。

杨娟也没搭理马强,只管低头坐着。马强觉得有点尴尬,但现在起身离开又显得不太合适。于是,他开始往河里扔石头。扔了几个,马强忽然想起,杨娟就住在前边的地质队里。于是,他又问了一句,你坐在这儿不怕你家里人看见?杨娟这才看了马强一眼。说,不怕,这会儿我爸不在家。

那时候地质队已经是垮杆单位了。记得马强上小学的时候,地质队条件还很不错。单位有自己的客车,每天早晚各跑几趟,送地质队的子弟去城里读书。后来地质队莫名其妙垮了。和所有垮杆单位一样,地质队也出了不少烂人。差不多单位一垮杆,离婚家庭就很多。大人一离婚,也没人愿意再管孩子。

杨娟搭了话,大家也算有了话题。马强又问,你家在地质队,应该认识邹文静吧?杨娟又看了马强一眼,说,你也认识邹文静?她好像在新疆。很久没见了。


提起邹文静,马强又后悔了。邹文静算是马强的校友。马强读初一的时候,邹文静在上初三,是学校出了名的美女。以前和吴永俊住一个寝室的时候,大家经常谈起邹文静,每个人都是想入非非的样子。 那时候大家都暗恋长得漂亮的女生。马强经常睡在床上幻想自己和邹文静谈恋爱的场景。从偶遇、搭讪到花前月下,马强想出了不少版本。邹文静也在住校,学校不大,大家见面的机会不少。但邹文静从来没有正眼看过马强。马强为此苦恼了很长时间。

不过最让马强郁闷的还不是这个问题——马强记得很清楚,事发当天是星期六。住校生一放学就都回家去了。恰好那个星期爸妈有事,就让马强在学校里过周末。放学后,马强没事可干,就一个人在宿舍外边耍泥巴。直到现在,一想起自己那时候居然还在耍泥巴,马强就很想给自己两耳光。但是,当时他确实是在耍泥巴。

就在他很弱智的耍泥巴的时候,邹文静的几个同学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站在邹文静寝室门口又敲又喊。喊了十多分钟,寝室门才开了。开门的是个男生——这男生马强认识,叫赵洋,以前是邹文静班上的,长得高大帅气,在学校很有名气。后来因为打群架被学校开除了。开除以后,他还经常到学校里来,有时候找人收保护费,有时候就找邹文静——给她送东西,或者周末送她回家。门开了以后,邹文静的同学先是骂。赵洋你不是人。骂完以后,又急急忙忙冲到宿舍里去了。过了好一会儿,马强才看到邹文静拿着水盆走了出来,看样子好像在哭。赵洋一副犯了错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陪在邹文静旁边。一边小声的说着什么,一边抢过水盆去帮邹文静打水。看到马强站在旁边看热闹,赵洋吼了句:“小杂种,滚开。”马强想也没想就滚开了。马强一滚就滚到了校门口,心里很失落,隐约觉得出了什么事情。

为了填补心头的失落,马强买了一碗炸洋芋来吃。炸洋芋刚吃完,马强就看到赵洋用自行车驮着邹文静走了出了。马强还记得,邹文静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用手挽着赵洋的腰……

这件事给马强带来了很大的震撼。那天,马强一个人睡在寝室里,回想起自己耍泥巴的情形,想到自己滚开的样子,又想到以前自己幻想的和邹文静谈恋爱画面,马强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瓜逼。

想起这些,马强很不愉快。他没有再和杨娟谈起邹文静的问题。只是起身去推车,去买了几只烟。把烟买回来,马强就和杨娟坐在河边抽烟。杨娟问马强为什么不去上课。马强说,反正听不懂,去了也没意思。然后他们聊了一会儿学校和家里的事情。从那以后,马强也算认识杨娟了。以后在学校里又碰见过几次,每次见面大家都互相打个招呼。


毕业前的时间更无聊,每天不是做试卷就是讲试卷。马强又喜欢上一个新的活动——每天早上去水房打水。打水本来是值日生做的事情,马强把这个活动全包了下来。每天一到学校,就提着水壶到水房里去。到了水房也不急着打水,遇上小同学就让小同学先打,遇上学校家属就让家属先打。总要磨蹭到早读下课才肯回教室去。

有一次,马强在水房里遇到班主任老李的老婆,马强让她先打,没想到她居然认识马强。说:“你是李老师班上的吧。你们学习时间紧,还是你先打嘛。”弄得马强很不好意思。以后,他也不急着往水房里去了。每天提着水壶,他就先到足球场边去坐一会儿。球场空荡荡的,草地上还有露水。球场边的梧桐树上长满了嫩绿的叶子。蝉还在睡觉,周围很安静。只有初中部教学楼里,传出隐隐约约的读书声。马强坐在球场边,觉得这日子也不算太坏。

不过,这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有一次,老李在班上训话,他说:“眼看就要毕业了,回想大家一起度过的几年时光,我感到很欣慰。我为班上能有这么一些优秀的同学而感到自豪。马上就要高考了,班上绝大多数同学都在为实现自己的目标而全力以赴的奋斗着。对这些有理想,并能够为理想付出努力的同学,我表示由衷的赞赏。”说到这里,老李显得很激动。眼睛瞪得溜圆,还挥舞着拳头对着虚空打了几下。稍微停顿了一会儿,老李继续说:“当然,还有一些同学,虽然自己成绩不太好,但为了其他同学能够专心的学习,他们义无反顾的承担了班上的劳动任务,每天为大家打水扫地。谁又能说这样的同学不可爱呢?我一贯认为,成才的道路不止一条。社会需要读书人,更需要这些默默无闻的劳动者……”老李还没说完,下边就笑成一团了。这些笑声给老李带去了莫大的鼓舞,他又接着说了一大通。老李最擅长的就是尖酸刻薄。当然,在横遭打击之后,马强再也没去打水了。

生活中又少了一大乐趣,马强觉得很憋闷。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下午的夕阳也不再可爱。于是马强打算去喝一次酒。马强喝酒的习惯,都是肖建国惯出来的。肖建国家里开了一个小酒厂,家里自然不缺酒喝。每次出去烤肉吃,都是肖建国提供酒水。记得第一次去肖建国家玩儿的时候,正赶上他家的作坊蒸酒。工人把发酵的粮食倒在蒸锅里,用火蒸上一会儿,酒蒸汽就出来了。蒸汽顺着管子、经过冷却池就变成酒流了出来。蒸完酒以后,冷却池的水也滚烫了。等水晾冷了一些,肖建国就叫上马强去池子里泡澡。泡澡的时候肖建国还打了一大杯高粱酒让马强喝。喝得马强吐了一下午。


星期六放学后,马强就和肖建国去海河边喝酒。刚出校门,马强就看见杨娟背着书包在站台上等车。她戴了顶太阳帽,穿了件AC米兰的红黑剑条衫,下边套着一条紧身的运动短裤。球衣太大,几乎把短裤都遮完了,从远处看上去就好像没穿裤子,诧生生的露出两条白腿。

肖建国显然起了淫心,对马强说,你不是认识杨娟啊,约她一起去喝酒嘛。马强说:“要约你自己约。男人喝酒叫个女人有啥意思。肖建国说,我看你是不敢吧。马强当然不吃这套,正要骂肖建国的时候,就听见杨娟在喊他名字。肖建国眉开眼笑的说,你看,别人女同学多主动!

他们推车走到杨娟面前,杨娟问马强,你要回家不?搭我回去嘛。等车等了半天也没来。马强说,不忙,我们要去海河边耍。杨娟问,你们打牌啊?马强说,不,就我们两个,去喝酒。马强指了指肖建国。肖建国马上搭话说,一起去嘛,待会儿可以一路回家。难得有个周末,这会回去干嘛?杨娟想也没想,就跳到马强自行车上去了。

马强平时不怎么和女同学搭话,这会儿忽然搭着一个女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管闷头蹬车。肖建国显然很兴奋,一路上说个不停。他问杨娟平和能喝多少酒,喜欢吃什么东西。还说他家就是酿酒的,酿酒的手艺是从他爷爷传下来的。他们家的酒很有名气。马强想:锤子,谁不知道你爷爷是包皮蛋的?才上初中那会儿,肖建国天天带皮蛋到学校里边来吃,还中过一次毒。在医院里睡了一个星期。听了肖建国的吹嘘,杨娟也没表现得很惊奇,开始还有问有答,后来肖建国越说越投入,只管一个人说个不停了。

那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火红的余晖从山头斜射过来。新铺好的柏油路和路边房子上那些白色瓷砖,都被夕阳映得通红。去海河的路很平坦,一路都是斜坡,不用蹬车就可以顺着坡路一直滑下去。傍晚的凉风嗖嗖的吹过,让人感到无比的凉爽。杨娟把头靠在马强背上,哼起歌来。她的头发被风吹动,扫在马强的手臂上。马强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太他妈美好了。


到了海河边,他们找了一块草地坐了下来。肖建国丛书包里拿出一个装满酒的太空杯,里边足足有一斤多白酒。马强、王娟都把水杯拿了出来,三个人把酒分了。王娟说她不能多喝。肖建国不管,把酒平分了。又问大家要不要什么下酒菜。马强说随便,肖建国又骑车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包花生,还特地给杨娟买了一包话梅。
马强本来就是冲着酒来的,端着酒杯猛喝了几大口。操他妈的,肖建国他爷爷的绝技实在太差,酒里还有一股酒糟味儿,呛得马强眼泪直转。喝了几口酒,马强枕着书包躺到了草地上。草地暖烘烘的,散发出干土和青草的味道。太阳已经落山了,天上的云闲散的随风飘着,云朵下边是高耸的南山。山上是茂密的绿树,饱满的山脊显出柔和的曲线。马强说,这山一定是女的。肖建国笑他,你是个傻逼。

马强想起,以前每次学校春游都是去南山。南山下边有个烈士陵园,每次春游,老师都要组织大家去烈士陵园敬队礼、献花圈,又一次献了花圈,马强还和王胖子去烈士纪念馆瞻仰了烈士遗容。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挂满了烈士的照片。马强和王胖子看着看着,忽然害怕起来。赶忙从纪念馆逃出来。刚出纪念馆,就看到远处的亭子里有一男一女正在接吻。两个家伙马上忘记了刚才的恐惧,躲在屋角傻笑着看了半天,看得不好意思了,就向那对狗男女扔了一个石头。

烈士陵园外边有个卖凉粉的摊子,很多同学正在那里吃凉粉。卖凉粉的忙不过来,正在混乱的时候,王胖子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他跑过去端起一碗凉粉就猛吃,吃完以后,一抹嘴巴就趁乱跑了。王胖子从采取行动到跑到远处,前后没有超过半分钟,看得马强目瞪口呆的。后来,马强问王胖子,凉粉好吃不?王胖子说,妈卖逼,给老子辣安逸了!


马强就和杨娟、肖建国讲这些小时候的事情。谈了一会儿,大家都高兴了起来,喝酒也更爽快了。杨娟说,平时觉得你不太说话,没想到你很能说的嘛。马强傻笑了两声。其实他还想到了初中时候的一个女同学。

马强认识这个女孩子是因为寄信的事情。女同学给朋友写了信,没胶水粘信封。听说马强是住校生,什么东西都有,就来找马强借。马强说胶水在寝室里。女同学犹豫了一下说,那你帮我粘一下嘛。但是不准看哦。马强马上做出很生气的样子说,你信得过我不?信不过我把胶水拿来你自己粘就是了。女同学听了反倒觉得很羞愧,抱歉的说,对不起,信得过你才找你嘛。谢谢了。马强觉得这女生很好玩,高高兴兴地把信拿回了寝室,一回去就把信拆开看了。大家就这么认识了。通过寄信,马强了解了女同学的很多想法,经常去找女同学聊天,女同学觉得马强很善解人意,就慢慢喜欢上了马强。

有一次学校去南山春游,马强和女孩子故意走在队伍的后边,一路上,马强都想牵女同学的手,但始终没有勇气,一路上忧心忡忡的。后来到了山顶,同学都去采山茶花了。马强很尴尬的和女同学对坐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马强想起烈士陵园里接吻的那对狗男女,很是躁动。犹豫了半天,等到最后想采取行动的时候,同学们又兴高采烈了拿着山茶花回来了。想到这些,马强觉得,有个女孩子陪在一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海河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路上行人稀少,只有一些汽车间或驶过。车轮压过路面,发出尖利的呼啸声。新修的马路上,路灯还没有完全安好。路上一段明一段暗。让神志不清的马强感到更加的恍惚。酒精在马强血管里疯狂的燃烧,那段刚才还可以自由滑行的道路,现在也不再可爱。马强费力的蹬着车,努力让自行车按照正常的方向前进。

到三岔口的时候,肖建国问马强行不行,不行他送杨娟回去。杨娟说不用,她和马强顺路。到下一个岔路她自己回去就好了。肖建国也没多说,自己骑车走了。马强一直用车拉着杨娟,到两人该分路的时候,杨娟也没说话,马强就一直把车骑到了地质队门口。等杨娟从车上下来,马强再也忍不住了,在路边稀里糊涂的吐了一通。杨娟说,我看你是骑不回去了。马强说:还行吧。说着就去推车。推了几下,也没有把车扶起来。杨娟犹豫了一下说,我朋友在单身楼有一个房间,她这几天到北京考试去了,要不你住那里吧。我送你上去再回家。马强害怕把别人房子弄脏了说,不太好吧。杨娟说,你现在回去肯定要挨骂,要不,先上去喝点水,我和你坐一会儿,晚点回去也好。马强也没有多说,只怪自己喝得兴起,又把自己弄醉了。每次喝醉以后,马强都对酒充满了厌恶,心头悔恨不已,发誓下次绝不多喝。但是等好了以后,又忍不住想要喝上一次。就这么反反复复的,每次喝醉都是一个标志,把一段时间化为一个段落。

杨娟帮马强把车推上,让马强别做声,跟着自己往前走。地质队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只是显得更加破败。院子里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发出昏黄的灯光,把茂密的树影投到斑驳的墙上。地质队门口有一个纪念碑,刻着“为人民服务”之类的大字,字迹已经褪色。纪念碑旁边是一些低矮的平房。屋外放着炉子和柴火。有些房子正亮着灯,灯光从满是油烟的窗玻璃投射出来。屋子里有恍惚跃动的电视屏幕,和电视里模糊的对白。

经过这些平房,又拐了一个弯。在红砖铺成的小路两边是一座杂草丛生的假山。假山那边有一栋两层的红砖小楼。杨娟指着楼房告诉马强,房间就在楼上。来到楼下,杨娟把马强把车放在楼梯旁边。楼梯边密密麻麻堆着一些的东西。楼道没有灯,看不清楚,大概是一些废旧的家具。在黑暗中显出可疑的轮廓。马强先往楼上走,刚一迈步就绊了一跤,差点完全摔在楼梯上。马强扶着栏杆站了起来,摸了一手的灰。起身后才觉得右边的膝盖被撞得生疼。马强小声骂,妈逼,痛死我了。杨娟伸手扶住马强问,你没事吧,上去看看有没有摔着。

进屋以后,杨娟让马强坐到床上,然后弯腰去看马强的伤腿。卷起裤管,马强看到膝盖下边撞破了一块皮,血红的伤口上还渗着一些黏糊糊的淡黄色的液体。马强觉得伤口很恶心,不然杨娟多看。看到杨娟不放心的样子,马强又说,没事儿的,踢球经常摔成这样,结了疤就好了。坐下以后,马强拿出烟,给了杨娟一支,然后把烟灰往伤口上抖。以前每次摔伤,马强都这么干,伤口很快就会结疤。

抽烟的时候,杨娟和马强也没说什么话。抽完烟,杨娟去给马强倒水。马强忽然被这么照顾着,感觉很怪异。他说,以前不知道你这么勤快。杨娟说,我爸在家的时候不多,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做,慢慢就习惯了。大家没话找话的聊了一会儿。马强喝了一些水,再加上伤口的疼痛,马强觉得清醒了不少,就说,我打算回家去。其实马强回不回去都一样,现在回去家里也没人,爸妈每天守店铺,差不多半夜才会回来。很多时候,马强周末就睡在寝室里,第二天直接去店铺和爸妈一起吃饭就是了。听说马强要走,杨娟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她说她不想这么早回去,一个人呆着很无聊,除了看电视就是睡觉。平时总想找人聊会儿天。马强一时不知道怎么才好。说,那就再聊会儿吧。两个人坐在一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马强从桌子上拿了一本书,胡乱的翻着。杨娟大概喝得也不少,趴在桌上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马强听到杨娟在小声的抽泣。这突然而来的压抑的哭声,让马强不知所措。

马强坐过去,推了杨娟一下,问,你没事吧。杨娟忍住抽泣,嗯了一声。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马强不知道杨娟为什么会哭,但这哭声忽然让马强感到很悲哀。很长时间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憋闷,突然涌上心头。马强觉得心情糟透了。他觉得该给杨娟一些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把手放在杨娟肩上。两人就这么坐了一会。杨娟才抬起头来,笑了一下,说,没事。可能是喝多了。没吓着你吧。马强说,没。杨娟说,那吓着就好。今天你还是就睡这里吧。明天我来叫你,大家一起吃早饭。有空我们去爬山,算是陪我过生日。马强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杨娟说,下个月,过生日那天你我陪我去穿个耳洞吧。也算是庆祝毕业。马强说,好的。终于毕业了。杨娟站起来说,那好,我走了。要喝水自己倒。早点休息。

目送杨娟离开,马强又抽了支烟。马强决定去给杨娟买一个耳坠。在她穿了耳洞以后送给她。


去给杨娟买耳坠的时候,马强遇到外婆了。刚看到外婆的时候,马强吃了一惊。因为外婆看上去忽然老了很多。在马强印象中,外婆一直很硬朗。可才一个月不见,外婆的背忽然就驼了,人也显得瘦小了很多。马强上前叫住外婆,问外婆要到哪儿去。外婆说在家看了一上午电视,出来走走。看着外婆满是皱纹的脸,马强觉得很愧疚。自从上高三以后,马强就很少去看望外婆。大概有了学习忙这个借口,自己也心安理得的。马强想,其实借口首先是拿来骗自己的。和外婆走了一段路,外婆说自己累了,要回去做饭。又问马强去不去家里吃饭。马强说我还有事。外婆好像有些失望,不过似乎也谈不上什么失望。以前爷孙俩坐在一起,马强也总是焦躁不安的,外婆这么问一问,大概也没有指望马强会和自己回去。

告别外婆以后,外婆佝偻瘦小的身体一直浮现在马强眼前,让马强觉得很难过。在街上逛了很久,马强也没找到什么地方有耳坠卖。马强就这么一直走着,直到饿得头昏眼花,也没有停下来吃点东西。马强觉得自己有强迫症,特别在自己焦躁不安的时候,只有通过这种疯狂的自虐,才能让他感到一点内心的平静。


马强的慌乱在不久以后得到了验证。外婆很快病了,然后一直神智不清。等马强去医院看望外婆的时候,外婆已经没有一点意识了。医生说这是因为脑萎缩,还安慰家属说,老人已经八十多岁了,这么离开也没什么痛苦。听了医生的话,马强才觉得难过。大家都害怕病痛的折磨,但谁能想到一个人在世时的痛苦呢?马强想到外婆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家里面对电视的情景,想到自己有始有终的拒绝了和外婆一起吃饭的要求,马强觉得自己犯了一个永远也无法弥补的过错。马强第一次意识到,“永远”是多么残酷的一个词语。

外婆去世后,马强也没有去火葬场送外婆最后一程。他不能想象自己该怎么面对外婆被送进焚尸炉,变成一小堆骨灰的场景。外婆下葬的那天,马强去了外婆的墓地。下葬按风俗进行,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固定的程序。马强觉得葬礼没有悲哀,和婚礼一样,只是一出千篇一律的闹剧。

自从在海河边喝酒以后,马强和杨娟亲近了很多。在外婆去世以前,他们一起逛过几次街,但马强一直不知道自己和杨娟算是什么关系,大家都没有提起这个问题。甚至都没有再谈过那个喝多了的晚上。有时候,马强觉得自己喜欢杨娟。但他又总是怀疑这一切只是因为无聊。也许大家都需要填补,需要有人一起度过最后一段学生时光。毕竟,毕业以后,大家就天各一方了,又何必去牵扯其他问题呢?

外婆去世后,马强再也没有去过学校,也一直没有和杨娟联系。再次见到杨娟,已经是毕业以后的事情了。马强先是和杨娟去爬了南山。马强已经长大了,但南山还是过去的样子,只管沉默温和的耸立着。从山上下来,他们又按照约定,和杨娟去穿了耳洞。马强把买到的耳坠送给了杨娟,杨娟很高兴的样子。最后,马强带杨娟去参加了朋友的毕业聚会。

聚会地点在肖建国家里。吃饭的时候大家说起毕业以后的事情。吴永俊上高中后就改邪归正了。估计这次考得不错,正在等录取通知书。肖建国就打算在酒厂里帮忙。他们酒厂效益还不错,打算再弄个养猪场,用酒糟喂猪,成本低还好卖。外婆去世后,马强一直闷在家里,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去外地跟姨夫学做生意。虽然都喝了不少酒,但大家兴致都不是很高。一毕业,大家就忽然生疏起来,在一起聊的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但每个人心里都想着未知的未来。把两箱啤酒喝完以后,大家就散了。散之前,又说了些以后常联系之类的话。

回家之前,杨娟问马强什么时候去他姨夫家。说好那天来送马强。马强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和杨娟分开了,心头才感到有些不舍。肖建国留马强晚上就住在他家,大家一起聊聊天,杨娟也没说什么,只说今天爬山很累,想早点回去休息。


马强走的那天,爸妈生意忙,都没有来送马强。妈妈嘱咐他一路小心,不要丢东西。马强爸爸说,都是这么大的人了,现在要出去自己生活,这点问题也不算什么。高考过后,家人都没再说过读书学习的事情。马强知道家人做了一辈子生意,还是希望自己去读个大学的。为了马强读书的事情,家人也没有少费工夫。马强以前一直觉得大人在勉强自己,现在看到爸妈忽然也有了老态,想到在街上遇到外婆的情景,马强才感到有一些愧疚。

到了车站,马强心情更加沉重起来。在这地方呆了这么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走进火车站。候车室一大股方便面的味道。每个人都拿着大包小包,有人坐着看报纸,有人围在一起打扑克。整个候车室一片喧哗,但是不管你怎么仔细分辨,你也听不清这喧哗中的任何一句话。所有声音都混在一起,就像候车室里的空气一样。马强想到杨娟要来送自己,又提着包出了候车室。在候车室门口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公共汽车。马强就这么等了半个多小时,等人的时间真的很漫长。

一直等到检票,杨娟也没有来。马强很失落。进站之前,马强最后向候车室门口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些模糊的身影在进进出出。站在站台上,马强抽了支烟。在他身边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要出门了,女的哭着紧紧地抱住男的。马强也不知道杨娟为什么一直没有来。记错日子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就是她不愿意来了吧。想到这里,马强又开始暗暗嘲笑自己的伤感。其实大家也就是见过几次,共同打发了一些无聊的时光。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自己又何必念念不忘、自寻烦恼呢?

但马强还是压抑不住心头的失落,马强想:也许我并不喜欢别人,只是希望被别人喜欢罢了。现在,事实证明这一切只是我的妄想,所以我才会感到失落吧。而且,就算自己真的失去了什么,让人感到痛苦的,可能也不是这个已经失掉的东西——不是因为它真的不可或缺。让人痛苦的,也许只是失去本身。我们受不了的只是“失去”,只是因为失去而带来的挫折感。


火车站里想起了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人群开始骚动不安。这是火车即将进站的信号。大家都蠢蠢欲动,争先恐后的准备冲到车厢里去。马强觉得做一个铁路职工应该是一件很好玩儿的事情,每天都可以看着这些远行的人,在运动员进行曲伴奏下,拼命地挤上火车。火车只会停留短短的几分钟,然后扬长而去。你没有登上车子,车子就不会为你停留。

伴着惊心动魄的汽笛声,火车呼啸着冲进站来,然后喘息着慢慢停下来。大家喧哗着冲向刚刚打开的车门。马强也自然的投入到疯狂的人群中去了。在人头涌动的前方,一扇狭窄的铁门正在缓缓打开,铁门里亮着昏暗的灯光,冒出浑浊的空气。马强被人流卷进这扇小门,就像冲进一张打着呵欠的嘴巴。





[ 本帖最后由 小干 于 2009-6-4 21:4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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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颗续命的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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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4 22:42:24 |只看该作者
这种题材,还是要稳一点,头开得重一点,不然就有俗成校园小说的危险。
我把你遗在从前的地久天长拾来,日夜打磨,化作尾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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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5 17:50:23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纪小齐 于 2009-6-4 22:42 发表
这种题材,还是要稳一点,头开得重一点,不然就有俗成校园小说的危险。


前一阵写了一套校园题材的东西,做了不同的尝试,这是最后一篇,也是“最规矩”的一篇吧。校园题材确实已经写得太滥了,稍不注意就容易落入青春期的小情小调中去了。需要琢磨的东西太多。谢谢意见,哈哈

[ 本帖最后由 小干 于 2009-6-5 18:0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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