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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 睛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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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9 11:06:0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那个头发弯弯曲曲的,起了很多波浪的女人,右手撮起兰花指,捏了筷子,在四眼娘的眼角揉啊揉的,就有东西掉下来,落在她左手端着的盘子里。盘子里是浅浅的一层水,东西落进去就有了一层更浅的波澜,微微闪了一下,不是眼尖的人根本注意不到。那掉进水里的,是一种白色的虫子,芝麻那么大,有二三十只。那个短头发的女人,从水里捞起一只虫子,放在大拇指的指甲上,用另一根大拇指的指甲盖上去,噗的一声响,虫子被压扁了。胖狗的娘就是这么弄死虱子的。
瞅清楚了,这就是眼睛虫。短头发的女人翘起大拇指,将压扁的虫子送到人们的眼皮底下。真是虫子哩。围观的人群里响起了一片啧啧声,哎哟声,还有叫娘的。有个胆大的女人想去捞一只虫子,她的手刚伸出去,就被头发弯曲的女人用筷子敲了一下,会传染的,吓得她赶紧将手缩了回去。
挑了虫子,四眼娘从椅子上跳起来,眨巴眨巴眼睛,朝四围看了一圈。她在寻找胖狗娘,她和她是死党。不难受了吧?头发弯曲的女人问。凉滋滋的,真舒服呢。说着,四眼娘就钻进人堆里,捉住胖狗娘的手,使劲往圈子中央拽。胖狗娘忸忸怩怩的,胀红了一张脸。她是风泡眼,被风一吹眼泪就扑簌扑簌往下掉。胖狗娘很不情愿坐到了椅子上。那头发弯曲的女人又用筷子揉啊揉,眼泪和虫子一起从胖狗娘的眼角滚出来,掉在盘子里,水花溅了起来,水沫飞到了盘子外。
胖狗娘捉了虫子,接着就是四春的爹,王喜的爷爷,水儿的二伯……图南很想娘坐到椅子上,可她始终站在人群的后面,就是不往前走。到最后所有的人都捉过了,她还是站在最后面。还有没有人要挑虫子?短头发的女人一边问,一边拿眼睛扫着四周。人堆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来他们将目光锁定了图南娘。图南娘慌了神,脚直往后退,四眼娘却不依不饶,跳过去,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死拉活拽的,将她按在了椅子上。
图南娘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大而亮的瞳子。好清净的一双眼睛。说着,头发弯曲的女人用水清洗了筷子,撮起兰花指,在图南娘的眼角揉啊揉,揉了许久,眼角都揉红了,就是不见有虫子落进盘子里。你没事。头发弯曲的女人收起了兰花指,让图南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围观的人群立刻闪开了,空出一条道,图南娘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低着头,一个人从空道里走了出去。
她的眼睛为什么不长虫子?图南娘的眼睛里没有捉到虫子,四眼娘似乎有些失望。
不是所有的人眼睛里都会有虫子,有的人眼睛保护得好,就不会有虫子。短头发的女人解释说。
你说,她的眼睛里为什么没有虫子?对于短头发女人的解释,四眼娘好像不太相信,又问胖狗娘。
那些虫子叫她克死了。胖狗娘说。
一只虫子能强过一个男人的命么,肯定是叫她克死了。旁边有人附和。
她将眼睛保护得那么好做什么?又有女人挑起了话头。
勾引男人呗。人堆里响起了一阵暧昧的笑。
勾魂眼。
猫头鹰。
你们这帮骚货,自己没有那个福分,倒说人家眼瞎了。水儿的二伯接了一句话,立即招来了一圈的围攻。
你才是骚男人,肯定叫那狐狸精迷住了。一个女人说。
去死吧你,让狐狸精克死你。另一个女人推了水儿的二伯一把。
真要是让她克死了,也值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哦。换了你们这些娘们,就是让我长命百岁,我还不干呢。水儿的二伯有了些油腔滑调。
这番话彻底将女人们激怒了,她们蜂涌而上,将水儿的二伯团团围住了,推的推,扯的扯,水儿二伯头顶上还噼噼啪啪落了许多巴掌。水儿的二伯敌不过,抱了头,从女人们的手臂下钻了出去,一溜烟跑了。去死吧你。女人们追不上,只能在身后恨恨地骂。

女人们的话图南一字不漏都听见了。他能够听见许多话,都是针对他娘的,有些话能告诉娘,有些话却不能说。像今天听到的话,图南就不打算说给娘听了。如果让娘知道了,她肯定会偷偷哭泣,悄悄流眼泪。
图南见不得娘出眼泪,她一流泪他就跟着流。他看过娘流泪的,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泪珠儿一粒一粒从眼睛里滚出来,淌得满脸都是。而且娘一流泪,眼圈就红了,眼睛也肿了,原本一双美丽的眼睛就不好看了。图南爹就是看中了这双眼睛,才将图南娘从南方娶回来的。后来图南爹出了一场车祸,图南娘只捧回了一盒骨灰。虽然爹死了,可图南不想娘的眼睛不好看。
图南从娘那里遗传了一双大眼睛,眼睫毛更长,瞳子更清澈。这样的眼睛不会长虫子,也不该长虫子。胖狗的眼睛就不一样,是一双金鱼眼,鼓鼓凸凸的,同他爹胖猪一个样。四眼的眼睛又是另一个模样,他的眼睛凹进去两个窝,远处的东西就看不清楚了。四眼娘买了一副眼镜,用一根毛线系着眼镜腿,套在四眼的脖子上。有时四眼跑得急了,眼镜滑下来,吊在胸口晃荡。
捉虫子的时候,四眼和胖狗也挤在人堆里,左边钻进去,右边溜出来,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女人们捉了虫子,脸上是过年似的兴奋。四眼娘眨巴着眼睛,一会儿推着水儿的二伯,一会儿又怂恿王喜的爷爷。瞧着,看着,四眼和胖狗就眼馋了,也想尝尝捉虫子的味道。他们将图南从人堆里拽了出来。主意是胖狗出的,胖狗说,就要三块钱,如果大人问要钱做什么,就说交给老师。他们三个是一个屋场的,在一个学校,又在一个班级。只有这一类事情,四眼和胖狗才会拉了图南,让他成为他们的盟友。之后就拉勾,发誓。胖狗说,如果我说出去了,我就是一条没尾巴的狗。四眼说,我要是说出去了,我就是一只没有尾巴的猪。胖狗说,你不能是猪。胖狗的爹就叫胖猪。墙跟下刚巧有一只猫经过,四眼说,我就是一只没有尾巴的猫。轮到图南时,他犹豫了,不知该说什么。捉虫子太费钱了,三块钱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不想捉。图南爹出了车祸后,图南娘靠了上山割芒草扎扫帚,才给他交了学费。一把扫帚一块五毛钱,要卖两把扫帚才有呢。另外图南还有一重担心,他怕他的眼睛里捉不到虫子。如果真捉不到虫子,四眼和胖狗不知会怎么对他。图南不说话,胖狗就急了,说,图南,如果你说出去了,你就是破絮哑巴的烂鸡巴屌。破絮哑巴是一个疯子,经常露着屁股在村子里跑来转去,见了女人就死追。
回了家,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图南没有同娘说要钱的事,只顾埋了头吃饭。图南,你不高兴了?图南娘见图南闷声不响,就问。没有,我高兴着呢。图南摇了摇头,向娘勉强露了一个笑脸。刚吃了半碗饭,门突然开了,胖狗娘站在门口。哟,吃饭呢。胖狗娘说。婶,进来坐吧。图南娘陪了一个笑脸。不坐不坐,我就问图南一件事,听我家狗儿说老师要交钱了,是不?胖狗娘问。图南含了一口饭在嘴里,正咀嚼着,胖狗娘的这一问将他噎住了,好半天才嗯了一声。你慢点吃。图南娘赶忙用手拍了拍图南的脊背。是三块钱不?胖狗娘又问。图南又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临出门时,图南娘将三个一块钱的硬币放在了图南的手中,他接过硬币装在铅笔盒里,三个硬币是有些重量的,走一步,它们就在铅笔盒里跳一下,兮兮商商,响得刺耳。他只好停下来,从铅笔盒里倒出硬币放进裤袋,再往前走时他一手伸进裤袋,将三个硬币抓牢了,它们才安静下来。进校门的时候,图南遇着了四眼和胖狗,他们在等他。三个人一起将要来的钱拿了出来,四眼是二个硬币,一张纸币。胖狗全是纸币,还有两张五角的。图南亮出三个硬币时,胖狗要用两张五角的纸币换一个硬币,图南死攥着,后来刚巧有一个老师走过,胖狗才没换成功。
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他们去了村前的老樟树下。四眼早就打听了,那两个捉虫子的医生会在那里帮村里人捉虫子。听短头发的女人说,这个村子的虫子真多,怕是小孩子也会有。四眼还问过,大人捉一次虫子是五块钱,小孩子就只要三块了。四眼走在前,图南夹在中间,胖狗在后面押着。四眼说的没错,远远地,就见老樟树下聚了一群人。四眼突然跑了起来,转眼就跑出去好远。胖狗急了,一个劲地催着图南,快点快点。跑近了,才看到那个短头发的女人正在给春水的奶奶捉虫子。筷子在短头发的女人手中揉啊揉的,就有虫子落进盘子里,些些落落的几个,并不多。捉了虫子,短头发的女人用注射器从一只玻璃瓶吸了水,将春水奶奶的眼皮翻转,用水冲洗了一遍。舒服么?短头发的女人问。春水的奶奶是个瞎子,捉了虫子也看不见光。可春水的奶奶说,舒服,真舒服,比吃了蜂蜜还舒服呢。
说话间,春水的奶奶让人搀扶着离开了椅子。椅子就有了一个瞬间的空档。瞅着机会,胖狗钻进人群,一撂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孩子家,捉什么虫子,糟蹋钱。人群中有人说。小孩也长虫子的。短头发的女人说着,照旧用筷子在胖狗的眼角揉啊揉,真有虫子,一只一只从眼角爬出来,慢慢落进盘子里。他的虫子也不多,四眼数过,只有十三只。短头发的女人也因此少收了五毛钱,只要了二块五,后来胖狗用那五毛钱买了一只雪梨。四眼有二十三只虫子,三块钱一分都没有少。眼睛小的人怎么虫子还多一些?有人不解。他的眼睛凸着,短头发的女人用筷子指了一下胖狗,他的眼睛凹着,她又用筷子点了一下四眼,是凸着的地方藏的东西多,还是凹着的地方藏的东西多?短头发的女人朝人群白了一眼,声音才压了下去。
椅子上又出现了空档,图南没有追着四眼的脚步跟上去。胖狗以为他不愿意捉虫子了,堵在他的身后。图南不动,胖狗就在后面推了一把,图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了椅子角上。图南坐到椅子上,双手死死扣住椅子的边缘,才将身子坐稳了。女人的动作很轻微,筷子上也没有几丝力量,揉了不到两三个圈,图南的眼角有了一丝丝的痒痒。再揉,痒痒就在眼皮上跑开了,整双眼睛跟着痒痒的了。他偏了一下脑袋,想将眼睛从筷子下躲开。别动。短头发的女人用手按住了他,图南就不能动了。短头发的女人揉了半响,只揉出了几滴眼泪,盘子里的水清清的,看得见盘底的花纹。图南的眼睛里捉不到半只虫子。咦,他的眼睛没有虫子?人群里有人生了疑问。瞧瞧,他的眼睛多么干净。短头发的女人用手掰了一下图南的眼皮,他的瞳子里立刻照进了许多脑袋,一颗挨着一颗,挤得紧紧的。
从椅子上下来,图南从裤袋里摸出那三个硬币,短头发的女人摆了摆手,说,没有虫子不收钱。图南从女人摆动的手掌间嗅到了一股香味,很浅很浅的香味,一丝一丝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返回的路上,图南他们碰到了几个小女孩,其中就有水儿。女孩们走得急急的,见了四眼和胖狗,她们低了一下头,很快就从他们身边溜开了。看样子,她们也是去捉虫子的。快近校门的时候,四眼记起了图南的那三个硬币,也许不是突然想到,而是一直在惦记。四眼说,图南,你不能将钱还给你娘。图南的手又攥紧了硬币,还攥出了汗,硬币都湿漉漉的了。你如果将钱给了你娘,你就是破絮哑巴的烂鸡巴屌。胖狗也说。图南,三块钱可以买三串糖葫芦,我们一个人一串。四眼说。胖狗就在身后拥着图南往小卖部的方向走。不,我不买。图南挺着,不动。胖狗松了劲,说,如果你将钱给了你娘,看我和四眼怎么收拾你。说着,胖狗朝图南的脚弯踢了一脚,图南的腿一软,笃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放晚学,图南比平常晚了半个多小时。轮到他值日,本来他同胖狗一起值日的,可胖狗早早溜了,他只好一个人扫干净了教室,倒了垃圾,才离开学校。走了不到半里地,图南发现四眼和胖狗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见了他,他们就站起来跳到路中间。图南的心紧巴了一下,他的手又回到了裤袋里,攥住了那三个硬币。虽然它们用纸包上了,但依然粗砺砺的,有些硌手。
你的宝贝钱呢?胖狗向图南摊开了一只手,挡住了去路。
图南没有体会胖狗,而是绕过他,走在了路边的地沟里。四眼的反应更快,三步两脚跳了过去,再次将他截住了。胖狗从后面追了上来。你个烂鸡巴屌,还想跑。胖狗扣住图南的一条胳膊,使劲摔了一把,将他撂倒在地沟里。图南的嘴碰在地缘上,啃了满嘴的泥。图南爬起来,顺着地沟想逃,可他的身子被四眼死死抱住了。四眼的个子比他小,一边箍着他,一边朝胖狗喊,快过来,快过来,他要逃跑了。让他跑,他胆敢将钱还给他娘,我就用石头砸瞎他的眼珠子。胖狗说。四眼就松了手,图南才脱了身,没跑几步远,一块泥土就砸在了他的脊背上。
回到家,图南没有同娘说钱的事,可娘发现了他嘴角的血。上体育课时跑步摔了一跤。图南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图南娘用碗盛了半碗开水,撒了点盐花,捏了几缕棉花,帮图南清洗嘴角。棉团拂到嘴角上,丝丝的痛,图南忍住了,没做声。
另天早上,上学的路上,胖狗和四眼又将图南堵住了,四眼手上还握了一根棍子。看看你的钱。胖狗说。钱还在裤袋里,不管胖狗怎么威胁,图南的手就是不肯拿出来。四眼,上。胖狗火了,拽住了图南的一条胳膊,图南的另一条胳膊同时被四眼抱住了。图南挣不脱,三个人在路中间纠来扭去,最后图南的胳膊还是被胖狗拔了出来。那三个硬币还在图南的手心攥着,胖狗这才放了手。你要是报告了老师,我就打烂你的嘴。四眼扬了扬手中的棍子,有胖狗在,四眼什么也不怕。三块钱,买三串糖葫芦,胖狗,你去同他说。经过小卖部的时候,四眼又在胖狗耳边嘀咕着。但这一次,图南没等胖狗开口就叫喊了起来,不,我就是不买,我还要去捉虫子。
做课间操的间隙,图南真就溜出去捉虫子了。他想过,也许昨天短头发的女人不认真,放过他眼睛里的虫子了。而且那两个女人离得也不远,就在古庙前,站在操场上就能看见一大帮的人围在那里。让图南没想到的是,他刚坐到椅子上,那个短头发的女人就咦了一声,她认出了他。你昨天捉过了,没有虫子。短头发的女人说。阿姨,再帮我捉一捉吧。图南央求说。没有虫子就是没有虫子,还捉什么捉。短头发的女人不耐烦了。去去去,小孩子家捣什么乱。一个急着要捉虫子的男人将图南赶下了椅子。
这不是寡妇家的孩子么?有人认出了图南。
过来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的眼睛。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图南扭了一下身子,从那人的手中脱出来了。
听说她娘的眼睛里没长虫子呢。
这娘儿真是一只窑里的货,有什么样的娘就生什么样的崽。
离开人群的时候,图南的眼睛突然酸了,有虫子在里面爬。他疯了似的跑起来,那些声音就在后面死命追,变成一只只会飞的虫子,全钻进了他的眼睛里,又从眼睛里爬出来,滚烫烫的,顺着脸颊往下流。

那两个女人在村子里捉了二天眼睛虫就离开了。她们沿着河流一直往上游走。她们的背影消失了许久,村子里还喧喧闹闹的,在谈论眼睛虫的事。我都快七十岁了,才知道眼睛里还能长虫子。王喜的爷爷说。啧啧啧,那么多的虫子,我一合上眼,眼皮上就是一片白。四春的奶奶平常不多话,说到眼睛虫也惊惊乍乍插了话。不过,议论得最多的还是图南娘,别人家花了钱捉了虫子,这娘儿俩居然一个子儿也没花,娘不长虫儿也不长虫,真不知他们是什么精怪投的胎。克死了,克死了。说到图南娘,四眼的婶,一个结巴,她反反复复说到三个字。
半个多月后,村子里才慢慢平静下来。可静了没几天,因为捉虫子的事,村子里又闹得沸沸扬扬。起因是有人听说,那两个捉眼睛虫的女人是骗子,镇派出所正要捉拿她们哩。都是没长脑子的,人的眼睛那么小,哪能藏那么多虫子,如果真有虫子,还不都成瞎子了?这种事只能骗骗山沟里那帮蠢货,那些猪脑子。
这种话传进村子里,毫无疑问扔进了一颗炸弹,立刻炸开了花。这是哪个断子绝孙的乱嚼舌头?他的眼珠子是扔在盐罐里了。四眼娘第一个跳起来骂开了,都是明眼人,虫子一只只从眼睛里捉出来,那么多的虫子,还假得了?后来有人传言,那两个骗子偷偷将药水抹在筷子上,药水干了就变成虫子了。筷子又不是医生带来的,是我们自家的筷子,抹了药水能瞒得过谁的眼睛?我看他的眼睛是长在屁股上了。四眼娘说。
胖狗娘开始心痛钱了,五块钱,要是买盐可以吃几个月,就让人这么白白骗走了。如果当时不是四眼娘撺掇,哪有那么容易上当呢。胖狗娘暗地里责怪着四眼娘。受了骗,又不能承认,否则就是猪脑子,蠢货了。四眼娘更是愤怒到了顶点,捉眼睛虫她是第一个,要说猪脑子她就是第一个猪脑子了。这散布流言的人真是可恨,可恶。四眼娘接连几天都是骂不离口,可她的骂是白骂了,她找不到挨骂的对象。
无风不起浪,传言不会无缘无故到村子里来。四眼娘决心挖出那个阴险的家伙,让大伙儿看一看到底是谁在散布流言,是谁在变着法子骂村里人。她琢磨着传言的内容,镇派出所要捉拿那两个骗子,那个恶毒的家伙像是去了镇子里,不然他怎么知道镇派出所要捉拿她们呢。四眼娘找着了线索,就四下打听最近有谁去了镇上。她问了胖狗娘,问了水儿的二伯,还问了王喜的爷爷,四春的奶奶。最后还是她的儿子,胖狗告诉她,图南娘几天前去镇上卖过一次扫帚。肯定就是她,是这婊子婆,我怎么就将她忘了。四眼娘气得将自己猛抽了一掌,将脸都抽歪了。
你个婊子婆,你自己眼睛不长虫子,克死了自己的老公,克死了虫子,还说别人是骗子,还骂别人是猪脑子。你安的是什么心,你想全村人的眼睛都瞎了,留着你一个明眼人,让你去勾引男人,让你去做婊子,让全世界的男人都来X你。四眼娘对着图南家的窗子骂开了。你偷了人养了汉,生个野种不开屁眼儿。你走路路断,过桥桥塌,下河叫水淹了,上山叫蛇咬了。你要不得好死的,你要仆沙洲死,你要挂树蔸死,你要吊颈死,喝农药死,出门叫车子撞死。你要红炮子剜心,绿炮子穿脑。骂到后面,四眼娘就不是单纯的骂了,而是变成了一种诅咒。
胖狗娘几次想插嘴骂上几句,无奈四眼娘的骂声太联贯了,她刚张开嘴就被堵了回去。末了,她只有恨恨跺上几脚。叫骂过了,诅咒过了,四眼娘还不解恨,又走街串巷,将她的发现告诉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寡妇婆生的是非,她克死了自己的男人,眼睛里长不出虫子,就造谣说别人是骗子。四眼娘说。听的人先前还有一些怀疑,但听过四眼娘的游说后,对自己眼睛里长出虫子的事情就坚信不疑了。这婊子婆,长那么大一双眼睛,生就克夫的相。听的人跟着一起愤怒了。看见别人心里着了火,冒了烟,四眼娘就宽慰了许多,这一趟算是没白跑,又转过身往另一户人家去了。
四眼娘的叫骂和游说是含沙射影的,没点名道姓,但听的人眨眼就明白了,她骂的就是图南娘。这也是村子里骂人的一种策略,骂就骂了,还让你还不了嘴,只能打掉牙往肚子吞。如果接了招,应了话,那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戴上一顶破帽子,与我无关,我骂的不是你。图南娘只有沉默着,出了门见了谁都得陪着一副笑脸,好像真是她做错了事,造谣生非了。可别人却没有那么多笑脸还给她,她前脚刚走,后面就追着呸了一声,寡妇婆。再出门,就有几个调皮的孩子追着唱,狐狸精,大眼睛,克死虫崽克老公;婊子婆,寡妇相……

图南恨上了那两个女人,就算她们是医生,捉什么不好非得捉眼睛虫。他还偷偷照过几回镜子,镜子里的眼睛很大很亮,他学着那两个女人的样子,用筷子在眼角揉啊揉,眼珠子都揉痛了,就是没有虫子爬出来。他想不透,这么大的一双眼睛为什么就不长虫子呢,哪怕只有一只虫子。
图南的生活被一只虫子完全搅乱了。四眼和胖狗天天盯着他,生怕他将钱还给了他娘,又怕他将事情告诉了老师。他们总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找上图南,冷不防给他一个嘴巴,或者踢上一脚。直到他们听到那三个硬币还在他身上兮商响着,才住了手。胖狗的值日让图南全包了,胖狗说,这就是不长虫子的下场。图南,将钱买了糖葫芦吧,三块钱三串糖葫芦,你一串,我一串,胖狗一串,胖狗就不欺负你了。四眼说。图南没有听从四眼的劝说,三块钱就是两把扫帚,他不能用娘卖扫帚的钱买糖葫芦。
你不买糖葫芦,你就是破絮哑巴的烂鸡巴屌。四眼说。
胖狗,扒了他的裤子,看他是不是破絮哑巴的烂鸡巴屌。四眼又怂恿胖狗。
图南刚想到跑,就被四眼抱住了双腿。胖狗也跳上来,捉住了他的一只胳膊。他们将他摁倒在地上。四眼和胖狗调换了位置,四眼揪住图南的头发,将他的头死死抵在泥地上。胖狗则用双脚压住图南,一只手摸着他的裤腰,使劲往下扒拉,嘶啦一声,裤眼裂了,扣子受了力,蹦得不见了踪影。裤子很快落到了胖狗手上,他还不罢休,将裤子抛起来,扔到了树枝上。树枝很高,图南一手捂住自己的小鸡鸡,另一只手尽可能举得高一些,努力往上跳,但怎么也够不着裤子。往后他就不跳了,双手抱住树干,狠命地摇,裤子才掉下来。
经历了脱裤子的事件之后,图南不敢随便走动了,他不能给四眼和胖狗可乘的机会。就是尿急了,他也憋着,但终有憋不住的时候。他站在便池前,就有人蹑着脚步跟进来,趁他不提防从背后猛然撞他一下,有一次竟然被人撞倒在便池里。有时候出去做课间操,再回来他的抽屉里就多了一样东西,他拿书时触摸到了,冷冰冰的,居然是一条死去的四脚蛇。
体育课的下半节,他们自由活动,图南在沙坑边练习立定跳远。刚站定,四眼和胖狗就过来了。野种也会跳远。四眼说。你才是野种。图南回敬了四眼一句。他的话音还没落,身体就飞了出去,一个跟头栽在沙坑里。他想爬起来,四眼却扑了上去,骑在他的身上。野杂种,你还骂我。四眼抓了两手沙子,搓进图南的头发里。我骂的就是你。图南说。四眼气急了,扬起拳头,一拳一拳击打在图南的脊背上。直到他不回嘴了,四眼才收了手。图南在沙子里挣扎了半刻钟,才爬起来。他的嘴角被沙子磨破了,有血在流。水儿就是这时候过来的。她给了图南一张纸,是一张柔软的手纸。他没有接,他从来没有要过女孩子的东西。
我的眼睛里也没长虫子。水儿也有一双大眼睛。
你走开。图南说。
但水儿没有走,相反近了前,想帮忙擦拭图南的嘴角。图南没有躲,任由水儿揩去嘴角的血污。远处是一群女孩子在跳绳,一边跳还一边唱着歌。图南不知道水儿刚才是不是在跳绳,一样在唱歌,如果没跳绳,没唱歌,她又是从哪儿跑到沙坑边的。
几天后,图南在篮球架下又遇到了水儿。那会儿有老师在打球,图南不用担心四眼和胖狗。老师的球打飞了,他跑去帮老师捡球,回来时就看到了水儿,她正站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图南,我知道一个法子,可以长出眼睛虫。水儿的眼睛里有光。
什么法子?图南的手又攥住了那三个硬币。
我家养了小鸭子。我娘为了捉蚯蚓给小鸭子吃,就刨了草,用土埋着,浇上米汤,过几天扒开草堆就有蚯蚓了。水儿说,草能长蚯蚓就能长眼睛虫。
真能长蚯蚓?图南有些不相信。
真能长的,不信你去试试。水儿说。
图南真就按照水儿说的办法,割了一堆草,用土埋着,趁他娘做饭时舀了一碗米汤倒在草堆里。图南,你这是做什么?图南娘问。种蚯蚓。图南说。种蚯蚓做什么呀?图南娘又问。给鸭子吃。图南说。我家没养鸭子呀。娘,我说错了,是给鸡吃。前些日子,图南家的一只鸡眼睛莫明其妙瞎了,没法觅食了。那是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鸡,宰了它,图南娘有些舍不得。鸡吃了,又能下蛋了。图南说。
过了几天,扒开草堆,图南就看到了蚯蚓,嫩红的,比头发粗不了多少,一条一条在草屑里蠕动。

试种蚯蚓成功后,图南就开始行动了。他割了一把嫩草,将草用土埋了,再浇上米汤。草是嫩草,腐得快,容易生蚯蚓。草用土沤了几天后,很快有了一股腐败的气息。趁着娘不在家,他抠了一把草,仰躺在床铺上,闭着眼睛,将腐草压在眼皮上。他就那样静静躺着。他的鼻子里满是腐草的臭味,很刺鼻。草的味道还往眼睛里渗,辣辣的,扎得眼珠子丝丝的痛。他忍着,没有去动眼皮上的腐草,而是尽可能将草埋得久一些。
图南是一个人睡的,晚上就有了足够的时间来种虫子。他装了一茶杯腐草,放在床脚下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也许是因为忙,图南娘没有发现那只杯子。到了晚上,图南就将杯子里的腐草倒出来,敷在眼皮上。他就那样睡了一个晚上。另天起床时,眼皮像是长在了一块儿,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睛,照照镜子,眼皮上有了斑斑红点,眼球上也长了血丝。图南娘问,图南,你的眼睛怎么了?进了沙子。图南说。快过来,让娘给你吹一吹。图南娘说。娘,不用了,沙子已经出来了。图南背起书包出了门。
又一个晚上过去了。再起床时,图南的眼睛真的睁不开了,无论他怎么努力,结果只开启了一丝窄窄的缝隙,一线模模糊糊的光明。而且眼珠子里像有什么在爬动,那东西爬得很慢,它的爪子上长了铁钩子,每一步都揪得他针扎似的痛。娘,我眼睛里长虫子了。图南大声叫喊着,没穿衣服就下了床,径往厨房跑。过门槛的时候,也许是跑得急了,也许是因为看不见门槛,他被绊了一下,一个跟头跌进了厨房里。
我的儿呀。图南娘尖叫了一声,眼泪就从她的大眼睛里涌了出来。
娘,你哭什么呀,我的眼睛都长虫子了。图南想,娘应该为我高兴才对,他看不见,他的眼睛已成了两个不见缝隙的水蜜桃了。
图南让他娘抱着,去了村卫生所。打针时,图南说什么也不愿意,图南说,你们会害死我的虫子的。后来是几个人强行按着,才打了一支屁股针。晚上,图南趁着黑暗又将腐草压在了眼皮上。如此反复。图南的眼睛总不见好,反而肿得越来越厉害了。图南娘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村卫生所的医生也束手无策。我的眼睛长虫子了,你给我捉虫子吧。图南央求医生说。村卫所的医生捉不了眼睛里的虫子,只有叹口气,说,去镇上的医院吧。
图南是上午去的镇医院。由他娘背着,楼上楼下做了一番检查,之后就是洗眼,输液。你怎么搞的,再晚一点,孩子的眼睛就要瞎了。镇医院的医生责备图南娘说。图南娘说不出话,只会流眼泪,淌得满脸都是。
下午,水儿由她父母抱着,也进了镇医院,她的眼睛成了两个更大的水蜜桃。医生,我的眼睛长虫子了,给我捉虫子吧。水儿摊开手,手心里是三个硬币。你别动,我这就给你捉虫子。医生说着,从水儿手中接过三个硬币,随手扔在旁边的桌子上,三个硬币兮兮商商滚动着,有两个掉下了桌子,在地上又滚动了一会,最后不知跌倒在哪个角落里。
水儿和图南被安排在同一间病房。他们在医院里住了三天,眼睛上的红肿在慢慢消褪。第三天的下午,图南的眼睛能看得见光明了,不过是一片茫茫的白色。那是眼睛虫的尸体吧?一定是的。他伤心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水儿,我的眼睛虫死了,那些虫子都死了。图南挣扎着,要离开医院,但图南娘捉住了他,怎么也挣不脱。那边,水儿也不安静了,从床上爬起来,嚷嚷着要出院。她很快也被她父母拦住了。
下半夜,大人们都睡着了。图南从床铺上溜下来,偷偷叫醒了水儿。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出了门。医院外是一片彻底的黑。图南觉察不到,水儿也无法看明白。他们手牵着手,摸索着,往深黑里走。他们走下了台阶,走过了街道,走下了一个土坡,来到了一条小河边。河里有水在流,汩汩的声音,满河床都是。图南将手伸进流水里,辨别着河流的方向,很快他就弄清楚了哪边是河的上游,哪边是河的下游。他抹了一把水在眼皮上,站了起来,转过身子,向着河的上游。河的上游,是那两个女医生走去的方向。河床里有风,风一吹,他眼皮上的白色就开始活动了,像是一只只虫子在爬。
我的虫子活了。图南说。
我的虫子也活了。这是水儿的声音。
两个孩子迎着风,向着河的上游奔跑了起来,无数的虫子也在他们的眼皮上奔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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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30 20:03:00 |只看该作者
你的大部分文章都只适合传统期刊,不适合黑蓝,这篇也一样。
新杂志,新希望,时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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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30 23:16:20 |只看该作者
同意马耳的看法,不过写得很扎实,换换写法也很有趣,why n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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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31 01:14:53 |只看该作者
我不觉得这是换换写法的问题。传统期刊已经由初期的中国文学革新力量基本上变成了现在一帮缺乏创新冲动的作家的作品展示中心,而除了偶尔的一两篇好文章外,绝大多数的传统期刊作品已经形成了几种固定程式,文学创作也因此成了八股文写作。你当然可以说这篇文章写得很“扎实”,但是再扎实也不过是一种八股文的扎实。

[ 本帖最后由 马耳 于 2009-5-31 01:17 编辑 ]
新杂志,新希望,时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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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31 06:50:33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马耳 于 2009-5-31 01:14 发表
我不觉得这是换换写法的问题。传统期刊已经由初期的中国文学革新力量基本上变成了现在一帮缺乏创新冲动的作家的作品展示中心,而除了偶尔的一两篇好文章外,绝大多数的传统期刊作品已经形成了几种固定程式,文学创作 ...


同意马耳的看法,不过写得很扎实,换换写法也很有趣,why not?——X可能是在说让楼主换换写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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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31 07:36:45 |只看该作者
乡村的地名人名、乡村的语言、乡村的景色描写、乡村真实的人物、只会发生在乡村的事件——但,能否最后组织出一篇不带乡村味道的小说呢?鲁尔夫《都是因为我们穷》、福克纳《两个士兵》(小县城为原料,但也没小县城的味道)都可鉴戒一下。阅读录入里面都有的。

这篇我觉得不是技巧的问题,已经是文学观念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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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31 12:13:14 |只看该作者
等待黑蓝成为新八股的诞生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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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31 17:15:26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樊健军 于 2009-5-31 12:13 发表
等待黑蓝成为新八股的诞生基地。


如果让文字贴着内心走而不是贴着习惯走贴着稳妥走贴着风格走贴着利润走……我相信2009年的乡村作者和1999年的乡村作者已经看到想到不一样的东西了——如果他真的足够勤奋敏感在想的话——那么,试问这样的文字又怎会变成八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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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31 23:41:34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chenyudemon 于 2009-5-31 17:15 发表


如果让文字贴着内心走而不是贴着习惯走贴着稳妥走贴着风格走贴着利润走……我相信2009年的乡村作者和1999年的乡村作者已经看到想到不一样的东西了——如果他真的足够勤奋敏感在想的话——那么,试问这样的文字又 ...


如果每个人都按照你说的去写,那不是八股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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