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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她被一辆载满冷气的公交车吐到站台上。
夜的城市像个磨豆浆的大口袋,热乎乎的高架桥和公路是伸向天边的磨子,从清晨开始转动到滚烫。少言语的黑豆子们哧哧的跑着,从不同方向的入口进入磨心,被砂轮飞速的摩擦碾碎,变成了黏糊糊的汗水和湿腻腻的污垢。从冰柜一般的办公室出来时,她还是一颗完整僵硬滑溜溜的豆子。
一群腥湿的风来自东边的太平洋,他们向西行进,也许是约好去拜访神秘东方的某位喇嘛。可在路途中莫名的闯入了这个焦急的容器,没有屏障却总是找不到出口。入伏以来,生活天天如此,想到断裂的旅程他们就愈加焦躁和不安。
风儿还是不知疲惫的来了,队伍里的大块头手拉手黏住她的手臂,几乎不得动弹。小个子们则没完没了的抱住小腿,直到在光洁的皮肤上幻化成顽皮的水滴,穿过汗毛森林,小山丘脚踝,疲惫的一头扎进比桑拿室还要腾腾的鞋子。捏住她半个鼻子,只剩下一半小孔朝着天空出气,压抑的粉灰色夕阳抓着云丝。一、二、三,“啊——切!”小山洞里面突然喷出来一群灰头土脸的小个子亲戚,它们抓紧背后蚕丝一样脆弱的伞,怯怯的挂在鼻子的洞口。太平洋幽蓝的英俊风儿不想和它们相认,赶快用最快的速度跑开。头发和额头一直拘谨的泡在汗水里面,摸不得又擦不尽,它们正在等待一阵凉爽拂过,只得声嘶力竭的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喊着“来吧,来吹吹我吧!”但风儿们为了躲开臭烘烘的老乡,早已溜得不见了踪影。
这种摆脱不了的拘谨只好持续的包裹着她,穿过街道,爬过天桥,来到一个转弯处。灰色的墙角下有一个落魄的老乞丐,面前摆着一只白底蓝花的瓷碗。价值连城的古董?她多看了地上的碗几眼。这时反悔的英俊骑士们又回来了,吹着号角聚集成一股强劲有力的大风,猝不及防几乎掀翻薄薄的裙子。在这个无能为力的热岛中,只有眼睛滴溜溜的转,因为幸运的没有汗腺,她在其它部位都窘迫不堪的时候总算保持了一丝优雅。当然,如果暂时忘记了那两片罩着她们整天的隐形眼镜,她的确是相当自由。
由于无处不在的风,她每天都有这样的感觉——从只有十几分钟距离远的地方归家像是风尘仆仆的从远处回来。
疲惫的躺在床上,这个孤独旅居异地的人儿仿佛有很多的话要说,但是空空的屋子只她一人。她闭上眼睛在幻想中吹泡泡,“8”字形的细铁丝圈里逃出来两串彩色的透明圆球,纷纷张开小巧的鼻孔吸气,阳光下一寸寸滋长变大。它们勾来周遭盛开的花儿,把自己装扮得绚丽迷人,像刚从香格里拉飞来的翩翩花蝴蝶。它们借来飞蛾的触角贴上胡须,历尽沧桑的模样似去遍世界角落的水手。
然后它没有多想就朝太阳飞去,虽然很多次想停下来考虑一会儿,片刻也好。泡泡天生必须朝上,不管中途朝左朝右,向南向北都无所谓。绝不可能朝下面掉,碰到地面就糟糕了,那可是灭顶之灾啊。它卯足了劲儿呼呼的朝上飞,越来越高,越来越轻。飞过对流层它吃了一嘴的小鸟绒毛,随后还差点被平流层的一架波音撞上,后来它飞着飞着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看见太阳的薄薄的脸,她在一层纱丽的雾气后面,看起来恍惚又妖娆,像温暖的母亲又像神秘而严厉的王后。如此容易的完成这个使命之后,它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揉揉眼睛开始做一个梦。
梦里面泡泡又回到自己出生的那一刻,他总是做这个同样的梦,好像生来就只有这一个梦。那刻,他有点害怕的伸开八个稚嫩的小爪,攀住细铁丝的边缘,危险的悬挂在那里,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突然那个圈一下子就上升了,比风还要快的速度。他都还没来得及回头望望妈妈的样子,就猛的被撑大,灌入许许多多痛苦的膨胀,他一下子就长大了。他根本不想长得这样大,长得这样快,那些还没有经历的小时候一瞬间就过去了,如同从来没有过的泡影。他有点后悔的想缩回水杯子去,可是已经没办法挽回,一切都梭梭的开始了。迫不及待的风儿们来了,迫不及待的风儿们来了。他们成千上万的来,他们伸出软绵绵的手指,温柔的托着他,疯狂的鞭打着他,上升又开始了,无休无止的上升。在这个过程中,他一开始心跳得非常快,一分钟超过两百下。后来跳得更快,因为好像又开始下坠了,身边有无数个彩色水珠密结成的圈在环绕,他们闪烁,他们呼吸,他们不停的大叫着。
一切都在坠落,记忆又开始翻滚一般的倒回。他重新看到了从未经历过的小时候。幼小的他穿着破洞的布衣服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个青色麦秆和褐藤编成的篮子。他有点疑惑,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手?可是那一刻他确实看见自己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面还装满了鲜艳欲滴的红草莓。他的眼睛乌黑发亮,里面总是有泪水打转转,原来他想变成一个爱哭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总是想回家,因为他总是因为晚上睡不着觉被锁在门外。一开始年轻的妈妈只是想吓唬他一下,可是后来他真的被一只看不见的可怕的手抓住,她苍白纤细冰凉的手,曾经在儿时一个夏夜的睡梦中放在过他的腿上。他突然就被惊醒了,在朦胧蚊帐中坐起来,只看到窗外防盗栏杆划成格子的天空里,几颗暧昧不清的星星。他终于鼓起勇气伸手去摸太阳,“啪”——清脆爆裂。
她被声响惊醒,回忆起这个梦,感到靠近太阳之后的口干舌燥。客厅雕花茶几上,玻璃鱼缸里面的水草在闷热中闪烁荧绿。星光透过窗户投影在玻璃上,竹影摇摇。水草柔软的四肢说,讲一个故事吧。这次她用手剥开一个外表平滑漂亮,内里丑陋的果实,然后把那些壳搜集起来,排列成各种的形状。像窗外的星座每一个都不一样,完全不同,讲述千奇百怪的故事。熟悉的人窥见秘密,陌生人则如同看一场午夜的戏剧。
每一个夏天,周围的一切总是转变成无一例外又无能为力的热岛。凌晨四点,喘着粗气的绿车皮蓄势待发,乌黑的钢轮被白色的蒸汽吞没。喘气窗户的嘴巴伸出人们无奈的手臂,像许多热气腾腾的舌头。她咽下那个没有讲完的故事,赶紧爬了上去,跟着风儿拖走沙滩的颗粒。
[ 本帖最后由 艾绒 于 2009-7-18 23:58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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