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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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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 22:07:52 |显示全部楼层
《燃烧》


   一切争吵的根源全都在于小婶和爷爷。那天,当我和小伙伴在一起玩耍,我突然听到了小婶的骂声,声音很大,尽管我们这些小孩玩得很认真,但还是停了下来,尤其是我,一旦听到小婶的骂声,就完全没心思继续玩下去了。其他人不知道,但我清楚小婶此刻在骂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爷爷。曾经很多次我都遇到过小婶当着全村人的面,说要烧了爷爷的小屋,烧死爷爷,很多人都以为小婶只是说着玩的,根本都不会相信,包括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孩,都知道小婶最多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这样做。小婶说这样的话已经很多次了,以前还说要杀了爷爷,说得言之凿凿,好像真的要这样做似的。全村人都等待着有一天小婶拿着菜刀,或者其他利器去杀我的爷爷老叶,等了一个星期没有动静,等了一个月没有动静,等了一年还是没有动静。所以这次,小婶的话甭说大人了,哪怕像我这样十几岁的孩子,也是不会相信的了。
  全村人都知道爷爷是个犟脾气,也知道我们家族的矛盾。很多事情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当我懂事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们家族和村里别的家族不一样。别的家族彼此都亲切平和,看上去都像一家人,平时客气地走动,逢年过节也会送点东西给彼此,我们家族却不一样,总是出现各种让人啼笑皆非和让全村人嘲笑的事。一旦出现这些事,让我们家族所有成员在全村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小婶说要烧死爷爷,这句话很多人都听厌倦了,自从三天前发生那件轰动全村的事情后,她就一直说,说个不停。之前小婶只在邻居面前说,说她绝不会让老叶,也就是我的爷爷干涉她们家的事,也不会看着老叶拿着扁担来她家来闹事,将小叔给吓得不敢走出家门的。小婶说要是下次老叶再敢来她家,她会拿一把打火机去把老叶的老巢给烧掉。
  我们都以为小婶只是因为一时生气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没想到她竟然说了一个多星期。每次大家都以为小婶会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潜去老叶的小屋,偷偷地点一把火,可每天都风平浪静地度过了。全村人夜里都不睡觉,等待着老叶的屋子着火,去看热闹,等了一整夜都没发生任何事。所以,当小婶再次说出这样的话,并且当着老叶的面,还说了一句以前从未说出的狠话:“要是今天晚上我不烧,我就不是人,你们大家都听到了,就在今晚,我一定要烧掉老叶的巢穴,让他知道我不像他另外两个媳妇儿子那样好欺负,被他骑在了头上还不吭声,我可不一样,谁欺负我了,我就要让他好看,甭管他是谁!”
  小婶说出这样的话后,我们家族的人都没有面子了。大家都知道小婶是个“愣头青”,是个说话不知道后果的人,也是个说话没有一点分寸的人,这样的性格着实让她吃了很多亏,也让她和小叔之间的发生过多次争吵。小叔和小婶之间的矛盾,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们家族都没必要管,但是小婶和爷爷之间的争吵却关系到整个家族的荣誉,要是小婶真的烧掉了爷爷的小屋,或者将爷爷给烧死了的话,不仅小婶要受到法律的制裁,连家族的其他人也会受到牵连,到时候我们家族在村子里就彻底没有立足之地了。小婶说得倒是干脆爽快,但她说话做事从来都不考虑后果,所以这次,我们家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纷纷站出来指责小婶起来了。
  不管是我的父母,还是大伯大婶,都纷纷从人群里站出来指责小婶了。大家都纷纷劝告小婶不要乱说话,也不要对爷爷不敬,还是到此为止的好,权当这次争吵没发生过,以前的事情都不要记在心里的好,谁家没有个鸡皮蒜毛的小事呢,如果连这些事都记在心里,那么今后日子就没法过了。那时候,我们几个表兄弟也都丢下正在玩的游戏,奔跑着来到了出现骂声的地方,像大人一样挤进人群里去,看看小婶和爷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打起来。可是当我们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挤进去的时候,却没看到想象中的那种事情发生,也就是小婶和爷爷的大打出手,他们两个人离一米多远,中间隔着一些栏架的人。我们只看见了小婶唾沫横飞的样子,爷爷佝偻着身体面对小婶一言不发,好像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索性就什么都不说了。
  这样的爷爷和我们印象中的样子有些不同。以前,爷爷对付我的父亲的时候可是异常“凶狠”。我的父亲是个乖顺的儿子,可依然会受到爷爷的欺负,哪怕在他结婚后的那些日子里,哪怕当着我的母亲的面。如果我的父亲对爷爷稍有不敬的话,爷爷就会抡起一个石头,或者扁担,甚至是菜刀,向我的父亲扔过去。现在我的父亲的肩膀上还有一个馒头一样大的伤疤,那就是爷爷的“杰作”。
  现在当爷爷面对小婶,却出现了难得的平静,好像小婶是个怪物一样让爷爷害怕,又或者是爷爷年龄大了,肚子里的火气平息了很多,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再和小婶争执对抗了,所以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婶对自己不敬,而没有丝毫办法。
  在众人的劝告下,小婶的怒气好像一下子消散了,终于歇下一口气,似乎是对爷爷的怜悯,又或者是给众人一个面子,便不再对爷爷大声叫嚷了。围观的人群看到了,脸上都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不知道是对没有看到小婶和爷爷大打出手后的失望,还是对小婶原先说要烧了爷爷的小屋的期待呢,作为我们这些十几岁的小孩都不得而知,只是看到了大家都散了,默默地离开了事发现场。包括我的小婶也离开了,临走前还对着我们露出狡黠一笑,那意思好像是说热闹还没有结束呢。
  围观的人离开了后,我们这些小孩也都准备离开。两个表哥被大伯和大伯母都给带走了,我的父亲和母亲也都走了,最后现场只剩下爷爷一个人了,当然还包括流连忘返的我。当我也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被爷爷给叫住了。
  “你等一会儿,不要走,陪我一会儿,”爷爷说。
  我左看右看,还以为爷爷叫的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我。爷爷叫我,我有些好奇,便真的站住了。爷爷向我走过来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塞到我的手里。
  “这些都给你,都给你,我住的地方还有更多好吃的,要是你想要,都给你,都给你。”爷爷手里捧着水果糖哆嗦着塞到我的手里,手里放不下,还塞到我的裤子的口袋里,最后两个口袋都塞满了。我能感觉到裤子在下坠,不知道是因为裤子太松了的缘故,还是因为水果糖太重的缘故。
  我第一次受到爷爷的如此待遇,感觉有点受宠若惊。我的身上实在放不下水果糖了,再说那时候我正在换牙,妈妈说我不能吃太多甜腻的东西,最后我便不得已阻止了爷爷继续向我口袋里塞水果糖的打算。我像个大人一样,向爷爷直摆手。
  “我不要了,不要了,我的牙齿都掉光啦,不能再吃水果糖啦。”我大声地说。
  直到这时,爷爷才停止了继续讨好我的打算。
  我不知道为什么爷爷要这样做,但我知道爷爷身上的水果糖绝对不是为我准备的,而是他的一时兴起,而且一定是另有预谋。平时爷爷的水果糖只有我的小表弟,也就是小婶的儿子才能享用。爷爷对小表弟最好了,比其他几个孙子都好。现在爷爷和小婶闹翻了,小婶明确表示小表弟不能再拿老叶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根针一条线都不行;另外小表弟也不能往爷爷的小屋那里去了。所以爷爷的那些糖果总不能自己吃,他年龄大了,吃不了这些东西了,只能给别人了。那时候,我能想到的便是这些,可是我没想到爷爷给我糖果还有另外一些打算,这些打算那时候对于十几岁的我来说是想不到的。
  我揣着满口袋的水果糖又再次地想走,可是没想到爷爷再次拉住了我。
  “我刚给你水果糖,难道你也不知道谢一谢爷爷就走吗?”
  爷爷手直颤抖地说,他的手臂乌黑精瘦,看上去像一根木柴。
  我不知道爷爷说这话的意思,便傻乎乎地说:“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难道你就不想要更多好吃的东西了吗?比如香蕉或者苹果,还有饼干。”
  爷爷继续拿这些好吃的东西诱惑我,的确,那时候这些东西对我的诱惑很大,平时我很少有机会吃到,妈妈也不会给我买。
  我流着口水说:“你说的这些东西真的都给我?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要答应爷爷一件事,我才能给你。”
  “什么事?”
  “那就是陪爷爷一晚上。”
  “那不行,我妈是不会答应的。”我脱口而出地说。
  爷爷听了后有些失落,过了一会儿突然笑着说:“那好,我和你一起回家,到你家里去呆一会儿,这你妈妈应该不会不答应吧!”
  爷爷虽然对我的父亲做出了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但那都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了。很多矛盾和仇恨在时间的流逝下,都渐渐地变得无足轻重了,不管爷爷和小婶有多大的矛盾,作为我们家族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希望小婶真的烧了爷爷的小屋,也不希望看到爷爷的小屋被烧掉后无家可归,到时候我们家族不仅没有面子,还得重新考虑给爷爷安置一个新的住所,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大家以前虽然和爷爷都有一些“瓜葛”,但时过境迁,谁会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过不去呢。当我领着爷爷来到我家的时候,我的母亲和父亲都非常客气地将爷爷给领到了家里,搬了一张凳子给爷爷坐下。父亲甚至还倒了一杯茶给爷爷喝。母亲毕恭毕敬地从厨房里面拿出了一些茶叶蛋给爷爷吃,可爷爷一个都没吃,最后那些茶叶蛋都被我给偷偷摸摸地给吃掉了。
  爷爷来到我家到底是要做什么?可能包括我在内,我的父亲和母亲都不得而知,他们只能客客气气地看着爷爷喝着茶水,闷声不吭地坐着,却什么话都没说。我的父母最后没办法,只好把我拉到厨房里,问我爷爷到底和我说了什么?我为什么把爷爷给领回家。领回家就算了,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呢?尤其是母亲更是惊奇不已,她和爷爷一直有隔阂,两个人好几年都不说话了。当她看到爷爷竟然碍着面子来到她的面前,她当然会有点惊奇了,可她实在想不出为什么,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问我了。我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了,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在我和爷爷回家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当然了,我没有说出爷爷还要给我水果,毕竟我的母亲平时也告诫我不要私自跑到爷爷的小屋去,好像那里是一个我们家族的人都忌讳的地方一样,好像爷爷的住处里面藏着一个狐狸或者老虎,只要我们去了,便会被它们给吃掉一样。
  爷爷来我家是一个稀客。我的父亲和母亲一下子紧张起来,还以为爷爷又会对我的父亲发脾气了,没想到的是爷爷却异常平静,像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一样,没有任何异样的事情发生。我们家庭所有成员都紧张兮兮地看着爷爷,都等待着他说一些什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后,爷爷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掩藏在了肚子里的话:“你们说,她不会真的要烧掉我的小屋吧,要是今晚我在小屋里面睡觉,半夜她悄悄地来到我那里去,我也不知道啊,她是个神经病,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我今晚就要被她给烧死了,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我现在能去哪里呢?”爷爷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大烟袋放在嘴里,可是没点火。
  一切都令人想不到,难以置信。没想到平时凶巴巴的爷爷现在会变得这么可怜,连自己的家都不敢回去了,以前他可是对谁都居高临下,以一个家长的身份对所有儿子指手画脚,现在他却被一个比他小好几十岁的媳妇给吓着了。
  我的父母终于明白了爷爷为什么要跟着我到我家来了,也知道了他为什么之前一句话都不说,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羞于将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告诉他的儿子们,可临到最后他还是不得不说出来,他怕如果不说,今后就没有机会说了,他怕小婶那个“愣头青”真的会对他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我的父母原先都以为小婶只是一时气话,爷爷大可不必当真,所以就根本没当一回事。现在爷爷竟然为了这件事跑到我家来了,那意思很明确,就是要找我的父母给他庇护,当他受到小婶的攻击,或者当他“无家可归”的时候,我的父母可以给他一个暂时的安居之所,虽然这个地方他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想过来的,现在他不得不这样做了。
  我没想到爷爷会说出这样的话,没想到爷爷会被小婶给吓住了,更没有想到的是爷爷现在连家都不敢回了,所以他才会用水果糖讨好我,让我领他来我家来的,可我的父母会听他的意见让他一直在我家呆下去?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边,一直看着紧张不已的爷爷,还有同样紧张不已的父母。
  时间过得真快,很快就到傍晚了,这时候爷爷还在我家呆着,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们都知道爷爷是个好面子的人,他不会一直呆在我家的,他宁愿回到自己的小屋被烧死,估计也不会再我家过夜的,这个道理我们都懂。我的父母也不吭声,只是一直等待着爷爷说出要回家的话来。直到后来越来越多的邻居捧着饭碗来我家唠嗑的时候,爷爷脸上紧张的表情才稍微有点松动。这些邻居刚跨入我家门槛的时候,一看见老叶坐在自己家儿子的凳子上,愁眉不展的样子,便可以猜测到一二了。之前她们亲眼看见了我的小婶如何对老叶不敬,也听到了我的小婶说出那种没有头脑的话来:“我今晚就要烧掉你的小屋,就在今晚,你等着吧!”小婶的话估计还在她们的脑海里回荡着久久不散,她们便都露出同情的表情看着老叶,纷纷谴责起小婶的不孝顺和糊涂,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公公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呢,这在我们村子的历史上都是罕见的啊。
  我的猜测终于实现了,终于在邻居们的寒暄中,我的爷爷坐不住了,他收起自己的大烟袋子,好像没事一样地站起来,走出了我家的大门,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邻居们都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便都收住了自己的嘴巴,不再聒噪了,只顾着将碗里的那些饭给扒进嘴巴里了。
  爷爷像一只垂暮的雄狮子,在一个健壮的年轻老虎面前一下子失去了熊威,那只年轻老虎便就是我的小婶,之前他求我带他来我家来庇护,估计只是他一时的冲动,等到他在我家冷静下来后,又或者看到我的父母对他的话不是特别的在意,甚至有一种嘲笑的意味,虽然没有表现得特别明显,但我的爷爷是一个敏感的老年人,他已经感受到了我的父母是不会相信他的话的,是不会明白他内心的恐惧的,也就不会同情他,最后他只好又一个人离开了我家,回到那个让他害怕和恐惧的小屋去了。
  当爷爷离开我家后,我的父母表现得异常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和邻居聊天。我感觉到了爷爷不在了后,他们之前脸上拘谨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松弛了。尤其是父亲,当爷爷离开后,我看到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放下了什么大的担子一样。当爷爷跨出我家大门的时候,他还躲在门后边悄悄地注视着爷爷离开的背影,生怕爷爷还会回来,直到爷爷越走越远,他才从大门后边走了出来,向后院的厕所走去。大概在爷爷来我家的那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憋着,现在才找到了时间和空隙去放松一下。
  我没想到爷爷会这么“狼狈”地离开我家,也没想到他来我家只是吐露了一些话,却没得到任何回应,而我却像一个“背叛者”,没有给爷爷带去任何帮助。爷爷给我那么多的水果糖,估计就是想让我在我的父母面前给他说几句好话,佐证他内心的恐惧,让我的父母可以给他安置一个躲避小婶攻击的地方,就算那个地方再小,只要等躲过一晚上,爷爷也不会介意的。没想到当他离开时,我的父母没有任何表示的意思,也没有任何的阻拦,任凭他回到那个随时都可能被烧毁的小屋子,这实在是令人费解和不可原谅。
  一切都令人匪夷所思,让人难堪,连我都无法原谅自己了。我怎么能“背叛”爷爷呢,虽然我没有答应他什么,但我已经接受了他给我的礼物,那些好吃的水果糖此刻就躺在我的口袋里,它们的存在似乎在告诉我必须做点什么才行,而不是冷眼旁观。在爷爷还没有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的时候,我突然跑出了家门,虽然背后母亲在叫嚷着什么,但我权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奋不顾身地向爷爷跑去。我的脚步很快,而爷爷的脚步很慢,不一会儿我便追上了爷爷,并且大声地叫他,直到他听到后,回头好奇地看着我,那意思是我怎么跟上来啦?
  爷爷没想到我没有“食言”,也没想到我会不顾我母亲的反对而跟上他来,当我来到他面前,他还担心我母亲跟在我的身后呢,好在我身后什么人都没有,没想到却跟上了一只邻居家的小狗。这只小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它也许刚刚在水坑里面打滚了一番,现在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水迹,好像刚刚洗完澡一样,湿漉漉的,毛发都紧紧地贴在身上,很平常看到的样子比看起来小了很多。也许当我刚刚走过池塘边的时候,它刚刚从池塘里面爬上来的,至于它为什么要跟上我,我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和我平时经常给它丢骨头有关系,又或者是我经常逗弄它玩,它一直都和我关系很好,看到我了就跟了上来。
  爷爷看见我的母亲没有跟上来,便放下心来,他摆摆手,意思是叫我不要跟着他了。可我不管,依旧跟上他,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好像我知道他内心的恐惧一样,也想通过跟上他和他一起回小屋去,从而分担一下爷爷内心的恐惧,让他知道尽管我的父母都不是很关心他的遭遇,但作为一个曾经得到过他好处的孙子,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
  “你为什么要跟上我,你知道我现在要去哪里吗?你知道你的小婶是个神经病,如果让她知道你跟着我一起,她可能连你也不放过的,你还是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爷爷左看右看,胆战心惊地说。
  傍晚了,西边的天空的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将仅有的一些阳光洒在马路上,没有沾染上的地方便蒙上了一些灰暗了,那些拐里拐角的地方,那些墙壁的后边还有墙角的后面,甚至连草垛里可能都躲藏着一些我们想象不到的东西,也许小婶此刻就躲藏在里面,正注视和观望着爷爷的一举一动,等待着时机,突然跑出来,给爷爷一个致命的打击,让爷爷知道她的厉害。
  也许是我们过多的担忧了,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这个宁静的傍晚和以往的任何一个傍晚一样都是安静祥和的,没有丝毫的不同,那些路边的人家此刻都打开了灯光,孩子们围绕在桌前等待着母亲端上晚上的晚餐,一切都让人觉察不到什么,不管如何,爷爷好像还是很害怕什么,连他走路仿佛都颤巍巍的了,好像随时都会有人从暗地里跑出来给他一下似的。
  从爷爷那害怕和警惕的表情来看,我知道哪怕小婶只是说狠话吓唬吓唬他,只是想在村民们面前显示一下自己并不害怕爷爷,但年纪已大的爷爷还是有些担心,尽管他之前一直表现得很淡定,在村民们面前表现得十分的平静,当只有他一个人在,或者当一切围观的人都不见了,现在只有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便将内心的恐惧显露了出来。小婶的话像一个巨大的阴影一样笼罩在爷爷的心头,让他寝食难安,现在竟然连自己的小屋都不敢去了,好像小婶就躲藏在小屋的附近,等待着爷爷回去后,又等待着他躺在自己的木床上,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半夜,悄悄地留到爷爷住的小屋边,点一把火将爷爷连小屋一起烧掉。
  我仿佛想象到了当小婶成功地烧毁了爷爷的小屋后的狂笑和欢喜,也想象到了爷爷之所以不敢一个人回去,也不敢走近那个小屋的胆怯和无奈。就在我疑惑地跟着爷爷,看他究竟要去向何方,不知不觉地,爷爷竟然走进了马路边的一户我以前从未走进去的村长的家。
  当我看到爷爷走进村长的屋子后,便知道爷爷又是要寻找庇护了,只是这次想找的对象不是他的几个儿子和媳妇,而是一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家,但爷爷好像很有信心村长会接纳他一样,也会仔细凝听他要诉说的话,也就是对我小婶的恐惧和担心。
  当爷爷刚走进去的时候,差点要跪在了村长面前,好在被正在吃饭的村长给拉起来了。
  “哎呀,老叶,你这是要做什么?到底有什么事?你就说嘛,我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一定要帮帮我,现在我走投无路了,我只能找你了,如果连你都帮不了我,那我就只能是死路一条了。”爷爷哽咽地说,泪珠子在眼睛里打滚。
  我从未看见爷爷这样伤心,他那瘦弱的胳膊和腿在灯光下显得更为瘦弱了,好像只要轻轻地一敲打就会粉身碎骨一样。
  “哎呀,老叶,你到底有什么事嘛?这么晚了,不要吓着孩子。”村长所说的孩子可能不仅包括我,还包括另外两个坐在饭桌前正在吃饭的两个小孩,他们也都好奇地看着我的爷爷,连吃饭的事情都忘记了,要不是一旁的一个年轻的女人嘱咐他们快点吃饭,可能他们会继续呆看下去。
  “我的媳妇现在就在小屋,白天她说要烧了我的小屋,说今晚就烧,现在她就躲在小屋后边等着我回去。我怎么敢还住在那里呢,我要是回去了,明天就看不到我了,村里数你权力最大,村民们都听你的话,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我的媳妇要杀死我,杀死他的公公,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啊。”爷爷拉着村长的手说,好像村长要是不跟着他一起回小屋看看,就不撒手一样。
  他终于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终于知道了爷爷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来到村长家,当爷爷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村长稍微想了一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导致我的爷爷如此害怕,连家都不敢回去了。等到我爷爷说出内心的恐惧后,村长才恍然大悟地笑了。
  “哎呀,老叶,你家媳妇只是说着玩的,不是真的要烧了你的小屋,你们家的情况,我都清楚得很,你不说我都知道,就那么点破事,闹得全村人都知道,几乎年年都闹到村支部去,其实你家媳妇只是吓唬吓唬你,她说这话都好多年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去年还说了要拿把刀砍死你呢,最后又是怎么样了,那时候你也是很害怕,一直躲在我家,可是到后来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直到今天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你不要害怕,现在还是讲法律的,要是她真敢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她自己也跑不了,是要坐牢的,你知道吗。国家是有法律的,不是随便来的,村子里公公和媳妇之前的争吵还少吗,几乎年年都有,最后不还是不了了之,你不要害怕,胆子大一点,尽管回去,我保证一点事情都没有,要是你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你家小儿子家里去,当面问问他们是不是真的要烧了你的小屋,我保证他们肯定会矢口否认的,肯定会笑着说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你要去吗,要是想去,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我不知道爷爷来这里做什么,从村长所说的话来看他和我的父母一样根本不相信爷爷的话,甚至可能还会笑话爷爷的胆小和愚昧,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和祥和的村子里,怎么可能会发生那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呢?我的小婶,一个正常的年轻女人怎么会说烧就烧掉公告的小屋呢。小婶的话就像个笑话一样在村子里到处流传,很多人都听了无数遍了,连我这个小孩都不会再相信她的话了,那些大人就更不可能相信的了。他们都把小婶当作傻瓜一样对待,如果现在爷爷就因为小婶的一句话,而害怕到不敢回家,那他们估计就不仅要笑话小婶,也会笑话爷爷的了。从村长刚刚说得那番话来看,他是不可能跟随爷爷一起回到那个漆黑的小屋去,甚至都不准备去小屋勘察一下小婶是否就在暗处,哪怕爷爷真的跪下来,村长可能都不会去,甚至把爷爷的跪拜当作一种愚蠢来作弄。
  当我听到村长说要带爷爷去小婶家,我以为爷爷会以为找到一个救命稻草,真的会跟随他一起去,没想到爷爷突然脱开他原先捉住的村长的手,好像他的手有电一样,导致爷爷突然浑身颤抖了起来,好像此刻小婶就在村长身边似的,赶紧掉头就离开了他的家,甚至连头都没回。我一时半会还没有觉察到,爷爷就跨出了门槛。看到爷爷走了,我也准备离开了,就在我离开的时候,看到村长像是没事一样地继续回到饭桌前吃饭,和自己的家人谈笑风生了。
  外边一下子变黑起来了,到处都是一团团黑夜,这里一片,那里一片,好在还有月光。月光洒在人家的屋檐上,洒在池塘的水面上,洒在坚硬的马路上,道路没有完全看不见。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竟然在没有人陪伴的情况下,在夜晚向着未知的远方奔跑而去。我知道爷爷就在前面,我能看见他模糊的背影,听到他铿锵的脚步声,我一下子又跟上了他,他似乎已经甩不掉我了。
  “你不会真的想要跟我回家去吧,这么晚了你不怕你妈妈找你吗?”
  在夜色下,我能看到爷爷发光的胡子,和一口烂牙。我一听似乎听到了妈妈喊我的声音,但不是,只是风声,我摇摇头,又渴望着什么看着爷爷,也许那时候的我心里还想着爷爷小屋里的那些水果呢?
爷爷似乎也明白了我眼里的渴求,便说:“现在估计只有你相信我的话了,只有你肯跟着我回去了,不过不要怕,我们不一定要进到小屋里面去。我们今晚就在外边过夜,我们把竹床搬出来,加一个蚊帐挂起来,就什么都不怕了,既不怕那些咬人的蚊子,也不怕小屋被烧,甚至还不怕你的小婶了。”爷爷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说。
我从爷爷的话里感觉到了一些信心,感觉爷爷现在不怎么害怕了,也许他已经对什么都不在乎了。
  夜晚的风起来了,那是温暖人的风,不是寒风,所以吹拂到脸上感觉很舒服。马路边的树木上的叶子也被吹拂得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似乎在窃窃私语着什么,池塘里的青蛙也都突然欢快地叫着,到处都是一片蛙鸣声。我从未感觉到夜晚是这么的美丽,也没有感觉到夜晚是这么的宁静。家家户户的灯光一下子都点亮了,在夜色里发出光辉,像天上的星河一样闪闪发光。我和爷爷手牵着手一起想着小屋走去,没有任何害怕和顾忌,脚下的脚步异常的坚定,不知道是爷爷鼓舞了我,还是我鼓舞了爷爷,总之一路上我们走得非常快,没有任何犹豫和不决。
  “你的小婶也许就在暗处,你难道真的不害怕吗?”爷爷细声地说,好像害怕被别人听到似的。我没有吭声,只是摇摇头,估计爷爷没有看见。
  他又说:“你知道你的小婶可能真的会做出那种傻事的,她是什么都敢做的,之前就做过,你知道吗?”我又摇摇头。
  爷爷又说:“现在就是我和她到了了却一切事情的时候了,不管她今晚来不来,到了明天我都会让她后悔今天说的话,让她知道我不是好惹的,要她一辈子都在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你知道吗?”
  爷爷:“当然了,今晚我不会这样做,但总有一天我会这样做,我老了,早晚都要死的,可是我不能被这帮狗崽子给吓唬死,我要死得有尊严,所以那件事我早晚要做,只不过不是今晚。”
  爷爷说了一大通我不明白的话,我以为他老糊涂了,才会说出这些话来,没想到他一路上都在说,等我们走到小屋的时候,才停下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来到小屋面前,以前虽然经常路过,但都没有正眼去看他,只是知道爷爷就住在里面,就住在这个由几个儿子花了几天的时间建造起来的简陋的小屋里面。房屋乎看不到墙砖,只是被泥巴给随便糊上去的,夹杂着一些芦苇和柴草用来坚固泥巴的。屋顶上面就是一些木头架起来的,上面堆放一些稻草,看起来不像个房子而像一个牛棚。爷爷就住在这里,离他的几个儿子远远的,很多天都是一个人在这里烧饭生活睡觉,生病了也没人知道,只能自己扛着,晚上睡觉了,冷了也没人关心,只能自己熬着。
  我看着这个小屋,一下子不知所措,难道爷爷所说的那些水果就在小屋里面吗?我好奇地探望着小屋里面,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才发现里面有一张简陋的木床,上面挂着白色的蚊帐,床板上铺着草席,爷爷天天便是睡在这张床上。
  “好了,现在我们去把灯火也点亮,去把竹床给搬出来,今晚我们爷俩就睡在一张竹子床上面,不管是你妈妈来叫你了,还是你的小婶来了,我们都不管,好不好?”爷爷在漆黑的夜里爽朗地笑着说,说着说着,小屋里面的一盏油灯突然点亮了。
  在这个如今家家户户都是电灯的情况下,爷爷的小屋竟然还保存着都已经消失了很多年的油灯。那盏油灯在漆黑的小屋里一下子亮了,照亮了整个小屋。整个小屋便彻底地曝光在我的眼前了。小屋里面除了中央的一张床,以及床边的床头柜,还有墙角的一些红色木箱子,里面装着的也许是爷爷穿过的衣服,除了这些,另外一个墙角便摆放着一些鼓鼓的蛇皮袋,里面不知道装着些什么,但不用猜,我也知道,大概是爷爷从外边捡回来的破烂。
  妈妈曾经说过:“你爷爷现在已经沦落到捡破烂的地步了,真是作孽哟。”
  妈妈说得话没错,我经常在村子里看见爷爷捡破烂,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拿着一个蛇皮袋子到处跑。为此小婶就曾经和爷爷吵了一架,说爷爷这样做简直就是丢人,不仅丢了他的脸,还丢了几个儿子的脸。小婶曾经亲自来到爷爷的小屋将他的蛇皮袋子抢出来烧掉,那次差点惊动了镇上的派出所,后来还是村长亲自来调解才没事了的。那次之后爷爷就彻底地和小婶闹掰了。爷爷声嘶力竭地对小婶说:“你烧了我没事,但不能烧了我捡的破烂,你们不养活我,难道还不允许我自己养活自己吗?”爷爷在全村人面前哽咽地说。看到爷爷伤心的样子,那时候我都差一点哭了。
  现在我终于知道当所有人都不相信小婶会来,只有爷爷坚信不疑,也只有爷爷害怕小婶。爷爷害怕的不仅仅是小婶的话,还有她以前所做的事情,以及整个家族所有人都不相信爷爷的话,都不会来这里关心爷爷的生活。爷爷认为他一个人在这个漆黑的小屋里面,早晚有一天会被小婶给烧死了。不仅仅是今天晚上害怕,很多个夜晚爷爷一直都处在胆战心惊的状态中,只是这种状态一直不为人所知而已。今天爷爷利用小婶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说出要烧他的小屋的话,爷爷以为他找到了一个向别人发泄内心不满和恐惧的机会,找到了一个让别人关心的他的机会,结果却是没有一个大人,除了我,来这里陪他。
  很快我和爷爷便把那张不太宽的竹床给搬出了小屋,在竹床上面架起来了一张蚊帐。蚊帐上面似乎还有蚊子的血迹以及一些补丁,想必这张蚊帐爷爷也使用了很多年了,就是这张简陋的蚊帐让爷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炎热的夜晚。估计在很多个夏天的夜晚,爷爷都是把竹床搬出来睡在上面,一直到天亮。
  好在小屋边就是一条潺潺流水的河流,夏天并不是十分炎热,倒是又一点清凉,微风习习,河流边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萤火虫在河流边的水草上面飞舞着。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月亮高悬在星空,弯弯的,像一把镰刀。小屋离村里最近的一户人家也有一百多米远,当村民们都在热闹地看着电视的时候,这里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只有蛙鸣声和各种生物叫唤的声音。一切都令人心旷神怡,没有任何干扰。
  蚊帐架好了以后,爷爷便又从小屋里面搬出来一个小木桌子,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来几个皱巴巴的桔子,没有香蕉。爷爷把桔子递给我,露出神秘的微笑,想必他也知道我还在惦记着他所说的苹果和香蕉呢
  “你不要看了,我这里没有香蕉和苹果,只有桔子,还是从村口桔子树上摘下来的,很甜,你吃吧!”
  我没有任何挑剔地拿起桔子,剥了皮,拿起一瓣便吃了起来。一口甜甜的桔子汁瞬间在我的嘴巴里荡漾开来。
  “看来,今晚只有你还会陪着我了。不过你不要怕,要是你小婶来了,她看见你在这里,也不会怎么样的,毕竟你还是小孩子,相信她不会对小孩子怎么样的。所以,你不用害怕!”爷爷一边咳嗽一边说,同时掏出了那个大烟袋子,将一些烟丝塞进去,抽起来。
  “我想撒尿了。”我突然站起来对爷爷说。
  “去河边就行了。要不要我拿着手电筒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
  我跑向了河边,解开裤子,朝着河边撒起来。本来被月光铺满的河面顿时被搅乱了,散发出细细的一圈圈波纹。河边的青蛙的叫声更欢了,还有那些在我的周围飞舞的萤火虫,我只要稍微地一碰,他们便落在我的手掌心了,等我手一松,它们便又飞走了,飞到了对岸去了,熄灭了自己肚子上的星星火光,之后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等我撒完尿,再次回到小屋,便看见爷爷已经躺在了竹床上了,他已经很累了,非常平静地睡着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平躺在那里,像是一个去世了的人。竹床下面是一个玻璃瓶,上面有一个骷髅的图像,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感觉很害怕。我想叫醒爷爷,可是却又不想打扰他,毕竟他已经七十八岁了,身体已经差了很多,走路都颤颤巍巍的了,晚上需要一个充足的睡眠,不然第二天,怎么会有力气来捡破烂,和对付小婶和村里的那一帮总是旁观的村民呢。
  想到这,我也靠着爷爷身边,躺在了竹床上,竹床十分的冰凉,刚躺上去,像躺在一块冰一样。我碰到爷爷的身体,感觉他也像一块冰,于是,我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侧着身体,弯曲着,像一只大虾,这是我喜欢的睡姿。很快,我也睡着了,不知不觉的,没有任何人干扰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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