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蓝论坛

标题: 去痛片 [打印本页]

作者: 昌姷郁    时间: 2016-7-12 08:42
标题: 去痛片
本帖最后由 昌姷郁 于 2016-7-12 08:42 编辑


重要的不是治好病,而是带着病痛活着。
                                                          ————加缪《西绪福斯神话》

记得普鲁斯特问卷里面有这样一个问题——“你认为程度最浅的痛苦是什么?”我记得我当时给出的答案是“怀才不遇”。给出的原因是——因为有真才实学。

在我三更半夜被口腔溃疡、牙龈肿痛、嗓子被黏液糊满、疼的说不出话以后,我突然想到这一问题。每当感到无助的时候情绪就会爆发的失控。大脑不由自主地转动,想到——“难道痛苦也是分程度、有等级之分的吗?若是痛苦也是分程度的,有等级之分的,那么无论问题是’最浅程度的痛苦‘,还是’最深程度的痛苦‘,总而言之,只要是听到’痛苦‘二字,首先想到的那种’痛苦‘就是内心之中,个人经历之中占有最大比重的痛苦。”我不知道“痛苦”是否真的有深程度的或是浅程度的之分,总之,我意识到自己曾不屑于填写在那一栏下的答案——身体上的疼痛,肉体上的疼痛,那种肤浅的“痛苦”突如其来,令我感到措手不及,猝不及防的、如同报复般的掌掴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至于当下于我而言,为什么这种曾被我不屑一顾的,甚至认为是疼痛高攀不上“痛苦”这种进阶层次的高度会带给我无助的感觉。那是因为由于经常上火导致我存的“清胃黄连丸”在我昨天吃完,而后至少跑了四家药房也没有买到救急药物。(我是一个不承认有药物依赖的对于几副药有药物存储的人。一个是“清喉利咽颗粒”,一个是“去痛片”,还有一个就是“清胃黄连丸”。)并且由于对于熟知、常用的事物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感,难以接受新的事物,也推诿了药店服务人员推荐的相同功效的药物。可是夜半三更,这种连“最浅程度的痛苦”都算不上的真真切切的疼痛,在瓦解我的意志之后,又不提供给我忏悔、悔改、纠正自己愚昧行为的机会——我心中了然,这个时间段是不会有开门营业的药房的了。哪怕我在想退而求其次,那个当初被我不屑一顾,被我遗弃的“次品”,也都不给我吃回头草的机会了。

关于“智力崇拜”的这种心理现象,无论是否真的“智力崇拜”,或是推崇、迷恋,抑或嗤之以鼻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视觉与独到的解读。可是我想要谈论的是与其息息相关的,却又是另一码子事——“身体崇拜”(在没有具体的定义,抑或是我才疏学浅、孤陋寡闻还没有听说过相关的定义以前,姑且容许我暂时这样称呼这种心理上的如同宗教一样盲目而又坚定信仰着的情感。)

在我很喜欢的一个身体残疾的作家——史铁生先生去世的时候,我曾认为所有人于他之人生经历与境遇谈论生死都是极为空泛自大的。

我所谓的“身体崇拜”既是对于身体上存在缺陷的人的一种敬仰、敬畏。我认为身体上的痛苦要比精神上的痛苦有说服力的多。(但是我不认为我此想法与上述的‘身体上的疼痛’甚至算不上最浅程度的痛苦一说是矛盾的。因为身体上的残疾与疼痛是两码事。残疾即为一种缺失。疼痛即为与之对峙的一种负累。)

无论是如同史铁生先生一般的后天残疾(我认为他的人生经历就是最强有力的论述。)还是天生残疾。(关于这一点上,米兰.昆德拉在他的小说《告别圆舞曲》之中有一段理性的动人陈述——“雅库布觉得,这男孩什么错都没犯,什么错事都没做,他来到世界上时却永远永远地带着一双有毛病的眼睛。他还想到,他曾经抱怨别人的那些东西,也是某种与生俱来的东西,他们来到世上时就带了来的,他们带在身上,就像一道沉重的栅栏那样永远带着。他想到,他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权利拥有崇高的心灵,而最崇高的心灵要爱这些人,尽管他们也是杀人凶手。”)他们都对我有一种强大的征服力。我最为感激的就是母亲生我于人世之时给予我了健全的身体。然而,对于身体残障的人,于我而言,却有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是一种崇拜。因为我难以想象我若是失去可以演奏钢琴的双手,或是自由行走的双腿,我是否还有勇气继续生存在下去。

但是反之,美国电影《百万美元宝贝》中的女主人公麦琪在拳击场上失力,造成全身瘫痪之后,她恳求法兰基亲自动手拔掉她的氧气管,结束她的生命。这在我看来也是美的。然而与上文叙述的坚定的活下来。这二者这在我看来,却不是一种对立的美,而是一种相同的人生态度之美——我不认为在她无法继续进行自己如同使命般的拳击生涯后欲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为了寻求一种解脱。我认为她是出于“不辱使命”这一精神态度。

试想,史铁生先生如若不仅仅是身体的残障,而是他再也写不出任何文字,无法将自己的人生通过文字的方式创造出价值,那么我会重新思考这样的生命是否依然会对我带来那种震撼的冲击力。

山路十八弯,我只是想要表达身体于精神、以及一切的关系。

就好比读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书,小说中由于战争腰部以下全部瘫痪,失去生育能力的克里福德,认为性和感情是可以截然分开的。甚至鼓励自己的妻子康妮再去找一个雄性的生育机器,为他生下一个爵爷府的继承人。虽然书中是以讽刺的口吻将他描述的不可理喻。将他描述成冰冷、强权、无能的形象。然而促使他的这种精神上的“无能”却是受制于,受累于他身体上的“无能”。将他形容成用衡量机器的方法来衡量人、和现代社会的平等、人权思想格格不入的必然错误的观念于大集者。可是在我眼中,他不过是一个无辜而充满吸引力的形象。

尘世的观念好像只有女人是等待被救赎的,所有好的女人的不幸都是混蛋无能的男人的错误铸造而成的。然而却好像已经摒弃了男人也是需要被救赎的,男人的“混蛋无能”也是一些善变,并且总是在不经意中流露出那种被冒犯了的样子的女人的失误而铸造而成的。

男人再强势的暴力行径也无法战胜女人柔弱的那种“被冒犯”。

“冒犯”是女人扣给男人最为荒诞无理的莫须有罪行。

心理的病态会衍生为身体上的病态。同理,身体上的病态更会衍生为行为上的失常与情绪上的失控。

但是在这一点上,女人要比男人幸运。往往社会对于男性角色无论是心理、行为、还是身体上的病态都是不够体谅包容,甚至是刻薄的。

与克里福德相比,《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初见林黛玉这个身体病态,心思更是揣摩不透的女人,却觉得“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上四下娟的右边)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心中滋生这样的认为“与众不同”的好感与溢美之心绪。

之于身体之病态,是剥夺人的尊严的刽子手。所谓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正是此意。谁若是重病躺在床上,那是最大的不幸——失去生活自理的能力,不仅仅要忍受身体上病痛的折磨,更要忍受心灵上给他人造成负担的那种难以承受之压力。自己对于自己的身体是被迫剥夺了自主权的奴役。更有甚者,连了结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荷兰、以及美国的一些州等西方的“安乐死合法化”国家,在我眼中才是真正的民主,真正的尊重人格,真正的给予病患最后的尊严。

曾经开玩笑的说过,这个世界给予我们的与我们本身息息相关,我们真正有对于我们的人生能够起到一些作用,我们真正在意的“权利”其实是少得可怜的——一是离婚的权利,二是自杀的权利。我们为什么要放弃原本在这个社会于我们而言就少得可怜的权利呢?

实则并非玩笑。

我认为能够谈论死亡和性应该是很积极,很正面的正确行为。而不应该是被禁忌的。更不应该以玩笑般亵渎的口吻去谈论以及看待这件事情。道家所谓的“出生入死”。死亡本身就是我们难以回避的一个重要课题。

至少我周围所接触的环境中的人们是背负着沉重的道德枷锁的重负的。我也亲眼目睹过对于长辈的离世,晚辈没有痛哭哀嚎就被扣上“不孝”的高帽,承受着来自原本应是最亲密无间的亲朋好友的舆论指责的例子。还有面对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沉重的负担与苦痛欲了解生命却被视作“精神失常”的例子。

我认为当今社会高估了人类承受苦痛的能力,所以才会对冷静处理、看待死亡的人视为“奇葩”。这是狭隘并且反科学的。

社会甚至大惊小怪,小题大做的将人欲化解痛苦,摆脱束缚的这种原本健康积极的心态与意识给予压制与更强程度的施压。

对于成人、个人化的痛苦的解决方案,社会已给出了比对于高考题目还要一致、统一、冷漠、机械化的标准答案——默默忍受,麻痹自己的感官神经。

对于成人的世界而言,外界烦恼没有什么是用金钱解决不了的;个人痛苦没有什么是用两片去痛片解决不了的。








欢迎光临 黑蓝论坛 (http://www.heilan.com/FORUM/) Powered by Discuz! X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