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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长篇小说《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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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13 09:11:16 |显示全部楼层
《乡愁》
上部
(少女)
在风雨交加的晚上,我躺在床上,窗外雨声很大,半夜了,我怎么也睡不着,似乎母亲在耳边不断地叮咛着我:你该不会把我,和你的家乡给忘记吧!你有多久没有回家看一看我,还有你的父亲。是母亲的声音,我听得出来,那来自遥远的家乡的声音。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就来自窗外,我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去,母亲,是你吗?我对着窗外那一片模糊的影子看去,没有回应,这时候我的泪水便肆意而下。
窗外风雨飘摇,雨声更加响亮,让我无法入睡,便起身,打算写一点关于家乡和母亲的文字,哪怕只写一点点,也算是对母亲的交代。
有一天,我和母亲在家门前晒太阳,阳光很好,洒在身上很暖和,一向寡言的母亲,突然出声了,她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故乡了,想回去看看,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的,也是说给我听的,让我和她一起回到母亲长大的地方。
母亲的故乡很遥远,是一个小山村,山上长满了竹林,山下是一户户散落的村户,四周栽种了一些橘子树。
母亲说这话已很多次了,但说给我听,还是第一次,以前说给父亲听多一点,但只是说说,最终还是没去。几次下来,二十多年过去了,外公去世了,外婆去世了,这时,母亲倒想回家看看了。我听了母亲的话,觉得很不好意思,是的,这么久了,我都忘记了母亲的故乡其实不是在江边的乡村,她从小真正生活过的地方是在遥远的西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母亲的话犹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催促着我,鞭策着我,让我无法入睡,于是,决定从床上爬起来,写一点关于母亲的故事。
阳光温暖得很,洒在我的身上,暖暖的,渐渐地,我感觉有点迷糊了,对母亲说,好,要不,我带你去一趟吧,最近我有空,我记得说了这样一句话,母亲听了,没吭声。过了几天,假期结束了,我又要离开家乡了,那时候却忘记了母亲的话,一大早就背着厚重的行囊,由母亲送行离开了家乡。再然后,便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雨夜,母亲的话浮现在耳畔。我知道,我辜负了母亲的嘱托,泪水再一次地肆意流淌而下。
三十年前,母亲打算等肚子里的我出生后,一家五口人,一起回一趟母亲的故乡,让外公外婆看一看我们这家人。去之前母亲下了很大决心。
等这个孩子一出生我就走,不能再等了,母亲抚摸着不断涨大的肚子,对父亲说。
父亲听了,说,再等等吧,等孩子长大一点。
在我一岁的时候,可以蹒跚走路了,父亲觉得再也无法拒绝母亲回老家的要求,便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决定和母亲去一趟他的丈人和丈母家,接受母亲家族人的拷问。
出发前几天,家里一阵骚动,为远行做准备。两个姐姐第一次去外公外婆家,在远行前,看到母亲在收拾行李,大包小包地堆放在地上,很激动,便问母亲外公长什么样,是不是和爷爷长得一样,母亲说和爷爷长得不一样,外公个子更高一点,外公脾气很差,经常打外婆,所以你们见到外公,不要惹他,他会打你们的,母亲吓唬两个姐姐说,两个姐姐睁大了眼睛,似乎真的被吓到了,哭嚷着不要去。
你们不想见外公外婆了?母亲问她们。
不想见了,我们谁都不想见了。两个姐姐说。
那时候我才一岁,还睡在摇床里,后来当母亲说起这段往事时,便觉得有点可惜,感叹地说:要是等你再长大几岁,就好了,那样你见到外公外婆也会叫了,不至于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一家五口人第一次回母亲的故乡,那时候,虽然我刚出生,不到一周岁,但母亲觉得还是应该带我去外婆家看一下,顺便也让外公外婆看一下他们的外孙,另外,母亲自从生下嫁给父亲后,已经有五年没有回家了,她非常想念外公外婆,便打定主意,要父亲带着她和几个子女一起去。那也是我的人生当中第一次长途旅行,记忆变得模糊了,很多细节,我并不知道。听母亲说,一路上,她和父亲轮流抱我,而两个姐姐走累了,父亲就会把她们用准备好的稻框挑着走,一路的艰辛,现在都很难想象。
我后悔没有多问一点关于这次对我们这个家庭至关重要的一次远行,对母亲也是如此。那是母亲嫁给父亲后的第五年,初嫁后的欣喜已经过去,从一个姑娘变为一个家庭主妇,担负起三个孩子的抚养,面对一个家徒四壁的家庭,和一个木讷的丈夫,心态转变该如何剧烈,我不得而知,现在也无从揣测了。
我是母亲唯一的儿子,在计划生育如火如荼的年代,侥幸出生在长江边一个农业家庭,我们这个南方农村四季雨水充沛,土地肥沃,阳光充足,盛产稻谷和鱼类,又因为临近长江,一到雨季,每年洪灾必不可少,但儿时,在我印象里,洪水倒不是一种灾难,而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节日。每当夏天,家乡洪水来临,河水上涨,江水也上涨,变得浑浊,成群的鱼虾从上游游到下游,池塘河流也淹没了,鱼儿跑到附近的庄稼地里,在浑浊的沟水中游着,一张大网撒下去,鱼儿被困在渔网中,打捞上船。
在洪水泛滥的季节里,鱼儿吃不完,也捕捞不完了。
    我的家庭里,小的范围里,五口人,爸爸,妈妈,两个姐姐,还有我,大的范围,父亲的那一族群,有伯伯叔叔还有姥姥和爷爷。我家生活自给自足,很少和伯伯叔叔们有交集,除了偶尔将自家菜园里的菜带一点给彼此,或傍晚,闲暇时,聚在一起聊聊天,谈谈收成外,白天都各忙各的。
    我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那时,农村都一样穷,每户人家都勉强生活,富足的人几乎没有,我所生活的村子,是封闭的,落后的,但也是自给自足的。小时候,我所居住的房子只是个砖瓦垒成的瓦房,不高,墙角是泥土堆砌而成的,一到下雨天,蛤蟆和泥鳅便会从泥土里钻出来,在地面上爬行。这个瓦房在母亲没有嫁给父亲前,还不存在,后来,母亲过来了,父亲从爷爷那里分了家,便建设起自己的小屋。那时,父亲在村子附近的一间砖瓦厂工作,家里的房子便是父亲从砖瓦厂挑来的砖瓦建成的,这一切,都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
孩子啊,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住过的那砖瓦房吗?
窗外雨声依然很大,我又听到母亲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我说,我不太记得了。
你十岁前一直住在那个房间里,现在却不记得了,母亲叹气地说。
那我告诉你,原先房子只建成了两间,那时候,我刚刚嫁过来,房子里空空落落的,什么家具都没有,我长途跋涉地来到这,原本以为南方的条件会比西部来家要好一点,却还不如老家,感觉被欺骗了,被介绍人给欺骗了,被你父亲欺骗了,就想离开,母亲回忆什么似的说。
我问,那你后来,又怎么留下来的呢?
为什么留下来?我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你问我,我只能说,那时候,我没有多少选择,要不留下来,要不回故乡,和我的几个姐姐一样嫁给同村的人,他们也很穷,嫁给你父亲,也很穷,不管嫁给谁,都一样。还有一点,母亲思索了一会儿。
是什么?我迫不及待地问。
那就是,那时候,我真的很累很饿了,我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介绍人,也就是你的大伯母,把我带到了一个漆黑的屋子里,一个男人端起一杯茶水给我,说你喝点水吧,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就是我要嫁的人。我端起了茶水,喝完后,没想到今后要一直喝这里的水。
    记忆模糊了,砖瓦房在我的记忆力逐渐变得模糊,像童年记忆,随着时间流淌,逐渐消失不见。那片砖瓦房一开始是两间,还是三间,如果是两间,我出生后,家里五口人,五口人住两间房有点拥挤,其中一间房还是堂屋,不能住人,一家五口人住一间房,两个姐姐睡在另外一张床上,我和父母睡一张床,那张硕大无比的床,是母亲和父亲结婚后打的,现在已经拆了,木头早已经不知道是烧了,还是腐烂了,在我小时候,却是一家五口人栖息的场所。
你应该说说我唯一一次带你回外公外婆家的事了,你不能忘记吧!母亲叮嘱我。
我说,我真的不太记得了,时间隔得那么久,那时,我才一岁,一岁的孩子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呢?
你记得些什么,就说什么吧。
我记得你说过一家五口人坐在船上渡江去别的地方。
还有呢。
我记得你说过船上有个外国人塞了一把糖给你的孩子吃,其他的,我就不记得了。
你的记性真差,母亲埋怨我说,既然,你不记得了,那我给你说说吧,还有很多很多,母亲有点失望地说。
我说,好的,你说吧,我都给你记下。
母亲的话犹在耳边,提醒着我不能忘记过去的那段时光,于是,渐渐地,在我的脑海中,去外婆家那一段时光的画面浮现了,一个世外桃源一般地方。跟随着母亲的回忆,一副美丽的画面出现了。母亲,你曾经对我说过,外公家的小屋子坐落在一片竹林里,一个耸起来的小土堆上,周围便是栽种了玉米还有稻谷的庄稼地,不是南方的那种大片大片的平原的庄稼地,而是西部山区狭小的一块,周围被山谷包围着,远处是翠绿的树林,以及密密仄仄的山林。在我的想象下,在那美丽的西部山村里,有一个打着粗大辫子的少女正背着竹篓忘山上走去,她黝黑的皮肤,粗壮的身材,穿着花布小褂,和黑色长裤,走在山间树林里,一会儿隐没了,一会儿又出现了。她一直地往前走,急匆匆的,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在催促着她,她不敢停下脚步。
为什么,我会幻想出这样一个人物,她是谁?又要到哪里去呢?我不明白,这时候母亲那来自遥远故乡的声音又出现了。
孩子,她就是我,你年轻时候的母亲,那时候她才只有十几岁,还在念小学,也没有嫁给你父亲。
母亲的话犹在耳边,让我感到迷惘,于是,我看着窗外的黑影,呼喊着。
母亲,我的想象的画面里那个十几岁的少女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
窗外风声依旧,雨水吹打着窗户玻璃,噼里啪啦的声音,我极力地聆听着母亲的话,一点都不敢疏漏。
母亲在窗外看着我,微微一笑,是的,那个的确是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连我现在都不记得我十几岁的时候长得是什么模样了,啊,你勾了我的回忆,那一片翠绿的田野,那每日里都要背着竹篓和镰刀去割猪草的日子,那每日都要去施肥种地,还有给你的外公缝补衣服,帮你外婆去收拾柴禾,还有傍晚的时候,早早地准备好晚饭的少女,便是我了。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无边无际的田野中,风和日丽的一天,七月里。
母亲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和我在棉花地里摘棉花,那洁白如云朵的棉花啊,那已经被阳光晒透了好几个日子的棉花啊,还有那些已经被晒得如脆纸一样的棉花叶子,这一切母亲,你应该都记得吧。在很多个炎热的午后,我们穿梭在棉花地里,腰间系着棉花袋子,尽管手被那些坚硬的棉花壳给刺破了,但是我们依然没有停止捡棉花,依然不断地向前前进着,似乎在竞赛。很多次,那一大片的棉花地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周围一片寂静,阳光猛烈,我们默默地收割者棉花,这些棉花是我们一家人的希望,是唯一的收入源泉,母亲你记得吗?你和我说起了很多往事,很多你小时候的故事,以及故乡的风土人情,母亲,你不会忘记了吧!那时,我长大了,不是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了,已经是时不时地和你反抗的成年人了。因为,你经常让我跟你去捡棉花,而我非常厌恶这一切,于是,我在暗地里生你的气,就因为你叫我来这个炎热无比的庄稼地摘棉花。
    母亲,你是知道我的,一个懒惰浪荡的儿子,一个自私自利的儿子,只知道太阳很热,所以不愿意跟随你来此,可是他又哪里知道你也很热,你还几乎天天都来。从寒冷的冬天,到炎热的夏天,你几乎没有一天是清闲的,总是穿梭在这无边无际的庄稼地里,一个人承担着这一片棉花地里的棉花的收割。母亲你是知道我的,一个喜欢睡懒觉,虚伪而且在叛逆期给你带去无尽伤害的儿子,当他反抗你,惹你生气的时候,你对他却没有一点责备,依然宠爱着的他。你实在无法一个人在下雨之前将七八亩的棉花收割上来,你害怕棉花被雨水冲刷后受到损害卖不上好价钱,才迫不得已地叫他来此,可是他还不愿意,老是发牢骚,似乎这件事不应该是他做的,而就应该是母亲你做的,好像母亲天生就是受累受苦的命,而他天生就应该享福一样,这种思维一直让他嫌弃跟随母亲去地里做事,哪怕被迫,但内心时刻是抗拒的。
母亲,我说了这么多,你现在应该记起来了吧,那天是好多次我和你一起下地其中的一次,那次之所以我印象深刻,是因为你说了你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在即,你从来都没有说过,甚至都没有提起过,母亲,你还记得吗?
窗外的雨水逐渐停止了,母亲在聆听着我的叙述,从她那平静的表情看,似乎她也在回忆着我所叙述的。
是的,我记得,那天我带你来到棉花地,你一直抗拒着,脸色很难看,似乎时刻都会逃离我,逃离棉花地,将我一个人留下来,可是那一大片的棉花不是我一个人可以收割完的,必须有你帮忙,所以为了让你能留下来,我便开始和你聊天,聊了很多我小时候的事情,越聊越多,最后,你听得很认真,似乎都不舍得离开了。
那么,你都说了些什么呢,你现在还记得吗。
我是记得一点的,但不是很清楚。
现在你可以说了,我会认真听的,然后记下来。我说。
   母亲你还记得这一切吗?母亲,你看到那美妙的画面又出现了,那个背着竹篓的小女孩走在田野里,她就是少女时期的你,一片片的竹林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那时候夏季的一个白天,白云朵朵,天气很好,你穿着土布小褂,土布裤子,颜色就像泥土一样,你的头发十分茂盛,垂落到了肩膀上了,你刚刚放学回家,一回家便要去山上打猪草了,那时候外公家里养了两头猪,是家里最大的财产,外婆将喂养母猪的责任交给了你,那时候,你还有好几个姐姐,最大的那个嫁人了,还有两个姐姐在家里务农,但是已经不上学了。
母亲,那个走起路来很快,像是飞跑一样的女孩是不是你?
阳光洒在棉花地里,我的周围一片嘈杂声,那是来自母亲的,还有那些雨声,淅淅沥沥的开始下了起来,我的衣服逐渐潮湿了,还有系在腰间的棉花袋子也开始潮湿了,母亲,下雨啦,开始下雨啦,我大声地呼喊着,一遍又一遍,但是母亲好像没有听见,她依然穿梭在棉花地里,似乎没有感觉到雨水的存在。
母亲下雨了,你知道吗?为什么那时候你不躲雨呢?
母亲微笑着说,不是我没感觉到雨,而是我不能停下来,我要抓紧时间去摘那些已经被晒得涨起来的棉花,它们那时候还是热乎乎的,还是蓬松的,不能让雨水给下黄了,你要知道,那时候我不能顾及自己,我担心的是那些棉花,我想的也是它们,母亲说。
母亲你受委屈了,你在外公家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有没有想过离家出走,就像我小时候,我被父亲责骂殴打了之后,会生气地躲到棉花地里,躲到草垛里面,目的就是要离父亲远远的,免得被他找到,然后挨一顿抽打,母亲,你小时候被外公打过没有呢?
哪里没有呢,你外公谁都打过,几乎隔三差五的就会因为一件小事去打你的外婆,你外婆看见外公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从来都不敢大声说话,被骂了打了,从来不敢还手还嘴,你外婆都这样,更何况是他的几个女儿呢。我们从小就在你外公的威严下长大,大气都不敢出,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撒娇,也不知道什么是父爱,只有权威。你外公的脾气比你父亲还要大,你父亲只是偶尔骂你几句,但是那都是因为你调皮捣蛋,你顶嘴,但是你外公却不一样,哪怕我们都是沉默的,他都会没事找事地骂我们,打我们,将我们几个女儿打得稀里哗啦地哭着。尽管如此,我们还都在忍受着,没办法,那时候我们能去哪里呢?没地方可去。那时候连火车我们都没有见过,村里也没有通车,我们都不知道去哪里,远方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和我生活的山村是一样的,我们也都不得而知。所以每当你外公赶我们离开家,让我们滚的时候,我们都很害怕,害怕他真的会不让我们回家,把我们给关到屋外。每当你外公对我们发脾气了,你外婆就替我们说好话,说老头子你的脾气该改改了,她们都是你的女儿,你把女儿赶走了,谁给你养老啊,外婆胆战心惊站在一边劝告者,这时候你外公不再骂了,只是开始埋怨他运气不好,家里没一个可以给他分忧的,他累死累活的,回到家还要受气。
我们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站在屋外,那时候屋外已经是漆黑一片了,充满了狗叫声,竹林发出来的哗啦啦的声音,乡间小路漆黑一片,我们不知道去哪里,只能站在屋外,等待着你外公脾气消停,然后你外婆就会给他端来洗脚水,给他洗完脚后,他便好像忘记了责骂我们的事情了,一个人上床去睡觉了,那时候,我们才敢悄悄地回家去,泪水早已经哭光了,脸上都是干枯的泪水,那时候你外婆就唉声叹气的,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老天爷啊,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结束啊!
    母亲,黑暗中,我似乎看到了那个躲藏在暗处的小女孩,她在漆黑的夜里,因为被大人给骂了,现在正气得浑身颤抖。她坚毅地朝着家所在的方向看去,家里几个团团的影子在走动着,影子忽大忽小,油灯的微弱的灯光一会儿明亮,一会儿灰暗,映射在家里那些斑驳的泥土墙壁上。她不敢回家,因为她的父亲骂了她,让她滚,不要再回家了,她不知道去哪里,她的周围都是漆黑一片,村庄静悄悄的,也是漆黑一片。
母亲,我知道,那时候你才十几岁,但是早就经历了很多磨难了,你和我说过,小时候的你,一大早就被爷爷催促着爬起来,去打猪草,你白天干农活,晚上摘菜煮饭,锅灶里的熊熊燃烧的火光早就将年幼的你的脸蛋给热红了。你的脸蛋就像是红苹果一样的红,是不是这这样的?我问。
母亲思索了片刻,说,是的,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我现在还能感觉到儿时,自己蹲在灶台下烧火的光景,那不断地跳跃的火光的热。傍晚,我就蹲在锅灶下面烧锅,那些干硬的柴禾堆积在小小的灶房里面,差点都将我的瘦小的身体都给淹没了,它们都是我从山上给一根根地砍下来,从堆满了杂草的地面上捡起来的。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依然要被你的外公责骂,我想不通,希望你外公早点去死,那样我就能和你的外婆好好地生活了母亲好像在回忆着什么似地说。
    母亲又说,如果没了你的外公,也就是我的父亲,我和你的几个阿姨,还有外婆,完全可以让这个家过上更快乐祥和的生活。母亲好像有点记恨爷爷,说到这里,不禁加快了语速,可是你的外公身体很健康,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他生病过,能挑两百斤的粮食还能健步如飞,你的外公的骨头很硬,看起来就像是那些干硬的木柴一样,哪怕用斧头都无法砍断。
    不知道为什么,我经常被你的爷爷责罚,晚上不准吃饭,母亲又补充说,我经常站在漆黑的橘子树下面,因为害怕你的爷爷,所以一直不敢走近家门,于是,就站在树下,那时候,我暗暗地咒骂你的外公,恨不得他早点去世,如果这样的话,我和外婆能过上好日子了。
    母亲继续怅然地对我说,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站在树下,闻到家里那些喷香的菜粥,那被烧开了的滚滚的菜粥,那让人闻起来就流口水的香味,还有那稀烂的红薯,口水就流下来了,你知道吗?那时候,我都累了一天了,白天砍柴打猪草,夜里,还被你外公骂到不敢回家,一想到饭桌上香喷喷的晚饭,我就忍不住地向前走了几步,希望能够更加靠近一些。你知道的,那时候你的母亲多么可怜,我希望经常能吃饱肚子,肚子饱了,就热乎乎的了,就不怕黑夜和寒风了,也不怕你的外公了,可是我经常的饿肚子,吃不饱,肚子就会不断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叫声,像青蛙的叫声,啊,青蛙,那些池塘里的生物,我可是捉青蛙的好手,青蛙捉上来,大人们说都可以吃的,但是我从来就没有吃过青蛙,捉上来也会给扔回池塘里。池塘里那些长着红色的龙虾是可以吃的,但是只有当夏天雨季的时候才会有,每当那个季节我都会和你的阿姨们一起背着竹篓和网兜,去池塘里面去捞那些龙虾,我们欢天喜地地将龙虾带回家,煮熟了,吃个干净。
    母亲,我似乎看到了年幼的你被爷爷罚站在树下,天黑了,屋外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在屋外了,那时候你的几个姐姐也和你一样,被爷爷责罚的的都妥协了,可是她们忍受不了饥饿,向外公说了几句好话,父亲,我们下次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们都是你的好女儿,于是,现在她们都端起了热乎乎的菜粥吃起来了,我能听到她们吃饭的声音了,只剩下你一个人,依然倔强地站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我似乎都听到了你内心的呼喊:我是不会妥协的,我就一直抗争下去,一直抗争。
母亲那个站在黑暗中哭泣的女孩是不是你,你为什么要哭泣。那个女孩的哭泣声我听到了,一直在我的耳畔徘徊。我看不到她,只能听到她的哭声,我想要走近去看一下,可是我走不过去,我无法去安慰她。母亲那个受委屈的小女孩到底是不是你,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重复的画面,她是多么的悲伤,多么的无奈和可怜,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天天吃不饱肚子的是不是你,母亲,你和我说一下吧。
母亲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呼喊,眼泪也流了下来,那个女孩的确是我,你看见的在角落里哭泣的女孩的确是我,我小时候长得就是她那样,瘦小,无助,脸上总是挂着泪水,心里总是装着委屈,小小的手上都长满了茧,就像现在的我的手一样也布满了茧,似乎从十几岁开始,那些茧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雨季)
    雨季又来临了,雨水肆无忌惮地冲刷着窗户,整个天地都灰暗了起来,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吹打着长江边一个平凡的小村庄。屋外风雨飘摇,地面上坑坑洼洼的地方都积满了雨水,向外溢出来了,滚滚地向着低洼处流淌而去,池塘,河流,都溢满了雨水,被雨水冲击着,掀起一个个拳头大小密集的雨坑。一个穿着黑雨衣的中年男人拿着铁锹在池塘边走来走去,将一个个木桩敲打到岸边的泥土里去,将绿色的渔网在木桩上面给系起来串联在一起。
    母亲,你记得这个画面吗?那个穿黑衣的男人你应该认识吧!他是我家的邻居,和你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邻居,那些画面是我儿时的画面,是我儿时夏天雨季的画面。那时候我才十几岁,家里也许还是瓦屋子,还没有建好楼房,每当雨季来临,家里就潮湿不堪。雨水从破漏的屋顶漏下来,地面上摆满了塑料桶子,用来装滴下来的雨水的。母亲,那时候的你一般正和两个姐姐在家里编织草甸子,你们都坐在一张矮小的小板凳上,两个姐姐非常熟练地编织着,手飞快得几乎都看不清动作,你刚刚学会没多久,还在练习,可是也很快了,那时候,我家除了种棉花,就是编织这些东西了。在业务繁忙的时候,这些草甸子卖的钱比卖棉花赚的还要多。母亲你记得吗,在那些潮湿的天气里,和两个姐姐从早编到晚,吃午饭,会歇下来一会儿,之后,又会继续编织,有时候,我也会帮忙做饭,但我哪里会做饭呢,我做的饭很难吃,所以雨季里大部分的时光,我都会无所事事地在家里看电视,偶尔会和小伙伴们拿着鱼竿去钓鱼。母亲,你知道吗?我很小就会钓鱼了,在雨季来临,我几乎每天都会带着几条鱼鳞闪闪的鱼儿,无比自豪地回家,当我看到你和姐姐们带着期盼的眼神看着我,那一刻我也感觉我不是一无是处。母亲,我钓鱼的技术是天生的,不需要别人教就会了,每当钓鱼的时候,我都会专心致志目不转睛地看着河面,我想如果我上课有这么专心的话,成绩就不会那么差,就不会让你失望了。但雨季里更多的时候,我都没有出门,非常无聊地呆在家里,大部分时间都干坐着,一边看电视,一边看你们编织,那时候我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电视机,如果有的话,那我一定是守在电视机面前
母亲看着我,似乎也在回忆着什么。
母亲,你记得吗?有一天,屋外阳光灿烂,我和你聊起过去的一段生活,聊起背后的楼房是如何建设起来的,母亲你便想起来了以前的辛苦的日子,数着指头说,都十几年咯,母亲那时候你对我说楼房在你十几岁的时候建起来的,那时候村里还都是瓦房,我家是最先一批建楼房的。
母亲你说自从你嫁一贫如洗的父亲后,还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住楼房,想都不敢想啊,母亲你感叹地说,后来家里渐渐有了一点积蓄后,加上村里开始盛行编织草甸子,有一些小贩子开始在村里游荡,收买草甸子,卖往遥远的大城市,母亲你知道这时候机会来了。那时候两个姐姐也都快十岁了,二姐十分聪明,大姐愚笨一点,母亲你笑着说,母亲你说二姐去村里的一些最先编织草甸子的家里玩,看着别人怎么编织,不知不觉地就学会了,二姐的手特别灵巧,头脑也很聪明,就是念书不行。母亲你感叹地说,二姐像个男孩子,经常和村里男孩子打架。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形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便是我的二姐,她正在奔跑着,追赶着村里一个调皮捣蛋的男孩子,那个男孩子疯狂地逃跑,还一边嘻嘻哈哈地回头嘲笑二姐,说她是矮冬瓜,你是二冬瓜,你弟弟是三冬瓜,你们一家人都是矮冬瓜,二姐追逐着他,从村口一直追逐到了村尾,穿梭在被草覆盖着的马路上,那些受惊的蚂蚱和昆虫纷纷跳了出来。二姐离那个男孩越来越近,要追上了,啪的一下,二姐推了一下男孩,男孩跌倒了,二姐骑在了男孩的身上,捏紧了拳头不断地锤击着男孩,哇的一声,男孩哭了,哭得惊天动地的。
    我凝听着母亲的话,生动的回忆纷纷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一个个鲜明的画面,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一个个让我又爱又恨的故事。
母亲,这时候,风停止了,瓢泼大雨也停止了,天上依然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小雨洒在河面上,水底的鱼儿露出一张一合的嘴巴,水草在幽幽地浮动着,池塘里的水被大雨浇灌后,变得浑浊不堪,水塘的田埂被淹没了,河水冲过田埂,向着附近的低洼处,和岸边流去,一群黝黑的小蝌蚪摆动着尾巴,在池塘里游动着,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长大,这些都是雨季常见的风景。
母亲,你看到了吗?那个在池塘边活动的中年男子已经将池塘边都给布上了网,水从池塘里溢出来了,那些在水下活动的鱼群都被阻挡在了渔网上,没法继续流出去。男人站在岸边,他的儿子穿着短裤和塑料拖鞋,撑着雨伞也从家里出来了,去帮他父亲的忙,他就是阿杰,邻居家的孩子,也是我儿时的玩伴,邻居是个倔强的男人,他叫他儿子回家去,不要来捣乱。母亲,另外一个男孩,也赤着脚从家里走了出去,刚刚的这一场暴雨他从头到尾都看到了,雨季他见得太多了,他喜欢下雨,不仅仅是瞬息万变的天气,大雨说下就下,也不仅仅天上魔幻一般飘动的黑色的云彩,更不仅仅是村里的树木和路边的野草也都被风给吹拂得摇晃起来,那些哗啦啦的雨水溢满了田地和池塘,所有的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新奇。母亲,那个刚刚走出家门的男孩,就是儿时的我,那时候我才七八岁,正是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的年龄,我一看到雨天就会很兴奋,然后赤着脚在屋外湿漉漉的马路上踩踏,污水溅得我浑身都是泥巴,我却无比开心,你经常叫我下雨天不要出门,你阻拦我踏出门槛,害怕我掉进河里,被泛滥的河水冲走,但是我却什么都不怕,此刻,母亲你看到了吗?儿时的我正走在被雨水冲刷得变软了的马路上,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在岸边扎网,他没和男人说话,只是喊着更远处那个站在家里门槛边的男孩,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只相差两岁,雨季来临了,他们很多天都躲在家里,不敢出去,身体都快发霉了,他们觉得必须要做点事情了,比如去钓鱼,现在这个时候是钓鱼最好的时候,河里的鱼儿被雨水冲刷,正活跃着,在水里到处游荡,是看不见鱼线的。
喂,阿杰,我想要去钓鱼了,你去不去啊。
站在门槛边的男孩思索了片刻,说,好,我们一起去钓鱼,我们要钓好大好大的鱼啦。
又一个画面出现了,母亲,我在努力地回忆着关于我们过去发生的事情,不管是什么,我都不想忘却,只有这样,才能够更加具体地感受到你的存在,而不是忘记你。母亲,在我们共同相处的无数个岁月里,总会出现这样的一个夜晚,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也就是南方夏天最热的时候,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村子静悄悄的,黑乎乎的,一间熟悉的瓦房里面油灯闪烁着火光,正是晚饭时间,在堂屋的中间放着一张四方形的饭桌,母亲这样的画面,你应该很熟悉吧,在饭桌上坐着一男一女,那个男的,就是几十年前我的父亲,那个女人便是你了,母亲你应该记得吧,也应该认得出吧,我问。
母亲说,我认得,虽然时隔这么多年了,但是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这样的画面,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我都是和你的父亲这样坐在饭桌上,我们一家五口,都是这样的吃晚饭,吃过之后,这样的画面,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母亲怅然地说。
母亲,既然,你记得,那我就继续说下去了,我说。
画面不断地延续,时间在长河中,向后退去,在我的记忆的画布上,又出现了那些个动人的夜晚,这样的夜晚,现在,我一想起来,总是会动容不已,舍不得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在漆黑的夜色里,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一个个让人怀念的故事,我那年轻的父母,我那年幼的姐姐,以及不谙世事的我,都一一地在夜色里浮现了出来,并且显得越来越清晰了。
画面里,我的故乡又出现了。
母亲,你看到了吗?那熟悉的五口之家,你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此刻,同样是夜晚,这样的画面,你一定很熟悉,曾经每到这个时候,你都会把晚饭煮好,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享受晚餐,我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只要看见你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我便会跑过去,看看那天晚上,你又在做什么菜了,有时候,看见你一边炒菜,一边在灶台下烧火,我就想代替你,去烧火,可是我没有那个耐心,总是要从灶台下跑出来,渐渐的,你就对我失去了耐心,不再让我烧火了,宁愿自己烧火。在我记忆里,你经常就坐在灶台下,每天重复着,一日三餐准时地坐在下面,你熟练地掰断柴火,将它们送到灶台底下的洞口里,我似乎都看到了你那因为长久劳动,和泥土打交道的手掌上分裂出一道道浅浅的印子,每当我看到这些,我都会为你感到难过。
母亲,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你做的饭菜了,自从几年前,你离开我之后,就没有尝过你了,你所做的每样菜我现在都能够记得,但是却不知道它们的味道了,母亲,你责怪我吧,我这么快就把它们给忘记了。母亲,你知道吗?每次我从外地回家,家里只剩下我和父亲两人,便感觉到没有你的日子,家里不再像以前那样热闹了,变得萧条了很多,每当我回家,我到处寻找你的踪迹,却找不到,虽然,你离开了这个家,但是家里依然有你生活过的痕迹,没有什么变化,只要你回来,依然能够像往常一样寻找到回家的路。   
热烈     
母亲,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连鸡蛋都不舍得吃,每天全家人在一起吃饭,才是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日子,不管什么菜,你总是让给其他人吃,自己吃得很少,只有等到其他人都吃完了,你就吃剩下的菜,不管剩下多少,你都不会浪费掉,母亲,你还记得吗?母亲又点点头。
母亲,你喜欢吃鱼,可是总是吃鱼头,鱼身子留给我们吃,你喜欢吃肉,可是只吃肥肉,瘦肉留给我们吃,你清楚地知道家里所有人的饮食习惯。在无数个吃饭的场景中,我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你吃鱼头时候的样子,你迷恋于鱼身上的所有东西,将鱼吃得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浪费,鱼刺一个个放在桌子上。我和姐姐都继承了你的良好习惯,都喜欢吃鱼,只要一个星期不吃,就会惦记着,母亲,那个坐在桌子上,埋头吃饭的女人,是不是你,你为什么一直闷不吭声,尽管我从遥远的地方,从记忆的深处看你,可你却丝毫都没有察觉到。母亲,你应该看到我的,我就坐在你的身边,那个男孩便是我了,现在,我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脾气暴躁的男孩了,也不再惹你生气了,可是,你却对这一切都不知道,似乎已经忘记了我了,不再回到我的身边,就像在无数个,我沉沉入睡的夜晚,我一直期盼着能在梦里遇到你,可是一直都没有,你似乎逐渐地远离我而去,只有等到现在这个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夜晚,你终于出现了,此刻,你就站在窗外,看着我,凝听着我的叙述,和我对话。
    还是吃饭的场景,母亲,小时候的我,和父亲一样笨,为此,每次吃饭的时候,因为害怕被父亲责罚,我都是闷不吭声的吃晚饭,一句话都不说。因为我的沉默,在家里,几乎是个多余的存在,后来,因为我的懒惰和调皮,每天傍晚,当你和父亲做完农活回家,我都尽量躲得远远的,当你抱柴火回家,我就站在一边,虽然,我想动手帮你,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每次你叫我做的事情,我都没有很好地完成,后来,渐渐地,你便对我感觉失望了,很少叫我做事了,也因为如此,在家里,我的地位一直很低,母亲,你知道吗?我很小就感受到了被别人嫌弃,以及忽视的感觉,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母亲,我知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以为,我是故意地惹你们生气,但我发誓不是这样的,母亲你现在知道了吗?母亲点点头。
    母亲,你知道吗?在我懂事的时候,就因为我的愚笨,在家里,我经常被姐姐和父亲看不起,也经常被父亲骂,被父亲打,可是我倔强得很,被父亲打了,也不吭声,对父亲的仇恨淤积在心头,久久不散。
在我的叙述里,一个清晰的画面出现了,画面里是我儿时熟悉的故乡,在一个夏天的傍晚,朝霞布满天空,成群的小燕子在天上飞来飞去,有的落在电线杆上,有的落在田野上一个个隆起的草垛上。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声音,邻居家炒菜的声音,行人走路的声音,池塘里的鱼儿跳出水面的声音,青蛙叫了起来,萤火虫也出来了,在河边的水草中飞舞着。就在这时,一个小男孩出现了,他紧紧地握着手,低着头,似乎做错了什么,所以一直站在家门口,也不敢回家。
母亲,那个男孩你看到了吧,你应该很熟悉的吧!他就是年幼时期的我了,那时候,正是漫长的夏天,我才十来岁,父亲骂了我,我顶了嘴,父亲一气之下,便走回了家,跑到灶房里拿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我紧张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像那个可怜的小男孩,此刻,他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他饿极了,闻到了厨房窗户里传出来的炒菜的香味,那时候,母亲你正在为全家人准备晚饭。我知道,如果,因为被父亲责骂,或者害怕父亲打我,而跑掉的话,那么那天晚上的晚饭就没有着落了。父亲骂了我后,我就不敢上桌,远远地站在屋外。我不敢和你们坐在一起吃饭,但又不想离开家,不知道能去哪里。母亲,你知道吗?少年时期的我才会经常地木木地站在家门前,等待父亲的责罚,我知道父亲看我不顺眼,他累了一天了,看到我笨手笨脚的样子,就来气。母亲,你应该知道,那时候的我内心是多么的恐惧和害怕,尽管你并没有感觉到,但现在你应该知道了。母亲,我多么渴望,你能够走出厨房来安慰一下我,拉我回家去,帮我和父亲说说好话,让他不要打我,可是,你似乎没有感觉到年幼的我内心的期望,直到父亲走出家,手里拿着扁担,向我走过来,对我狠狠地敲打了几下。我的屁股立即被扁担打得疼的发热了,可那时候的我虽然只有十来岁,却十分的倔强,任凭父亲打我,也不服输,也不会向父亲乞怜。母亲,那个男孩倔强地站在一棵葡萄树下,被他的父亲挨打的场景,你看到了吗?你应该很熟悉吧!我说。
母亲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在窗外突然沉默了好久,喃喃地说,是的,我看到了,你是不是还在为过去的事情怨恨我和你的父亲呢?母亲说。
不,母亲,我没有怨恨,现在,我早已经原谅了过去的一切了,可是,那一幕幕难以忘记的场景,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荡,我无法消除它们的存在,所以只好叙述下来了,不管过去的回忆是愉快的,还是难过的,我都会一一地抒写下来,因为只有这样,才是真实的,像那个无数个夜晚里的场景一样,你站在厨房里做饭,听到了我和父亲争吵的声音,你没有走出厨房,那才是真实的你,我不想虚构一个不真实的过去,母亲,你明白吗?我说。
母亲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点点头。
母亲,你要知道,那时候,那个少年被父亲刚刚骂过打过之后,内心充满了委屈,可他照样不吭声,宁愿饿肚子,也不想被别人看到他的委屈的模样,他似乎都听到了两个姐姐在一边笑话他的话。母亲,你知道吗?那个男孩便是我,那个被打了后,眼泪在眼角滚动,快要哭出来的男孩就是我了,那时候的我多么希望你能站在我的身边,对我说,孩子,不要哭,你父亲不对,他应该向你道歉,可是,我没有听到你这么说,所以,那时候的我孤立无援,没有任何人帮我,可怜我,也没有人安慰我。
你这个小兔崽子,天天给我惹祸,你敢动,我就打断你的腿。
扁担打在我的身上后,父亲对我的愤怒依然没有消减,继续打我,像他小时候,被爷爷打一样,父亲也不会还手,任凭爷爷将锄头砍在他的身上。你还动,再动,就打死你,爷爷骂着年幼的父亲,而奶奶则在一边,因为害怕爷爷,从来都没有帮助过父亲,也没有劝慰过脾气暴躁的爷爷,就如现在, 母亲,你也没有劝父亲不要打我。最后,父亲打累了,拿着扁担回家去了,这时候,母亲,你也做好了晚饭,可是,你没有叫我,似乎,当父亲打我的时候,你一点都不知道,我知道你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你以为这些都不算什么,你认为我今天被打了,是因为我太调皮了,父亲打我是应该的,母亲,你知道吗?你还把十来岁的我当成小孩子,今天被打了,明天就会忘记,又会兴高采烈地去玩耍了,可是你不知道,父亲那一次次的打和骂,早已经在我内心埋藏了仇恨的种子。
母亲,你知道吗?在我少年时期,在家里,没有其他人关心我,只有你一个,我唯一的依靠就是你,可是,你却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打我,没有丝毫干涉,母亲,我知道也许你不会想到我会那么难过,也不会想到父亲会真的打我。
母亲听到了我的话,好像有些难过,也落下了泪。
    又一个动人的画面出现了,还是一样的夏天的夜晚,这时候,夜色已经笼罩着整个大地了,在我的视线下,远处是一团团漆黑,浓厚到无法穿透,大片的萤火虫在空中飞来飞去,远处传来了一群狗撕咬的声音,空气清凉无比,沁人心脾。那刻,我们全家人刚刚吃过晚饭了,母亲你在灯火透明的厨房里刷锅洗碗,一片噼里啪啦的响动声。我和姐姐在另外一个屋子里正在看电视,父亲正在洗浴间里洗澡,他脱去布满灰尘的衣服,一股浓烈的汗味漂浮在空气中。我知道,不一会儿你就会洗完碗筷,在父亲洗完澡后你也会去洗澡,那时,是我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候,你和父亲都无暇顾及我和姐姐,在我们即将上床睡觉前,获得的这短暂的休闲时光。我们在房间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电风扇在一片嗡嗡地吹着,就在这时,电视突然关了,屋子里变得一片漆黑,那时候,我处在漆黑的房间里,等待着什么,似乎电会马上到来,可是等了很久,还是一片漆黑。
    母亲,你知道吗?在我小时候,很多孩童晚上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电视了,可是那时候的农村停电却很频繁,一停就是好几天。那个处在黑暗中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电,他还惦记着吃完晚饭去邻居家看武侠片呢,里面飞檐走壁刀光剑影,他不知道多喜欢,天天晚上都会准时地出现在邻居家,等待着邻居将一个方方的像是木盒子一样的东西从家里搬出来,插上电源,便会出现画面和声音了,有时画面会突然模糊了,布满了雪花点,影响他正在看的电视,这时候他便有些焦急,等待着什么,邻居这时候会走到那个盒子边,砰砰砰拍了几下,雪花点不见了,画面又开始清晰了。
    此刻,电停了,电视没得看了,他有些失望。
    突然间,他听到母亲的声音。
    你白天是不是打了阿雷了,他妈妈晚上和我说了,说让我好好教训一下你,让你以后别打阿雷了,他比你小好几岁呢,你多大了,都十五岁了,是一个大人了,女孩子家一点都不像女孩子,天天和一帮男孩子鬼混,还打架,还得了。
    他知道母亲在说二姐,不管他的事情,就没吭声。
是他先骂我的,他骂我了,我还不能还手了,你不知道他骂得多难听。
漆黑的夜色里,二姐的声音传来。
    哦,他骂你了,你就打人了,你打他,他就会找他妈妈,到最后还不是会找我麻烦,白天我都够累的了,晚上还要管你们这些小屁孩的事情,下次你要是再打架,就自己去别人家道歉去,我是没精力管你们了,我的事情够多的了。
母亲,那个斥责女孩的女人便是你了,你知道吗?我说。
母亲朝我叙述的画面看去,说,她怎么会是我呢?我是不会这样对你二姐说话的。
听了母亲的话,我的记忆模糊了,那个熟悉的画面突然消失了,转眼间,出现了另外一个画面,在这样的画面里,照样是漆黑一片的夜晚,画面里同样出现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不是我的姐姐,而是年少时期的母亲。
母亲,你看到了吗?那个少女是不是你,你回答啊我问,母亲思索了片刻,然后点点头。
    母亲,此刻,那个可怜的女孩被他的父亲责骂了,正躲藏在漆黑的角落里,她蹑手蹑脚地走在墙壁边,手扶着泥巴墙面,悄悄地来到了门边,屋里的油灯还没有灭掉,忽明忽暗,屋子里有虫鸣声,不知道是来自屋外,还是屋内,她感觉到了死一般的寂静,她探望着什么,当没看见她的父亲的时候,她那紧绷的神经才逐渐地放松下来,捏紧的小手也松开了。
你还不进来啊?你父亲已经上床睡觉去了。
女孩的母亲坐在一张椅子上,正在油灯下缝补衣服,那些针线在衣服上不断地上上下下,她的几个姐姐也都在,还没睡觉,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你进来吧,还给你留着一碗饭呢,就在桌子上,你一定饿了,去吃吧,吃完了,赶快洗脚睡觉去,明天一大早你还要跟几个姐姐去打猪草呢,家里的猪草都没有了,今晚猪看来就先饿一阵子了,明天你们多打一点,知道吗?
    母亲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看着她,说,她点点头,向桌边走去,一大碗菜粥,还有一些鲜辣椒,和一小碗豆腐正摆在桌子上,她端起了菜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直站着吃,都忘记了要坐下了,她喜欢吃辣椒,她知道那些辣椒一定是母亲留下来给她的。母亲是这个家里她唯一依赖和想念的人,她想如果有一天她嫁人了,谁都不会想,只有母亲。,她边吃边想。
    你吃完了,把碗洗干净,今晚屋外风有点大,你们睡觉前,别忘记了把门窗给关好,家里的窗户都快要碎光了,只剩下一块了,要是这块还被风给打碎了,只能到年底才安装新的了。
    她的几个女儿都点点头,看着母亲将缝补好的衣服拿进了父亲睡觉的屋子里,油灯还在外边,她没有带进去,这时候她便能听到父亲发出的一阵阵的打鼾声音,非常大,她不知道母亲和父亲睡在一起晚上是如何睡着。
她一边吃饭,一边想着,母亲走后,她感觉虫鸣声更大了,也许是蛐蛐的叫声。
(渔船)
    读者朋友,如果你能耐着性子读到这里,那么算我的故事还不错了,我一向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的催促,想必我是不会记下来这些陈年往事的,我们家的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令人感兴趣的东西,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十分重要。我害怕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逐渐忘记这些往事,忘记母亲,也忘记了家族所有人,这会让我成为家族的败家子,因为整个家族就只有我一个人还有一点想象力,其他人都早已经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对过往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忘记了。我们家族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现在在书写着家族的往事。我要加紧去叙述这些,因为时间对于我来说也不多了,天一亮,我的记忆就会减退,以前的事情就不会记起来了。我要趁着这漆黑的夜晚,还有窗外母亲的敦促,一点一点地回忆起往事来了。
    母亲你说对不对,我和你一起想象以前,这样,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也会逐渐丰满,这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母亲,你知道的,我是家族里的败类,读了一点书就幻想着个家族立传,这简直有点太自大了,对不对?
    母亲听了,笑着看着我,摇摇头,便不再出声了。
夏日里,我记得一个画面,一个非常和谐温馨的画面,一个南方农村无边无际的碧绿的田野,无数个河流和池塘点缀在其中,如果这时候有人漂浮在空中,从空中俯瞰这个很平常的江边农村,也许不会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可是,在我小时候,这里的一切都牢牢地占据着我的生活,我每时每刻都和它们在一起,从来都不会离开,我是一条活跃的鱼儿,在故乡的河流里流淌着,呼吸着故乡泥土的气息,我身上的一切无不显示着故乡的特征。在我的记忆里,故乡出现了一条一望无边的大河,河边长满了芦苇,和荷花荷叶,柳树,静止不动的,河面上有很多木船,每个船上都坐着一个大人,他们手里都拿着渔网,渔网将河面给铺满了,不一会儿慢慢地沉入到河底,消失不见了,河面上漂浮着碧绿的水草,和芦苇,河面静止不动,仿佛一面镜子。
母亲,你看到了吗?那些穿着鱼裤,在河面划着渔船的大人,你应该都很熟悉吧,他们都和你是一个村子的,其中一个便是父亲。在南方的一个酷热的夏天,雨季过后,河水平静得如一面镜子,碧蓝色的天空倒映在水中,河水清澈见底,不时地会有一些巨大的鲤鱼从水底跳跃出来,然后又沉沉地落下。那时正是收获的季节,田野里的农人在用镰刀收割金黄色的麦子,一把一把的麦秸秆躺在田地中,被阳光直晒着,在庄稼地的周围便是一条条贯穿整个村庄的河流,零散地分布着,有大有小,星罗棋布。
    母亲,你看到了吧,那熟悉的画面,那让人怀念的景色,从小,我就在这样的村庄长大,被无边无际的田野包围,在我的父辈们在河面作业时。年幼的我也在田野里,那时候你和父亲和别人一起承包了村里的一条河流,所以在那些划着渔船的村民中,也有父亲的身影,在岸边围观捕鱼的人群中,也有我的身影。那时候我才八九岁,一大早,就得知父亲今天要去捕鱼了,所以很早的时候,天还没亮,我从床上爬了起来,跟屁虫一样地跟着父亲。父亲扛着木船,你拿着渔网,前往离家不远处的那条河流,当父亲和你一起下到船中,和其他几个村民开始撒网的时候,我就站在岸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在下水前,你就叮嘱我,不要走近河边,站远一点,你害怕我会掉进水里去,我听了你的话,一直远远地看着,不敢朝河边再踏进一步。
    那时候的夏天似乎格外漫长,阳光也格外的猛烈,知鸟树上叫个不停,我站在阳光下,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热,母亲就如那天,我和你一起坐在家门前,你和我提起你已经好久没有回故乡了,你全身被阳光包围着,看上去有些慵懒,那样幸福的时刻让人怀念,我希望那样的美好时光永远都不要流逝掉,母亲,你知道吗?
母亲,还是继续回到那个捕鱼的场景吧!在我的叙述下,那个美丽的村庄逐渐地变得清晰,之前所有的事物都是模糊的,包括你,父亲,和那些村民们?他们都是谁,时过境迁,现在的我已经不记得了,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了,也许此刻,他们早已经魂归尘土了,他们那模糊的相貌在河流上不断地摇晃着,随着河水,随着拉网的动作,不断地变形着,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田野却很清晰,那一草一木,都仿佛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母亲,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我问。
母亲似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疑惑地摇头。
    母亲,那些渔民们此刻划着渔船,在河面上漂浮着,正在将沉在水下的渔网给收上来,渔网渐渐地浮出了水面,那些被渔网罩住的鱼儿也都浮现了上来,一条条肥大的鲜活的鱼鳞闪着光芒的鱼儿在跳动着,翻滚着,母亲,你知道吗?年幼的我从来没见到那么多的鱼儿,也不知道水底下竟然会藏着那么多的鱼儿。以前在雨季,我经常赤着脚经过那条河流,我走在被雨水打湿光滑的田埂上,河水从田埂中间的小水沟里流出来,偶尔还会有一些鱼儿从河流里流淌到水沟,有一次,当我走到其中的一条水沟时,竟然有一条泛着鳞光雪白的鲢鱼从水沟里跳到了田埂上,那时候我兴奋极了,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将它给捉住,母亲,当我将穿在柳树枝上的鱼儿带回家,你看到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那一天便是我雨季里最快乐的时光了。母亲,当我回忆这一切,水流潺潺地在我的耳畔回响,仿佛我真的身在其中,虽然我急切地想回到那不可能的过去,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了,就如你已经远离我而去,不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和我提前过去你所经历了一切,所以我不得不凭着自己可怜有限的想象力来弥补你那缺失的回忆。还是回到那捕鱼的场景吧,那时,年幼的我安静地站在河面,看着父亲在捕鱼,那时候的河面波澜不惊,静止得仿佛是一面镜子,可是我知道这条河里有一些怪物,每天午后都会从水下爬上来,藏在岸边的一棵树下或者草丛里,等待着不睡午觉的孩子过来,然后将他们给拖下水,这些怪物听大人们说就是传说中的水鬼,村里每当有孩子在河里淹死后,大人们便都说是水鬼作怪,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水鬼,如果现在水鬼将那些木船给摇翻掉的话,那么那些大人不就会被水鬼给拖下水吗?
    我站在岸边,替你和父亲担忧,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和父亲,你和父亲站在一张船上,船不大,不断地摇晃着,似乎随时都会颠倒过来,将你和父亲淹没在船底,所以,每当船剧烈地摇晃着,我的心就扑通扑通地跳着,可是,逐渐地,我便被你们拉网的动作吸引了过去。父亲坐在船上的一张凳子上,拉着网,你坐在船的另外一头,理网,同时将缠绕在网上的鱼儿给清理出来,放在身边的塑料桶里,我似乎都听见了鱼儿在木桶里跳动的声音,父亲穿着白色背心,肩膀露出来了,看起来特别的黝黑,就如,曾经父亲在河边磨刀,也是穿着背心,黝黑的肩膀在阳光下,闪着油光,那时候我就站在他的身后,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轻轻地摸了摸父亲的肩膀,感觉特别的光滑有力,那时候,我站在河边,突然间,也想到河中间,去摸一摸,但我无法靠近父亲,虽然父亲看起来离我并不远,但要靠近却十分困难,父亲的木船在漂浮着,我也随之移动脚步。
    我想喊一喊父亲,希望父亲能让他也坐到木船上面去,和父亲一起去捉鱼,曾经在岸上我就说过这件事。
    父亲,让我和你一起上船吧,我保证乖乖的,一动也不动,只是安静地看着你捕鱼。
    不行,你太小了,木船承受不住两个人,要是你在船上动了一下,我们就都会沉入河里去的,父亲摸了摸我的脑壳说。
    父亲,我会游泳,我早就学会游泳了,就算掉进河里,也不会有事的,我仍然不甘心,依然劝着父亲,父亲没答应,依然将木船背到了肩膀上,离开了家,朝着那条村里最大的河流走去,渐渐的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蹲在家里的门槛上,看着父亲远去,还是不甘心,随后便也跟了上去。
    那些鱼儿真是太多太大了,如果这条河流里的鱼儿都是我家的那该多好啊,如果这条河流也是我家的,那该多好啊。
母亲,你知道吗?那个男孩就是我了,那时我蹲在河边,看着你和父亲在捕鱼的画面让我沉迷不已,让我目不转睛,也让我泪流不止,这时候,我的耳边传来了一阵阵知鸟的叫声,还有从河里传来的男人们的呼啦啦的叫声,鱼儿摔在木船上啪的一声,此起彼伏,哎哟哟,呼啦啦。
母亲,你和父亲捕鱼到很晚,渐渐地,傍晚了,太阳快要落山了,还没有完全地落下去,那是一天当中最舒服的时候,一点也不热,微风也起来了,空气中弥漫着野草和野花的味道,不远处的田家地头很多农民都开始收拾农具,擦擦脸上的汗水,洗掉脚上的泥巴,从庄稼地里走出来,回家了,有的路过自家的菜园子的时候,就会顺手去割一些蔬菜和摘几颗西红柿或者黄瓜放进竹篮里带回家去。我似乎还听到了从村里传来的一阵阵的炒菜的声音,噼里啪啦的油倒进了油锅里的声音,还有木柴折断的声音,以及孩子们在村里到处追逐嬉笑的声音,以及狗吠的声音。于是烟囱里开始冒出了滚滚的浓烟,缓缓地升入到了天空,不一会儿又传来了母亲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那些孩子因为太专注于玩闹,都忘记了回家吃饭了,一阵又一阵。
    阿毛,阿杰,弯子,还有阿梦,这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一个个亲切的脸蛋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他们此刻正在村里的一户人家的墙边玩躲猫猫呢,都不舍得走了。
    阿毛,你妈妈在喊你呢。
    阿杰,你妈妈也是。
是啊,这些大人真烦人,我晚上都不想吃饭啦。
你不回家,晚上就等着屁股挨棍子吧!
    弯子笑嘻嘻地说,他的头发是淡黄色的,个子长得很快,发育得早,所以比另外几个孩子要高一点。
    阿毛听了弯子的话,依依不舍地沿着另外一条狭窄的马路回家去了,妈妈的声音在远处飘荡。
此刻那个男孩也听见了母亲在叫他,他站了起来,朝着不远处的村庄看去,他和村庄之间相隔了好几百米远,可是他知道,只要他跑得快一点的话,几分钟就可以跑回家,可是他不舍得离开父亲和在木船里翻滚的鱼儿,所以就没有挪动身体,依然专心致志地看着那些大人们在捕鱼。
(洪水)
    雨季又来临了,阴雨绵绵的天气,一连持续了一个多月,在这样的天气下,天空总是乌云密布,见不到一丝阳光,整个大地都是阴沉沉的,村子马路上没有一个人,大家都躲在家里一个多月了。屋子的很多角落都布满了小水珠,一些地方甚至长出了小草,墙壁上都出现了发霉的迹象。一些老鼠从被雨水淹没的洞穴里跑出来,到处闲逛,寻找吃的,它们携儿带女,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周围,没人的时候,就会爬到灶台上,米缸里,偷吃粮食和蔬菜。
母亲,这样南方的天气,你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你应该很熟悉吧!
母亲点点头。
母亲,每当这样的天气,你什么都做不了,既无法出门,也下不了地,只能躲在家里。那时候忧愁布满着你的脸庞,你担心雨水会将你辛辛苦苦耕种的田地给淹没了,导致稻谷和小麦,或者棉花都被雨水给淹没了,没了收成,你的劳作就白费了。那么那一整个漫长的春季,你在田地里没日没夜不停地劳作,好不容易,等到种子发芽,棉花逐渐地长大,结苞了,再过一个月,晒几个大太阳,就会开花,然后花苞开了,棉花就开了,但突然间进入到了雨季,河水猛涨,田地也被雨水浇灌了,眼看着那些棉花被淹没在水底,你却束手无策。母亲,那时候你的心情一定很糟糕吧。我知道,就算你只能坐在家里,织着毛衣,却时不时地站在家门口,看着天上不停落下的雨水,满脸的忧愁,可是我却毫无察觉。雨季来临我却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看着不断上涨的河水,看着田野上雾蒙蒙的吹不散的雾气,感觉一切都很神秘,在雨季里鱼儿也会跳出水面,泥鳅和黄鳝纷纷钻出洞,在马路上爬行,只要我一出门就准能遇到。
    母亲,有一个画面出现了,在洪水最为厉害的一年,那时候,我十二岁,在我们这个长江边的村庄,大雨连续下了一周,河水猛涨,到处都是一片水汪汪天地,河水甚至悄悄地爬到了我家门槛,眼看着就要越过门槛,闯入我们生活的小屋了,母亲,你记得吗?我们全家人为了这洪水都难以入眠,害怕到了夜里,肆虐的雨水会把我们的那脆弱的小屋冲垮,洪水会把我们生活了十几年的房子,给摧垮了,更害怕的是,害怕在睡梦中,被不断上涨的雨水给淹没了,所以,连续好几个夜晚,我们全家人都睁大眼睛,不敢睡觉,只能眼巴巴地躺在床上,聆听屋外的狂风暴雨。
    母亲,你应该记得吧!到了后半夜,雨水丝毫没有减弱,突然变大了,那时候,我紧张地躺在床上,紧紧地裹紧身上的被子,听着雨水像是鞭炮一样砸在屋顶上,砸在池塘里,砸在整个村庄,把粗大的树木给吹断。风呼呼地吹着,树叶子在天上飞来飞去,仿佛世界末日到了,虽然是夜晚,屋外却亮得如白昼。不一会儿,终于我家的的窗户玻璃被封给破了,碎开了,啪的落在了地上,粉碎了,于是,狂风呼呼地透过窗户的洞口向着里面吹过去,一阵又一阵,鬼哭狼嚎一样。雨水也扫了进来,屋子里的地面都被扫湿了,看上去很滑,电又停了,屋子里一片漆黑。母亲,那时候,我虽然很害怕,但是我依然不敢起床,只希望这大风能够尽快地离去。
    还是一个夜晚,雨季刚过,夏天的漫长的夜晚,母亲,那时候,家里的楼房已经建起来了,我终于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夜里,照样刮起了大风,呼呼地吹着,躺在搭着蚊帐的床上,却睡不着,睁大眼睛,听到隔壁房间你和父亲睡觉的打呼声,那个呼噜声高的是你,呼噜声低的是父亲,半个小时前吃完晚饭后,母亲,你似乎预示到了今晚将会有大风,就早早地把大门给关起来了,也把家里的蜡烛给熄灭了,叫我和两个姐姐早点睡觉。
    今晚上没电了,也没电视看了,你们早点睡吧,不要往外边跑了,知道吗?
    母亲你穿着白色的汗衫打着蒲扇说,我点点头,然后便和两个姐姐同时爬到了床上了。
    母亲,楼房建好不久前,我还和你和父亲睡在一张床上,那时候夏天天热的时候,我都要你将蚊帐里面的蚊子都拍死后,才会睡着。
    可是我终究逐渐地长大了,不能再和你们睡在一起了。
    炎热的夜晚,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虽然有蚊帐,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蚊子依然嗡嗡地叫着我心烦意乱,于是,我便跑到你和父亲睡觉的房间,希望你能帮我把那些讨厌的蚊子都给拍死。
    母亲,我的房间里有蚊子。
    什么?母亲你迷迷糊糊地说。
   蚊子啊,它们在咬我,你看我的胳膊上脸上都有血。
    那时候,母亲你不起来,我便一直喊,这时候父亲被我吵醒了,翻滚了下身子。
    什么蚊子,你这个臭小子,天天晚上不睡觉,父亲有点生气了,扇了我一巴掌,还从床上爬起来,踹了我一脚。
    你在干什么? 他才多大啊,又不懂事。母亲爬起来盯着父亲说。
     我被父亲吓着了,知道做错了事情,所以有点害怕,不敢动。
他都已经是大人了,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黑夜里父亲说。
母亲,在在哪里,为什么我总是找不到你?我找遍了家里所有的地方,也走遍了你去过的地方,都没看见你,但是我却能听到你的声音。声音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那些声音让我着迷,也让我看到了找到你的希望,但是,我找累了,躺在了床上,聆听着窗外风的声音,其中也有你的声音,你说了很多,就像有时候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你就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来,在那个炎热的午后,在棉花地里,你说了很多,都令我印象深刻,我都感觉不到雨已经停止了,然后,我说饿了,你说你也饿了,我便去草丛里寻找着甜瓜,那些隐藏在草丛中的甜瓜都被我一一发现了。
    我扯断了瓜藤,甜瓜身上布满了白色的粉,我来到了附近的河边。河边长满了芦苇,我顺着滑坡下去了,河里长满了水草,可是河水依然清澈无比。我在河边将甜瓜洗得干干净净的,抱着回到了你的身边。那时候你戴着草帽,脖子上有湿湿的毛巾,你正用毛巾将脸上和雨水给擦掉,看见我来了,向我挥手,来,坐在这边,我便过去了,一屁股坐在了你的身边。我将甜瓜给一拳头给砸碎了,甜瓜分裂成了好几瓣。我分了一瓣给你,你接过去,咬了一口,我则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甜瓜的汁水和籽都被我吞进了肚子里面去了,真甜,我感叹地说,你笑了笑,便继续说起了过去的事情。
母亲,你少女时期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
母亲你一边吃着甜瓜,一边像是回忆什么似地。
当然有,我记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曾经打过自己的老师?母亲说。
是什么时候呢?我问。
是七几年的时候,那时候你们为什么要打老师呢?你们这么小,怎么会打得过老师呢?我疑惑地问。
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围着那个老师,其中还有村里的大人,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他,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但大人们都说他是坏人,从城里来的坏人,来我们这个地方教书。最初的几年里,我们都没发现他是坏人,他课教得也很好,对我们这些乡下的孩子也都不错,从来不打骂学生。
那他为什么不回城里呢?我问
他回不去,听说国家不让他回去,他要一直在这里教书,直到国家允许他回去,他才能回去。
他犯了什么错?
我们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听大人们说他是来乡下重新再教育的,要改造自己的思想。
什么思想。
我不知道,总之是坏思想,也许他是个坏人,伪装得很好,所以村里人都看不出,可是有一年村里发起了什么运动,他的一个学生在他住的地方发现了一本什么书,正在路上乱翻的时候,被村长看到了,村长便问他是哪里来的?他吞吞吐吐地说是从语文老师那里来的,后来,村长带着一帮人来到了他的住所。
去做什么?
去抄家,村长将他的屋子翻了一个遍,将所有的书都给抄走了,说是作为反动证据,他跪在地上求饶,看样子很可怜,一点也不像以前给我们上课时候的样子,所以,那时候我们也觉得老师也没什么大不了,在村长面那么可怜,之后,我们便都不想听他上课了。
后来呢,你们的老师怎么样了。
后来,他就不见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要听大人的话,要打他呢。
我们也不知道呢,只知道别人都打,为什么我们不打呢?
    我和母亲在棉花地里,突然间,随着母亲的叙述,棉花地消失了,于是,在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遥远的西部山村了,母亲,你看到了吗?画面里的场景,你应该很熟悉吧,你在这个山村生活了二十多年,那里生活着你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几十年前,那时候,你才十七八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你经常要赶早去山上砍柴,割猪草,清晨六点多钟,天刚蒙蒙亮,你就不得不出门去了。母亲这样的早晨你应该很熟悉吧,在被竹林布满的山林里,到处都是一片片纠缠不清的迷雾,只有等到太阳出来了,才能够将它们给吹散开。山上的各种生物此刻都在安眠,可是你却早早地打开家门,带着任务出门去了,家里外公养的两头肥猪一天吃的猪草都需要你来收割,所以,你不得不早起。临出门前,你从家里带着一只馒头揣在口袋里,一路上,边走边吃,你吃得很快,走得也很快,这样的画面,总是在我的眼前浮现着。
    此刻,母亲,那个曾经经常背着竹篓,去打猪草的女孩又出现了了,这一次她没有被背着竹篓,而是背着一只帆布书包,她走在乡间小路上,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她的家在一座小山坡上,周围都被竹林包围着,翠绿的竹林,她正从家里走出来,沿着一条下山小路奔跑着,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她便钻入了乡间小路上的竹林里,被竹林给淹没了,不一会儿又出现了,走出竹林是一排瓦房,被一个围墙给围住了,此刻,围墙里面正聚集着很多人,有大人也有小孩,她走进去后,挤进人群,看见老师正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
现在你可以交代你的过错了,你读的什么书,这些都是反动书籍,都是不被允许私藏的,我们可以直接把你抓紧派出所关起来的,但是我们这里没有派出所,只有村委会,村委会就是派出所,我们也有权力将你关起来。她站在人群里,看到村长指着老师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觉得老师很可怜。
你要是再不说,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村长继续说。
    抽他几鞭子,把他给捆起来,他就会说了。她听到人群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很熟悉,但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来了。
    他这样的人就是嘴硬,你还和他客气,给他几棍子,给他一点厉害看看,他就会全部交代了。
    这样的人国家应该把他给宰了,或者关进大牢里面,永远关起来,不要放出来祸害别人了。
    他竟然还嘴硬,一句话都不说,你们看,他还敢看我,你再看,小心我宰了你,你这个右派分子,你这个资产阶级自由化分子,像你们这样的人要是放在解放前,早就被清理掉了。
    他一定还有同伙,另一人说,我们应该对这所学校里的所有从城里来的老师都给审问一遍,也许还有很多右派分子躲藏在里面。
不能放过他们。
是的,不能放过他们。
    她听到很多遍不能放过他,感觉所有人都非常恨他,似乎要将老师给吃掉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老师被关起来,或者杀掉的话,语文课又该谁上呢?
    让他尝尝这个,让他尝尝被虫子咬的滋味,这时候一个小男孩突然从人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柳树枝,上面爬着好几条毛毛虫,五颜六色的毛毛虫。
    她看见了,吓死了,皮肤顿时起了鸡皮疙瘩,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那些毛毛虫一旦粘在人的皮肤上,皮肤就会痒得无以复加。
就这样做,上去放在他的头上,脖子上也放一条,还有脸上,别忘记了,哈哈哈哈哈,她听到一阵阵欢呼声嘲笑声,和一连串老师的惨叫声。
哎呀,哎呀,啊。哈哈哈哈哈,就这样做,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后来呢,母亲,后来那个老师去了哪里?
    母亲思索了片刻,说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怎么会不记得呢,那么一个活人,后来,那个语文老师就没再教我们读书了,听大人们说他被流放到劳改营去劳动改造去了。
    母亲,你相信他犯错了吗?
    不知道,以前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村长说谁是坏人谁就是,村长的话没人敢不听的。
    母亲,如果现在村长还叫你打一个老师,只因为村长说他是坏人,你还会打吗?
    你怎么这么多古里古怪的问题,母亲笑着活。
风刮起来了,乌云又团团围住了天空,看起来,很快要下大雨了,这时,棉花地里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风吹的。
快去捡棉花吧,还有好几双呢,今天多捡一点,明天就少捡一点了,母亲吃完了甜瓜,将腰上装满了棉花的棉花袋子解开了,又从地上捡起一根空的棉花袋子系在腰上,然后,她便走到棉花地里,一下子钻了进去。
    连续好多个夜晚,淅淅沥沥的雨水都在下着,窗户玻璃上的雨水往下流淌,寂静无声。窗外雨水打在屋檐上,滴滴答答。我坐在桌前,不断地回忆着关于母亲的一切,生怕将母亲的回忆都给忘却了,我似乎能够感觉到母亲就在窗外等待着我继续回忆下去,母亲的眼神带着一丝急迫,依然非常关心地看着我。
    孩子,最近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你应该要多去外边走动走动,早点成家立业,不能再一个人生活下去了,这些话以前母亲每次打电话给我的时候,都会说一遍,从来都没有遗漏,现在也是如此。
    我仔细地凝听着母亲的话,泪水肆意地流淌下来了。回忆继续沿着时光的隧道流淌着,母亲在窗外的形象越来越模糊,这时候,我便努力地想搜寻到关于母亲的相貌的一些细节,可是最终却一无所获。
    有好多次,我在梦中梦到母亲,那时候的梦还算比较清晰,母亲在梦中躺在病床上,鼻子盖着呼吸机,脸色煞白煞白的,不断地喘息,那时候,我知道母亲生病了,而且是一场大病,突如其来,没有一点预兆,梦里,医生在不断地抢救母亲,我呼喊着母亲的名字,差一点跪在医生面前。
    医生,你救救我的母亲吧,她今年才五十八岁,她还有得救。
    在梦里,我也知道只有医生才能拯救母亲,而母亲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似乎想对我说什么。
    母亲那时候,你是不是有许多话要对我说呢?
    我看着窗外的一抹母亲的黑影说,那时候,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甘心没看见自己的儿子成家立业,就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你才一直坚持着等到他的到来,只希望能够再看他一面,我知道那时你最担心的也是他,虽然你不能说话,但是你心里明白,他就在你的床头,呼喊着你的名字。
    母亲,母亲,你想睁开眼睛,再看你的儿子一眼,张大嘴巴,喊他一声,就像他小时候,每当傍晚的时候,你煮好了晚饭,总会站在家门前,大声地呼喊着你的逆子,不孝顺的孩子的名字。
    阿毛啊,阿毛,赶快回家吃饭了。
    你不停地朝着远方喊去,夏天的很多个夜晚,不断地重复着。
    阿毛,你妈妈,在喊你呢,你还不赶快回家去,黄头发的弯子说,一个矮个头的男孩,便从漆黑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明天下午,我们还在这里集合,知道吗?
    男孩对另外两个男孩说,说完,便将地上的玻璃球捡起来,揣进短裤的口袋里,然后奔跑着回家了。不一会儿,那个叫阿毛的男孩便也回到了家里,看见母亲站在家门口,将家里的桌子和板凳端出来,准备吃晚饭了。
    这一幕幕画面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游荡,一想到以后母亲再也不会喊我了,我又流下了眼泪,就像那天,母亲躺在病床上,虽然不能说话,不能睁眼,但是她知道我就在她的床头,呼喊着她,知道一家人都围绕在她的身边,所以,她也流下了眼泪,顺着脸庞流到了枕头上面。
    那些梦做完后,我醒过来,内心感觉十分的沉重,我浑浑噩噩的走在陌生的城市的街道,毫无目的地沿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去,他们都不知道我所做的梦,也不知道母亲已经离我而去,我脸上的泪痕无人察觉,那一刻,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最悲伤的人了,可是,哪怕梦醒了,母亲的声音依然在我脑海回荡,不断地重复着,我也不断地回应着,母亲,母亲,你在哪里?我默默地呼喊着,可是无人回应,除了嘈杂的车辆传过来的喇叭声。于是,为了能够再次看到母亲,我回到住处,又睡下了,又开始做关于母亲的梦,梦里,母亲还在,医生还在抢救,并且后来,母亲被抢救过来了,虽然不能说话,但好在人还在。梦里,母亲还在,这便是我的最低的要求了,所以我很欣慰。梦里,我一直自我欺骗,母亲还没有离开我,虽然一直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但是我却非常开心了,可是当梦一醒过来,我便觉得彻底失去了母亲,这一切都让我难以接受,于是,我便希望更多的夜晚做这同样的梦了,可是每隔好久才会在梦里梦到母亲一次,后来,随着时间的流淌,梦到母亲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这时候,我便知道母亲在渐渐地离我而去。
    母亲,窗外真的是你吗?如果是的话,你就敲一下玻璃,让我知道,你就在我的身边,我停下指尖,不再敲打键盘,周围一片寂静,只希望能够听到母亲的回音,这时候,雨声越来越大了,敲打着玻璃,噼里啪啦,绵延不绝。
    无边无际的棉花地里,阳光刺眼的午后,知鸟在树上叫个不停,这样的画面不断地重复着,母亲,你知道吗?为什么,我要一直叙述这样的画面,母亲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母亲,你知道吗?因为那一大片的棉花地里,站着的那个少年,还有妇人,正是我和你。在很多个炎热的白天,捡棉花的日子里,你都会带着我一起去棉花地里捡棉花,那时候,阳光猛烈,大片大片的棉花正在不断地开放,尽管每天你都天不亮就起床去地里捡,但是依然捡不完,你害怕在没有捡完前,突然下雨的话,那就麻烦了,所以很多次你都会让我和你一起去。可是,母亲,你知道的,少年时期的我一个浪荡儿,只知道和小伙伴们去玩玻璃球,去河里游泳,哪里会体谅到你的辛苦呢,所以,每次,都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你的邀请,可是不管如何,好几次我还是不得不跟着你一起去地里。
    母亲,在棉花盛开的季节,你的身影一直出现在棉花地里,从早到晚,哪怕你浑身都汗湿淋漓的,哪怕,天都快黑了,太阳都快落山了,你依然努力地捡棉花。在你的眼里,那些棉花便是你的一切,比什么都珍贵,你不愿意浪费一点时间,你甚至宁愿在饥肠辘辘的时刻,当所有人都在家里吃饭的午后,依然不停歇,依然在棉花地里劳作着。那时候,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不明白为什么,当别人捡棉花都回家了,你还不走,所以,我害怕和你一起去地里,害怕那枯燥的捡棉花的动作。我一和你走到地里,就马上想要逃离,母亲,你知道吗?那时候的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母亲,你责骂我吧,我是一个只顾自己,而不会体谅你的不孝顺的儿子。
    一个个鲜活的画面又浮现了,在无边无际的棉花地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梭在棉花地里,他身上系着一个棉花袋子,用来装棉花的,随着他的步伐不断地向前移动,双手也在不断地将棉花树上已经张开的棉花垛里的棉花给捏出来,他的双手的动作迅速得像是闪电,棉花叶子和棉花杆不断地阻挡他前进的道路,他又不断地把它们给撞开。
    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脚下的土地柔软的像是沙发,他不断地陷进去,又拔出来。他的脸庞被抬眼晒得青一片紫一片了,额头的汗水不断地渗出来,他顺手一抹,不一会儿,汗水又渗出来了,他今天下午已经喝了好几壶的开水了,可是刚刚喝下去,不到片刻,他又感觉口渴了,他不知道那一望无边的棉花什么时候才能够捡完。
    他已经连续好几条跟着母亲来到这里了,他有时候,会停下来歇息一会儿,看着棉花地的尽头那棵土树,他希望能够不断地和它靠近,越近,就说明他就快捡到一条棉花沟的尽头了,可是,好几次,他以为自己已经和它很靠近了,可就是走不到尽头。
    他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视线出现了问题,又或者是他被太阳晒糊涂了,他站住了,棉花叶子被风吹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无边无际的土地上,只有他一个人,母亲呢,她去了哪里呢?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有点害怕了,便喊了一声。
母亲啊,母亲,你在哪里呢?母亲,他呼喊着。
母亲,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的害怕极了,就如无数个夜晚,我在梦里呼喊你,可你却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那天,我们在棉花地里,我发现你不见了,这种恐惧让我终身难忘,我站在高处,大声地呼喊着,呼喊声在空中游荡,然后被风一吹,消散不见了。
    他很害怕,不是害怕其他的,而是害怕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
    他的呼喊声没有任何回应,母亲,还要多久才能捡完啊,你不是说今天下午捡到四五点就回家的吗?
    母亲好像就在他的身边,但是他却感受不到,难道母亲真的回家了吗?他想,越想越害怕,母亲把他给丢掉了,于是他从棉花地里走出来,站在田埂上,遥望着那一片片棉花地,想看到母亲的身影,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也能说明母亲还在,可是棉花地静悄悄的,似乎一个人都没有,然后,他又大声地连续呼喊了好多声,这时候,母亲的身影突然间从棉花地里钻出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把腰上的沉甸甸的棉花袋子给解下来,倒到田埂上的一个大的棉花袋子里面。
    母亲的稀疏的头发上粘上了一些棉花叶子,他顺手将它们给捏起来,丢在了地上。
    母亲,那时候,你穿了什么衣服,现在,虽然我极力地回忆,却想不起来了,但是你所穿着的鞋子,印象却很清晰,是一双浅绿色的解放鞋,裤子是花色的。母亲一米五五的个子,矮小的身材,看起来有点肥胖壮硕,但是我知道母亲并不是一个肥胖的人,只不过因为一年四季种地的缘故,所以显得非常的壮硕。岁月的蹉跎,常年的劳作。母亲你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女人了,你甚至忽略了自己的性别,身上一切可以显示女性性别的特征,在母亲你身上都消失不见了。男人能做到的事情,母亲你同样可以做到,甚至做得更多。
    母亲你在地里除草捡棉花打药水,每一样都比男人做得好,母亲已经和脚下的田野和土地融为一体了,你的皮肤像是泥土的颜色,她的骨头比钢铁还要硬。
    他看到母亲一声不吭地继续将空的袋子系在腰上,系得紧紧的,似乎这样的话,就可以将更多的棉花塞进这个袋子里了,母亲捡起地上的草帽,戴到头上。
    你捡多少了?母亲突然问他。
    他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的棉花袋子,只有半袋,不到母亲的一小半,感觉有些尴尬,你把剩下的一条沟棉花给捡完,你就回家去吧,回家后,顺便去菜地里浇点水。听到母亲的话,他感到一阵轻松,终于可以马上回家了,母亲说完,又钻进了棉花地里,熟悉的悉悉索索
的声音传过来,然后又什么都听不见了,然后,他也跟着母亲钻了进去。
   (出生)
    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乌黑如墨的头发扎着粗大的辫子,垂落在肩膀上,她的身材显得比较的壮硕,穿着布鞋,快速地行走在山间小路上,路两旁的杂草在她的脚下不断地倒下去,她穿着打着补丁的土色衣服穿梭在山林间,她背着背篓,背篓里放着一把闪着银光的镰刀,她这是要去哪里呢?要去做什么呢?为什么,我的视线要一直追随着她,不舍得离开呢?母亲,你知道为什么吗?孩子,她就是我了,母亲在窗外笑着说。透过透明的玻璃,母亲的脸蛋显得愈加的清晰,在夜色里,母亲的声音也非常的清楚,这时候,他才感觉屋外的雨水逐渐地变得越来越小了。母亲,为什么你要带我来这里,为什么你要让我看到你年轻时候的生活呢?她对我来说有点陌生,而现在的你才是我想要追寻的模样,我说。孩子,难道年轻时候的我,就不是我了吗?难道那个每天去山上打猪草的女孩子就不是你的母亲了吗?母亲提高了声音,好像有点生气地说,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就走了,今后就再也不会来找你了,母亲说。母亲,你不要走,不要走,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都是我的母亲,我听你的,我会好好地诉说年轻时候的你,我大声地呼喊着,生怕母亲一去不复返了。
    母亲大概听到了我的呼喊声,便又回到了窗户外。窗户上突然又出现了那个少女,这时候,她已经打好猪草了,正走在下山的路上,她弯着腰,差点就要被杂草给遮挡住了,但很快,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母亲,那时候的你长得和现在有点不一样,那时候你的辫子还没有割掉,虽然常年劳作,但是毕竟你才十七八岁,还是个少女,身材壮硕,而且丰满。母亲,那时候,在村里一定有人默默地喜欢你,是不是母亲,到底有没有人喜欢我,我不知道,母亲轻轻地说,那时候,你的外公管教很严,村里的男人就算喜欢我,也不敢来我家找我,他们纷纷地远远地看着倾慕的女孩,有的站在山坡上,有的站在竹林里,露出了倾慕的表情,可是,山村里的女孩都不喜欢同村的,她们大都希望嫁给外地人,山村里的男人她们都看不上,母亲笑着说。
    母亲,少女时期的你已经走下山林后,来到了山下的一片竹林里,她继续往前走着,绕过好几个窄窄的乡间小路,在一片竹林后面便是外公的家了,是一个三间矮矮的小瓦房子。这一幕,我曾经在一张照片中看到过,照片里外公坐在一张椅子上,背后就是这样的瓦房子,照片里的外公很瘦,但很慈祥,看着摄像头的镜头,微笑着,镜头的后边想必就是你了,母亲你那时候,就就站在外公身后。
    母亲,你应该记得,那张照片是你第二次一个人回到老家后,给外公照的。那时候,我才十五六岁,外婆早已经去世了,那次也是母亲你最后一次回故乡,之后,直到我大学毕业后,你都没有回去,直到那天阳光灿烂的午后,母亲你突然想到了已经很久没有回故乡了,便突然间对我说:最近我想回老家了,我都十几年没有回去了。我不知道那次为什么母亲你会突然这么说,而且有点黯然神伤,似乎要是再不回去的话,就回不去了,虽然外公外婆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你的几个姐姐也去世了, 母亲你的故乡里的亲人越来越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却突然想回去了,之前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我清楚地记得那次母亲说回故乡时候的神情,一股对故乡强烈的思念,一直返土归真的思念。
    母亲,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再也不会有人阻止你回家的路了,那条路通往你的故乡,你一个人行走在其中,就如此刻,少女时候的你背着背篓,从山上走下来,回到自己的家。
    母亲,你看到了吗?那个你所熟悉的漆黑的乡村夜景,在那样一个漆黑的夜晚,随着一个婴儿的哭泣声响彻寂静的乡村,哭啼声延绵不绝,这个婴儿的哭泣立即吸引了母亲的注意,她随着我的叙述,注意力也开始集中起来,似乎那哭泣声让她回想到了什么,同时,这一连串的哭泣声,也把我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哭泣声来源于长江边的一个村落,零漆黑的夜色里,零零散散的农户分布在其中,在村子的深处,一户三间瓦房的人家里油灯灯火不断地闪耀着,忽明忽暗,屋子里一阵骚动,在堂屋里,一个男人在紧张地来回走动着。
    母亲,你知道吗?那个男人就是年轻时候的父亲了。那时候,父亲才三十来岁,还很年轻,不像现在老了很多,皱纹布满他的额头,黝黑壮硕的肩膀也没有那么挺直了。这几年,你不在家的日子里,他一下子变老了很多,此刻,在遥远的故乡,他可能已经在床上熟睡了,而我还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一边聆听者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边带你回忆着过去的时光。
    母亲,我们还是回到之前的画面吧,跟随在年轻时候父亲身后的,有两个女孩,她们便是四五岁时候的姐姐了。那时候,她们都扎着马尾辫,当听到房间里传出来的婴儿锐利的哭泣声后,一时间不知所措,她们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像玻璃破碎的哭泣声,一阵接着一阵,绵延不绝。夜深了,她们原本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并排挤在一起睡觉呢,却被这哭泣声闹醒了,于是,爬了起来,紧张兮兮地站在那里,小小的脸蛋上有种莫名的紧张。她们不断地想从里屋的门缝里偷窥里面的情景,却又不敢推开门,好像里面有什么吓人的动物。
    婴儿的哭泣声连续不断,不一会儿,一个五十几岁的女人从里屋里走出来,捧着一个脸盆,脸盆里全是血水,淡红色的,我的两个姐姐看到了,都吓坏了,小手都握紧了。
    女人将脸盆丢给男人,说,是个男孩,说完,便又走进了里屋。
    母亲,你看到了吗?年轻的父亲正接过女人递给他的脸盆,拿在手里,有点手足无措,随手丢在了地上,忙不迭地跟着女人走进了里屋。之后,两个年幼的姐姐也随着走了进去。里屋里的油灯在闪烁着,靠里的地方一张扎着蚊帐的大床上,一个女人平静地躺在床上,她身上盖着红色的棉被,在灯光的照耀下,脸色显得十分的苍白。在她的一侧躺着一个刚刚生下来的婴儿,几根灰色的头发搭在圆圆的脑壳上,眼睛紧闭着,刚刚的那一连串的啼哭声便是他发出来的,响亮而又急迫,此刻,他安静了下来,均匀地呼吸着。
    母亲,你还记得吗?那个躺在床上刚刚生产过的女人就是你了,在你二十七岁那年,你刚刚生下我。
    不一会儿,男人走进里屋,来到床前,看着在床上躺着的脸色煞白的女人。
    你还好吧,他轻轻地说,说完,握住女人的手,冰凉的。
    是男孩吗?女人看到男人来了,努力地睁开眼睛说。
    是男孩,女人听到了,满意地又闭上了眼睛。
    男人又看了一眼婴儿,满意地笑了,之后便搓着手,把女人身上的被子掖了掖,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元钱交给了一侧的同村的女人,她已经站在一边很久了,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你辛苦了。男人说。
    女人没说什么,接过钱,笑嘻嘻地揣进了口袋里,压低声音说,这下好了,终于生了一个儿子了。
    是啊,都等了五六年了,我一直等待着的儿子,男人有些感叹,喃喃地说。
    现在,她最主要的就是好好休息,为了生下这个儿子,她可受罪咯,女人说。
    是啊,谁说不是呢,男人说。
    天快亮了,我该走了,要是有什么事,你就来找我,女人说,说完,就拿出手电筒,打开,走出了里屋。
    母亲,你看到了吗?接生婆离开我家后,房间里便只剩下你父亲还有我和两个姐姐了,那时候,我刚刚出生,了却了父亲和你的一桩愿望。你刚刚生产下我,还很虚弱,就如当初你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样,但是那次你却没法说话,闭着眼,这次,你还是清醒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母亲,你注意到了吗?两个姐姐正好奇地蹲在母亲的床边,一会儿看着床上的你,一会儿,又看着她们的弟弟,似乎不相信那个小不点正是她们的弟弟。他太小了,小到不可思议,你看到两个姐姐趴在身边,说,今后,他就是你们的弟弟了,你们可要好好照顾他,姐姐们似乎没明白母亲你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婴儿的脸蛋,滚烫的,像火,她们便缩回手去,好像被烫着了一样。
    婴儿熟睡的模样让人怜惜,她们看了好久,直到母亲你沉沉地睡去,父亲叫她们去睡觉,她们才感觉困意来临,跟着父亲离开了房间,回到了另一侧自己的漆黑的屋子里,爬到铺着席子的床上,躺下去,闭上眼睛,睡觉了,她们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梦,梦里便是这个她们刚刚看见的婴儿。
    母亲,在我的想象中,婴儿哭泣了一会儿后,就逐渐地睡着了。不一会儿,天就亮了,鸡叫了起来,在我的眼前,那男人,也就是年轻时候的父亲,正从里屋走出去,然后把大门打开,把鸡笼里的鸡放了出来。它们扑棱着翅膀跑了出去。随后,他又从角落的口袋里抓了一把米撒到了屋外的地上,鸡群围上去啄食着,叽里呱啦地叫着。夏日的清晨天亮得很早。男人穿着背心和长裤,感到一丝丝的清凉。昨夜他一夜没睡,一直守在妻子的床前,看着熟睡中的你,脸色煞白的,看上去很可怕。男人一直紧张地看着她,不时地去屋外的灶台上去烧开水,打一盆热水,毛巾打湿了,放在妻子的额头上热敷。渐渐地,妻子的脸色才好了一点,有时候醒过来,想喝水了,便叫丈夫倒水给她喝。
    妻子喝完水后,又睡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有时候,男人感到有点害怕,便忍不住地伸出手默默妻子的额头,还好是热的。男人亲感到一丝庆幸,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男人看着屋外的光线越来越亮,夜色逐渐地消失在空气中,别人家的大门嘶哑地打开,一些鸡也跑到了屋外,昨夜的一幕幕,仿佛是一场梦。男人站在门槛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不一会儿,门前马路上开始出现了一些早起的人了,他们扛着锄头或者铁锹去地里。还有一些女人捧着一盆的衣服去往附近的河流,当走到男人家门口,便停下脚步,笑嘻嘻。
    生了吗?洗衣服的女人问。
    生了啊,男人大声地回答。
    男孩还是女孩呢?
    是男孩啊,男人声音更大了。
    真好啊,真好,洗衣服的女人笑着说,说完便走了,这样的问话回话,不断地重复着,只要有人路过他家门口,大多数都会问一下。
    媳妇人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就是脸色不太好,男人说。
    当然了,折腾了一夜,是人都受不了,你烧点红糖水给她喝,多喝一点红糖水,血色上来了,就好了,一个大爷好像很有经验地说。
    是啊,我等下就去烧,男人笑着说,说完,就又走进了灶台,蹲在灶台下面开始点火烧水了。这次他要多烧一点开水,将家里的几个开水瓶都给装满。另外,他还要少一锅的糯米粥,等到天大亮后,给前来他家道喜的村民们吃,这是村里的习俗。每当生小孩,村民们就都会过来吃糯米粥,加糖的糯米粥。他早就准备好了十几件的糯米,还有红糖,现在就堆在家里。
男人坐在灶台下,火升起来了,干柴噼里啪啦地响着,火焰似乎都要从灶台里扑出来了,男人的脸被火焰照得热热的,他感觉今天的火似乎特别旺盛,柴火也特别的好烧一样。
(旅行)
    母亲,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是不是你?那个躺在女人身边的孩子又是谁呢?我问,孩子,她的确是我,那个孩子就是你,母亲说,听到母亲的回答,我的注意力便被那个女人和婴儿夺了去。那是三十多年前的母亲,那时候,母亲你才二十多岁,嫁给父亲不过五六年,你远离了西部的那个小山村,来到了这个江边平原上的村子,远离了外公外婆,在我的外公外婆的坚决反对下,背着行囊和我的大伯母,从一个贫穷的小山村来到了另外一个贫穷的地方,你为何会这么做呢?在你打定主意前,在你从汽车上下来,踏上我们县城的第一步的时候,看到周围陌生的景象,一样的凋敝和破烂的街道,以及马路边到处都是要饭的穷苦人,坑坑洼洼的地面,一望无边的庄稼地,和你的故乡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加破烂,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在来到这里前,你有没有和父亲见过面,我也不得而知。
在我的想象中,在山村度过了二十来个年头的母亲,终于有一天,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决定背着外公外婆远离家乡。母亲,你对我说过,少年时期的你白天黑夜地在家被坏脾气的外公责骂,尽管你像个男人一样做事,砍柴,挑粪,除草,做饭,洗衣服,但是外公依然时不时地骂你,说你是个吃闲饭的,母亲,你还说过,因为你长得比较愚笨,而且不善言辞,所以年轻,早早地就要受到生活的压迫。外婆虽然脾气比较好,但是却扛不住外公,什么事都听外公的,于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作为邻居的大伯母悄悄地来到了外公家。母亲,你也对我说过,大伯母和你是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玩伴,大伯母嫁到了很远的地方,她的生活业绩传遍了小山村。有的山民说大伯母嫁给了一个好人家,一个有钱人,在山外的一个城市,那里的人都穿金戴银,家家户户每天都有肉有酒喝。那里的男人都比山里的男人长得英俊潇洒,那里的马路上到处都是奔驰的小轿车,大伯母算是活出头了,所以山里的待字闺中的少女们纷纷羡慕起大伯母来,一个个都盼望着大伯母能够将她们也给带出这个深山里,彻底地摆脱那里的贫穷,可是大伯母却偏偏主动地上门找上了你。
别的人都主动找大伯母,塞礼物给她,大嫂子,你就心心好,也给我家闺女找个像样的人家吧,只要每天不饿着,不要再去山上放牛,再去田间除草砍柴就行了,一个个婆娘带着自家的大枣还有野梨来到大伯母的身边。那时候大伯母刚刚从丈夫那里离开,乘坐长途火车再转骑车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小山村,没过几天,便会有婆娘主动找上门来了,大伯母看到她们笑嘻嘻谄媚的样子,心里别提多快活了,于是,在短暂的几年里,大伯母凭着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将山村里的女孩子接二连三地介绍到外地去了,大多数女孩都嫁给了大伯母家附近的人家,稍微偏远一点的地方都没有,最后,山村里的待字闺中的少女越来越少,
渐渐的,母亲你也二十出头了,也到了要出嫁的时候了,这时候大伯母便来到了你的身边,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男人的照片给你看,你看,他怎么样,他家兄弟五个,他是老二,是长得最英俊的,要是你答应,过几天,我就带你去看看,和他见个面,大伯母将照片赛到母亲你的身边说,你不接,但是仍然看了一眼,你说行不行呢,你点个头啊!见到母亲不说话,大伯母有些着急了,你只要答应了,什么都好办,他没什么要求,只要你答应了,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他家有三间瓦屋子,都是红砖绿瓦的,他的妈妈死得早,只剩下个父亲,家里成分很好,就是底子不太好,但是现在家境也不错,每天都有鱼有肉吃,家里的几个兄弟也能帮上忙,所以你嫁过去一定会过好日子的,大伯母看到母亲羞涩的样子,添油加醋地说,后来,见到母亲依然不吭声,只是不断地揪着自己的衣服袖子,大伯母就不再多说什么了,静悄悄地走出了外公家。
对于我的出生,所记得的不多了,我三四岁前的记忆基本上都没有了,只听我的两个姐姐提起一些事情,那时候她们都七八岁了,多多少少记得一些关于我的事情,她们说为了我出生,为了家里能够生出一个男孩子,我的父母基本上冒着被拆家的风险,我的父亲冒着被派出所和计生办的人带走坐牢的风险。那时候正是计划生育执行得如火如荼的年代,刚刚改革开放没多久,国家正在百业待兴,最初的改革浪潮席卷了南方的大城市,但我所出生的村子依然没什么变化,还是非常贫穷,很多人家还是土房子,草房子,一到下雨天,马路就泥泞不堪。村民们世世代代都以种地养鱼为生。政府刚刚放松对土地和河流的监管,将土地给农民承包,将河流给农民养鱼,农民们能够吃饱的年代。
在我的想象力,一向好脾气的母亲刚刚从汽车上下来,看到县城一片荒芜,我的大伯母介绍的男人也没有出现,便有点生气,但她依然按捺住了内心的愤怒,表现出一副好脾气的模样,问大伯母,那个男人呢,他在哪里呢?他就在前面,就是那个穿着绿色军装的男人,大伯母指着不远处树下的一个个头不高,满头乌发,穿着解放鞋,手上拎着一个黑色的包包的男人说,那个包包现在还在我家的抽屉里,是我父亲早年人生花了一块钱买的贵重的物品。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买它,其实他直到如今我也没有看到他提过它,那个男人拎着包包的场景也许并不存在,也许父亲和母亲第一次见面根本不是那样的,也许更加糟糕,那个男人也许并没有在树下等待母亲,而是在母亲和大伯母从汽车上下来之前,在踏上我们县城的肮脏不堪的马路上之前,就已经等在汽车站了,他不是穿着绿色的军装,而是一件破烂的背心,以及拉胯的裤子,屁股上也许还有几个补丁。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不是一个善于穿衣打扮的男人,所以第二种场景才更有可能,母亲坐了一天的汽车了,身心非常的疲惫,一路上因为晕车,她连续呕吐了好几回,头晕脑胀的,一路上昏昏迷迷的,她只记得从山村里走了很远的一段山路后,和大伯母穿山越岭的,然后来到她所在山村的县城坐上了最早的一班汽车,赶到另外一个大城市也就是省会,再跟着大伯母去慌里慌张地买了两张火车票,一路上,她都在不断地询问着大伯母,还有多久就能看到那个男人了,可是大伯母一直都在敷衍,总是说快了,快乐,几个小时就到了,可是她感觉坐了好久好久的火车,经历了好几个黑夜白天,她感觉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坐这么久的火车了,要是当初大伯母和她说要坐在火车上几天几夜的话,她是不可能答应和大伯母一起出来的。在火车上,我那好脾气的母亲就感觉到了被大伯母给欺骗了,有时候,她甚至想破窗而出,有几次她尝试着打开火车的玻璃,却打不开,你在干什么呢?火车列车员看到了我那年轻的母亲的危险行为,突然走上前,警告她说,我没做什么,我只是感觉胸口太闷了,脑袋昏昏沉沉的,想吐了,我想打开窗户吐一下,母亲看到列车员走过来,不好意思地说,这里不能站人,你要是想吐,就去卫生间吐,不要堵在这里,列车员说,说完就走了,母亲听了,便不得不离开窗户边,回到自己的座位,看到大伯母已经呼呼大睡了,她一定习惯了,母亲想。
    那是母亲二十年里第一次坐长途火车,在这次长途旅行中,母亲强烈地感觉到了头晕眼昏,可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是晕车的症状,她还以为她要死了,她的肚子里所有的残存的食物和水分,都在这次长途远行中给吐出来了,最后母亲甚至将苦涩的胆汁都给吐出来了。母亲看到胆汁吐在漱口池里的时候,感觉一阵轻松,母亲想这下不会再吐出什么了吧,可是这时候火车依然在不断地行使,火车列箱不断地摇晃,母亲依然感觉非常的头晕眼花,母亲觉得她可能要死在火车上了,到了夜里,母亲感到无尽的疲乏和困倦,渐渐地趴着睡了一会儿,就这样过去了两个白昼和夜晚,到了第三天的时候,火车终于彻底停了下来,这时候母亲才感觉着陆了,终于停下来,我再也不想坐火车了,母亲想。
    母亲的这次长途旅行是我虚构的。经过这次旅行后,晕车症就一直缠绕着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自那以后,母亲为了躲避再经历一次这样的苦难,便长久地躲藏在自己的一处狭窄的空间里,很少踏出去一步。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母亲只再坐过一次长途火车,便再也没有过了,所以当母亲听到火车列车员通知所有乘客到站了,该下车了,晕乎乎的母亲彻底松了一口气,她没想到自己还活着,到站了,你还不起来,列车员推了推还在呼呼大睡的大伯母说,这时候,大伯母才苏醒了过来,看到了一侧脸色煞白的母亲,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脸色这么难看,大伯母好像很吃惊地说,这一路上,她不断地睡觉,又不断地做梦,梦里甚至还吃了一根大鸡腿,所以嘴边还留有口水呢,母亲听到大伯母这样说,什么也没有回答,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这是你说的几个小时吗?大伯母听了,回答了一句,就几个小时啊,也许还没有呢。
    7(离家出走)
孩子,你又在说瞎话了,你总是乱想乱猜,我和你父亲的结合,并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在你的叙述里,我好像是一个没有头脑,听了几句你大伯母的闲言碎语,花言巧语,就背离了你的外公外婆,以及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故乡,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生活,如果像你所说的,你的母亲真的就是一个傻瓜了,母亲笑着说。此刻,雨水逐渐地变小了,窗外依然是漆黑一片,我聆听着母亲的话,一丝一毫都不愿意放弃,现在的母亲显得格外的温和,早已经放下了过去的一切,不再后悔,也不再埋怨父亲,她已经原谅了父亲过去的一切。
在我儿时拥有记忆的年份,也许才七八岁,或者是十一二岁,母亲和父亲总会因为一些鸡皮蒜毛的事情争吵,当他们在争吵的时候,我和两个姐姐就会躲在一边瑟瑟发抖,害怕地看着这一切。在一个漆黑的深夜里,夜色早已经笼罩着村子,屋外一片宁静,在这样的夜晚,别人家的大门早已经关闭,有的甚至已经熄灯开始睡觉了,可是这时候我的父母却吵起来了,那次争吵是我遇到的最厉害的一次,吵闹声在整个楼道里充斥着,印象中的瓦房不见了,是一片楼房,刚建成不久,父母的吵闹声在空旷的楼道间显得格外的响亮。
你还是打死我把,我不活了啊,是母亲的哭喊声。
你别以为我不敢,你别以为我怕你,我和你说,我一直在忍着,要是你再动一下,我就对你不客气了。是父亲的声音、
母亲的哭喊声,让年幼的我我不寒而栗,我从来没听见过父亲这样说话。为什么他对母亲这么无情,为什么说要对母亲不客气了。别人家的父母总是恩爱有加,可是他们怎么会像陌生人一样争吵,我不明白,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切。我害怕父亲真的会打死母亲,就跑上楼去,看到他们两个人在互相撕扯着,母亲满脸泪水,头发乱糟糟的,一直撕扯着父亲,而父亲一直想摆脱母亲的撕扯,有时候,甚至会推母亲。母亲的拳头不停地砸在父亲身上,父亲也回了几下。
哎呀,你竟然打我,我不活了,我要死,母亲哭得更厉害了。
你要死就滚远点,回你的老家去,这里不是你的家,父亲大喊道。
我胆战心惊地待在一边,看着母亲可怜的样子,走上前去拉父亲,印象里是这样的,我应该是拉扯了,可是实际却是,那时候我被他们的争吵给吓坏了,完全不敢上前,站在一边远远地看着。
我看到母亲拿起地上的一块砖头想砸父亲,父亲一躲,之后父亲就把母给推倒了,接下来的发生了什么,我就不怎么记得了。
我的记忆模糊了,母亲,那时候的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和父亲争吵呢,母亲听到了我的问话,思索了片刻,说,都是因为你父亲好赌,家里的私房钱都被你父亲偷去赌钱去了,他还在外边到处借钱,债主来到我跟前找我讨钱,我才知道了他的事情,母亲释然地说,这一切都过去了,你不要再想了。
母亲,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多么害怕,那是我第一次害怕你会远离我而去,会被父亲打死,又或者一气之下,丢下我和两个姐姐离家出走,一旦听到你说要背起行囊,再次回到自己的故乡,我就感觉你会一去不返,要知道,那时候,家里只有你对我最好,你会关心我,照顾我,当我在外边调皮捣蛋的时候,只有你会喊我回家吃饭,每当夏天天热的时候,也只有你会给我打蚊子和扇风。
我记得在炎热的夏天,太热了,我在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你躺在我的一侧拿着扇子给我扇风,那时候,家里漆黑一片,你睡在我的身边,只要你在,我就知道在我睡去之前,你一定是不会睡着的,你知道我怕热,怕蚊子叮咬,你会一直等到我睡去后,才会安稳地睡去,母亲这一切你都知道吗?我问。
我当然知道了,母亲说,你小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会忘记呢,从你出生的那一刻,我的注意力就完全放在你的身上了,你的两个姐姐说我偏心,说完一直偏袒你,将家里好吃的留给你吃,其实你要知道,在我的心目中,你们姐弟三个人我都是一样关心,只不过她们都比你大好几岁,所以我就多关心你一点罢了,现在她们都长大了,想必还在为我的偏心生气。
母亲,不是这样的,她们早就不会这样想了,看到母亲伤心的样子,我安慰地说,说完,空气凝固了几秒钟,母亲在窗外的形象逐渐模糊了,似乎要离我而去,我赶紧呼喊着她,母亲,你不要走,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说呢,我说。
孩子,我没有走,我一直停留在这里,直到你把过去关于我的回忆都给记起来后,我才会离开。
    (想象)
下面的叙述都是我的想象,至于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我并不清楚,母亲也没有和我说起,还请读者朋友们,自己去分辨真伪吧,如果我说错了什么,不要怪别的,只能怪我的想象力不够丰富,我的叙述不够严谨,以及我那不善言辞的父亲和母亲,没有将他们见面时候的场景一五一十地描述给我听。
母亲在火车上呕吐了很久,刚下火车,便急匆匆地跟着大伯母又去转乘汽车去了,一路上,汽车不断地颠簸,母亲又开始呕吐了,只不过这次,因为肚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了,于是,就这样,我那年轻的母亲熬过了汽车上的四五个小时,终于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来到了三十多年前的我出生的贫穷的县城。那时候的县城仿佛一个大的乡镇,到处人流攒动,马路上尘土飞扬,自行车的铃铛声响之不绝,甚至还有一些农民牵着自家的牛羊行走在街道上。
我那年轻的母亲没想到那个男人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迎接她的到来,他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穿着破旧的背心和有洞的解放鞋就来了,他的出现第一时间让母亲尴尬不已,她不知道眼前的男人竟然和照片中的他差别这么大,照片中的男人起码打扮了一下,带着绿色的帽子,脸上充满了自信,浓黑的眉毛,以及薄薄的嘴唇,看起来像个军人,可是现在的他穿着打扮完全一副农民的模样,裤子上甚至还残留了一些灰黄色的泥土,。
当母亲和大伯母长途跋涉地从汽车上下来的时候,他便推着自行车冲上来了,有点害羞,当看到她们出现后,还不相信地往后面看了一下。
你怎么才来,我们都等了半个小时了,大伯母有点埋怨地说。
我早就来了,一直在汽车站外边等着,可是我等了好久,都没有看到你,所以,我就走进来了,他吞吞吐吐地说,似乎做错了什么。
我的想象中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不善言辞,母亲,你能不能和我说一说父亲和你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因为我实在无法继续虚构下去了,只能借助你的回忆来补充了。
母亲思考了一会儿,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也不太记得了,那天也许不是个晴天,而是个阴雨绵绵的春天,我被你大伯母带到了现在你出生的县城。那时候县城里的汽车站还没有建成,汽车停留在马路边,然后司机就叫我们下来,说终点站到了,你们都下去吧。
我和你大伯母拎着大包小包地走下汽车,汽车停靠的地方,四周荒无人烟,一大片一大片荒废的草丛,长得比人还高,附近只有零散的几个小房子。
一开始,我还以为我们下错了地方,马路上连一辆车都没有,这时候我就有些急了,恨不得马上回家去,回到你的外公外婆身边。
在这没有任何亲人的地方,我真的害怕了,我还以为你的大伯母是个人贩子,想要把我给卖掉。我一直胆战心惊地看着四周,生怕她突然离我而去,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
这里到底是哪里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呢,我问她。
你的大伯母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她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草丛里,不急不慢地说,等一下,就会有人来接我们了。
谁来接,就是他,还有我的丈夫,他们是兄弟两,我的丈夫是哥哥,他是弟弟,大伯母说。
当初你怎么没和我说他们是兄弟呢?
我没说吗?我记得我说了。
你没说,母亲说,也许我记错了吧,又或者我说了,你没有听清楚,大伯母说。
那时候,我很害怕,对于未来的不可知,让我一度以为我的选择是错误的,我想今天就算了,到了明天,无论如何,我也要回自己的家了,哪怕再难,我也要回去,母亲对我说,那时候,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仿佛什么都不怕了,无所畏惧,哪怕要饭,我也要要回故乡,母亲说,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却在在这个第一眼就不喜欢的地方,生活了一辈子,生下了你们姐弟三个人,后来,当我再次想回故乡的时候,却感觉再也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母亲有点伤心地说。
(计划)
那个男人在灶台下煮好糯米粥后,天就彻底大亮了,这时候马路上的村民们就越来越多了,一些妇女已经洗好衣服端着盆回家了,经过一夜的露水的洗礼,马路边的草丛里沾满了亮晶晶的露水,阳光洒在草丛上,露水发出亮光来。在这南方农村初秋的早晨,鸡鸣声叫醒了每家每户,它们刚刚吃了一肚子的麦子和水稻,现在正大摇大摆地到处乱逛,在池塘里游泳的鸭子,也逍遥自在,呱呱地叫着,一会儿钻进池塘底下,一会儿又露出水面。我的眼前这一幕幕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清晰,当看到这一幕,我流下了泪水,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池塘边的菜园子里的绿油油的蔬菜,辣椒,黄瓜,以及豆角,都旺盛地生长着。
男人来到了菜园子,割了点蔬菜,以前,每天早上来菜园割菜的都是女人,自从她怀孕后,就很少来菜地了,后来,肚子越来越大,男人更加不让她割菜了,当看到女人要拎着篮子去菜地,男人就拦住她,说,你不要去,我去,你肚子越来越大了,再过一个月就要生了,去菜地的路面湿滑,要是你不小心滑了一跤的话,那可不得了,男人立即抢过女人手里的篮子,说,女人听了,就没再说话了,可是她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好像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这已经是第三个了,之前生老二的时候,村里的妇女主任和武装部部长就说要是我们再多生一个,就要把我家的房子给拆了,家里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了,老二生了后,几床棉花被子就被村长拿走了,要不是我们将剩下的几床被子藏在了邻居家,现在我们就连盖的都没有了,女人抚摸着肚子有点伤心地说,男人听了,也有点难过,把这个生了,要是再是女孩的话,我们就不生了,我带着你去结扎了,这样一了百了,男人下定决心说,说完就提着篮子和菜刀去了菜地,现在他割完蔬菜,回到家里,没想到他的父亲已经来了,一个六十多岁的农村老人,他的胡须很长,上面沾染了一些露水,现在正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男人低着头走上去,什么话都没说。
昨夜素珍生孩子,你怎么不和我说呢?老人似乎有些不开心地说。
昨天晚上太晚了,再说,你来了也没什么用,男人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根递给老人。
我听说是个男孩。
是男孩。
那就好,媳妇没受多少罪吧。
嗯,没受多少罪,那就好。
那就好,老人点着头说,我给你带了几十个鸡蛋,还有两只老母鸡,就放在桌子上。
哦,我知道了,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叫我,老人说,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男人目送着老人离开,若有所思,放下菜篮子,搓了搓手,走进了里屋,来到了女人的床前。女人已经睡醒了,气色已经比昨夜好很多了,正在给婴儿吃奶,婴儿大概是饿极了,正吧唧吧唧地狠狠地吃着奶。
你的父亲刚刚来了,女人看到男人来了,说。
我知道,我也看到了。
他还好好地看了一眼孩子,他应该很开心了。
是啊,他一直盼望着有个孙子,他比较看重这个,男人喃喃地说。
他还把一百块钱赛到了孩子的身上,女人继续说。
哦,我知道了,这是他的一点心意,他没什么钱,不知道这一百块哪里来的,女人说。
也许是他的积蓄呢,不管怎么样,这是他对孙子的一点心意,我们做晚辈的只能接受,男人说,说完,好像想起了什么,便问女人,现在你精神好点了吧,等下我盛一碗糯米粥给你吃。
好,我也感觉有点饿了,女人轻轻地说。
那我先出去了,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叫我,我就在家里。
糯米粥不要太烫了,我怕把孩子给烫着了,女人说。
好,我记得了,你放心吧,男人回头回了一句,把门给带上了。
我的出生背负着家庭巨大的期盼,我的两个姐姐看到我出生后,并没有显得很高兴,她们甚至疑惑为什么一夜之间,家里就又多了个婴儿,而且是个和她们性别不一样的男婴,一大早,我的两个姐姐就被我的吵闹声给惊醒了,天还蒙蒙亮,她们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昨夜她们亲眼目睹了我的出生,目睹了她们的母亲为了生下我撕心裂肺的疼叫声,她们只站在屋外,不敢踏进里屋一步。我那胆子稍微大一点的二姐,那时候才四岁,我的大姐才五岁,她们因为营养不良,个头显得十分的矮小。已经连续一个星期了,母亲一直躺在床上,她们连见一面的机会都很难,有时候胆大的二姐想推开房门进去看看母亲到底在房间里干什么的时候,就被我的父亲发现了,叫她不要进去,在外边乖乖的,不要打扰母亲休息。
母亲在里屋都一个星期了,为什么还不出来呢?二姐反问父亲说。
小孩子家瞎问什么,父亲有点生气地说,可是二姐还是不罢休,在父亲去地里劳作的间隙,她就和大姐悄悄地跑到了里屋去了,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还有挺着像是皮球一样大的肚子,她们都好奇不已,忍不住地伸出手去抚摸了好几次。
母亲那时候你还在熟睡,没发现她们就在身边抚摸自己,所以她们就一直摸下去,直到厌倦了,才依依不舍的缩回手来,她们都不知道母亲肚子里的是什么,也许是一个皮球,又或者母亲生病了,肚子才会涨得那么大。
她们隐隐约约地听到前来看望母亲的村民们说,母亲要生小三子了,要给她们再生一个弟弟了,二姐那时候才知道母亲肚子里到底是什么了,可是她疑惑不已,为什么那些村民们那么确定母亲肚子里一定是弟弟,而不是妹妹呢。
大姐,你说对不对啊,二姐拉着大姐的手,不断地询问着。
你问我,我问谁呢,大姐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又不是母亲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母亲肚子里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如果是弟弟的话,那他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吗,二姐继续询问着。
我怎么知道呢,我又不是母亲肚子里的蛔虫,大姐甩开二姐的手,说,说完,便跑出了里屋,紧跟着二姐也跑了出去,在母亲躺在床上的时间里。
大姐和二姐之间不断地重复着上面的谈话,二姐似乎永远都不会厌倦地询问,而大姐只是安静地在一边看着母亲,有时候,母亲醒了过来,便问她们饭吃过了没有,肚子饿不饿,你们的父亲去哪里了?
大姐一五一十地回答母亲的话,好奇地问,母亲,你什么时候起床啊,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做饭啊。
母亲便问大姐,为什么要这么问,是不是饿了,又或者,没有饭吃。不
是的,父亲做的饭没有你做的香,父亲还经常把菜给炒糊了,大姐有点委屈地说。
母亲听到大姐这样说,感觉很伤心,她便挣扎着爬起来,挺着大肚子,走到灶台去给两个姐姐再次做一顿饭,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母亲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有时候走着走着,半路上就会头晕起来,那时候,她又不得不回到床上,继续躺下了。母亲的脸色像蔬菜一样,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可是脸却肿了起来,这些都让两个姐姐非常担心,她们担心母亲在床上会一睡不起。
有时候二姐看到母亲在床上都睡了一整天了还没醒来,哭嚷着叫母亲起来,母亲,你起来啊,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呢。
母亲大概是听到了二姐的呼喊声,便睁开眼睛,对二姐说,我在睡觉呢,不要乱喊。
可是你都睡了一整天了,你怎么还在睡呢,二姐问。
我也不知道,最近一个星期,我一直想睡觉,大概是快要生了吧,母亲轻轻地说。
母亲,你快生吧,弟弟你快点出来吧,你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可就要打你了,二姐好像有点调皮地说,说完,都给自己逗乐了,这时候,母亲便也笑了起来。
在母亲怀胎十月的期间里,父亲一个人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给全家人做饭洗衣,甚至还要哄两个姐姐睡觉,除此之外,他还要带着锄头和铁锹每天去地里种地,除草,打药水,施肥,挑粪,这些都是在母亲怀孕后的期间,他一个人做的。他的肩膀上的痂越来越多了,他的手上的痂也越来越多了,他每天五点钟起床就要为一家人准备早饭,六点钟去地里耕地,十一点钟回家做午饭给母亲和两个姐姐吃,十二点又去地里施肥,下午三点钟去菜地浇水,之后傍晚了,天快黑了,精疲力尽地回家做晚饭。在母亲即将生产前的一个月,父亲一直这样日复一日地老作者,有时候,父亲甚至都累到想一下子睡在地里,不起来了,但是一想到两个姐姐还有躺在床上的母亲,又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劳作了。经过昨夜一夜的折腾,父亲连续好几个夜晚都没有睡觉了,现在他最想做的是就是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觉,他迷迷糊糊地在家里走来走去,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一样,当他从母亲的房间里走出来后,那种感觉就特别的强烈,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把他给惊醒了,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远远地看到了他的大哥还有大嫂笑嘻嘻地来到了他的家里,大嫂带来了一只还在生蛋的老母鸡,大哥手里还拿着红纸包的喜钱。
二弟,弟媳妇生了啊,大哥把喜钱交给他,说。
嗯,生了。
哎呀,终于生了,真不容易,都生三胎了,大嫂一惊一乍地说,说完,便把老母鸡放在了地上。
我一定要好好看一下弟媳妇,和小侄子,大伯母急匆匆地跑进了里屋。
我也去看看,大伯父随后也进去了。
    (故乡)
那个扎着粗大黑辫子的少女,此刻正在家里收拾行李,她坐在床上,衣服一件件地摆在床上,铺好后,再折叠好装进一只蓝绿色的背包里,背包皱巴巴的,很旧,装好了后,她便把包裹放在一边,走出狭窄的房间,来到屋外。夏天屋内潮湿闷热,屋外好了很多,凉风习习,三间矮小的瓦房就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她站在门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转身看了下前面的一大片橘树和桃树林。她的家在一个小山坡上,小山坡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十几户人家,相互之间隔着庄稼和树林,这些人家就建设在树林后边,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她站在门口,看着周围的一切,忍不住流下泪来,她在心里默念着,我要出门去了,并且很久很久,她也不知道有多久,也许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甚至几年,她不知道。
她依依不舍地抚摸着一棵橘树,这棵橘树是她十几岁的时候种下的,那时候她年龄很小,但是已经开始像成人一样做事了,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农活,她已经厌倦了这一切,十几岁开始,她就想逃离父亲的掌控了,可是她年龄太小了,不知道去哪里,也没有人告诉她山外是什么地方,直到后来,有一次她和村里同龄的几个女孩子,积攒了一块钱,坐车去几十里外的县城一趟,她才知道原来山的外边是多么的精彩,那么多的人,那么多好吃的,还有小汽车,自行车,那次远行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之后她没事的时候,就会背着父亲去县城。
有一次,她玩得忘记了时间,天黑了,才回家,便被父亲狠狠地责骂了一顿。
你到底去哪里了?你这个臭丫头,父亲拿着一根藤条狠狠地打在她的身上。
她咬着牙齿一声不吭,也同样狠狠地看着父亲。
你怎么还知道回家,你不如死在外边算了,父亲一边打一遍说。
哎呀,老头子,算了,素珍可能在山里走丢了,才会这么晚回来,女孩的母亲劝着丈夫说,她四十多岁的样子,已经生育了五个女儿了,因为一个儿子都没有,所以在家总是被丈夫埋怨,平时都不敢吭声。
你不要惯她,再惯,她就要上天了,丈夫一下子拉开媳妇说。
那一夜,她连晚饭都没吃,就早早地上床睡觉了,那一夜,她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要离开这个穷山村,逃得远远的,只要能够离开父亲,去哪里都行,她抚摸着橘树,思索着过去的事情。
一切都过去了,她想,明天一早,她就会离开这个让她伤心不已的地方,不再听到父亲那厌恶的咳嗽声,以及他不停地责骂声了,一想到这一点,她就忘记了离家的忧愁了,然后转身又回到了屋子里了。
好啊,你翅膀硬了,想飞了啊,父亲看到她拎着行李出门,说。
清晨,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她睡醒了过来,洗漱好后,连早饭都没吃,便提着行李走出屋子,准备下山去。
你这是要去哪里哟,外婆满脸泪水地拉着她说,看到母亲伤心的样子,她不知道如何回应。
你不要走,我知道你要去哪里,我是不会答应的,外婆继续拉着她。
你不要拦,你让她走,我就不信她能插上翅膀飞了,你要是敢踏出这个门槛,以后就不再是我的女儿了,这个家就不是你的家了,父亲坐在一条板凳上,抽着烟,说。
你怎么就不管管她呢,你要是不管她,她就真的跑掉了,她可是你的女儿啊,外婆一边央求外公,一边拉着女儿说。
看到母亲泪眼婆娑的样子,有一会儿,她也忍不住流下泪了,可是看到父亲那一副绝情的样子,她很快就抹去了眼泪。
妈妈,我只是和小琴去县城里逛逛,过两天就回来,她撒谎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吗?你是被小琴给迷住了,她的话你也相信,她是个骗子,把村里的好女孩都给骗到了山外边很远的地方,那些被小琴介绍的女孩好多年都不回来了,有时候连信都不写一封,有的写信回来,都说后悔跟着小琴了,后悔听小琴的话了,她都是骗人的,什么好人家,什么不愁吃喝,都是骗人的,外婆拉着她说。
她听了母亲的话,不为所动,依然挣脱了开来,提起脚就大步地走了,连头都没有回。
素珍啊,素珍。外婆在后边追赶着,她便开始跑了起来。
你不要追,我就不信她能跑到哪里去,她插了翅膀了啊,外公喊着。
她不停地跑啊跑,像要飞起来,她穿梭在刹山间树林里,沿着熟悉的山间小路向着山外边跑去,一路上,草丛里的蚂蚱被她的脚步声给惊到了,飞了出来,树梢上的麻雀也展开了翅膀,向着天上飞去,那天天气晴朗无比,早晨的雾气笼罩在山林里,露水沾染草丛上,她凭着记忆往前跑去,似乎母亲还在后边追赶着,她生怕被外婆追到,因为、、不忍心看到外婆伤心的样子,放弃了远行,跟着外婆回家了,所以她一边跑,一遍捂着耳朵,背包压着她的肩膀有点疼,但是她不管,继续跑,很快,便跑到了山的另外一侧,然后沿着一条被踩了无数遍的小路下山去,山下边小琴在等着她。
母亲啊,那个不断奔跑的少女是不是你,那个一心一意地想要离开家乡,去往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的少女,是不是你呢?我问,孩子,的确是我,你没看错,那时候我才二十一岁,为了去见你的父亲,背离了母亲,和家乡,独自一个人跑到千里之外的陌生的地方,和另外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生活,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会那么傻,做出那样的决定。母亲,现在你后悔了吗?我问。母亲思索了片刻,寂静充斥着我所租住的房间,窗外雨水突然变大了,一切都显得寂寥,那时候的母亲去往千里之外的地方,正如此刻,母亲从千里之外的故乡来到我的身边,这一切仿佛都似曾相识,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看着那个在山间树林里不断奔跑的少女,她的脚步非常快,一会儿出现在我的眼前,一会儿又消失在迷雾之中,她那熟悉的背影让我着迷。
母亲正在窗外,从思索中脱离开来,说,之前当我和你父亲吵架的时候,我真有些后悔,后悔当初的选择,为什么他是那样的人,和我印象中的他截然相反,他怒吼的样子令我害怕,他的很多坏习惯,都让我无从适从,我从未想过会嫁给一个嗜赌的男人,他会偷偷地背着我去找别人借钱,将家里的存款都给输光。当我和他理论的时候,他甚至还埋怨我,说我管得太多。那一刻,我绝望了,想一走了之,离开那个让我伤心的家,回到我的故乡,和父母的身边。那时候你的外公外婆还没有去世,只要我回去,他们一定会原谅我当初的选择。那时候,你的外公已经六十多岁了,脾气好了很多,一直期待着我能回去,他已经忘记了当初女儿的背叛。在你的父亲将拳头打在我的身上的那一刻,我已经打定主意回家去了。有好几次,在我和你父亲吵完架后,我都开始偷偷地整理行李,就像当初,我二十一岁的那一年在故乡的狭窄阴暗的房间里整理行李一样,那一次,我是想去见你父亲,可是这一次,我却想离开他,并且永不回头。
有一天早晨,天还没亮,当你和两个姐姐在床上睡着的时候,我就偷偷地将行李打包,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家出走,不让一个人知道,一个人偷偷地坐车回故乡,并且再也不回来了,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
母亲说,母亲,我知道你很委屈,我也知道有好多次你要离家出走,这一切我都记得。虽然那时候我才七八岁,可是我已经什么都懂了。我懂得你和父亲吵架不为别的,而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能够让我和两个姐姐有钱上学,日子过得好一点。我知道你和父亲争吵,仅仅是因为他将家里建房子的钱拿去赌博,如果他继续没人管的去赌博的话,那么你积攒了十多年用来建房子的钱,就都会被他输光,你梦想了十几年,自从嫁给父亲后,就一直梦想着能够建一个宽大漂亮的房子,那是你的人生梦想,虽然简单,却很困难。
为了这个梦想,你起早摸黑地劳作,两个姐姐十来岁的年纪也和你一样劳作赚钱,你不想你们的心血都被父亲输在牌桌上,所以,当你知道父亲去赌博后,你便会时刻跟着去,苦口婆心地劝告父亲不要赌博了,可是父亲不听,你无可奈何地回了家。我记得你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看上去很伤心。我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却说不出什么安慰你的话,只能静悄悄地看着你回家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你的瘦削的身体,常年累月地劳作,变得更加地瘦削,你的脸色和泥土一样,你躺在床上等待着父亲回来,父亲赌博多久,你就在床上躺多久,甚至都没有再给几个子女煮饭了。
在父亲赌博的岁月里,你就没有揭开家里的锅盖一次,我和两个姐姐像是没有父母的流浪儿,只能自己去烧锅煮饭,当我们把煮好的饭菜放在你的身边的时候,你却连看都没看一眼,你已经被父亲气到连饭都不吃了。好几天,父亲赌博不回家,你就不吃饭。我害怕你会因此而饿死,看到你越来越憔悴的模样,我都忍不住地流下了眼泪。尽管那时候,我才七八岁。母亲,你知道吗,我已经暗暗地咒骂父亲了,希望他能够改邪归正,不要再惹你生气,可是我害怕父亲,就像你小时候害怕外公一样,所以,我只能暗暗地呆在一边,看着你继续躺下去,逐渐地憔悴下去,而无能为力。
母亲听了我所说的一切,安静了好一会儿,轻轻地说,那时候,我被你父亲气到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也失去了生活的希望,我已经完全绝望了,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了,家里家徒四壁,房子还是十几年前的破旧的瓦房子,一到刮风下雨的天气,一到梅雨季节,屋顶就到处漏雨,地上摆满了盆盆罐罐用来装水,空气中总是充满了发霉的味道,地面上潮湿不堪,墙角里总是爬满各种虫蚁,为此,我暗暗下定决心要重新建造一个新房子,为此,我积攒了十几年了,省吃俭用。十几年,我连一身好衣服都没有给自己买过,你的姐弟几个常常叫我给买点零食。你一直期盼着的玩具手枪,我答应了好多次,都没有买过,这一切都为了房子,可是你的父亲却把建房子的钱输在了牌桌上,母亲好像还在为过去的事情生气一样地说。
母亲,我知道有好几次,你偷偷地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离家出走,可是走到半路上,却又回来了,是不是这样的,我问。
是的,有好几次,我走到了县城的汽车站了,就像十几年前,我刚刚从遥远的故乡,千里迢迢地来到这个陌生的县城一样,那时候的县城已经变化太多了,可是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去过了,差点都不认识了。我走在大街上,茫然四顾,不知道去哪里了,最后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来到了汽车站,可是当我正准备进去买票的时候,却突然间想到了你和两个姐姐,这时候,我转身又回家去了,母亲说。
跟随母亲的叙述,在我的眼前,一个又一个画面又出现在了,一大早,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清晨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昨夜父亲和母亲激烈争吵的画面还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久久不散。他刚起床,家里安静得可怕,厨房里没有丝毫动静,他肚子饿了,下意识地走到父母的房间,朝着床上看过去,床上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母亲呢,她去了那里呢,他想,想了一会儿后,便又转身,走出了房间,迎面遇到了两个姐姐。
父亲和母亲都不见了,他揉着眼睛,对姐姐说。母亲去哪里了呢?大姐问他。我不知道,我没看到,我肚子饿了,我想吃饭了。你就知道饿,母亲是离家出走了啊,二姐一惊一乍地说。一听到二姐的话,他吓坏了,不会吧。怎么不会,昨天夜里母亲就是这样说的,我都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的,母亲这次是不会开玩笑的,她一定早就走了,不管我们了,二姐说。不会的,母亲一定不会不管我们的,男孩被吓坏了,大声地说。
妈妈不会走的啊,他呼喊着在家里到处找着,跑到了灶房底下,掀开了床板,朝床下看了看,甚至跑到了邻居家去问,你们看到我的妈妈了吗?没看到啊,你妈妈不在家吗?是啊,不在家,她昨天和我的父亲吵了一架,现在人就不见了,孩子,你不要急,不要哭,我的妈妈不见了,她离家出走了,呜呜呜呜,男孩不停地哭泣着,很伤心,孩子,你的妈妈一定不会离家出走的,他不舍得你啊,不会的,这次是真的,她一定跑走了,回外公外婆家了,不行,我要去找她,找不到,我也不回家了。
男孩在村里到处奔跑着,寻找母亲,可是都遍寻不着,最后只好回家了,家里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两个姐姐也不见了,她们一定也是去找母亲去了,他想,想来想去,最后哭累了,就坐在门槛前的板凳上了,靠着墙壁,不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母亲提着行李走在漫无边际的马路上,一直朝前走着,他看到了,急匆匆地追赶过去,不停地呼喊母亲,母亲啊,母亲,你不要走,可是梦里,母亲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呼喊声,继续往前走,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这时候他就哭得更厉害了,然后就哭醒了,睁开眼睛一看,是父亲,父亲正站在他面前,看样子好像刚刚从外边回家。
你在这里吓哭什么呢?父亲问他。
他看了父亲一眼,紧闭着嘴巴,不说话,他恨父亲,是父亲把母亲气走的,所以他狠狠地看了父亲一眼,就站起来,推了父亲一把,你不要管我,你去赌你的钱去吧!他大吼道,父亲随手一巴掌扇了他一下,他的脸马上就发烫了,之后,他就哭得更厉害了。
父亲虽然回来了,男孩的哭泣声丝毫没有减退,一想到母亲走了,他似乎感觉到今后的生活将会是个灾难,在村里,他就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了。
阿毛,你妈妈又走啦,长脸的弯子走听到他的哭声,走到他跟前,调侃道。弯子拿着一个卷尺,不知道在哪里捡到的,现在正幸灾乐祸地在一边嘲笑他。男孩看见弯子来了,并且还用卷尺在他身边甩来甩去。卷尺不时地打在他的身上,他气急了,忘记了母亲不见了的悲伤,站起来,想上前揍弯子。弯子感觉不对劲,便想逃走,男孩跟在身后不断地追赶着,他的速度很快,弯子也不满。突然,男孩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使劲地朝着弯子扔过去,哎哟,弯子哇的一声惨叫,然后就蹲在了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他感觉大事不妙,害怕地溜回了家。不一会儿,天色逐渐暗淡了,傍晚来临,他的家的小狗灰狼也从外边溜达回家了,正趴在门槛上,怜悯地看着他。他哭过了,泪痕还留在脸上,他连续一天都没有吃饭了,肚子正咕咕地叫着。他不断地眺望着马路,希望能够看到母亲回家的身影,可是马路上来来回回地好多人走着,似乎都很忙碌,有的赶回家吃晚饭,有的捧着碗出门溜达。要是平时,母亲也会在这时候煮好晚饭,他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完后,累了一天的母亲,洗完澡,便会穿着拖鞋,也会去邻居家聊天,说话。有时候,他会跟着母亲一起出门,看到母亲坐在邻居家的板凳上,聊着天,那时候,他就担心如果有一天母亲不在了,离开了他,他不知道怎么办,一想到那一天终究会到来,他的心揪紧了,恨不得将自己的生命匀一点给母亲,这样母亲就能够多活一些年了。
他似乎看到母亲此刻还在邻居家,那熟悉的背影,让他着迷,可是他知道那不是母亲,母亲已经离开这个家了,回到外公外婆家去了,回到她的故乡,此刻正在她的故乡和家乡熟悉的亲人朋友,以及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一起玩耍聊天,已经忘记了他,忘记了她还有个七八岁的儿子没有长大成人,正蹲在家门前等待着他回家呢。一想到这一点,他又忍不住地开始流泪了。
    夜色越来越浓重了,很快,镰刀似的月亮升起来了,家里依然非常寂静,父亲和两个姐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似乎消失了.这个家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不知道去哪里寻找母亲和姐姐,难道母亲也把姐姐给带走了吗?母亲要姐姐,也不要他了吗?难道是因为他太调皮了,经常惹母亲生气,所以母亲才会丢下他的吧.他越想越伤心,渐渐地就迷糊地睡着了。
不一会儿,灰狼突然叫了起来,他苏醒了过来,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不止一个人,难道母亲回家了吗?他想,他感觉到一阵激动,便站起来,夜色中逐渐浮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不像是母亲的,仔细一看,原来不是母亲,而是弯子,他的头上打着绷带,像个病人,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大人,不是别人,而是弯子的母亲。
弯子带着他的妈妈凶巴巴地跑到他的跟前,就是阿毛,是他扔石头把我给砸伤的,弯子指着站在墙角的他说。
他感觉莫名其妙,为什么弯子忽带着大人来到他家,他因为太想念母亲了,忘记了下午发生的事情了。
阿毛,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把弯子砸伤了,都流血了,小孩子你真不知道轻重,我不和你说,我要找你家大人,你爸爸呢?女人说,说完,朝着阿毛背后漆黑的屋子看去,家里灯火都没有打开。
是不是你爸爸躲在了家里,不敢出来了,女人继续说。
妈妈,我看,他家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弯子补充道,还是等到他家大人回来了,我们再来吧,现在找他也没用,弯子说。
女人听了,叹着气,说,哎哟,真是可怜,大人都走了,就留下个小孩,阿毛,你真是个可怜啊,女人好像嘲笑一样地说,说完就拉着自己的儿子离开了。
男孩目送着弯子和他的母亲消失在夜色中,之后寂静又围绕在他的身边,他感觉怅然若失,妈妈不在了,任何人都可以欺负他了,他想,想过后,又蹲在了门槛上,看着漆黑一片的前方,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又传来了,这次似乎不止一两个人,而是一群人。
哎,算了,妈妈是不会回来的了,爸爸做错了那么多的事情,惹得妈妈生气,她是不会原谅爸爸的了,他想,想来想去,他感觉肚子实在太饿了,便走进了灶房,揭开锅盖,里面还剩下一些锅巴,他拿起一块咬了起来,索然寡味,但因为太饿了,还是强忍着吃下肚子。
他回到家,灰狼追着他,看着他手里的锅巴,眼馋的很,他扔锅巴给灰狼吃,灰狼一口就吃下了,继续跟着他,似乎还没吃够。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摆出空空的双手,对灰狼说,灰狼似乎能够听懂他的话,便又趴下了。
他走进漆黑一片的家,摸着走到妈妈的床上,趴在床上,闻到了床上残留着的妈妈身上的气息,他猛烈地呼吸着,似乎借此获得一些安慰,可是床上的妈妈的气息越猛烈,他就感觉越难受,最后又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周围一片黑暗和寂静,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怖,最后蒙上被子,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不知道过去了过长时间,他迷迷糊糊地被谁给叫醒了,阿毛,你起来,他睁开眼睛,掀开被子,便看见了两个姐姐出现在了的眼前,她们都没有离开他。他感觉很高兴,以前对姐姐的不满也一扫而尽,高兴地跑过去,妈妈不在了,有姐姐也是不错的,他想。
阿毛,我们去找妈妈了,我们跑到了县城,跑了一天,终于追上了妈妈,她就坐在汽车站里,我们叫她回家,她不肯,随后,爸爸也来了,爸爸拉她走,她也不肯,现在他们两个人正在汽车站里呢,我们先回来了,阿毛,你吃过晚饭没有,大姐问他,妈妈还没走,还在,之前笼罩在他心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高兴极了,脸上也逐渐地浮现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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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13 09:22:08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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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述)
我的故乡,和母亲的故乡是不一样的,那里是长江边的平原,土地肥沃,到处都是池塘,和河流,每当雨季来临,河水猛涨,雨水肆无忌惮地倾洒在大地上。在母亲嫁给父亲的最初一两年里,那时候,母亲刚刚生下大姐,家里的条件很差,屋子简陋,只有两间矮小的瓦房,就是母亲的婚房,一张大床,还是大伯用我家门前的那棵老树打造的,母亲就是在这张床上生下了姐姐,然后又生下二姐和我。现在,我想象不到,母亲生育我们姐弟三人,到底遭受到多少罪,承担了多大的危险。我不敢想象,母亲的每次生产,都是一次多大的冒险,稍有不慎,运气差一点,可能就会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母亲原先强壮的身体,就是在这些生产过程中逐渐地变差了,那时候父亲是个穷光蛋,也是个不会照顾人的男人。我不知道母亲生产后,父亲会不会像其他男人那样给母亲买补品,也许那时候的父亲根本没有什么钱用来慰劳生育后的母亲。母亲就这样,生育后,在床上躺几天,吃一些父亲给母亲熬制的红糖水,以及糯米粥,以及家里积攒的一些鸡蛋,爷爷送的老母鸡,也许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也许那时候,家里穷到连鸡蛋糯米粥都没有,爷爷送给母亲坐月子的老母鸡,也是我的想象,如果我不这样描述和想象的话,也许对母亲有些残忍,可是事实也许就是如此。
在我小时候,也许七八岁,我刚刚有记忆,家里过春节吃的也许都没有老母鸡,直到我十几岁,才吃的好一点,所以,在三十年前,农村最大的资产就是几间破房子的年代。在那个穷途四壁,一天之内赚几毛钱的年代,在那个一个月都吃不上一次肉,家里平时只能一日三彩吃辣椒和咸菜的年代,母亲是没有资格做一个良好的月子的。不管是生下两个姐姐,还是生下我后,母亲很快便从床上爬起来,脸色还没有恢复,头昏脑花,浑身无力地,扛着铁锹和锄头去地里干农活了。母亲的贫血和头晕的症状,就是那时候遗留下来的。
我的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画面,那时候我已经十几岁了,记忆里很清楚,母亲一大早上完厕所,晕倒在了厕所边。父亲奔跑着过去抱起母亲,母亲晕倒了,父亲吓坏了,赶紧叫村里的诊所医生来我家看母亲。父亲将母亲躺倒放在床上,医生来了,给母亲看了一下,吊了几瓶水,母亲才逐渐地苏醒过来。医生说母亲是贫血,所以才会这样,以后要注意,蹲下后,不要一下子站起来,头不要低着,医生说,说完,就走了。
那次母亲晕倒后,我是亲历者,我也吓坏了,我以为母亲生了大病了,那次也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感觉到恐惧,我害怕母亲倒下去就起不来了。我站在床前,看着母亲那虚弱的样子。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一想坚强茁壮的母亲也会晕倒,在我的心目中,母亲不管吃了多少苦,在地里做了多少农活,她都不会喊一会累,喊一声苦。我觉得母亲从来都不会生病,会一直健健康康的,可是,后来,当我发现,母亲的头发越来越稀疏,越来越苍白的时候,我才感觉,母亲真的开始变老了,但她依然数十年如一日地劳作,没有一刻的休息,哪怕到了春节,也会第一个起床,准备一家人的除夕夜的晚餐,最后在我们都吃好晚饭后,也是她留下来洗碗。
除夕夜的夜晚,母亲坐在椅子上看电视,那一刻母亲才会显得从未有过的轻松,当父亲出门打牌,当邻居家传来打麻将的声音,亲就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电视,从来都不会出去凑热闹。有时候,我也没有出去,和母亲坐在一起,看着电视,我问母亲,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别人打麻将,一个人在家多无聊。我甚至开玩笑地对母亲说,母亲你也去打打牌吧,不要什么都不会,可是母亲说她笨,不会,母亲笑着说。母亲不是笨,我知道她聪明得很,只不过不屑于那些浪费时间的玩意,最重要的是母亲不像和父亲一眼染上赌博的恶习,这样一来的话,家里就没有人去洗碗,去地里干活,以及给全家人洗衣服做饭了。母亲一辈子都没有摸过一回麻将,也从来都没有站在麻将桌前看过一回,她几乎没什么爱好,也很少出远门。自从离开故乡,和父亲结合在一起后,她就很少出去了,她太忙了,太累了,根本没有时间去发展爱好和兴趣,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个家,放在她的子女身上。村里人都赞赏母亲的勤劳,个个都竖起大拇指,说男人都不如母亲,这时候,母亲听了,都会笑笑。母亲的笑是苦的,她习惯了这种劳累的生活,如果要让她享受的话,她还会不习惯。
春节是母亲难得休息的日子,那几天,母亲只要准备好饭菜就行了,不用再起早摸黑地去地里干活了,但她依然会每天四五点钟起床给全家人洗衣服了,洗碗衣服,煮早餐,喊全家人起床,吃饺子。其他人都出门玩乐去了,母亲又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了,有时候太阳出来了,母亲就端个凳子坐在门前晒太阳,和邻居嗑瓜子聊天,那一刻阳光洒在母亲身上,母亲是非常幸福的了。
过了春节,到了春耕,母亲又要继续忙碌下去了,一刻都不停,春天播种,除草,夏天打药水,放水,然后,捡棉花,割麦子,打菜籽,到了秋天,继续种油菜,捡棉花,捡上来的棉花,晒干了,拖去棉花加工厂去卖,为了几块钱和人争吵,揣着辛苦得来的几千元,之后,到了秋末,天气凉了,母亲又开始将棉花杆子拔回家,晒干,堆成草堆,用来烧火.母亲的肩膀一刻都没停,挑着一袋袋的棉花,背着药水瓶,挑着粪担去浇粪,一百多家的担子压在母亲的肩膀上,母亲都没有喊一声疼和累。
当我也尝试着挑一点干柴回家的时候,不到十几米就停下来了,母亲,好重啊,母亲是个女人,我是个男人,可是我却不如母亲,哪怕,我长大了,个子超过了母亲很多很多,肩膀也比母亲宽阔,也比不过母亲。我一度以为母亲不是个女人,完全忽略了母亲的性别,也从来没有像对其他年轻的女孩那样关心过母亲。我以为母亲是不需要关心的,是一个不知道疼痛和冷暖的钢铁一般的人,可是我错了,母亲,我真的知道错了,要是我知道你并非如此,也是个有血有肉,知道累,知道疼,只不过为了子女和家庭,不得不强忍着,咬着牙齿挺下去的时候,就不会那样想了,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秋天过后,便是冬天,结霜了,下雪了,这时候,母亲才稍微地停下匆忙的脚步,不再去地里干活了,可她也没有闲着。年底到了,家家户户要准备年货了,母亲又忙碌了起来,开始洗被子,在家里擦擦抹抹,像陀螺一样,一刻也不停。母亲的忙碌是持续的,是不会间断的,母亲总是留给我劳碌的身影,总是为这为那操心,不管我多大了,母亲从二十多岁来到父亲身边,到三十多岁,再到四十多,五十多,母亲一直都是这样坚持下去,日复一日地坚持着。
我出生那年,刚好是计划生育执行得如火如荼的年代。那时候村里的大喇叭整天播放着计划生育的相关政策,村里干部轮流去村里年轻的媳妇家,将计划生育的政策说给她们听,妇女主任,以及村里武装部的干部也经常下村进户,去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如果看到谁家多生了一个,就会走进去。部分带着恐吓,部分带着执行任务的口吻,要罚款,如果没有钱,就会拿东西。什么自行车啊,家具啊,电器啊,甚至是被子,都会被拿走,等到交了罚款,就会把东西还给你。母亲后来对我说,村里拿走我家的东西,从来都没有还回来,大多数都被村里的干部自己私吞了。
尽管如此,很多多生了孩子的人家宁愿被拿东西,也不愿意交钱。有的妇女多生了一个后,便偷偷摸摸地带着孩子,跑到娘家去住上一段日子,等到孩子长大了,风声没有那么紧了,才会回家,回到家一看,家里家徒四壁,什么东西都被拿走了,就落下泪来了。有的妇女刚刚生下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公公婆婆不满意,想再生个孙子,这时候,也会偷偷摸摸地跑出去躲起来,如果不躲起来,妇女主任就会带着人来家里把她带走,去村里结扎,如果女人不在家,就把丈夫带走结扎。
在计划生育执行得最为严厉的几年里,很多人家为了躲避那些村干部,纷纷地跑出家门,有的躲藏在深山野林,有的跑去其他城市和省份,有的去亲戚家避难,所以很多村最后变成了无人村,很多屋子都没有一个人,空空落落的,大门紧锁。有的人家生下第二个孩子后,为了躲避罚款,也会躲起来,带着孩子和丈夫,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一家人像逃难。
我出生的那一年,父亲在我出生后的第三天就躲起来了。我是家里的第三子,上面有两个姐姐,已经上了村里的黑名单了。二姐生下后,家里的衣橱就被村里拿走了。那时候,我的母亲刚刚生育,身体还没有得到完全恢复,身体虚弱得很,第三天,她还是挣扎着爬起来给我们姐弟三人做饭。有时候,我的爷爷会过来帮忙,他会带一些刚刚割下来的的蔬菜,以及买了一些猪肉带过来给母亲做饭。除了爷爷,还有我的大伯母和大伯父也会帮母亲做一点家务活,那时候我的大伯母家也生了三胎了,都是儿子,好在都长大了,最大的十来岁了,最小的也五六岁了,已经结扎了,不会再生了,所以不害怕村里的人。
当村干部知道了母亲生育的消息后,妇女主任,和村长,便带着两三个武装部的人来到我家,看到我的父亲不在家,躲起来了,就和母亲争吵了起来,一开始还想把我的母亲给带走,却被我的爷爷和大伯父给拦住了,说素珍刚生育,身体不好,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就去村里报警,可是村干部不听,非要把母亲带走,还把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只收音机给拿走了。那是父亲的命根子,父亲花了一个月的工钱才买来的,每天夜里,父亲都会打开播音机听听新闻,和一些歌曲。母亲没想到村长会这么无赖,像强盗一样,说拿就拿,连和她商量一下都没有。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家的东西会被陌生人拿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会闯进自家的家,还要带走她的丈夫关起来,虽然之前她已经经历了这些,但她依然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她和村长争吵,然后头一晕就倒了下去,村长吓坏了,便放了母亲一把,一群人灰溜溜地跑走了。
原本贫穷的家庭,在生下我后,雪上加霜。如果我知道我的出生给母亲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和苦难,我宁愿不要生下我。母亲,你听到我的话了吗?这时候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母亲听到了我的话,有些生气地说,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母亲有点惋惜地说,要不是因为想要生个儿子,要不是因为如果没有生儿子,在村里就没人看得起,被人笑话,被你爷爷看不起,在整个家族就没有面子,以后说话都要轻声细语的。你要知道,那时候很多人家为了生个儿子,连续生了五六胎,大多数都是两三胎,在好几年里,村里出现了婴儿潮,母亲似乎还回忆着过去,母亲说,那时候村里的年轻媳妇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多了起来,可是现在村里却萧条了,年轻媳妇越来越少了,老人倒是多了起来,母亲感叹地说。是啊,母亲,这几年你没不在村里的日子,村子变化的确很大,很多看着我长大的大人们纷纷衰老了,一个个六七十岁,七八十岁了,年轻人却看不到几个,大多数结婚后,都去县城,和外地居住去了,再过几年,村里的人会越来越少,到时候就更加寂寞了,我对母亲说。母亲听了,有些悲伤,没想到才过去几年,就变成了这样,要知道在我刚刚嫁给你父亲的那几年,村里一切都欣欣向荣,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很和气,不会互相攀比。大家虽然都一样穷,日子都还能过得下去,虽然吃不好,穿不好,但所有人的生活都差不多,也没什么好难过的。那时候年轻大都很早就结婚了,二十来岁就被父母介绍对象了,那时候结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见一面,满意了,就可以在一起了,所以,我见到你父亲后没几天,你的大伯母就开始张罗起我和你父亲的婚事了,至今我还记得我们结婚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一大早我就和你父亲去镇上照了一张像,连结婚证都没有打,只去村里做个证明,就算结婚了,和你父亲的几个兄弟,还有你的大伯母,以及几个亲戚,在一起吃个饭,就算结婚的喜宴了,连喜帖都没有,就在窗户上贴了一张喜字,吃一碗红糖糯米粥。婚宴就结束了,过了一两年后,你的大姐就出生了,再过一年多,二姐出生,再过四五年,你出生了。那几年我过得最难熬,不是坐月子躺在床上,就是挺着大肚子。我和你父亲刚刚结婚的时候,家里只有一亩多地,那时候还没有种植棉花,种的是麦子和小稻,可是一亩多地的收成是不够我们维持生活的,所以你的父亲在种地至于,还去村里的砖窑厂做工,一天七八毛钱的工钱,一个月十几块钱,能够买一点粮食和大米,不然的话,在我没生下你大姐之前,可能我和你的父亲就要饿死了。后来。生下你们几个后,家里的田地多了,三四亩地了。那时候,我和你父亲身上的胆子越来越重,每天都在操心怎么喂饱你们姐弟几个,怎么让你们吃好一点,但是真的没办法,你父亲的工钱,和种地的收成,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五口的生活,想要吃好一点,穿好一点,几乎是不可能完成事情了。母亲好像想起了过去很多悲伤的事情,流下了眼泪,悲伤地说。我听了,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在我拥有记忆的前几年,一家人的生活是如何维持的,至今我难以想象,要不是母亲的一番话,我完全无法相信。要知道那已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了,国家已经改革开放了,但是在我出生的这个南方的农村依然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家家户户的生活依然是朝不保夕。很多人家依然是住在阴暗潮湿的土房子和小瓦房里,一到下雨,就漏雨,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肉。虽然日子这样难过,我的父母依然每年都要给国家缴纳大量的粮食和农业税,那些交给国家的粮食都是我的父母的心血,都是他们用手指一粒一粒地从地里捡起来的,最后却被送到了国家的仓库,并且没有一分钱的回报。对此我一直愤愤不平,可是丝毫没有办法。我的母亲的出生到八十年代,经历了那么多坎坷的岁月,可是她依然没有丝毫的抱怨,并且努力地生活着,努力地为了几个子女的肚子能够填饱而努力生活着。母亲除了生育和坐月子的几个月,大部分的时间依然操劳不断,和父亲一起去地里干活,她每天起早摸黑,不知疲倦,直到我长大了,她依然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以前的生活,没有一天彻底地休息的。母亲,现在你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了,不用再去地里弯腰劳作了,也不用背着那沉重担子行走在田间小路了,那根本不是你应该能够承受的事情,你承受了那么多年,完全足够了,你已经超越了很多人了,你的身体在重压下逐渐地萎缩下去,最后变成了一滩泥土,和大地融合在了一起。
(婴儿潮)
我出生的年月,婴儿潮依然持续着,和我一起长大的,或者提早两年的,在村里就有四五个,其中,和我关系比较好的是阿杰,弯子,以及菠菜,这些小伙伴都比我大一两岁,在我学会走路的时候,我就和他们在一起玩了。我们的身影穿梭在村里的所有地方,无论哪个角落都沾染上了我们的脚印。在我四五岁的那一年,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情是时隔很多年后,二姐告诉我的,如果她不说的话,想必我是不知道的。
二姐说,我四五岁的时候曾经掉入到了门前的一条河流里去了,现在那条河流还在,每当雨水泛滥的夏季,河水就会猛涨,平常时节,河里是没有多少水的,也不深。姐姐说她看见我一屁股掉入河里的时候,好一会儿都没有爬上来,觉得不对劲了,便告诉了大姐,她慌里慌张地对大姐说,大姐,小弟弟掉入河里了,就在门前,大姐十一二岁了,听到了后,便奔跑着来到了河边,看见我半截身体陷入到了河里,脑袋趴在河水上扑腾着,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好在水不深。大姐跳下去了,她的个子比我高很多,跳下去也不会淹没身体,她站在水里,把我给扶起来。
二姐说,那时候都喝了好几口水了,脸上沾了一些水草,看样子如果再不拯救的话,就会被淹死了,二姐说我命大,要不是大姐的话,可能就活不到尽头了。
大姐把我救上岸后,我连吐了好几口水,然后就好了,那时候河岸边聚集了好几个小孩,还有大人,二姐说,那些大人都嗟叹地说我命大,应该好好感谢大姐,可是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好了后,就和其他小伙伴们一起玩耍去了。这件事后来被我那从地里干农活的父母知道了,为此,他们还好好地把大姐和二姐都给揍了一顿。
现在想想,我能够活到这么大,的确算是命大了,因为在我家门前就有着那条长长的河流,好几个池塘,要是我不是掉入干旱季节的河流里,而是掉入雨季的丰沛的河流里,又或者是掉入池塘的话,事情就不堪设想了。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村因为掉入河里淹死的小孩就不下三四个,现在他们的冤魂还在村里到处飘荡着,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跑出来吓唬走夜路的村民们呢。
  我长这么大,可以说经历了很多危险的时刻,上面是其中的一件,因为岁数太小,所以不太记得了,还有很多件,在我拥有了记忆之后发生的,所以现在还记得。
第二件事情发生在我十来岁的时候,在我的印象里,应该是一个夏天,七八月的天气里,阳光灿烂,炎热无比,知鸟叫声不绝于耳,每当这时,村里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热得受不了,去离我家不远的一处碗状的大河里洗澡。
那时候不会游泳是一件比较羞耻的事情,会被人耻笑,一个孩子,七八岁后,还不会游泳,就会被小伙伴们耻笑,那时候的家长底下的小孩太多,无暇照顾,每天一大早,就像是笼子里的鸡群一样,把他们放出去自己玩耍,到了晚上,天黑了,再把他们给喊回家。
一到傍晚,村里就会充斥着家长们呼喊孩子们的声音,其中也包括我的母亲的,阿毛啊,阿毛,快回家吃饭啦,天黑啦,你这个小兔崽子,到哪里去啦。
只要一听到母亲的叫喊声,不管我在哪里,都会屁颠屁颠地跑回家去。
夏天到了,当看到其他比我大的孩子们纷纷地跳入到河里去游泳,当看到他们脱掉衣服,光着屁股在河里肆意地游着,像一条条灵敏的鱼儿,我也眼馋。
那时候我才七八岁,没有学会游泳,虽然我经常看着别人游泳,但是我却一次也没有游过,我的母亲曾经吩咐父亲教会我游泳,但是他却认为我年龄还小,还不到时候,可是和我一样大孩子很多早早地就学会了,他们大多数是自己学会了,随便地在河里扑棱了几下,被呛了几口水后就可以潜水,可以自由泳了,但我很笨,就是学不会。
我也曾经尝试着在河边浅浅的地方,趴在河水里扑棱,但不管怎么样,都会沉下去,然后呛水后自己站起来,所以一直都不敢河水里更深出的地方。在七月里的一个极其炎热的午后,当我看到我的两个姐姐在河里游泳的时候,我也跟着下去了,和往常一样只在河浅的地方玩耍,看着别人在河中间自由自在地打着水仗,欢快地笑着,我却只能一个人站在岸边不远处,羡慕地看着。
我的大姐早已经学会了游泳,她是自己学会的,没有任何人教,午后,她带着我来到河边,母亲叮嘱她要好好地看管着我,你要看好你的弟弟,他可不会游泳啊,母亲说。姐姐答应了,一开始她还不允许我下水,后来,当我不听她的话,脱掉衣服,光溜溜地下水后,她也没法阻止了,好在我听话地只在河边,一边摸着河边的洗衣石扑棱,一边摸着水中脚下的坚硬的泥地,尝试着游泳,那时候河岸边住着好几户人家,他们每天都会在河边的洗衣石上洗衣服,洗菜,河里清澈处,还能看见那些沉入到水底的绿色的蔬菜,以及油腻的一层油漂浮在水面,尽管如此,没有一个人嫌弃河流里的水是脏的,当从水里爬起来后,大多数的人的身上都会沾上一层污垢,但没人管这个,回家后就会把它们给清洗掉,第二天依然会跳入到河里继续游起来,那条河流是全村人夏天避暑的好地方,河流清凉无比,从地里干完活的人路过了,就会脱掉衣服在河里洗一澡,天黑了,才回家,那是一条让全村人怀念的河流,不管此刻他们身在何处,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儿时欢快的时光,都会想起这条河流。
如果现在让我回到过去,我依然会毫不怀疑地跟着姐姐一起下河游泳,但一想到我腿上的那条长长的疤痕,就心有余悸,这条疤痕一直跟随着我,直到今天,每当我脱掉裤子,看见它牢牢地占据在小腿上,并且似乎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丑,像一条鲨鱼的形状,它就时刻提醒着我河流是危险的。
在一个漫长而又炎热的夏天,当我看见姐姐和她的小伙伴们在河里游泳,我也下了水。我一直在洗衣石边站着,有时候也会学别人那样,在河里扑通几下。我双手双腿都趴在河床上,根本没想到一块锐利的碎玻璃已经割伤了我的大腿,可是好一会儿,我都没有察觉,突然间,我身边的一个和我一样大小,不会游泳的小伙伴看到我身边的水都变成红色的了,便吓坏了,惊叫了起来,惊叫声引起了我的大姐的注意,她迅速地跑过来,把我抱起来,然后就看到了我的小腿上的那个伤口。小腿上的一块皮被玻璃割破了,里面鲜红的肉露了出来,并且不断地往外边渗出血水来,那时候我也看到了,我都被吓傻了,看到我的小腿变成这样,我甚至吓晕了过去,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一部分是我在晕乎乎的情况下,感觉到的,另外一部分是别人告诉我的,我的大姐看到我被河里的碎玻璃割伤了,并且伤口还不小,正在源源不断地流血,那时候她真的吓坏了,二话没说就抱着我上了岸,然后迅速地朝着附近的一个小诊所跑去,之后,村里的那个医生给我的伤口缝了针,在缝针的过程中,我还有知觉,甚至都能看到,但是那时候我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又或许时隔这么多年后,我已经忘记了当初的疼痛。伤口缝完针后,止血了,又给贴上了一层纱布。
我的姐姐把我抱回了家,母亲知道了这件事,狠狠地揍了姐姐一把,就因为她没有看管好弟弟,导致弟弟受到了那么大的伤害。
我记得,我被抱回家后,我的母亲给我打了几个鸡蛋汤,里面放了糖,她认为鸡蛋汤可以补血,算是对我受伤后的补偿,那时候,村里人像是凑热闹的一样聚集到了我家门前,看着我的伤口,突然间我家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仿佛在过节。
那次突然事件后,连续好几个月,因为伤口还没有愈合,我都无法下河了,另外,我的母亲也开始阻止我去河里游泳了,于是,炎热的夏天很快就过去了,到了第二年,莫名其妙的,当我再一次下河后,竟然就已经学会了游泳,那时候,我就开始在村里的那条最大的河流开始不断地畅游,再也没人管我了。
我的少年时期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在不断地玩闹的过程中度过的。村子虽然不大,却是我的乐园。
我和小伙伴天天都在一起玩耍,为此不少惹我的母亲生气,我少年时期太顽皮了,母亲几乎管不到我,那时候,因为我的年龄还小,父亲对我管教的也不多。在我十岁左右的年龄,是我最快乐的一段生活,那时候,我整天和小伙伴们在村里到处游荡,上树掏鸟窝,摘桑葚,去田间地头,去偷别人家的西瓜,香瓜,去更远的地方,上树去摘梨子吃。那时候,隔壁村的田地里种植了一大片的梨子树和苹果树,每当夏天,树上就长满了梨子,摇摇欲坠,每当夜深人静,我都会和好几个小伙伴,有时候是我的姐姐,带着装化肥的袋子,在月亮还挂在天上,月光洒在大地,我们沿着长长狭窄的田间小路去往那片梨树林。我们摸黑前进,等到了梨树林的时候,便开始摇树,将树上的梨子给摇晃下来,再低头在地上寻找掉落的梨子,一一地捡到准备好的口袋里,等到口袋装满后,又背着口袋回家了。到了家里,我那可怜的母亲就站在家门口迎接我们。我们将口袋里的梨子倒到地上,这样一口袋的梨子足够我们全家人吃上好多天的了,有时候我们吃得慢了,梨子便会开始腐烂,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在梨子还没有变质前,嘴馋的我们便会将它们给一扫而空了。
写到这里,也许会有人指责我们说我们是在偷窃,我不否认这一点。在乡野农村,顽皮的孩子去人家地里偷点香瓜梨子之类的,完全不算什么。如果我们不去偷的话,还有别的小孩去。那时候在我们农村,没有人会花钱去买梨子和水果吃。对于还贫穷的乡村来说,购买水果是一种罪恶,谁都不会把钱花在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那时候,在我们村到处都是水果树,不仅仅又梨子树,还有柿子树,桃子树,到了夏天,杏子,李子。走在路上,随手就能够采摘到。
我家门前的桃子树上的桃子,还有琵琶树上的琵琶,就随便让路人去采摘,就算我和母亲看到了,都不会干涉,只要他们不要太过分就行了。我和小伙伴们除了去偷梨子,还会爬过被人家的墙壁,去偷桃子吃,那时候村里的桃子树实在是太多了,家家户户都有,但是成熟期有早有晚,如果我家的桃子树成熟得晚的话,我就会去偷别人家的桃子。在我整个少年时期的夏天,除了和小伙伴们玩玻璃球,去游泳,或者听从妈妈的嘱咐,拿着粪瓢去菜园地里浇水,在家里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家务,比如搬柴火烧锅等等。到了夜晚,又是一番景象,我会和小伙伴们晚捉迷藏的游戏,我的姐姐们则是跳绳子,那时候我们村经常停电,所以在没有电的夜晚,我们就会玩这些打发时光,如果电来了,所有的孩子便都会守在家里电视前开电视了,村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了,那时村子就安静极了,孩子们一个都看不到了。
(四季)
    春天和夏天又不一样了,春天万物复苏,一切都欣欣向荣。池塘河流里的冰层开始融化了,屋檐上积水变成的冰柱子,以及树枝上残留的冰渣,也都开始融化了。春天,大概二三月份,那时候依然还会下一点小雪,可是不会持续很久,太阳一出来,就都融化了。马路上的积雪也融化了,泥泞不堪。村民们大都穿着胶鞋出门,泥路上的脚印深深浅浅的,泥巴柔软不已,这都是我儿时的景象了,现在村里的马路修好了,到处都是水泥路,见不到当初的泥巴路了。
到了三月份,天就彻底晴朗了起来,万物复苏,阳光普照,那些沉睡在水底的鱼儿一个个都苏醒了过来,开始在河面畅游了,田野里也是一片欣欣向荣,各种野花都生长开放了起来。路边的桂花,桃花,姹紫嫣红,野草也都布满乡间马路。如果走在其中,仿佛行走在森林里,柳树开始发芽了,江边的各种竹笋纷纷的冒了出来。我和小伙伴们来到江边,开始做起了野炊,那时候我记得我和弯子,还有菠菜,经常将家里的炊具,碗筷,带着一包洋火,以及油盐,去往江边的稀松的沙地上野炊。
柳树开始发芽了,柳絮在空中飞扬飘荡着,我们在沙堆上挖了一个小坑,将两块砖头并排放在沙坑上,将准备好的铁锅放在砖头上,起火浇油了。
除了大米和油盐是随身携带的,其他的食物都是我们从附近的菜地里找寻到的,比如蚕豆,和野菜,和青芽,一些竹笋。我们分工协作,弯子烧火,我洗菜,菠菜切菜,当菜炒好了之后,我们就从柳树上掰了一些柳枝作为筷子。我们捧着一碗的米饭和炒好的野菜,吃得不亦乐乎,在江边野炊,是我们这群小孩子整个夏季最愉快的时光了。那时候我们心地纯洁,想法简单,从不会想其他事情,至于今后的前途,以及学习成绩,都抛之脑后,我们所想的就是怎么能够摘到更多的蚕豆,偷到更多的香瓜,而不被它们的主人发现。有时,当我们运气不好了,也会被大人发现,那时候,我们就迅速地逃亡了,奔跑的速度连我们自己都感觉到吃惊。我们野炊玩,带着炊具,和满脸的油烟,回到家里的时候,自然会被母亲好好地大骂一顿了。
到了三四月份,梅雨时节就到了,这时候我和小伙伴们便哪里都去不了了,只能乖乖地呆在家里,看着屋外的阴天,以及潮湿不堪的马路。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小雨,淅淅沥沥,一直都下不停,就像现在,我坐在窗前,外边同样在下的小雨一样,这雨都下了一整夜了,似乎没有消停的意思。母亲你也知道,那时候在我们这个江边的南方农村,每年春天的三四月里都会这雨,毫不例外。那时,我们全家人都在家里,那时候你将家里的干的蚕豆拿出来炒了,我们便吃蚕豆打发着雨天漫长的时间。吃蚕豆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地充斥着原本寂静的房间,你除了给我们炒蚕豆吃,还会用玉米粉做粑粑,那些玉米粉做的粑粑多好吃啊,我一连吃了好多个,最后肚子都吃涨了,就吃不下了。我记得玉米粑粑是一种非常难以消化的食物,它们在我的肚子里好几天都不见变小,最后我完全涨胃了,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除了玉米粑粑,到了春节,你会用红薯和米粉做红薯丸子,和用豆腐炸豆腐块。那时候我站在灶台边,流着口水看着你炸丸子,当炸熟了后,我就会捡起来一个放进嘴里吃起来,哪怕有点烫嘴,我也不怕。你还嘲笑我,说我是个馋嘴,可你哪里知道,红薯丸子就是我最爱吃的美食了。
在春节的除夕夜那天,你还会做很多好吃的,糯米丸子,和年糕,你去打年糕的时候,总会带着我一起去。打年糕的地方在村里的那条河流边,你便会和父亲跳着一担用水泡好的大米,前往河边,将家里的那条摇船放在水里,一担大米放进摇船,之后,你,我,父亲,便会接二连三地上船去。父亲摇船,我和你就坐在船上,河水在摇船两边不断地往后退去,河水清澈见底,碧绿的水草在河里清晰可见,河流两边的柳树垂落到河里,倒映在水面上,喜鹊的叫声飘荡在河面上。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地将手放进水中,河水清凉无比,偶尔还会在河里看到那些在水里漂游的小鱼儿,它们自由自在地在游着,别提多开心了。我们乘船到了打年糕的地方,才早上七八点钟,河面上的雾气飘散到陆地上,和打年糕散发出来的水蒸气混合在一起。
冬天我的乡村就是另外一副模样了。我的家乡地处南方,长江沿岸,冬天江边的寒风吹拂到岸边的村落里,寒风呼呼地刮着,电线杆似乎都被吹得呼呼直响,鬼哭狼嚎一样。冬天一到,气温不断地下降,所有人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棉裤。母亲你早在十二月份,天还没有那么寒冷,就已经为我们几个子女准备好了冬衣。每天起床,为了穿上那些厚厚的衣服,我都要在床上穿好久,我的个子长得很快,去年的棉衣棉裤到了今年就穿不上了,于是,母亲你将它们给拆开,用毛线加长一下,袖子和衣领还有裤脚都加长,这样一来就又能够凑合一年了。
在冬天,我一直只能在家里,不能像夏天那样到处乱跑了,以及找菠菜和弯子他们玩耍了.冬天我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下大雪了,以及那些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池塘了.在我们南方的农村,几乎每年都会下雪。
年底天气越来越冷,我掐算着下雪的时候,我期盼着下雪,一下雪,村子就变成另外一副模样了,一片白茫茫的天下。屋檐上,树梢上,马路上,草垛上,到处都堆满了一层雪,村子开始变得美丽起来。如果雪下得更大一点的话,池塘,河流也都被雪覆盖了,别提多漂亮了。下雪前一般前几天气温会突然下降好几度,夜里我睡在床上裹紧厚厚的被子,依然冻得瑟瑟发抖,第二天一开门,大雪就将我家的大门给封住了,开不开了。大雪一般都是在夜晚下的,早上还会继续,一连下好几天。
在大雪覆盖村庄的时候,我会兴奋地大喊大叫起来,站在我家二楼的阳台上看着雪花从天空飘落,看着阳台上积攒了越来越厚的积雪,感觉特别的幸福,那时候我甚至想要高歌一首呢。我二十岁那年,也就是刚刚开始上大学的时候,年底快要到春节的前几天,那年的雪格外之大,是有记忆的岁月里最大的一次了,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除了雪大之外,那年我暗恋上了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寒假后回到家里,一边和母亲准备着年货,一边等待着春节的到来。
到了正月,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马路上的积雪都能够深及人的的大腿了,走一步都很困难。我因为暗恋女同学,追求了几次而不得,而她和我相隔千里,虽然她没有答应我的请求,我却一厢情愿地默默地喜欢她,哪怕回到了家,都会想念她好几次,哪怕。我一个人穿着深桶胶鞋出门散步,或者听从母亲的嘱咐,拿着菜刀和塑料篮子去菜地里割蔬菜,都会想起她,现在想想,那时我满脸惆怅地走出家门,沿着家门前的那条铺满厚厚积雪的马路往菜地走去。
我穿着胶鞋,大雪已经漫过我的膝盖,我走得比较慢,清晨,村里人家的大门都没有打开,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积雪上也没有任何人的脚印,只有一些鸟儿停留在草垛上,树枝上,偶尔会下到马路上,啄食雪地里残留的一些种子和杂草。
我来到菜园后,发现大雪已经把碧绿的蔬菜都给掩埋了,蔬菜几乎都看不到了,我便拨开一些积雪。慢慢地,碧绿的叶子冒了出来,我的手碰触到积雪,都冻僵了。
我拿菜刀朝着蔬菜的根部割了一下,将蔬菜提起来放进篮子里。蔬菜身上积攒了积雪,比往常重了好多,在我家菜园的一侧便是池塘了,池塘里也铺满了积雪,冰面都看不见了。我割好蔬菜后,又沿着之前留下的脚印回家去了,回家后,我丢下塑料篮子,离开了家,又沿着另外一条厚厚积雪的马路毫无目的地走去,那时候,母亲,你就站在家门口,你看到我了,问我要到哪里去,我什么都没说,你不知道我正在思念遥远地方的一个女孩。
    (上学)
乡村的生活是平静的,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变化特别小。我小时候,村里出门打工的人还不多,大多数的村民都在家里种地,极少部分不愿意种地的年轻人开始出门打工去了,听其他人说,他们都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离家很远。很快,我便听到了很多陌生的地名,北京,上海,深圳,广州。我不知道这些地名有什么含义,和我的乡村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大人们都要去这些地方,而不是安安稳稳地留在农村种地。
那些出门打工的人家,每当逢年过节回家,都穿着漂漂亮亮的衣服和鞋子,家里的孩子也都有了属于自己的玩具,家里的小瓦房变成了楼房,换了更大的电视机,甚至还装上了电话,村民们都羡慕不已,第二年,便有了跟多的人开始出门打工去了,留在家里种地没什么出息,连媳妇都找不到,别人也都看不起你,说你没本事。
逐渐地,我的之前热闹的,美丽的乡村的人越来越少了,我感觉到村子真的在逐渐的变化了。
    有几年,我的父亲也跟着别人出门打工去了,他没什么手艺,只能做苦工,听说一天就二十块钱,也比在家里种地强,在春天播种的季节,父亲便扛着行李出门去了,将种地的重任留给了母亲。
母亲,在父亲不在家的日子里,你一个扛起了一个家,那时候姐姐们已经长大了,都十几岁了,会照顾自己了。我清晰地记得父亲不在家的日子里,你一个人是多么的辛苦,你一个人把家里四五亩地的种子都给种下了。你跳着粪担,穿梭在田间地头。你那矫健的身影,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我是个不懂事的少年,我从来都没有替你想一想,只知道和小伙伴们玩耍,饿了回家就找你要饭吃,可你都累了一天了,还要为我做饭,做晚饭,你又开始下地了。我记得有一年,大概是七月半的时候,到了夜里,你拿着买好的纸钱带着我马路上去烧纸,烧给你那远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那时候他们都已经去世了,可是葬礼上没有你的身影。我知道你很想回家去看父母最后一眼,那时候父亲不在家,出门打工去了,只有我们姐弟三人,你放心不下我们,只好邮寄了几百元前回老家,算是对父母的一点孝心。
自外公外婆去世以后,你就是一个没有父母的人了,我记得那天晚上,你一边给外公外婆烧纸,一边很伤心地和他们诉说着你的遭遇,而我在一边,只能默默地听着,并不能够安慰你什么。烧完纸后,我们回家了,你突然间哭了起来。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看到母亲你这样伤心过,我还以为你在想念父亲,所以只好默默地站在一边,任凭你哭泣也束手无策。
世界的变化,我基本上了无察觉,我只知道村里的人越来越少,我的小伙伴们也大都背起书包上学去了,村里的瓦房也逐渐地消失了,大多数都建气了楼房,我家的楼房便是在我十一岁那年建成的,那时候我已经以为我那美丽的乡村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没想到外面的世界的变化更大,但是因为局限于我所生活的地方,我是无法察觉到这些的,只能从电视上看到外部的世界,听到其他人,和我们村不一样生活的人的声音,他们穿着的衣服让我们羡慕,所唱的歌曲也让人心涌澎湃。
每天晚上我们全家人都会守在电视机前,看那些精彩的电视剧,有古装的,也有现代的,大多数都是来自于香港和台湾。我从电视上得知人还可以这样飞来飞去,说话还可以这样好听。神雕侠侣里面的小龙女是我最钦慕的对象,我每天夜里都会做梦梦到她,甚至一想到她的样子,内心便会激动不已,微微颤抖。我偷偷地在镇上的小卖部里买了一张她的画像,张贴在我房间的床边,每当夜深人静,都会看一眼她。村里流行将港台电视剧的画报海报贴在家里的墙壁上。
我至今还认为那时候的人的审美比现在的人要高很多,电视剧比现在的好看,动画片选择的也多,来自日本的棒球英豪,足球小子,还有一休哥,都是我们喜欢看的动画片,每当傍晚时分,我都会和小伙伴们乖乖地坐在电视机前,一听到那激动人心的开头音乐,就兴奋不已。我们一眼不眨地看着动画片,完全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如果哪天停电了,我们就会懊恼不已,那一天就会感觉非常的无趣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春节的一段疯狂的日子过后,寒假也快过完了,很快我们到了该上学的时候了。那时候,我在上小学,小学离我家大概有五公里远,每天,我都是走着去学校的,小学在繁华热闹的镇上,现在小学已经从小镇撤走了,小镇也萧条了很多,街道破破烂烂的,也没人去修路,街道两边的商铺也大都关门了,就算开张,一天到晚,也没几个人光顾,守着商铺的大都是一些老人,年轻人几乎看不到了。我以前上学的学校的校舍,是一个像是四合院的构造,现在校舍的屋顶上的瓦片都掉落了下来,很多房子都破破烂烂的了,操场上长满了杂草,早荒芜了,但在我小时候,那里却是整个小镇最为热闹的地方。
学校附近的街道两边都是商铺,卖各种好玩好吃的东西,每天早上我去上学的时候,先从家里走出去,走上一个缓缓的草坡,到了江边的大坝上,沿着大坝一直往前走,大概要走半个小时,之后是一个下坡,就到镇上了。第一个商铺就是一个包子铺,那时候包子一毛钱一个,有时候,我在家里没吃早饭,母亲你就会给我一毛钱买包子吃,至今,我还惦记着那家老板做的包子,软软的包子皮里面包着一团香喷喷闪着油光的猪肉馅,一口下去,满嘴的油,不像现在的包子几乎没有我儿时吃过的香了。
除了包子,早餐铺还卖其他的点心,如狮子头,和油条。狮子头也很好吃,又大又香,吃完早点,肚子就饱了,我挺着微微鼓起的肚皮,朝前走一段,穿过一条狭窄的街道。街道边是一条护城河,学校就在护城河边上。到了学校我便乖乖地坐在了座位上,上早课,背课文,教室里又响起了一阵阵孩子们的朗读声了。
    村里的变化之小,让我完全无从察觉,我一直在村里生活,从来都没有出过远门,在我的印象中,外部世界不存在,只有我所生活的这巴掌大的地方。我只知道长江,不知道黄河,只知道小镇,不知道县城,只知道邻居们的生活,不知道更遥远地方的人的生活,我糊里糊涂地长大了,没有任何人告诉我还要去念书,还要识字,和一群我所不认识的陌生的小伙伴们,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听课,除了村里的那些脏兮兮的小伙伴们,还有另外一群镇上的小孩,他们穿的比我们要漂亮,喜欢踢球,而不是躲猫猫,他们喜欢看漫画书,不是跳绳子,我也不知道镇上的小女孩长得比村里的女孩子要白净漂亮,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扎着整齐的辫子,从来都不会在地上打滚,将泥巴捏成拳头形状,朝着墙壁上扔来扔去。
我七岁了,有一天,我的母亲就送我上学去了,上学后,就失去了很多的自由了,不管是寒冷的冬天,炎热的夏天,不管天还没亮的早晨,大雾弥漫的天气,不管大雨瓢泼,还是雷电交加,都要背起书包去上学。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可能的话我是不愿意再次遭受那样的困难了。
我七岁,独自一人去上学了,小学的时候还好一点,二姐可以和我一起去。小学学校离家也不是很远,到了中学,学校离家十公里远,每天走路都要一个多小时。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上学的路上的花花草草,每一棵树木是什么样的,阻挡我前进的路上的大灰狗是多么的凶狠,那些磕磕绊绊的泥巴路总是让我浑身脏兮兮,如果天气不好,更加遭罪了。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湿漉漉的裤子上的积水都能够拧的出来,就这样,我还是坚持上完了中学。母亲,你知道吗?我上学的每天早晨你都起床早早的帮我做早饭,不管春夏秋冬,当我抹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你就听到了我的动静,开始起床帮我做饭。
我记得很多个冬天的早晨,村子里还是一片漆黑,雾蒙蒙的,特别寒冷,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你披着厚厚的衣服,在家里舂米,放在电饭煲上煮稀饭,有时候,还会在稀饭里面放一点红薯,不一会儿,稀饭就煮好了,你就又回到了床上了,那时候天是黑的。我吃完早饭,冒着夜色赶着去上学,路上的马路都结冰了,一些冰渣凝固在表层,走上去特别的滑,好几次,我都摔跤了,很快又爬起来了。冬天的马路上坑坑洼洼的,一些挤满积水的小坑洼的地方都结冰了。我记得儿时我穿的鞋子平底鞋,不怎么保暖,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冷。我在冰面上滑着走,很愉快,一路上,枯黄的杂草上面结了一层白霜,像雪。
冬天真的非常寒冷,上学的路上寒风呼呼地刮着,打在我的脸上,脸都冻僵了。我戴着遮耳的帽子,和手套,却都一点用处没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赶。要是下雨了,我还要一边撑雨伞,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雨水从我的脖子上浇灌到背上,衣服都湿透了,浑身瑟瑟发抖,依然不得不继续往前赶。
上小学的第一天,我感觉特别兴奋,我终于可以离开了生活了七年的乡村了,可以去镇上了,对于我来说,镇上就是等于一个无比鲜亮的世界,在我的印象中,镇上的人的生活更加现代化,也更加让人着迷,镇上的商品琳琅满目,热闹非凡,我最喜欢跟着母亲去小镇的菜市场买东西了。那时候,母亲你基本上她一个星期才去一次镇上,每次你去镇上,只要我不上学,都会跟着一起去。我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母亲你的身后,母亲你在商铺挑选东西的时候,我就站在一边看着。
母亲,你还记得这样的一个画面吗,你提着菜篮子走在大坝上,我跟在你的身后,有时候也会走在你的旁边,那时候我才十来岁,一路上,你不断地和熟悉的人打招呼,大坝上的风很大,从江边吹过来的,江上面的船只很多,都是沙船和货船,它们来自祖国各地,将我们南方的黄沙运往其他地方。你去往镇上,总是会穿上好看的衣服。我记得有时候你会来到镇上的理发店里去理发,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一种害羞的表情,那种表情平时在家里,你轻易不会表现出来的。你理好了头发后,头发飘逸,你的心情就会好很多。你一直都是短发,可是你年轻时候的一张照片上你是长发的,乌黑亮丽的长发,后来,因为你太劳累了,渐渐地,头发变得越来越少,后来,为了能够给父亲买一辆自行车,你将自己的长发给剪掉卖掉了,得了五块钱,凑起来给了父亲,之后,你就一直都是短发了,那个熟悉的扎着粗辫子的少女走在山间小路上的画面,便是我从你的年轻时候的照片得到的灵感想象而成的,你知道吗?母亲。
我记得上学的第一天去小学注册报告,那天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母亲你和父亲带着我一起去报名的,并且那天你们还在镇上买了我家的第一台黑白电视机,我记得父亲骑着自行车,将装着电视机的箱子放在车后面,用绳子绑着。买好电视机后,你和父亲就带着我来到了学校报名了,我记得那时候的报名费大概不到一百块,一学期交一次学费,交完学费,我就是名小学生了,之后的五年内,我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除了三个月的寒暑假。我的两个姐姐比我大几岁,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的二姐上三年级,大姐已经五年级了,最初的第一年里,我几乎每天都跟着二姐去上学,她带着我,后来她厌烦我了,觉得我像个跟屁虫,不管她去哪里,我都要跟着去。后来我上三年级了,二姐开始上初中了,那时候,我就只能一个人去上学了,在村里和我差不多大的小伙伴有好几个,没有二姐,我便和他们一起上学。
那时候我大概十岁了,虽然个子长得不是很高,但我的奔跑的速度很快,当我奔跑从学校到家,大概只需要二十多分钟,如果速度快一点,甚至只需要十五分钟。每天一放学,我都像奔跑的野马,往家里奔去,那时候,到家差不多十一点半了,母亲,你已经将饭给做好了。有时候,我也会和小伙伴们一起在放学的路上玩耍,我们会学着电视里的武侠人物飞檐走壁,甚至专门挑选那些狭窄的道路行走,还会故意地攀爬房屋的墙壁,在陡峭的墙壁下面突起的地方行走,看谁走得更远。那时候,我和弯子的关系最好,我们在一个班级上课,我们一下课就会互相打闹,毫不疲倦,我们大多玩斗牛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完全忘记了上课铃已经打响了。我和弯子偷偷地从教室后门溜了进去,乖乖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上去了。
上小学的时候,很多记忆都是和玩乐有关。小学的时光是无忧无虑的,在家里,除了和同村的小伙伴一起玩乐的时候,我是开心的,在家里我总是闷闷不乐,虽然那时候我不到十岁,可是我已经感受到了某种压力,这种压力来自于父母,以及贫穷的生活,好在那时候我们对生活要求不多,只要能够吃饱饭,一个月吃一顿肉就行了,如果过年的时候,能够买一件新衣服,或者给十元五元的压岁钱,那对我们小孩子来说,就更加愉快了。
上学后,除了寒暑假,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学校里度过,在学校里,我也是一个闷闷不乐,有点内向,不怎么开朗的小男孩,这样的性格一直跟随着我,直到今天,在很多人的场合,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想要逃离,我想这样的性格应该来源于我的家庭,我的父母都是不善言辞,他们因为总是在地里忙碌,疏于管教我,就算傍晚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他们也很少问及我的学习也生活,所以渐渐的,在家里我无法得到很好的交流,和其他人的沟通能力自然也得不到提高。到了学校,因为自己的数学成绩有点差,理解能力也不好,在班上总是被数学老师看不起,这样一来,我就更加的默默无闻了,好在,那时候我是不管这些的,只要不在老师,和父母面前,和我一样大小,志趣相投的一些小伙伴面前,我的话就多了起来,那时候,和我同村的小伙伴弯子和我在一个班上,现在回忆起来,印象深刻的有很多件,至今我还记得,可是,很多的题材我已经写在了其他的一些故事当中了,这里就不赘述了,只简单地说其中的一两件事情吧,第一件,那就是有一天下课后,我和弯子在一起玩耍,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打了起来,弯子从地上捡起一把沙子朝我扔过来,沙子钻到了我的眼睛里面去了,我的眼睛突然间就睁不开了,还不断地流泪。我捂着眼睛,感觉眼睛里有生硬的东西,我便不断地揉,但是依然毫无用处,眼睛还是睁不开,那时候我吓坏了。弯子也吓坏了,看到我这样,他一下子跑回了教室,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声,我捂着眼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趴在课桌上,这一节课我一直睁不开眼睛。我以为我的眼睛真的瞎了,我甚至都想到了如果瞎了的话,今后的生活怎么办,我要不要找弯子算账,要是回到家,我的父母知道了,那又该怎么办呢?我的思绪万千,好在放学后,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突然间又好了,能看见外边的世界了,自那以后,我就再也不会弯子打闹了,因为我知道他是个不知道轻重的人。
(数学老师)
我依然能够记得小学时候发生的很多事情,多数忘记了,印象深刻的人和事情当中,便是我的数学老师了,她姓叶,和我同姓。我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不知道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所以吸引了我的注意,又或者从别人那里听说了很多关于她的一些事情,这些事让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至今我还记得。一想到这位老师,在我的记忆深处,甚至掺杂了一些少年时期的情窦初开,或者是爱慕吧,也许是对异性的一丝好奇,对美丽的事物的向往,总之,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对她既喜欢又有点惧怕。喜欢是因为她很漂亮,惧怕,是因为她是一位很严厉的老师。直到今天,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确切的年纪,也许是二十多岁,也许三十多岁,总是很年轻,梳着学生头,穿着休闲服,偶尔会穿裙子。
我上一年级,她就是我们班上的班主任了,她教授数学课,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女老师,每天上课她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少单独和我们班上的某个同学交谈,就算有,也都是那些长得同样可爱伶俐的女同学,从不和男同学私底下说话。也许是天生的对数学课就不太敏感,在上她的课的时候,只要她向地下的同学提问,我从来都不会抢着回答,一方面是因为我的愚笨,反应速度慢,另外一方面,那时候是因为我的性格使然,不是一个爱出头的男孩,除非受到了老师的鼓励,不然的话,能够安静地坐在班上一动不动,所以,我的数学课很差,这位女老师自然不会对我另眼相看了。有的时候,她看到我交上去的作业本,很多题目都做错了,她甚至当众说我有点笨,是一个笨小孩。我相信,当初她的一些话严重地伤害到了我的幼小的心灵,在我的心中落下了不好的阴影,她越这样说,之后,我觉得自己就如她所说的那样,是一个成绩不好的男孩。所以我的数学成绩自然一落千丈,哪怕上了初中,高中,都是如此,直到现在。我都认为我之所以数学成绩不好,都应该怪罪于我的小学老师,是她让一个原本不太笨的男孩失去了信心,现在我终于知道信心对于一个男孩来说多么的重要,还有尊严,不管你多大,都需要别人给与你的尊严,这些尊严最初就来自于家庭,和学校,不幸的是,我小学开始就遇到了一个不太明白这个道理的老师,自然而然,我的生命的轨迹随着周围的这些影响,开始发生了一些不好的变化。在班上,我变得越来越内向了,在家里也是,我从一个以前天性开朗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安静内向的少年。
    现在应该说说数学老师,她应该姓叶,叫叶老师,她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破旧的楼房里,楼房外边的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每天放学的时候我都会经过那里,看见那满墙的爬山虎,我就觉得这个楼房有点阴森可怕。她每天上完课,有时候会在教研室里坐一会儿,但更多的时候就回到自己的住处。那时候她是我们学习为数不多的女老师之一,长得也很漂亮,我不知道她是否结婚了。我经常看到的只有她一个人。她总是独来独往,偶尔我会在小镇的街道上遇到她,她去菜市场买菜,我不知道她的家是否就在小镇上,也许她是外地人,但是她在我们学习一直教课教了不少年,后来,我上初中了,就遇不到她了。现在当我偶尔回到当初的小镇,经过那个荒芜的小学的时候,我希望在马路上能够再次遇到她.我不知道如果遇到她了,我会不会大着胆子和她打招呼,她一定是不记得我了,可我不会忘记她的相貌,也许她会变得老一点了,头发白了,但我相信我依然会记得她,就如当初每当她拿着教科书穿着高跟皮鞋,噼里啪啦地走在学校的走廊上,来我们班上上课,我会一直注意到她。她的头发很茂盛,也很顺滑,好像天生就是如此,她的嘴唇红红的,脸很白,脸型应该很好看,眉毛浓浓的。虽然她对我不好,但是我依然会注意她,因为她长得和我们村的女人不一样,她更加的端庄美丽,因为穿裙子的缘故,显得好像很性感,另外,腰很细,肩膀也挺得更直一点。
我记得有一次,不知道是几年级了,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发生的事情了,记忆有些模糊了,但是事情的经过我还是记得很清晰的。我之所以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它和她有关系,如果和她无关的话,想必我是不记得的了。
记忆里,应该是夏天,之所以是夏天,因为记忆里没有下雪,天气是晴朗的,应该是夏天,没错。夏天的一天早晨,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和妈妈闹了别扭,母亲,你应该记得那件事吧,母亲在窗外听到了我的呼唤,摇摇头,你说说,看我记得不记得。母亲,事情是这样的,早晨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没有吃早饭,就去上学了。我之所以没吃早饭,原因我已经不记得了,也许是你早上没有做早饭,你和父亲昨夜吵架了,第二天早上没起床,所以没做早饭给我吃。我空着肚子来到学校,肚子咕咕乱叫了。
到了第三节课,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头晕了起来,趴在了桌子上一动不动。我说过了,我胆子小,虽然身体不舒服,但是不敢和老师说。
我一边捂着肚子,一遍趴在桌子上,后来,我感觉肚子很不舒服,然猛烈地呕吐了起来,这时候就引起了我的邻桌的注意,他便告诉了叶老师。早上什么都没吃,我呕吐的全是胆汁和汁液,我的嘴巴都感觉很苦。叶老师来到我的跟前,关心地摸了摸我的额头,有点发烫,她说,她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从她问话的语气来看,我知道她也有点担心,如果她班上的学生出了什么事,她也有责任。
她站在我身边,语气很轻柔地问我,你到底怎么了,身上哪里不舒服呢,我低着头,说不出话了,要不要帮你叫医生,叶老师继续说。
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叫医生也没用,就摇摇头。我感到很吃惊,平常严肃的叶老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要知道以前她对我总是不断地训斥,现在竟然对我好了起来,
听到她很关心我,那时候我就感觉身体好了一点,没用之前那么难受。我刚刚吐了好几次,肚子已经空空如也了,前胸贴后皮了。我不敢对叶老师说肚子饿了,如果这样说的话,一定会被周围的同学们笑掉大牙,在班上我原本存在感就低,现在因为身体不舒服,得到了老师,包括同学们的关心,我已经很知足了,所以我就一直趴在桌子上,也不说话。叶老师感觉不对劲,觉得不能让我再留在班上,一方面她认为如果我在班上出了事,而她又没有任何作为的话,她是要负责人的,所以她下了一个决定就是让我提前放学,让我回家去。
你要不要回家去,叶老师关心地对我说。
听到她这么说,我没有摇头,她看到我这样,就决定让我回家了,对我的邻座的一个男生说,你送他回家吧,那个男生听了,一口气答应了,我想他一定也很高兴早点离开教室,提起放学。那个男生扶着我从桌子上站起来,把我的教科书放进书包里,帮我背着书包,扶着我离开了座位,在众多同学的目送的目光下,离开了教室。一走出教室,我一下子感觉轻松了很多,肚子也不再疼了,虽然还是感觉饿,但精神好了很多,只不过刚刚呕吐了,有点虚弱,但走路还是能走的。我的邻座好很负责任地一直扶着我往家的方向走,一路上他不断地询问我的身体状况,你还感到难过吗?要不要歇一歇呢?他好像是一个医生,不断地询问着。我也有气无力地回了几句,后来,我感觉我完全可以自己走回家后,便在半路上让他一个人回学校了。
这次意外的遭遇让我感觉到叶老师也不是那么严肃,也是很关心学生的,所以我对她的印象好了许多。自那以后,我就更加关心她了,只要是有关她的一些话题我总是会很专注。在学校里,因为人多,有很多的流言蜚语,比如有的人说校长私自将自家养的鸡放养在学校的操场,甚至还使唤学生们帮他打扫自家的后院。很多个周末,我们低年级的学生都会被留下来,在校长家的后院里劳动,将那些肆意生长的杂草给拔掉,把地上的灰尘给清扫干净。
叶老师当然也有流言蜚语了,背后里很多人都在说她,现在我想那些流言蜚语其中很大一部分都不是真实的,都是捏造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很多人都会相信,丝毫都不会怀疑。最重要的是叶老师实在有点引人注目,她在我们学校就是一个显著的存在,她的白裙子,还有白皙的小腿,以及黑色高跟鞋,甚至那神秘的微笑,总是会引起其他人的流言蜚语,我们听到了,宁愿听其有,不愿听其无,可以说,在我们这个偏僻的江边小镇,生活原本就十分的单调无趣,如果连流言蜚语都没有的话,那该多没劲啊。
在叶老师众多的流言蜚语当中,其中有一个令我印象深刻,我之所以现在要写下来,是因为它一直在我的心中,像一根刺。每当想起来这件事,我就觉得隐隐作痛,上面说了,叶老师住在一幢爬满爬山虎的教学楼里,她经常一个人进进出出的,我便以为她是单身的,是没有结婚的。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个小道消息,这个消息也不知道从谁的嘴巴里传出来的,现在我也无法去取证了,也找不到当初传播这个消息的当事人了,也许他们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又或者离开了小镇,搬家到了别处,就像是叶老师一样,现在也离开了学校了。
实话说传播这个消息的人一定是和叶老师有仇,不然的话,就是他和我一样也在偷偷地喜欢叶老师,只能远远地观赏,而不能走近一步去和她近距离地接触交谈,才会狠下心来,捏造了这件事,从而败坏叶老师名誉,让她身败名裂,也让那些和他那样想要和叶老师好的男人自动地离开她。
好了,很多读者一定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会让叶老师身败名裂?其实这件事,我现在想想,也感觉不可思议,应该是捏造的,但当初很多人就是相信了。发生这件事之后,叶老师就逐渐地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后来,当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叶老师的身影就越来越少地出现在我们学校了,她好像故意在躲避别人的目光,又或者她已经不屑于那些流言蜚语了,只想独自一个人处在自己的世界里,和外边的世界彻底隔离。在流言蜚语盛行的一段时间里,她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将窗户紧紧地关闭着。每当我经过她的楼房的时候,想要透过打开的窗户,看一眼她一眼的时候,总什么都看不到,爬山虎后来甚至爬到了她的窗户上,也许是因为这样,她就再也不打开窗户了,防止其他人偷看。
有时候我依然会注意到她所在的房间外的阳台上,她晒着的几件衣服,有她经常穿的白色裙子,白色的内衣,在晾衣架上,随风飘荡着,那时候我甚至都看得入迷了,一股强烈的情感促使我不断地向着那个窗户靠近,可是最后我当我真的要靠近的时候,却止住了脚步,因为在我身后有越来越多的放学回家的学生,他们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将我的情感给打断了。于是,我不得不退了几步,沿着小镇上那条坑坑洼洼的石头路,回家去了。
再后来,当我小学毕业后,就听说叶老师也离开了那个小学,她为什么要离开,离开后,又去了哪里,是不是还在教书,又或者换了一份更加好的工作,现在我不得而知,因为我也很多年都没有见到她了。
那件导致叶老师郁郁寡欢,离群索居的事件,现在我想起了,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而且其中的一些细节完全让人匪夷所思,我更加相信是别人虚构的,也许这么多年过去后,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可能根本没有发生这件事,而是因为我的叙述的需要,所以是我捏造了这件事,叶老师是无辜的,我是那个造谣诽谤者。
还是回到那件事上面去吧,叶老师在我们学校一直独行其是,我之前说过了,在上课之余,她基本上从来不和其他人交谈,也不屑于交谈,在她的眼里其他人似乎不存在,每天她上完课就讯速地离开了教室,就算其他学生喊她,她都不回头,她似乎希望能够拥有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完整的,不可侵犯,我想如果有人想要走进去的话,她一定会将他们给轰出来,自从那个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出来后,她就变得更加离群索居了。
流言蜚语是这样的,说她早就结婚了,而且结婚对象是一个哑巴,年龄比她大好多,看上去更像是她的长辈,而不是丈夫。
    这个消息像是一个重磅炸弹一样砸在了我们学校里,一时间让很多人都难以相信,也让很多追求叶老师的人感到惋惜。一开始很多人并不相信,但是透露出这个消息的人,之后又言之凿凿地说他曾经亲眼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了叶老师的闺阁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这个男人便是叶老师的老公。大家都反驳透露者的话,说也许他只是叶老师的朋友呢,他却说,这绝不可能,如果是朋友的话,叶老师不会和他在房间里逗留那么长的时间,而且两个人还一起上街买菜,一起出门散步,关系看上去相当的亲密,有时候叶老师还会牵着这个男人的手,如果不是丈夫的话,敢在大庭广众下牵手吗?透露者说。
于是,更多的消息流露出来了,透露者还说他的确在菜市场看到了叶老师和那个男人肩并肩地走在一起,看上去特别亲密。他们从菜市场这边,走到另外一边,在卖鱼的,和卖猪肉的摊位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走到卖蔬菜的地方去了。
小镇原本就不大,菜市场里很多商贩的子女都是叶老师的学生,偶尔叶老师去买菜,他们还会给她优惠好几块钱,甚至还会免费呢。
有一个陌生男人第一次来到我们小镇,还和叶老师走在一起,一下子吸引了商贩和路人的注意,也许是因为太好奇了,有个人走近他们,去看一看那个男人,这一走不要紧,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那个男人竟然不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所以他确定那个男人是个哑巴。
再后来,还传出了哑巴和叶老师吵架的事情,有人说他看到了哑巴和叶老师在路上吵架,虽然哑巴什么都不会说,却不断地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然还推了叶老师一把,叶老师就生气说了一声,滚,你给我滚,不要再找我了,然后就跑走了,一个人回到了宿舍楼,哑巴紧跟其后,叶老师依然将哑巴关在了大门之外。
哑巴在大门外不断地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也没人能够听得懂。
    后来还有人说,叶老师之所以和哑巴吵架,是因为哑巴发现了在他和叶老师之间有第三者,叶老师出轨了,所以哑巴很生气,才会找叶老师吵架,这便是关于叶老师流言蜚语的整个事件的始末,后来虽然哑巴不见了,离开了叶老师,但是叶老师的名声因为这些背后的流言彻底破坏了,于是,就出现了我上面所说的,叶老师开始离群索居了,除了上课,再也没有出现在公共场合了。
关于叶老师的那些流言蜚语,我坚决不相信,我觉得叶老师不会这样做,我坚决相信叶老师甚至没有结婚,那个哑巴是其他人杜撰的,根本不存在。叶老师还是单身,等待着我长大,去追求她,所以,我非常恨那些耍嘴皮子的人,他们无所事事,只知道在叶老师背后说三道四。一开始我对于他们所说的话还有点好奇,但后来,当我看到叶老师那么难过,伤心,我就开始离他们远远的,偶尔,还会从地上捡起一些小石子朝他们远远地丢过去。
我躲在暗处偷袭,他们吓一跳,但是找不到肇事者,就只好知趣地散开了。
看到叶老师伤心不已,郁郁寡欢,我受到了感染,也变得郁郁寡欢起。每天上学放学都是一个人,默默地沿着小镇的街道往前走去,低着头,一想到叶老师被其他人玷污名声,我就非常气恼,希望有一天那些造谣诽谤的人都去死,那样我就开心了。回到家后,我依然会想起叶老师来,好几天我连晚饭都吃不下,早早地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上床睡觉去了。虽然,我躺在床上,但我睡不着,总是会联想到叶老师的遭遇,和那个哑巴。当我睡着了,还会梦到我来到叶老师的住处,夜深人静了,叶老师房间的窗户打开着,里面灯火通明,叶老师的身影出现在了窗户前。
梦里,我沿着爬山虎的藤蔓爬上去,看一看叶老师到底在做什么,我悄悄地打开窗户,看见叶老师正在房间里,坐在书桌前看书,我就躲在窗户后边,静悄悄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我害怕被他她发现,连大气都不敢出。在我的梦里,叶老师的房间香气宜人,叶老师穿着白色的睡衣,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她那美妙的身材。她一直专注着在台灯下看书,看上去和白天上课有一点不一样。在灯光下,她的皮肤显得更加的白皙透明,好像水晶一样闪着光芒,她的头发披散了下来,也许是刚刚洗完头发,所以透着一股洗发水的清香。她的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显得有条不紊,虽然有点简陋,却让人流连忘返。叶老师每天夜里就睡在那张挂着白色蚊帐的床上,在梦里,我似乎隐形了,叶老师是看不见我的,只有我能够看得见她。我漂浮在小镇街道的上空,随时都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她,有的时候做梦做到一半,我突然间一激灵,苏醒了过来,那时候我发现我的身下一片水渍。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觉得无比的羞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梦到叶老师了。
叶老师那次对我的关心让我印象深刻,决定一改以前对她的偏见,不再生她的气了。
我记得在我呕吐生病后的第二天,回到了学校,上午第二节课中间休息,叶老师特意从教研室走出来,走到我的跟前关心起我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正在吃一根冰棒,没想到叶老师会向我走过来,还面带微笑,那一刻我的之前因为她对我的一些偏心和所说的一些坏话,一时间都荡然无存,我那坚硬的心立即融化了,一想到夜里做梦梦到叶老师的事情,我感到有些尴尬,对不起叶老师,所以很快我的脸就红了,开始发烫。
    你的病刚刚好,怎么可以吃冰棒呢?给我扔掉,不要再吃了,叶老师说。
现在我还记得叶老师那严肃中带着一丝调皮的表情,她把我的冰棒给拿走了,扔到了垃圾桶里面了,回到教室,苦口婆心地对我说,今后一定要注意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再生病了,知道吗?叶老师笑着说。
我记得那时候周围的同学看到这一幕都呆住了,也许他们没想到一想很严肃的叶老师也会关心其他人,而且是一个一直以来被忽略的成绩很差的学生。在他们眼里,我因为学习成绩差,在班上无足轻重,叶老师不应该对我那么好。他们没想到叶老师会这样对我,自那以后,其他同学们都对我另眼相看,不再小看我了,之前对我一直看不上眼的女同学们,也有事没事都会走到我的书桌前,向我咨询一些关于学习上面的事情了。逐渐地,在班上,我的地位开始上升了。
    可是叶老师对我的改观,让我对她的幻想重新燃烧了起来,梦又继续了,并且我做梦梦到叶老师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其实现在想想,叶老师也不是太严肃,偶尔也会和我们开玩笑,但是这样的次数屈指可数,之所以这样,所以才会在我的印象里觉得叶老师就从来都没有笑过,但是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的,也许叶老师也是个爱笑的人,只不过她不便于当着她的学生的面笑,又或者她的压力太大,每天有很多的家长跑到学校找她,问她关于他们孩子的学校成绩的事情,学生考试考不好,叶老师要管,学生在学校里打架,叶老师也要管,学生放学后在护城河里玩耍,掉进河里,差点淹死,叶老师也要管。我经常看到叶老师在教研室里和学生家长聊天说话,那时候,我就躲在外边,看着叶老师和学生家长有说有笑,不像是在教室里那样严肃,我才觉得原来叶老师笑起来是这样的漂亮。渐渐地,在梦里,我便将叶老师的笑容也放了进去,我做梦梦到当我走到叶老师的楼道的阶梯上,突然间被准备下楼的叶老师发现了,她叫住了我,那时候,虽然是梦里,但是我依然吓坏了,像在教室里被叶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一样,变得紧张起来,说话结结巴巴的了。
    叶小毛,你来宿舍楼做什么,那个经常躲在我房间外边偷窥我的人,是不是你呢?叶老师站在阶梯上,穿着白色的睡衣,说。
    我吓坏了,在梦里,我想要转身离开,逃离叶老师的目光,但没有用处,我走不动了,哪里也去不了,只好呆在原地,任凭叶老师的处罚了。
不是,那个人不是我。
那么到底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那你现在站在这里做什么呢?你为什么要来这幢楼,天都黑了,你看你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看不像个好小孩。
    我,我,我只是路过这里。
    路过?叶老师露出质疑的表情看着我。
    那次梦后,我又做了另外一些梦,这些梦里,我和叶老师的相遇换了另外的一些场合,有时候,我甚至还梦到叶老师开始对我好起来,主动邀请我去她的卧室,给我讲述我不懂的数学题,讲到后来,因为天色已晚,叶老师便留我住在了她的房间里,之后便发生了更多羞羞的事情了。
    后来还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对叶老师也改观了不少,那件事便是让我觉得叶老师也是个会开玩笑的,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小镇每年都会举行一些园游会。春天的三四月份,小镇的大坝上无比热闹,很多外地的商贩,装着满车的货物来到小镇来了,连续几百米的大坝上摆满了各式各样聆郎满目的东西,很多都是我所没见过的,有漂亮而又廉价的衣服,有各式动物形状的瓷器,还有卖很多盗版书的,和地图的,几块钱一本,很便宜,对于我们学生来说吸引力很大。一次我买了一本鲁迅全集,和红楼梦,红楼梦我从头读到尾,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都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的脑海,晴雯之死,让我难过了好几天,在园游会上,还有装着动物的大卡车,那便是马戏团了,猴子,老虎,以及蟒蛇都装在笼子里,任凭其他人观看。我最喜欢美女蛇了,猴子和老虎也不错,但很凶。
    园游会开始了,我们依然要上课,有一天,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是园游会的第一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叶老师的数学课,我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放学了,都在数着时间,希望放学的铃铛声能够快点响起来。最后一节课似乎非常漫长,我们都等得不耐烦了,大概叶老师好像也明白了我们的心思,在下课前的十五分钟,她突然放下课本,对我们说:好吧,今天情况特殊,你们提早下课吧。叶老师说完,台下一片欢呼声,一阵骚动,所有人都开始迅速地收拾课本,背起书包,奔跑着离开教室,赶往园游会,去看那迷人精彩的马戏团表演。
    那次事件后,叶老师似乎改变了之前的刻板印象,开始对我们好了起来,可是不幸的是,很快,关于叶老师的谣言又再次传了起来。
叶老师对我越来越好,我也开始越来越关心叶老师的同时,没想到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竟然有那么多的人诽谤她,在背后说她的坏话,再后来,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又或者是谁的嘴皮子又痒了,又开始传出了关于叶老师的一些不好的消息了,这次更加匪夷所思变本加厉。不知道哪一天开始的,传出了关于叶老师和校长之间的丑闻,一开始是一个校外的小贩说的,他说他亲眼看到了叶老师和校长走进了镇上的一个宾馆里开了一间房,之后就没再出来了。
宾馆离学校不远,不在小镇,在开发区,小贩说他一连好几天都看到了,很多人都反驳他的话,说他在瞎编,他举起手来说如果瞎说就烂掉自己的舌头。小贩后来还说他看到叶老师不仅仅和校长去开房,傍晚叶老师还会悄悄地走到校长的办公室去,一呆就是老半天,到天黑了,两个人都没有出来,他感到好奇就悄悄地走到办公室,躲在窗户后边偷看,看到了令人感觉匪夷所思的一幕,叶老师竟然坐在校长的大腿上,两个人还亲上嘴了,说到这里,这个小贩甚至模拟起亲嘴的样子来,砸吧着嘴巴,看上去滑稽极了。周围的人被他这么一说,都笑了,很多人紧跟着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小贩好像卖关子地说,后来,办公室的灯光就灭了,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就只好离开了。
    就这些吗?有个人凑到小贩跟前,好奇地问。
    你不要瞒着我们啊!另外一个卖蔬菜的小贩接着问。
    真的就这些,要是还有,就天打雷劈。小贩发誓说。
    就因为小贩说得惟妙惟肖,看起来他不像是胡说,很多人开始好奇起来,相信他的话了。小贩的话传给了更多的小贩,然后我们学校父亲是小贩的学生也知道了,又传到了学校里,更多的人知道了,但叶老师对此并不知情,她依然和往常一样来教室上课,直到有一天她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间莫名其妙地就大哭了起来,捂着脸跑出了教室,之后就一连一个星期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就算有她的课,也是其他老师代教了。
    我们都好奇在叶老师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她也知道了小贩嘴里所说的那件事,尽管我们都知道了,很少有人在班上提及,也很少有人相信。小镇上,流言蜚语几乎天天都有,大家都习惯了,不再好奇,很多人也相信一向坚强的叶老师也不会在意被人说她的坏话,没想到叶老师听到后还是生气了。
    后来,叶老师和校长请假了,回了一趟老家,在她不在学校的日子里,我无比想念她,希望她能够尽快回到学校,继续教授我们数学课,可是一连好多天,都不见她的踪影,后来,听别人说她不会回来了,她已经向校长提出了辞呈,只是校长答应没答应,就没人知道了。
叶老师要辞职了,这个消息一时间在学校里又开始疯传,很多人都说叶老师被流言蜚语打败了,无法再厚着脸皮继续教课了,只好辞职了,也有人说叶老师怀孕了,肚子里的小孩就是校长的,至于这个消息到底准确不准确,没人知道,只是很多人都在等待着一天校长被人抓走,又或者校长的老婆和校长打架,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这些事,校长依然如故地在学校里到处溜达,使唤低年级的学生给他打扫后院,清扫学校操场上厚厚的落叶。
校长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别人在背后说他,对此我们都新奇不已,都觉得校长的后台一定很硬,不然的话早就离开了。
    过了一个星期,在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叶老师不会再回到学校后,有一天,叶老师竟然再次出现了学校里,这次她穿得更加漂亮了,换上了新的红色高跟鞋,之前脸上的泪痕已经消失不见了,这次她回来后,还是和以前一样教数学课,只不过不再教授低年级的了,只教高年级的。好在那时候我也上到了三年级了,叶老师照样教授我数学课,在那以后,叶老师就变得更加严肃了,原本就毫无表情的脸孔变得更加铁板一块了,她回来后,照样还是住在那个爬满爬山虎的楼房里,只不过这次爬山虎完全罩住了整个楼道,将她所在的房间完全淹没了。她上完课,就直接回到宿舍楼,沿着斑驳的楼梯往上走着,噼里啪啦的皮鞋声音响彻整个楼道,和小镇的街道,那时候,我照样和以往一样在后边看着她往上走着,走着,不一会儿,就彻底地消失在了楼房里,再也看不见一点身影了,好像人也彻底消失不见了一样。
    我上三年级后,叶老师就不再教授我数学课了,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梦到叶老师了,我的梦里换了另外的一些人,那时候,我已经十岁了,身体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在学校里,我开始不像以前那样傻乎乎的了。我不会像以往那样在墙壁上飞檐走壁,也不会和那些只会玩泥巴的同学在一起玩耍了,我开始注意到班上的女同学了,我发现她们一个个也都变了模样,似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那时候,我便有时候壮着胆子走到她们跟前,和她们说话了,说话的同时,我虽然有一点胆怯和害怕,却真的比之前要很多很多。
后来很多年过去后,有一天我从外地回到故乡,沿着小镇那弯弯曲曲的马路走着,这么多年过去后。小镇已经完全变了一番模样了,马路上到处都长满了杂草,以前上过的学校也变得无比破落,校舍里也长满了杂草,附近的一些镇民将在校舍里养鸡,就像当初校长在操场上养鸡一样,只不过现在的学校看不到一个学生了,校长也搬到其他地方去住了。我站在校舍的院门外边,一边看着,一边回忆着过去的事,这时候突然间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向我走过来,她和叶老师一样,也是学生头,只不过看上去苍老了很多。她走到我的身边,突然间也停了一会儿,和我一样看了看这座落魄的学校,若有所思。她长得和叶老师有点神似,我回头,和她对视了一眼,发现她的眼角已经出现了皱纹,之后,我们便各走各的,沿着不同的方向走了。我想如果叶老师现在还在镇上,应该不会像她那样苍老的吧,想到这里,我又回头看了她的背影,她沿着空空落落的马路向前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马路的尽头。
(园游会)
园游会是我们小镇一年一度最热闹的节日,园游会那几天,买各种物品的小贩都会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大坝上,好玩的马戏,以及各种套圈。那几天是我们小孩子的节日,是我最愉快的一段时间了。每年春节过后,大地的雪开始融化后,之前寒冷冷冽的空气逐渐变得温暖,春风吹了起来,将大坝上枯黄的杂草都给吹绿了。春天开始了,长江里的水流动了起来,我家池塘里的冰也都一一融化了,河流两岸的柳树枝发芽了,很快就开花了。
到了五年级后,我差不多十二岁了,个子一下子冒了好多,和母亲一样高了,这段时间,我依然经常做梦,只不过梦里不再是叶老师,而是其他一些人。有时候,我会做噩梦,梦里我在奔跑,似乎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的人我都不认识。我害怕地大叫,想要逃离,但跑不掉。我在梦里是无法挣脱那些枷锁的,只能等待梦醒时分了。我还会梦到我的女同学们,其中大多数都是梦到同一个人,她就是我的同班同学,叫任莹,这个名字现在如果有人提起,我还会激动万分。在班上,她长得最漂亮了,她家在小镇上,和我们农村的小孩不一样。我经常只能远远地注视着她,并不敢靠近。
在我的记忆里,小学基本上没什么作业,考试也少,在那段时光里,我像匹马儿,到处奔跑,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只要我离开家,离开父母,我便无比自由,我在大坝奔跑着,在江边的石块上逗留,直到傍晚时分,太阳下山,夕阳挂在天上,浓烈的紫霞布满整个大地,江边的暖风吹拂着我的脸庞,我坐在江边,看着在江面上,来来去去,自由自在地漂浮着的货船和沙船。我想跟那些船一起离开故乡,到远方去冒险去,哪怕离开我的最亲爱的母亲。
我经常和弯子,菠菜,沿着长江的大坝一直往前走,毫无目的,去寻找前方的世界。有时候,我们来到一个陌生的小镇,村子,停留了一会儿,在镇上和村子里溜达,那里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我站在江边,看江对岸的那些翠绿的山峦,以及森林,看到对那那些不断冒起浓烟的工厂,以及那些坐落在江岸边的一些人家,都觉得好奇。
我多么地想穿过江边,去对岸看一下,这样的愿望,直到后来我十五六岁了,上了中学后,才得以实现。在我少年时期,也就是十一二岁,虽然我有着浪漫的感情,以及自由的想法,碍于现实一直都得不到实现,只好乖乖地继续日复一日地去上学,放学,回家,吃母亲做的饭,听母亲和父亲聊的那些我不关心的人和事情。我一直期盼能够在我的身上发生一些意外和浪漫的事情,一直都得不到。渐渐地,我点郁郁寡欢了,这样的性格一直持续到今天,都没有得到改变。
    在我少年时期,我唯一一次得到解脱,让我的母亲感到生气的事情,现在我依然能够记起来。母亲啊,母亲,请你原谅我的叙述,原谅我这个不孝子,我对着窗外的母亲说,这时候,母亲微笑着看着我,看到这一幕,我便知道了,母亲没有生我的气,她原谅我了,不管我叙述走向何方,她都会一直仔细地聆听,而且从来都没有离开一步。
    我说过了虽然我性格内向木讷,不善言辞,但一直都有一个梦,那就是有一天能够挣脱父亲的管束,这个想法一直缠绕在我的心头,每当父亲在家里毫无缘由地训斥我,将我关在家门之外,不让我吃饭,或者我因为刚刚被父亲打骂,生气至极,一个人跑到房间里去偷偷抹泪的时候,我会梦想有一天一个人离家出走,让我的父母感到伤心。父亲总是会找我的麻烦,在家里他对两个姐姐很好,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打骂过她们,对我就不一样了,所以当我将脸压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泣的时候,一股强烈的愿望油然而生,那就是离开家,再也不要忍受父亲的责骂了。母亲,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甚至还会厌恶起母亲来,在父亲责骂我的同时,你并没有站在我的一边,这股情绪一直延续着,充斥着我的内心,让我的心中充满怨恨,这股怨恨一直弥漫着,从来都没有从心头消失过,只要在家里。看到父亲,我就会躲得远远的,他叫我做事,我也会很不情愿地去做,我觉得在家里,我像个奴隶,总有一天,我想我会做一些让父亲感到难过和后悔的事情来,只不过这样的机会一直都难以遇到,直到有一年,它终于发生了。
因为父亲的缘故,我做梦都希望离开自己的家,像小鸟一样,挣脱笼子的束缚,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飞翔。尤其是在我即将踏入中学,小学的最后一年里,这种愿望就更加强烈,当我看到园游会马戏团里的精彩表演。我希望能够参加马戏团的表演,成为他们的一员,那样的话,我就能够和他们一样,坐在卡车上,云游四方了,所以,我经常一放学,就会奔跑到大坝上,那时候,我只有几块钱,但是我依然买了一点吃的,肚子饱了后,我只剩下一块钱了。
我不知道一钱能不能让我买一张观看马戏团表演的门票,我忐忑不安地走到马戏团巨大帐篷的门口,在门口忐忑不安地溜达了好一会儿,都不敢上前去问那个坐在门前的售票员。他拿着大喇叭在不断地吆喝,手里还拿着一叠门票,那时候,在马戏团帐篷外边,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小孩,以及学生,他们也在帐篷四周来来回回地走着。马戏团里面不断地传出热闹的音乐声,似乎在里面正在发生一些令人感到兴奋和精彩的表演,到底是什么,在外边无人得知。
我们这些小孩之所以围到帐篷外边,像蚂蚁一样从四面八周靠拢过来,是因为那些暧昧的图画,上面画着美女蛇在地上盘坐,穿着皮裤性感的美女拿着皮鞭在训斥老虎和狮子,甚至还有一些不堪入目,和儿童不宜的画面。这些画面强烈地向我们这些情窦初开的少年暗示着什么,只要一看到它们,我们便会激动不安,哪怕在课堂上也会如此。一下课,我们便会疯了一样地奔跑着过来,只希望能够走进帐篷,一睹里面的风采。我想我可以牺牲任何一切,只要能够有一张进去马戏团的门票就行了,但连续好多年,我都在帐篷外边溜达,不敢走进去,我害怕一进去,被同村的人或者同学发现,说我是一个坏小孩,你看,他竟然走进去了,他竟然去看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他是个伪君子,是一个色情狂,这些话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让我不敢向前。
有一年,我终于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的所发生的很多事情,现在都历历在目,时光倒回到二十多年前,我记得那天,是一个星期天,我穿着白色的背心,和短裤,午后从家里走出来,沿着故乡的那条熟悉的长满杂草的乡间小路,朝着江边的大坝走去,那天天高气爽,蓝天白云,一切都预示着将有美妙的事情发生。那天,母亲,我记得你和父亲一大早就去镇上的园游会了,你说,你想要的买一点家用的东西,这些东西,只有园游会上面才有,小镇上是没有的。我记得你所要买的东西应该是小猪仔,以及毛茸茸的刚孵化的小鸡,一些春天种地需要的锄头,和其他工具。直到午后,你和父亲都没有回家,还在园游会上,那时,我在家里已经等不及了,恨不得马上去找你们。
我和小伙伴们结束游戏后,离开了家,想要去找寻你和父亲。
我来到了园游会,穿梭在人来人往的大坝上,嘈杂的还价声,以及喇叭声,充斥着我的耳朵,我四处寻找,都找不到你的身影。我沿着大坝的草坡走到了马戏团的帐篷外边,继续寻找,我不知道到底是那些画面吸引我过去的,还是那响亮的喇叭声吸引我过去的。
两块钱一张门票,精彩的马戏团表演开始啦,神秘的亚马逊美女蛇就在你的跟前,神秘的东北大老虎让你一饱眼福,快来看啊,马戏团的老板拿着喇叭在吆喝着,周围一下子聚集了很多人。
那天,我记得弯子也在帐篷外边,当我下坡后,便发现他趴在地上,想要掀开被铁钉和绳子固定在地上的帐篷。当我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没有发觉我的到来,依然趴着,努力地将帐篷向外掀着。就在他在帐篷上掀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裂口的时候,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弯子,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是不是想要偷看马戏呀,我好奇不已地说,你为什么,不买票进去看呢?我笑着说,弯子看到我了,吓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捂住了我的嘴巴,神秘地说,你的声音小一点,不要被被人发现了,我都来这里大半天了,发现帐篷没有固定很牢固,可以掀开,马戏团的人也不容易发现,弯子神秘兮兮地说。
可是那个老板就在另一侧,要是他走过来,你怎么办呢?我说。
走过来?我可以跑啊,他是跑不过我的,弯子继续说,你知道不知道今天马戏团里有什么表演节目呢?弯子好像卖关子一样地说。
我不知道,我刚来,什么都不知道。
我告诉你,今天有美女表演,听说还有脱衣舞呢?弯子露出坏笑地说。
当弯子说出这些话后,我大吃一惊,没想到弯子是个流氓,要看美女脱衣服,要知道,在我的心目中一直以为弯子是个谦谦君子,是一个好学生,没想到他会这样,弯子虽然就比我大一岁,但他的个子比我高好多,看起来不像个十二岁的小学生,更像初中生,他发育得很快,有时候我们在学校的厕所里撒尿,我发现弯子的下面比其他人的都大很多,而且他的胡子也开始长起来了,虽然不多,但毛茸茸的,还能够看得出来一些毛桩。
在学校里,弯子有时候还会偷偷地爬上女厕所的墙壁,去偷看,有几次还被一些女同学发现,她们惊讶地大叫着,弯子就从墙上掉下来了,被当场捉到了。弯子是不会承认偷看女同学上厕所的事情的,就算被捉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当着教导主任的面,都不会承认,依然撒谎,说自己只是路过女厕所,其他什么事都没做,弯子说。
弯子耍赖,其他人也拿他没办法,毕竟没有真凭实据,没人能拿他怎么样。在教导主任眼里,弯子的行为并不算什么,那都是小孩子的游戏,就算真的发生了,也只会说一下,今后不要再做了,就放了弯子。
渐渐地,弯子的胆子越来越大,现在竟然开始要掀开马戏团的帐篷了,难道他想要从掀开的洞口里跑进去吗?我想,难道他不怕被人发现抓住吗?我站在一边替弯子感到担心,但弯子依然我行我素,就在这时我发现背后聚集了好几个小孩子了,他们和我一样也都在看着弯子在掀帐篷,脸上露出无比震惊的表情来了。
周围人太多了,弯子察觉到了,停了下来,站起来,对那些小孩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你们快走啊,弯子推了推其中的一个小孩说,小孩也反推了弯子一下,然后就跑了,之后其他小孩也都跑了。我注意到他们跑到帐篷的另外一侧去了,也都纷纷地趴在地上开始掀帐篷了。
人少了后,弯子胆子更大了,又趴在了地上,开始掀了起来,这时候他突然间发现了我,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和我一起掀啊,我都能看到帐篷里面舞台上的美女蛇了,好精彩啊,弯子说。听到弯子这样一说,我左看右看了一下,发现老板并没有发现我们,也没有过来,所以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也趴下了,和弯子一起掀了。我们两个人的力量大了很多,不一会儿帐篷底角开始松动了,很快就露出一只足球那样打的裂口了。弯子像泥鳅一样钻了进去,然后,我也跟在弯子屁股后面,进去了。当我们一进去,便发现眼前尽是乌压压的一群观众,他们有的坐在小板凳上,有的站在后边,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舞台上的表演。舞台上无比热闹,音乐声响之不绝,让人激动澎湃。弯子从人群了钻了进去,朝着前排走去,我在后面只能听到音乐声,并不能看到舞台上发生了什么,也学着弯子从人群的缝隙中向前走去。
小孩子乱跑什么啊,大人们看到我们这样,说,我不管,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舞台下方不远的地方,那里的视角好了很多,对舞台也一览无余。
我和弯子站在舞台下面,兴致勃勃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也没有人发现我们是偷偷跑进来的。
我看到舞台上穿着亮丽的衣服的女人在来来回回地走着模特步,我甚至忘记了寻找父母的事情了,完全傻眼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时帐篷里除了我和弯子两个小孩外,大部分都是三四十岁的大人,以及无所事事的老人,他们是马戏团的常客,不缺钱,几块钱一张门票对于他们来说不算什么,所以就天天来看这些穿着暴露的美女,以及驯兽师训练老虎和猴子。
那天下午,我在帐篷里没有看到老虎和狮子,算比较遗憾的一件事。美女模特步走完后,接下来的节目是空中走钢丝,一个穿着虎纹短裤和紧身衣的女人在钢丝上来来回回地走着,她手里拿着一根竹子,来平衡自己。她似乎就是马戏团帐篷外边巨大图画上面的女人,我一看到她就认出了,当她小心翼翼,左右摇摆地走在钢丝上面的时候,台下的欢呼声不见了,每个人都屏气凝声,生怕她从钢丝上面掉下来了,我也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个走钢丝的女孩好像还不到二十岁,比我大不了多少。我想她的身世一定很可怜,一定很早就开始出来表演赚钱了,她一定从小被父母抛弃,被马戏团老板收养,学习表演手艺,跟着老板到处闯荡,四海为家了。我甚至开始羡慕起她的生活来,她虽然每天这样辛苦表演,居无定所,大部分的时间都坐在卡车上,全国各地到处巡演,她却比我更加自由,也能够见到更多的世面,不像我,还在上学,每天被父母束缚,哪里都去不了,连不远的县城都没有去过,而她早已经去过很多大城市了。我想如果我像她这样打的时候,会不会也会和她一样呢,我不敢想,也不知道。
当周围人都看到她经常的表演欢呼雀跃后,我却陷入了沉思,一旁的弯子一直像个傻瓜一样傻笑着,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一直盯着那个美女看,眼睛都直了。她从钢丝这头走到另外一头后,下来了,舞台当中的帘子落下了,她消失在了帘子后面。我看着她消失的身影,感觉有些难受,我希望能够再次看到她,如果不能的话,也希望能够在梦里遇到她。走钢丝的表演结束后,接下来帘子升起来,便出现了另外一个长相有点老的女人了,她看起来大概四五十岁了,穿着黑色的皮短裤,和露肚脐眼的上衣,抹着厚重的口红,以及夸张的修眉,她公然地在舞台上劈叉,这样的表演我是第一次遇到,可是却受到了舞台下的观众热烈欢迎,有的人吹起了口哨,有的人还叫她换一个动作。她又摇摆自己的屁股,看到这一幕,我感到脸红,可是弯子却津津有味地看着,脸上露出猥亵的表情来。我周围的那些老人也都一眼不眨地看着,似乎这样的节目,才是他们所一直期盼的。她不断地扭动身体,舞动着,肚子上的赘肉在抖动着。
不一会儿,舞台上一个男人走了下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盆,要在台下收钱了,这不算门票,而是打赏。他沿着人群的一侧走向另外一侧,有些人掏了一块钱放进去,大方一点的就放了五块钱。当他走到我和弯子身边,很意外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至今我的记得。他把盆放在我面前,我看了一下,不知所措,不一会儿醒悟过来了,像其他大人那样从口袋里掏出仅剩下的一块钱放了进去,弯子放了五毛钱,那已经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女人表演了扭屁股后,帘子又落下了,音响也关了,突然间,帐篷里一片寂静,台下的人面面相觑,节目结束了?有人小声嘀咕着,但没有人走,所有人等待着什么。我觉得再继续呆下去,毫无用处,便想要离开这里。弯子,我们走吧,我拉了拉弯子的胳膊上,他好像陷入到了幻想之中,甩开了我的手。他一定入迷了,任凭我怎么喊他,他也不会跟着我离开。
我转身,从人群中钻了出去,这次,我没有从之前掀开的洞口钻出去,而是直接掀开帐篷的大门出去了,我走出去后,发现外边阳光灿烂,一片喧嚣,阳光太猛了,而帐篷里阴暗得很。我的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闭了一会儿,才睁开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还记得,当我大大方方地走出帐篷后,那个一直在帐篷外拿着喇叭要和的马戏团老板还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人皮肤发麻,似乎我是个逃犯或者罪人
    那天下午我在园游会会场一直逗留到很晚,在很多摊位上驻足,我来到了书摊,看中了一本书,因为口袋里没钱,没买,后来,我又去了一趟马戏团帐篷,那时候马戏团的表演节目结束了,观众纷纷散了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我没有见到弯子,不知道他去了那里,再然后,我坐在了草坡上,无所事事,躺了一会儿,直到夕阳西下,大坝上的人越来越少,才想起来回家。回到家后,我发现母亲你和父亲回家了,母亲你问我去哪里了,我说去找你们了,我们就在那个卖小猪仔的摊位前,你说,说完,便和父亲将买来的小猪仔从笼子里放出来,放进我家的猪笼里面了,小猪仔是白色的,尾巴上面带着一点黑。
夜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当母亲你和父亲都上床睡觉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回想起马戏团里那个走钢丝的女人,她的相貌已经牢牢地印刻在我的心上了。我准备第二天还去看一场马戏,想到这里,我逐渐地睡着了,半夜,我又做了一场梦,梦里,我离家出走了,求马戏团的老板让我加入,让我能够成为马戏团的一员,只要答应了我,我什么都能做,我对他发誓说。
你会做什么呢?他抽着烟,问我,我思索了片刻,摇摇头,后来,又自信满满地说,我会翻跟头,可以一连翻好几个呢,这个没有用,我们这里不需要会翻跟头的小孩,再说了,要是你的父母找到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和他们说呢?他问我。我说,我没有父母,我是个孤儿,一直流浪,但他不相信。
第二天一大早我醒过来了,没想到弯子突然来到了我家,他对我说今天马戏团就要离开小镇了,去另外一个地方了。听弯子这样说,我有点难过,打算赶往园游会,去看马戏团最后一眼,要不然的话,就要等到明年了。我脸都没洗,从家里跑出来,弯子在后面喊我,我没有听见他在喊什么。我跑啊跑,沿着故乡杂草丛生的马路,跑到了大坝上,继续跑,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园游会。太阳刚刚升起来,大坝上没什么人,很多商贩睡在帐篷里,他们的货物也在帐篷内,有的起床了,正在刷牙洗脸,还有的在用炉子做早饭。他们的车子就停靠在帐篷外,地面上好多垃圾,都没有人打扫清理。我踩在一些水果皮上面沿着大坝的坡道往下走去,来到了园游会上最大的帐篷面前。
马戏团里的演员还没有起床,他们都睡在帐篷里。透过敞开的大门,我能够看到里面的一些场景,很多床被子铺在地上,他们睡在上面。帐篷外边的几辆卡车上装着铁笼子,猴子和老虎就被关在里面,一些马儿被拴在电线杆上,马儿身上很脏,毛儿都是灰褐色的,正在吃草。清晨草坡上的草儿正泛着水珠,看上去晶莹剔透。我站在帐篷外,想找个人问问,是不是马戏团今天就要走,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有些泄气,回头想走,就在这时候,迎面便走来了那个昨天走钢丝的女人,她似乎刚刚起床,正拿着装着洗脸水的红色脸盆。她的头发蓬松了开来,不像昨天那样扎着辫子。她穿着红色的裤子,和红色塑料鞋。她似乎认出了我,看到我有些吃惊,轻轻地说,昨天的节目好看吗?我没想到她会和我说话,便点点头,很快就跑掉了。我跑得很快,一下子就回到了大坝上,我躲在一个电线杆子后面,偷偷地观察着草坡下面的她,她蹲在地上洗脸,神情让我着迷。她洗完脸,走进了帐篷里,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太阳升起来了,越来越高,小摊小贩一个个都从帐篷里走出来,打开帐篷,铺开货物,赶早市的小镇上的人也都来到了大坝。大坝上越来越热闹了,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上学,很多学生都早早地来到了大坝上,他们有的跟在父母后边,有的独自过来,其中的几个就是昨天在帐篷外和弯子起争执的小孩,他们看到我了,走过来,问我,昨天那个小孩呢?怎么没看到他,我说,现在就我一个人,今天我带我大哥过来了,昨天他推了我一把,今天我来找他算账的,我算好了他今天要来,他肯定会来,过不了多久,他好像很有信心地说,听到他这么说,我有点想笑,同时也在为弯子担忧,希望他不要来,不然的话可能免不了要打架了。那几个小孩骂骂咧咧地地走了后,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她又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紧跟着又有好几个女人跟着她一起,她们都穿红戴绿的,远处看去,她们好像在收拾东西,手里拿着口袋将地上的一些东西装进去,有昨天吆喝的喇叭,以及绳子。她还走到那匹马面前,将它从电线杆上面解开,牵着它来到了卡车边,拉着它沿着一个踏板上了卡车,又从卡车上走下来,撩了一下头发。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弯子,你怎么来了,我问,我怎么不能来呢,看你跑掉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马戏团走,我在家吃了一碗面,才跑来的,今天是星期天,我可以在园游会好好地玩一下,弯子笑嘻嘻地说,马戏团不是要走了吗?走了,还有什么好玩的,我说,这家马戏团走了,还有别家的啊,昨天你离开我后,我就发现在大坝的另外一侧还有个小一点的马戏团,虽然规模没有这家大,但也不错,去的人也不少,昨天傍晚,我就偷偷地溜进去看了一下,你猜有什么,竟然有八只头的蛇,到了夜里,还有女人脱衣服呢,可惜的是,当那个女人从后台出来后,老板就开始清场了,把小孩子都给赶出去了,弯子有点惋惜地说,你也出来了吗?我问,当然了,还能怎么办,今天我准备晚悄悄地溜进去,躲在人群后面看,哈哈哈,弯子笑着说。你会去吗?弯子问我,我不去了,我等一下就回家,我说,那太可惜了,弯子有点惋惜地说,说完,便跑了,这时候,我便发现之前那几个小孩还在远处,在一处卖玩具的摊位前,没发现弯子。
弯子走后,我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了,这时候她已经坐在一张板凳上了,正在将花花绿绿的戏服装进一只黑色的箱子里,那些衣服便是她昨天表演的时候穿的,今天她穿得衣服和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看上去像我们学校的高年级的女同学,扎着个辫子,垂落到肩膀上。等一会儿,马戏团就要离开我们小镇了,她也会跟着一起离开,一想到这,我的心口便会隐隐作痛。我不知道今后她还会不会回到我们小镇,我还能不能看到她,我想对她说,昨天我看了你的表演了,很精彩,昨天夜里我还做了个梦,梦里,我和你成为了好朋友,你把自己的手艺教给了我,带着我走南闯北,我们一起在舞台上表演节目。
我不敢下坡对她说出我的梦,我怕如果我对她说这些的话,她会把我当成一个疯小孩,我甚至幻想到,如果我走下草坡对她说,求她带我一起离开小镇,她会露出多么惊讶的表情来呢,你疯了,她惊讶不已地说,我不怕,我什么苦都能吃,只要能跟着你,不管去哪儿都行,可你太小了,你今年多大了,我今年十二岁了,到明年就十三岁了,我已经不小了,我对她低着头说,不行,这绝对不行,她说,听到她这样说,我无比失望地走了。
幻想结束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时候阳光升到了半天空了,洒在马戏团硕大的帐篷上。几个男人将马戏团上的一些电线给扯掉了,电线连接到电线杆上,落下后,他们将电线整理好,交给了她。这时候她似乎感觉到我了,朝我这边看过来,很快就抹过脸,随着几个男人将帐篷固定在土地里的木桩拔了出来。帐篷便啪的一下落下了,我看到这一幕便知道马戏团真的要走了。不久后,草坡下的空地便会再次露出来,马戏团了无踪迹,热闹再次离我而去,她也会离开我,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流下泪来。
我躲在电线杆后面,看着马戏团的人又将帐篷折叠好,放在了卡车上,不一会儿,其中的一个爬上驾驶室,卡车发动了,嗡嗡的声音响彻在空气中,我不敢看下去了,闭上了眼睛,等到再次睁开,便看见她已经和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一起爬上了卡车后备箱,和老虎和白马坐在了一起。
卡车发动了,我不顾一切地沿着草坡奔跑了过去。卡车沿着草坡上的一段路上坡,我跟在后边,看上去愚蠢极了。不一会儿卡车开上了大坝,加快了速度。我跟了好一会儿,一直看着卡车上的她,直到卡车越开越远,她也逐渐地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马戏团走后,傍晚我回到家里,感觉无比失落,她不在了,我看什么都不顺眼,还和我的两个姐姐炒了一架,一气之下跑掉了,母亲你喊我,我不听,一路上,她的容貌不断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村里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痛楚,和我的父母一样总是说我是小屁孩,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让他们刮目相看。
弯子比我好多了,他是个敢作敢为的人,在家里从来都不会听父母的话,只要他的父亲教训他,他就会顶嘴,被打了,也会拿起棍子捍卫自己,有一次,他因为回家晚了,他的父亲竟然将他关在大门外,那一夜,他就睡在草垛洞里过了一夜。还有一次,他偷了家里五块钱,他的父亲将他吊在绳子上,拿绳子抽打,他咬着牙,一声不吭,不像我在父亲的威严面前,我总非常胆怯,一点都不敢反抗,而弯子不一样,因为他父亲的责骂,让他早早地就独立起来,经常一个人到处做一些小孩子不敢做的事情,当我还在为傍晚回家晚了,被父母责骂而担心,弯子却还在园游会上看马戏,哪怕再晚,都不会害怕。一想到弯子的所作所为,我为自己感到羞耻。我奔跑出村里的大坝下面的一片森林后,到了大坝上,那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月亮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洒在暗流滚滚的江面上,温暖的风吹拂到我的脸上。我的脸上发烫,想到她正在逐渐离我远去,我一鼓作气地在大坝上奔跑了起来,像是一个脱缰的野马,朝着灯火通明的园游会跑去。

(楼房)

母亲,你还记得吗?在棉花盛开的季节,一旦你预示到天要下雨了,那么,你就会让全家出动,我,两个姐姐,还有父亲,我们一起去棉花地里捡棉花。那时候,天上乌云密布,我们穿梭在棉花地里,和时间赛跑。不到一会儿,我们就将腰上的口袋都塞满了棉花花苞,我们将开了一半的棉花花苞捡回家,倒到地上,于是,家里的堂屋地上堆满了小山坡似的棉花花苞。这时候,天便开始下起雨来了,你无比担忧地看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水,就如现在,我坐在窗前,凝听着屋外的雨声,这雨水都下了大半夜了,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那时候。你也是和我一样担心地里的棉花都会被雨水给淋湿,雪白的棉花就会变成枯黄色,就不好卖了,那时候,天在下雨,你无可奈何,只能焦急万分地站在家门口,看着雨水不断地下着。
下雨天,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剥棉花了。我们将地上的棉花苞谷和棉花叶子分开,不好剥的,就会等到天气好,在太阳底下晒干,再剥。在棉花盛开的那一段日子,只要是下雨天,我们就会夜以继日地在家剥棉花,除了吃饭和睡觉,从白天剥到夜里。
母亲,你知道,我是个懒惰的儿子,对于家里的农活,从来都是尽量躲避,剥了没一会儿,我厌倦了这不断重复的劳作,我恨透了地上那堆积如山的棉花花苞,也恨透了沾染到身上的棉花叶子,像薄饼一样脆,用手轻轻地一捏,就会粉碎。我们衣服上,头发上,都是不断漂浮的花絮,叶子的碎片。到了夜里,讨厌的蚊子从暗处飞出来了,在空气中嗡嗡地叫着,我的身上被它们咬得都是红色的小点。我讨厌这一切,时刻都想逃离,但地上棉花苞谷却不见少,好像越来越多。
在我在家剥棉花的同时,雨水短暂地停止了,你便会和父亲又赶到了棉花地里去了,不一会儿,又会跳着好几担的棉花苞谷回家,又会堆积到我的身边。连续几天,我们全家都会被棉花苞谷包围。我埋怨这厌恶的雨天,也埋怨你总叫我剥棉花,母亲,你原谅我吧,那时候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少年,我怎么会知道你的辛苦比我多几十倍几百倍,我也从来都没有体谅过你,当你突然晕倒,我没有安慰过你。我一直认为你的身体是很好的,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生过大病,连感冒都很少,我以为那些农活对于强壮的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甚至很享受这一切,要不然,为何你每天天不亮就带着口袋赶往棉花地里捡棉花呢,要不然,为何你身轻如燕地将一百多斤的担子跳在肩膀上,却没有半点埋怨呢?那时候我以为你做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你每天这样劳作,我都看惯了,从来都没有担心过什么。哪怕后来,我长大了,看到你依然十年如一日地劳作,还是没说什么,母亲,你还是骂我好了,在我的成长岁月里,我从来都没有主动地关心过你,也没有帮你分担过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你之所以这么累,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生下了我,要不是我的话,你也不会遭受这么多的罪,你会轻松很多,不用为我的将来担心。在你心目中,男孩子是一定要读很多书的,你不惜一切代价供我读书,直到我大学毕业,你却累垮了,这一切直到现在,我才会想到,可是以前,母亲,我从来都不会想到这些,你原谅我吧,母亲似乎听到了我的恳求原谅的话,这时候她也好像有点伤心了。
我出生后,一开始家里的日子比较难过,到了后来,母亲不辞辛苦,一段时间内,父亲也收敛了很多,不再经常性地赌钱了,于是,家里的积蓄越来越多,这时候,母亲便决定建新房子了。我家的老房子实在是太破了,每当阴天下雨,都会漏雨。我和两个姐姐都长大了,不能够再住在一起了,老房子两间卧室完全不能够满足一家人的需求,争强好胜的母亲,决定将老房子推到,在老地基上新建楼房。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父亲也答应了。夏天,开始破土动工了,父亲从村里请来了施工队伍,瓦匠,泥水匠,钢筋匠,他们都来自村里的村民们。那段时间算是母亲一生当中最风光的时刻了,同时也是我少年时期比较难忘的时刻。
我记得在老房子被推倒,建楼房的那段时间,我们全家都住在河边的一个搭好的帐篷里面。帐篷里,堆放着很多棉被,锅碗瓢盆,我们像避难一样住在里面。夜里,帐篷外就是颤颤的水流声,青蛙的鸣叫声,我和两个姐姐躺在床上,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很兴奋,一直睡不着。那时候,母亲,你和父亲就站在被推到的老房子面前,看着破裂的墙壁,以及掉在地上的碎瓦片,哪怕在夜里,你们也会将砖头和瓦片都给拾掇到一边,整整齐齐地摆放起来。那些砖瓦是你的心血,你不愿意丢弃它们。母亲,我知道建新房子的那一段日子,你的辛苦比以前更甚,虽然你不会量尺,也不会砌砖,但是你会和水泥,以及捡砖块。在你和父亲跟在工匠后面做着这些繁琐的事情,我却和小伙伴们在几尺深的地基里面玩耍,不断地来回奔跑,玩躲猫猫。我没有感受到你和父亲的辛苦,却是无比的兴奋。
村里建新房的人家并不多,很多村民都在暗暗地羡慕,都在背后夸赞母亲你的厉害,他们没想到母亲你会在短短十几年间就可以建新房了,他们也没有想到母亲你会建造两层的楼房,一座新的漂亮白墙的楼房会从村子里拔地而起,所以当你和父亲挥汗如雨地劳作时,他们都会远远地站在一边,观看着,唏嘘着,欣赏着我们家的新房逐渐成型。在那段时间里,在村里我也无比骄傲,小伙伴们一个个都羡慕地看着我,他们都觉得我家是个大户人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以前一直欺负我的现在都开始巴结我了,希望我能够带他们来到地基里面看一看,还希望我能够拿出一点你从镇上买来的水果糖给他们分一点。
那些水果糖是楼房建好后那天用来分给村里人的,它们就装在塑料袋里堆积在帐篷中,每天夜里,我都会和好吃的姐姐们拿几个吃,很快,水果糖就慢慢变少了,到了该将水果糖从楼顶甩给楼下等待着的村民时,却没多少了,于是,你只好又买了一大袋子了。
母亲,你还记得这样的一个画面吗?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夏天,我们家的楼房终于建好了,那天你无比高兴,脸上充满了喜悦的笑容,你和几个婶婶不断地在灶台后边劳作着,正给亲戚朋友准备喜宴,他们都是远道而来向你恭喜建新房的。那时候,他们都坐在堂屋的桌子上,吃着瓜子,和香蛋,我和小伙伴们在来回奔跑着,时不时地我会从桌子上抓香蛋和糖果瓜子出来,给那些等待着我分享的小伙伴们。他们就站在屋外,我将瓜子和糖果给他们每个人都分一点。
那时候,我已经是一个爱好分享的少年了,那一天,也是我少年记忆当中很深刻的一天,我家聚集了很多人,以前,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多人,我感觉无比自豪,母亲,我想你也和我一样,因为你一直来的辛苦终于得到了回报,你昼伏夜出地在地里劳作,终于熬出了一点成果,虽然对于很多人来说,那不算什么,但我知道在你心目中,新房就是一切,在你的心中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所以,当你看到那崭新的楼房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你的眼眶湿润了,你很多个夜晚你都难以入眠,你一直期盼着有一天能够住在这个新房里,你做梦都想,现在这一切都实现了,你的眼睛里充满了熬夜的血丝,你的双手布满了老茧。
楼房建好了,我发现你却老了很多,头发也白了好多根,母亲,这一切,你还记得吗?我说,母亲似乎想到了什么,朝我点了点头,同时也热泪盈眶了。
    很快我们全家人都从帐篷里搬了进去,在帐篷里那一段美好的时光过去了。在搬家那天,我甚至还有点失望,希望能够还住在帐篷里,可最后父亲还是将帐篷给拆掉了,把之前旧屋里的一些家具和床,以及农具和锅碗瓢盆都给搬到了新屋子里。之前喜宴时候的喧闹声和喜悦逐渐地消散了,母亲你又开始忙碌了起来,开始打扫新房了,你拿着扫帚将地上的灰尘扫去,和父亲将床铺重新摆放在新房的房间里,我和姐姐们则拿一些轻巧的物件,做一些轻巧的事情。当第一次走进我家的新房,我第一感觉就是大,比之前的瓦房大好几倍。楼上楼下,加上厨房和堂屋有五个房间,每个房间都巨大无比,无比宽敞。当阳光照射进楼房的,沐浴到我的身上,那一刻我发现我真是太幸福了。我和两个姐姐脸上都溢满了幸福,我们终于不用挤在一个狭窄阴暗的房间里,挤在一张狭窄的床铺上了,今后我们都会拥有自己的房间,和空间了。那时候我对母亲你无比钦佩,那一天我也浑身都充满了力气,像母亲你一样不断地将屋外的东西搬到新房,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累,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我终于不用和姐姐们住在一起了,夜里我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写作业,没有任何人打扰我,姐姐们也不会催促我赶快上床睡觉,那时候在学校里我的成绩似乎开始好了起来,比小学的时候要好一点,我不再胡思乱想,一心一意地上学,母亲,你知道吗?那段日子,我感受不到烦恼,因为你是外地媳妇,所以村里人一直对你闲言碎语,因为你嫁过来后贫穷一直笼罩着我们家,我们被村里人看不起,楼房建好后,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村民们看我们的目光都不一样了,一个个都开始对你客气了起来,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母亲,你知道吗?我说。
新房建好后,最初的兴奋和喧嚣逐渐地消失了,日子还是继续往下过下去,这时候母亲四十多岁了,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母亲,你依然日复一日地还是要种棉花,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从不停歇,因为建房子花掉了家里所有的储蓄,我们家还欠下了一点外债,所以,为了还清外债,母亲,你比以前更累了。村里有些人去外地打工后,他们的地荒芜了,你便找他们把土地交给你种,一年给几百块的租金,好几年里,家里的土地一下子变成了八九亩地。父亲农忙的时候在家帮着种地,春天耕地,撒种子,夏天灌水,需要抗水泵,这些你都做不了,所以远去他乡打工的父亲便会抽空回家,其他时光,八九亩地都是你一个人打理。那时候我已经上初中了,我的课程多了起来,也更加的繁重,放假之余,我会去地里帮你,但更多的时候都是你一个人在地里。那时候我已经十三四岁了,我的个子已经超过了母亲你,可是我却一点都没有想到要分担你肩膀上的重担,你叫我去下地的时候,我甚至在心里还恨你,厌恶你,想要离开这个家,远远的,母亲,你知道吗?我开始有点反叛了,时不时只要遇到一点不顺,怒气就会充斥着我的内心,那么那一天我便会看什么都不顺眼,任何人的话我都会听不进去,哪怕是你,你叫我做什么,我偏偏不去做,我觉得那时候你看我也开始不顺眼了,总是给我找麻烦,虽然我尽量地想要远离你,但毫无办法。
我不知道在我叛逆期的那段时间,我和你是怎么度过的,我经常和你拌嘴,顶嘴,总是惹你生气,有时候,你实在是气不过了,也会拿起什么装作要打我的样子,那段时间,我的业余时光几乎是不存在的。我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了,你也开始觉得我应该为这个家承担些什么了,你左看右看,身边除了你的子女之外,你无法依靠别人,于是你对他们有了更多的期待,希望他们可以帮你做点什么,哪怕有时候只是一句好听的话,我想你听了,也会感觉欣慰的,可是,母亲,你知道,从小以来,我就十分散漫懒惰,所以,渐渐地,你对我也开始没有了耐心,于是,我们之间的矛盾开始了,好几次,你甚至把我给逼哭了。
你更加频繁地逼迫我跟你一起去地里劳作,可是你不知道,你的儿子一心厌恶这些,只要他一看到那无边无际的棉花地,看到那些盛开的棉花,他的内心就无边地烦躁,他不希望和母亲你一样整天日晒雨淋地在地里,不希望和你一样满手的污泥,成为一个别人都看不起的农民,他有了独立思想了,知道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他喜欢无拘无束,不喜欢被别人束缚,哪怕这个人是他最亲密的母亲,都不行。当母亲你干涉他的生活,他反叛了,母亲,现在,请你原谅宽恕我吧,那时候我不断地惹你生气,当你逼我做事,我甚至暗暗地咒骂你,母亲,这一切你都知道吗?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你的儿子只想和小伙伴们去河里游泳,只想在楼上阳台上安静地读书,他并不愿意去那炎热的田地里,被那炙热的太阳炙烤,他觉得那一切都不是应该去做的,可他没想到是母亲你这样生活了几十年了,母亲,你打我吧,你骂我吧,原谅我吧,如果这样能够让你内心开心一点,让你释怀当初你因为我的反叛而产生的怒气,你就去做吧。

(画面)

母亲你还记得这样的一个画面吗?夏日里的一天,那天早上天气本来就不好,天上乌云密布,看样子很快就要下雨了,可你依然跑到地里去了。过了午后,你还没有回来,突然间刮起了大风,村子一下子就变暗了起来,明明是白天,却仿佛是夜晚,风将地上的叶子都给席卷了起来,大树被吹得摇摇晃晃,看样子都快要连根拔起了。很快,天上电闪雷鸣,不一会儿倾盆大雨便下了起来,你依然没有回家。我在家里等待你回来,当暴风雨来临,我站在门槛上,朝着家门前的那条直通到田地里的马路看去。马路上从地里回来的村民们纷纷奔跑着回家。我希望能够看到你的身影,但一直都看不到,那时候我害怕了,我怕你出事了,我甚至都幻想到你站在电线杆子底下,刚刚一跨过一个水沟,来不及躲闪,掉进到了河里去了,然后闪电来临了,打在你落水的河里。
屋外狂风暴雨,我感受到了某种恐惧,害怕失去你,我甚至恨你为什么还不回家,为什么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临,依然如故地要去地里,哪怕快要吃午饭了,还不回家。我不明白,我焦急万分地等待着,之后,马路上空空荡荡的了,雨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这时候我便从家里拿了一把雨伞去找你了。我撑着雨伞,沿着那条熟悉的马路朝前走去。屋外风雨交加,我艰难地顶着雨伞,雨水打在我的脸上,我的视线模糊了,都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只知道一直朝前走去寻找你,等到我来到了田野里的时候,我站在高处,向着远方无边无际的庄稼地看去,风将一片片金黄色的麦子给吹倒了,路边的柳树上的飞絮也飘到了空中,可我依然发现不了你的踪影。我希望你尽快出现,我疯了一样不断地奔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终于在一个路岔口的地方,我看到你了,你跳着棉花袋子,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长长的头发耷拉了下来,水珠沿着头发往下滚动,你脸上也布满了雨水。
你怎么来了,在风雨中,母亲你说出这么一句话,似乎有点埋怨的意思。
我来给你送伞的。
谁叫你送伞的,这么大的雨,我挑着担子,有伞也没用,你还是自己先回家去吧,母亲急匆匆地朝前走去,我跟在身后,想要给她撑伞,她走得比我还要快。
我看着母亲在风雨中走着,雨水打湿了我的眼眶,一切都显得越来越模糊了。
还有一个画面,同样的是夏天,那天艳阳高照,屋外气温差不多四十度了,知鸟在树上叫个不停,这是夏日里最炎热的一段日子,很多村民们都在家里避暑。屋外阳光灿烂,马路被反射出阳光,像镜子一样闪眼。池塘里波澜不惊,一切都显示着这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出门,可是。母亲,你知道吗?一大早,你背着药水桶去地里了,你要去给棉花打药水。我记得那年是棉铃虫猖獗的一年,连续一个多月都没有下雨了,棉花地都干涸了,你每天和父亲去地里灌水,拔草,后来,到了七月份,棉铃虫突然又出现了,最开始一棵树上只有一两只,后来越来越多,几乎每棵棉花树上都布满了棉铃虫。棉铃虫大肆地吃棉花叶子,钻进棉花苞里面,吸取里面的水分和养分。那一段日子,村里所有的棉农都百感交集,每家每户都全家出动去地里捉棉铃虫,除此之外,夜里还会在田埂边的树上挂上巨大的灯泡。夜里,田地里灯火通明,这样一来那些制造棉铃虫的蝴蝶们便会扑向有阳光的地方,而不是停留在棉花树上,在上面产卵制造棉铃虫。我们家也是一样,白天,有时候我也跟着母亲一起去地里捉棉铃虫,我的手上全是棉铃虫被掐死的枝液和尸体,看上去恶心极了。我们目睹着棉铃虫将棉花叶子全部吃光,变成光秃秃的,尽管我们不断地打药水,捉虫子,还是抵挡不过棉铃虫的繁殖速度。我和父亲彻底绝望了了,可是母亲,你依然不放弃,每天都会背着药水桶去地里打药水,你在和时间赛跑,你希望用药水能够将那些棉铃虫毒死,最后,当我走到棉花地里,都能够闻到一阵阵强烈的药水味道了。
在棉铃虫猖狂的夏天,天气也是一年最热的,你出门后,到了午后一点钟还没有回家,我无比担心,害怕你在地里因为太热中暑倒下了。我看着天上不断放射出阳光的太阳,当我一把手伸到阳光下,感觉被火炙烤了一样,在这样的天气下,你在地里煎熬了七八个小时了,其他村民们都回家了,我担心起你来,害怕你倒在了棉花地里,害怕你被那有毒的药水也毒倒了,正在等待着我去救你。我不顾外边炙热的阳光,决定去地里找你去,我走在田埂上,来到我家的棉花地里,呼喊你,可没有回应。我绝望了,不断地呼喊着,疯了一样奔跑在棉花地中,寻找你,我的裸露的胳膊被棉花苞上面的刺给刺疼了,但我不管,依旧寻找你,那一刻,我感觉你真的在离我而去,我害怕失去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总是幻想如果有一天,母亲,你不在了的话,我会怎么办,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口便开始疼痛起来。这样的想法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了,因为在那几年里,外公外婆相继去世,母亲你的大姐也是突然去世了,才五十多岁,留下一儿一女,自那以后,你成了没有父母的孤儿了,无数个夜晚,你无比伤心,泪流满面,我却丝毫不知。后来,直到爷爷也去世了,我才感觉到人生的无常。
在爷爷送葬的那一天,当我们将爷爷的遗体送到县城的火化场去火化后,那天下午,我发现爷爷几个儿子并没有因为爷爷的去世而无比伤心,大伯母和母亲几个婶婶正在准备丧宴。我们家族的亲戚朋友都坐在饭桌上,像过节一样地等待着香喷喷的菜肴上桌,那一天我看到了爷爷的亲妹妹在饭桌上大口大口地吃着红烧肉,那满脸的满足让我觉得无比荒诞。爷爷去世了,应该是一个无比难过的事情,但所有人的脸上我都没有看到丝毫的伤心难过,他们都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地吃着喝着。我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一切,很多事情都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和生前的爷爷经常吵架的小婶会出现在葬礼上,而且还满脸嬉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在送葬的路上大家都看起来很伤心,爷爷火化后,所有人都不再伤心了,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为何我要带着一块白色的布,一路上,当我想要扯掉它的时候,却被母亲给阻止了,母亲,你对我说,不能扯,这是规矩,我不知道是什么规矩,只知道爷爷去世了,现在要去另外一个世界了,那个世界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不可知,所有人生终点也是爷爷那时候要去的地方。当我感觉到所有人都会死去,有点悲伤,开始幻想如果母亲去世了,我该怎么办?这个念头一旦冒起来,我就会很不开心,闷闷不乐,过了几天后,爷爷的葬礼结束了,一切都恢复了原状,我又忘记了死是什么了,又开始无忧无虑地和其他小伙伴们互相追逐玩闹了。
在我少年时期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是无忧无虑的,这段时间出了不少的事情,让我开始思考起来了,很多事情都让我感觉不可思议,也想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村里以前和谐的氛围开始变了。在我家建好新房后的一段时间里,村里很多人家都像是攀比一样也都建了新房,不到几年,村里就建好了七八家的新房。伴随着新房的崛起,村里很多以前关系不错的邻居会为了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妯娌和亲兄弟也会如此。有的人看到了别人家买了新电器和彩电,就会在背后悄悄地说三道四,脸上充满了嫉妒的表情,这一切似乎都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一样。我小时候那和睦的邻里关系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其中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其中最令我感到
意外的一件事,就发生在我的身上。有一天,和我家关系很好的大伯母突然和我的母亲炒了一架,有一天大伯母突然找上门来,对我母亲说她家门口河边一排红砖突然少了,是不是我的母亲拿了,母亲完全不知所措。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场景,母亲你站在家门口迎接气汹汹的大伯母,自从我家建了新房后,我们便和大伯母家的关系变得不怎么好了,也不像以前那样经常来往了,但是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糟糕,现在大伯母竟然会和我的母亲因为几块砖头而是撕破脸。
我哪里拿了你家的砖头呢,我家的砖头那么多,都用不完,现在还剩下好几百块砖头,就摆在门前,母亲你说。
有人说亲眼看见你拿走了,还带回家去了,大伯母说。
谁说的。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有人看见了,你赖不掉了。
母亲你觉得无比冤枉,但是大伯母一口咬定是你拿了,你无法解释,只好看着她在我家门口不断地骂着叫着,后来,我记得父亲从地里回来了,大伯也回来了,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后,二话不说,走到了大伯母家门前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平时大伯母就在那里洗衣服,我的父亲脱掉裤子,下水了,从河底摸出了几块砖头,抬头说,你看,这就是你家的砖头,都掉进了河里了。
我站在河边,看着父亲一块块地摸出掉进河里的石头,不断地递给大伯母看,似乎那些就是证据,能够证明我的母亲是被大伯母栽赃陷害的。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正是寒冬腊月,气温零下,非常寒冷,河面上都结上了薄薄的一层冰嚷,父亲为了证明母亲你的清白,不顾刺骨的河水,毅然地跳入河中。父亲的脸都被冻紫了,在一边的母亲你看到了这一切默默地哭了起来,而大伯母和大伯父看到那些从水里捞出来的砖块后,都不说话了,悻悻地走了。周围聚集了很多村民们,他们都在围观着,凑热闹一样。那一刻,我无比厌恶大伯母了,内心也播种了仇恨的种子,希望有一天能够找她报仇,为了我那伤心的母亲,还要在河里被冻僵的父亲。
少年时期的很多事情让我一下子长大了很多,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何村里一下子多出了很多的棋牌室,很多在外地打工赚了钱的村民们没日没夜地去棋牌室里赌博,将全部的身家都放在了赌桌上。我还看到了很多女人跑到棋牌室去和正在赌博的丈夫吵架,吵到天翻地覆,吵到妻离子散,在地上打滚。在春节的那段时间,村里赌博更甚了,所有人都无所事事地在村里溜达,乐此不彼地谈论着赌桌上的事情,谁赢了,谁输光了,谁的家底都没了。这一切让我无法明白,我不知道那些赌博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平时看上去都无精打采的,一到赌桌上都变了一番模样,一个个都无比兴奋,那些百元大钞在赌桌上似乎就是我们这些小孩子的一毛钱,一会儿就从这边滚到了另外一边,又装进了陌生人的口袋里。
村里正在悄悄地发生很多变化,年轻人越来越少,和我一起长大的孩子们有的初中没毕业就早早地辍学打工去了,有的去当建筑工,有的是油漆工,有的不知道在外面做什么,每当逢年过节都会回来,像倦鸟归巢,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已经开始带女朋友回家了,像大人一样出现在了赌桌上,抽烟喝酒。他们都变了,变得陌生了,当我和他们走过,不再是像小时候那样打闹了,而是客气地笑一笑,递给我烟,我客气地回绝了。
我长大了,上初中了,不再像小学时候那么天真烂漫了,我希望拥有自己独立自由的空间,对于父亲对我的那只居高临下的态度,我也开始反抗了。在我少年时期,我和父亲几乎从来都不说话,我们之间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我站在这边冷眼看着另一边的父亲,没事的时候,我尽量躲避他。但是这一切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母亲,如果母亲也像父亲那样,我想我可能会离家出走。   
中学的生活是枯燥的,完全让我提不上兴趣,在班上我总是坐在最后几排,上课不是开小差,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觉。我几乎没想到我会考上高中,继续读下去。我觉得我初中毕业后,就会和村里其他同龄的小伙伴们一样进入社会。
初中三年的时光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在那三年里,我从十二岁长到十五岁,变成了一个郁郁寡欢的青少年了,我变得更加强壮起来,但是我那天生的内向的性格丝毫都没有改变,甚至更加厉害了。
毫不意外,我初中考高中没有考上,我们全家都对我非常失望,尤其是母亲你,当我看到你失望的表情,我就觉得非常伤心,觉得我辜负了她的一片期望,也觉得我的前途一片迷惘,未来到底如何,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会像村里其他早早出门打工的同龄人一样,背着包裹出门打工去。
我的父母也面对着暑假之后我的安排,因为暑假很快就要过去了,而我的前途依然不很明朗,到底是继续读书,还是跟随长辈们出门打工呢。这一切都是我的父母要考虑的事情。经过连续多日的商量,最后母亲你还是决定还是让我复读一年吧。
他年龄这么小,就算出门去,也做不了什么。
母亲你害怕年幼的我如果不念书了,会出门受罪,你一直反对将我送到叔叔那里去做木匠,而父亲坚持让我出门锻炼一下。
不行,不能让他这样胡作非为下去了,只有吃点苦,他才能长记性。父亲一脸嫌弃地看着我说。
当我的家人在为我的前途谈话,我则躲在一边头也不敢抬,什么都不敢说。
为了我的前途,在父亲面前,母亲你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感受和意见,为了我,你甚至威胁父亲,如果不让我继续读书的话,你就要和父亲离婚,将我带回到外公外婆家去,今后再也不回来了。
在母亲你的坚持下,父亲终于妥协了。
那好,要是他明年再考不上高中的话,你们谁也别劝我,到时候不用我说,他自己就装好衣服箱子出门去。父亲毫不留情地说。
可惜的是,我辜负了母亲你的期望,虽然我的前途算是尘埃落定了,要继续背起书包上学去,我却没有一点想上学的心思,就算我复读一年,也不会考上好的高中。
我的表现让母亲你失望了,但那时候你没有说什么,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继续复读。
母亲你还记得吗?为了让我复读,你带着我去了好几个复读的学校,希望那里的老师可以收留我,但是好几次都被拒绝了,最后终于遇到了一个可以复读的学校了,学费非常高昂,要好几千块,在父亲的反对下,你依然掏出了学费让我去报名。
我记得报名的那天我的内心无比惶恐,看到母亲你手里的一叠叠的钞票转交给中学的会计手上的时候,我的泪水忍不住地流了下来,自那以后我觉得我似乎一下子懂事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让曾经我感到陌生,同时我也似乎对母亲你有了更多的理解和体谅了。母亲,你知道吗?这时候我发现窗外的雨水逐渐停止了,天亮了,母亲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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