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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兰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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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驱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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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7 19:54:5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他这样做只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引导着。
                                                                                                                       ——亚当•斯密


做了三年记者,我发现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好看。

就像我手边的这本书《间谍迷情》,它说男主角的恋人向他提分手,男主角质疑恋人近段时间的鬼鬼祟祟,他跟踪过她,看见她和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频繁进出隐蔽的娱乐场所,她对此的解释是:“就算我的谎言能挽回你对我的爱,我也坚持只说真话,我是一个间谍,在执行秘密任务。”显然,男主角把这个答案当成了恋人决意分手的告白,“她连编一个谎的心思都不肯用,如果相信一个丝袜促销员兼职啤酒女郎的女人是间谍,那无异于相信我每天活在梦里。”看到男女主角最后分手的时候,旅馆老板娘给我送来了一壶热水,山村的水都有一股土腥味,但是老板娘说,再往山里走就只能喝溪水了,这里好歹还是井水。她说的“这里”,是一家三层水泥房改建的小旅馆,坐落在进山的小路旁,我在三楼的某个房间等待来接我的拖拉机。老板娘放下热水壶冲我莞尔一笑,提了提低胸汗衫肩带,然后给我带上门。我看到了她水袋一样涌动的乳房,没敢多想,我现在的计划很简单:做完这次采访,回报社赶出稿子,拿到奖金,安排我的女友和她父母的海南之旅,我要在这趟旅行中和她确定以后顺利的婚嫁关系。当我准备接着往下看书的时候,楼下有人喊我的名字,我趴到窗边,看见一个打赤膊的青年坐在拖拉机上抬头看着我,剔着锃亮的光头,八字眉,我赶紧收拾了背包下楼,老板娘在客厅摆弄她喀喀作响的电风扇,洗过澡后的身体发出温热的花露水香气,我走过她身边时她拍了拍我的腰,“哎,山里蛇多,别一个人走夜路。”我点点头,这一天老板娘对我的额外照顾都让我觉得另有深意,她说她也是个读书人,却不得不依父母的命嫁给现在的丈夫,靠祖荫翻了三层屋大字不识嗜酒嗜赌的男人,尤其她给我送晚饭时说的那句:“我真想有个城里人把我带出去,山里的姑娘朴实、干净、勤快,你说咧?”我当时没接话,只是装模作样翻着书,因为我觉得她的相貌和周洁有点神似,都是眼线柔媚,嘴角却轻佻冷漠,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挑逗和距离。我坐在拖拉机的驾驶室,这是一种有两人位的手扶拖拉机,司机一路无语,时不时用手拍打身体赶走一些虫子,我觉得这样的静默有点尴尬,我问他:“你听说过邱兰吗?” “没。”“你平时是在家里务农还是在外打工?”“当然打工咧,种地太没出息。”“我们是要去虎兰山村吧?”“不晓得,这几个村子我也认不全,反正前面还有十多里路,看见房子就把你放下。”“是乡长叫你来接我的?”“是咧,本来我刚回村子,赶着去跟朋友吃酒,乡长说要接城里的记者,我只能来咧。”他显然对这趟差事充满厌恶,我也就识趣地闭嘴。山里的夏夜很清凉,不断打到我们脸上的茅草还结着露,现在,我们开在一条溪滩的边上,空旷的远山传来角雉啼哭似的叫,溪水在月光下浮动着碎碎亮亮的银鱼,这让我想起周洁和我一起去河湾玩水的情景,那时候县城已经风行在夏季穿比基尼,水库边的河湾坐满了乘凉玩水的人,周洁的进场让所有男人眼睛发亮,而女人也跟着骚动起来,警告、讥讽、艳羡各种声音在地上爬来爬去,一些男人就低下头去乖乖给妻子宽阔的肉背擦风油精,他们也借着赶蚊子时不时看那些嗡嗡嗡小虫的同时瞟一眼周洁,周洁那时候穿纯白的比基尼,一袭长发,坐在卵石滩上把双脚伸进河流里露出的愉快笑容让我至今不能忘记,那两只脚就像两尾白色的鲤鱼,河水在上面流过发出耀眼的白芒,一想到周洁,我就觉得心痛,那白芒像细密的针扎着我。我看了看前方的路,现在离溪流越来越远了,山道也渐渐陡峭,青年吹起了口哨,我说:“山里真好啊。”他突然冷笑着问我:“你一月挣多少?”我顿了顿,说:“一年加奖金三万多。”他说:“不多不多,你们城里人也风光不到哪里去。”我笑笑,那时候前面出现一幢黑魆魆的瓦房,他让我下车,咧着嘴角对我说:“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别瞧不起咱山里,到处都一样咧。”然后就驾着拖拉机一抖一抖开走了。瓦房里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走出来向我挥挥手迎接我,我和他寒暄了才知道他是村长王田,他不让我谈工作,把我热情地迎进屋,说先喝酒吃饭,他架势娴熟地给我斟上酒,然后进厨房拿菜。我看了看四周,瓦房里空的很,几件农具安分地立在墙角,饭桌就是两条板凳上搁了一面簸箕,照明用的是油灯,王村长端上了特意准备的荤腥,一盘土豆和一盘黄苦菜,在晃晃暗暗的灯光投下的长影子中我们干了三杯,这里的菜和酒都酸且涩。村长这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进了对面一扇木门,然后抱出了一台电视机,在这样一间点油灯的瓦屋里看见电视机着实让我吓了一跳,而且是29吋的纯屏大彩电,电线连在房间里,二极管指示灯一红一绿闪着——这让我想起降临荒山的飞碟,村长把电视机轻放在铺了报纸的地上,摁了“Power”,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看着它“噗嗤”一声跳出声音展开图像才坐回桌边,这是台康佳的彩电(现在它成了明亮的四方形光源),电视里正在放新闻,领导们挥手和握手如军姿般标准,我和村长的脸都半明半暗,他笑着:“乡里发的,让我们学习政策。”我说:“这里,自来水和电都没普及吧?”王村长叹了口气:“穷,太穷,山高路陡,人烟稀少,我这里还配了台电视,拉了电线,再往里的村子真是啥都没咧。”我听说过这样的村子,有些人一辈子没走出过家门,有些人走出家门就再也没回来,山里人究竟如何娶妻生子没人搞得清楚,血缘和伦理也完全是天方夜谭,如果受伤患病,只能吞服草药静待天命。王村长劝我喝了不少酒,考虑到这次采访话题的敏感性,我全喝了,加上领导念不完的讲话稿,脑子开始涨,我说:“村长,看点有趣的吧。”村长像递菜单一样给了我一页电视报,我看见今天这一栏上有“沙滩比基尼大赛”,调了频道,领导挥手握手的画面旋即被大腿小腿代替,萨克斯风吹着海浪般的低喃细语,暗沉沉的屋子里那些腿格外雪白,王村长看着屏幕时用眼角瞄了瞄我,我专注的眼神让他也轻松起来,最后是两个女孩子在接受评分,一个骨盆大了点,一个有点斗鸡眼,但显然,她们是冠亚军的争夺者,周洁已经被淘汰了,我记得她一个多月前给我的短信,那是她最后一次联系我:“我进五十强了,去青岛比二十强,等我的好消息。”后来我就一直没有周洁的消息了。我和周洁在一起四年,我一直觉得配不上她,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她的梦想就是参加选美胜出,当时我通过一些做媒体的朋友了解到比赛的一些黑幕,但她全然不顾这些,她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她就这样一次次奔波于各项选美比赛,最后都空手而回。她也因此变得焦躁和易怒,向我抱怨着某某和评委勾肩搭背、某某是赞助商的二房、某某是领导的女儿,我劝她放弃那些花架子好好经营一些事业,她就开始和我争吵,我们的第四年就是在无休止的争吵、哭闹、抚慰中度过,最后她向我提出分手,我那天下班回家看见她已经收拾了一切人走楼空,她以前也离家出走过几次,我就等了三天,等来了她的一封信,里面有一张诊断报告,说她患了乳腺癌,她给我发来短信:“我要穿着比基尼死去,我要在鲜花和掌声中死去。”我给她打电话,她一直不接,从此之后,只有她偶尔的短信传来消息,我却是联系不上她了。我有点哀伤地想,如果当初她告诉我她是间谍,我也不会这么难过,虽然有点滑稽,但总比现在的真相柔和一些,我又喝了几杯酒,这期间对面房间传来一阵咳嗽声,王村长就进去看看,再出来,我问他:“里面有人?”他摆摆手:“晦气,婆娘病了,躺几年咧。”他说这话时眼睛依然盯着电视里的女人们,其后又被他妻子的咳嗽声叫进去过几次,每次他进去我都会听见悉悉索索的皮肤擦着竹凉席的声音,我猜应该是他在帮她翻身,而且,那黑洞洞的房间只要一开门,就会传来一阵屎尿的臭味,王村长每次出来都不好意思地和我挥挥手打招呼(仿佛他总是第一次看到我),我就给他斟酒,我们又吃了一些,电视里开始放彩花,最后骨盆大一点的女孩得到了冠军,开香槟、奏乐、庆贺舞会,我在镜头里梭巡周洁的面目一直未果,我数了数,总共十几个不超过二十个面目相似的女孩。王村长说:“这些人赚好多钱。”我没响,“人家那才叫生活,开心咧。”我说:“也不见得都开心。”他红着脸说:“陈记者,你见过那样的女人没?”我说没有,他就说:“去年我去县城开会就见过,一个四川的,当时我把领来的两百块奖金给了她一张,我和她……”我下意识地看看对面的房间,他嚼着兔肉吞着酒:“听不见,陈记者,我十多年没碰女人了,本来想和她离了再找一个,情意上说不过,心不安,我现在养着她,男人么,总要那个的,你说是吧。”我尴尬地笑笑,我和他都有点喝多了,王村长显然认为自己是一个充满悲剧的人物,他又把频道换到新闻,领导还在念稿子,他说:“真奇怪,每次心里发堵,听听领导讲话就舒坦咧。”王村长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摸出干瘪的烟,我忙说不抽,他说:“陈记者,这次你要多写写,我们这里的黄苦菜不但入味,还入药,县里专家领导都尝过,说清热败毒,以前村民下地下水都备着,万一让蛇咬了就赶紧嚼烂菜叶子敷在伤口上,毒就拔出来了。”我说:“噢,这菜味道……不错,很鲜。”他咧嘴笑笑:“黄苦菜是我们苦兰山村的宝咧!”我一愣:“不是虎兰山村?”“啥?”“这里不是虎兰山村?我来采访邱兰的事情,以前打虎救人,现在却成了人贩子。”王村长狠狠吸了几口烟,看着一桌狼藉,问我:“那,你能顺带写点黄苦菜不?”我明白这里确实不是虎兰山村,我知道这桌菜让王村长费了很大力气,我搓着手站起来:“王村长……”他摆摆手:“没个电话,事情总弄错,这条山道再里再走个十几里地,就到虎兰山村咧,村长叫邱祀。”我有点难为情地和他握了握手,本想掏点钱给他,算是赔偿这桌吃错的菜,他却走出了门,好一会儿外面有叮啷叮啷的声音,他给我叫来了一辆牛车,“这是阿东,夜路不好走,你坐车去。”阿东憨厚地冲我笑笑,王村长又和我握了握手,在我耳边低声说:“陈记者,我和你说的四川女人的事情……”我点点头:“放心,我当没听过。”我给他塞了二十块钱,他一定不要,一味用拜托的眼神看着我,我只能再说一次:“王村长,您放心。我回去给您争取黄苦菜的采访。”他又像第一次见我那样挥挥手,我就坐着牛车往前行。我和阿东聊了几句,知道这铃铛是走夜路驱赶脏物的,我就在干草垫上拿出《间谍迷情》看,皎洁的月光下看得很清楚,书里那个不相信间谍故事的男主角被人盯上,一个神秘的电话找到他,说出了他昨晚梦境的内容,这让男主角陷入迷茫,对方说能时刻监控他大脑皮层的电波,并且要他去完成一个任务,然后还他自由(我看见过王村长家的电视机后觉得这样的情节也不算离奇了)。男主角于是自己成了一个间谍,他面对着一张看不见的网,知道自己错怪了恋人,“生活真像一面哈哈镜,时刻让我照见自己不可预期的尴尬和愚蠢。”他在冷清的街头思念恋人,他觉得造成现在的局面完全是自己的错,他还在一家快打烊的图书馆看到了一本叫《童心童话》的书,一个日本男孩的蜡笔绘本,里面的第一则故事叫《衣橱里的兽》:孩子看见衣橱的门开了,里面一只白色的胖兽费力钻出来,孩子尖叫着跳下床跑去隔壁卧房:“妈妈,有一只胖兽要吃我!”温柔的妈妈依然打着呼噜,爸爸却醒了,瞪了孩子一眼,爸爸早上六点要去赶飞机参加重要的会议,他总是因为工作的事情而睡不踏实,爸爸说:“回去。”孩子怕妖怪但更怕严厉的爸爸,他伤心地回到房间,作出抗议似的摔了门,后来,孩子就在这个房间消失了,再也没回来。”男主角说:“我真后悔没有早点看到这本书,如果,孩子的父母,在孩子失踪之前,看过这本书,他们会跟着孩子去卧室看一看吗?看一只长得像麦芽糖的胖妖怪?如果,我认为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显然我在事发之前看到这则小故事,也于事无补。更何况,我相信因果律,那是钥匙和锁的关系,没有什么是能证明你对过去的修改产生了任何更好的结局。”但紧接着,他在完成了任务之后,他遇见了生命中第二个恋人,他们又相处出心心相印的感觉,叙述的笔调变得幽默而温馨,这让我想到现在的女朋友卢芹,我也面临着人生中的第二段恋情,只是卢芹没那么幸运,对我来说,周洁带走的东西,我再也找不回来重新给卢芹了,因此,我时常对卢芹心怀歉疚,这是一段奔着大龄青年婚姻去的恋爱,只是渡船,不是彼岸。当我来到虎兰山村的时候,村长邱祀带着两个干事一直在村委会等我,村委会也只是一间大瓦房,也是点着油灯,屋里立着三口水缸,飘出腌咸菜的味道,“陈记者,这么晚了,要不您明天采访?”我看看表,十一点半,我说任务很急,必须在晚上采访整理好所有素材,明天一早回县城出稿。邱村长让一个干事去叫邱兰,期间给我泡了杯茶,水里的土腥味更浓,还有股霉味,我没敢喝放在一边,我坐在木板凳上,让村长具体介绍一下邱兰的情况,郑村长抓耳挠腮觉得不好说,我就给他递烟,他说:“我跑了公安局查了,好像说……身份证弄错了。”“什么?”“就是……邱兰说她去广州打工,身份证丢了,现在那个人贩子,报纸上登的,不是她,是另外的人。”“你是说,有人盗用了邱兰的身份证?”“哎,哎。”“邱兰在广州做什么工作?”“不晓得,她不肯说,回来小半年了,啥都不说,带了些钱回来,自己养着自己。”我有了不详的预感,邱兰来的时候一直垂着头,抠着手指,我让村长和干事先回避一下,他们就到屋外去抽烟,我耐心地充满技巧地和邱兰沟通,她终于开口了,她说的故事完全印证了我的不详预感——去广州打工,被小姐妹骗进夜总会,押了身份证陪酒陪客最后还要陪睡,过了一段被凌辱的日子,某一天灌醉了出来开房的客人偷了他的钱包和首饰逃出来,一路逃回老家,时常生活在余悸和噩梦之中。 “以前那个打虎英雄是怎么回事?报纸上登过的,说你用猎枪打死老虎救了你姐姐。”“不是,是姐打死的。”“你姐?邱红?”“姐上山挖笋,看见一只老虎被铁箍夹了腿,快咽气咧,肚皮翻在路中间,姐心里毛,拿了石头砸了它,它脑袋就烂咧。”“你姐呢?”“还在广州,没她电话。”“后来是谁来采访你的?”“也是城里来的记者,一个女的,我给她讲,我也说找不到我姐,我姐比我先去广州,她就给我照了相,说这老虎就是我打死的,为了救人。”她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后来村长给我报信,说打死老虎国家要来抓人咧,老虎打不得,要坐牢的,我怕咧,那时候过年姐刚回来,她说都是那个记者,就把我接去广州咧。”我又塞给邱兰五十元,我说:“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成人贩子了?”“不知道。”“那你还回不回广州了?”“不回咧。”“想过结婚吗?”她的眼光柔和起来,难为情地抠着手指说:“想咧……我还给他送过一把伞,广州带来的塑料伞,一摁就嘭地伸出来弹开的,他都没见过,头一次用还吓一跳咧。”我把村长和干事叫进来,我说问完了,村长问我邱兰到底是不是人贩子,我摇摇头。村长给我安排睡觉的地方,就是邱兰家,她姐姐的那个屋子空着,我跟着邱兰一起走在泥泞的山路上,原来刚才飘过小雨,村长和干事叼着红闪闪的烟头一直在山下向我挥手,山越走越高,翻过一条岭,这才到邱兰家。邱兰点起油灯,带我进屋,她说今天洗过竹凉席了,用板刷洗的,我就躺在床上,看着房间里简陋的陈设,一只没有门的柜子,靠窗一张四方桌,摆着一面裂开的镜子,镜子背后夹着一张女孩的半身像,鹅蛋脸、齐刘海、微微笑着,手上拿着一顶太阳帽,背后是沙滩海浪的布景,照片原本是彩色的,现在发黄了,照片里的女孩邱红此刻正在广州的某处街道拐角走进一家开冷气的便利店买罐装咖啡,或许,她已经变得和广州人差不多了,远比照片上的她时髦,或许,她已经不在广州,甚至不在人世,我这样想着,我总是喜欢猜想,并且为猜想的结果而激动,这样的性格当然不适合记者。作为我的本行,我知道现在我正面临难处,一个和采访初衷完全相反的乏味的故事,一个小人物的微不足道的命运,没有任何看点。当然,我也能向我的前任某个记者那样编出一套故事来,但我对事后的编撰兴味索然,或许,村长把我安排在邱兰家也是有用意的,我听到门外时不时有脚步声,她还没睡,她是个漂亮的姑娘,脸盘比她姐姐窄一些,但更苗条,皮肤也白,就是自闭,目光总是游移不定,我准备去上茅厕的时候,拉开门,看见邱兰就站在我的门外,她的目光依然游移不定,混杂着惴惴不安和欲言又止,光溜着身体像条鱼,双手在抓着衬衫,垂下的衣角恰好掩住私处,我的四周一下子被人抽干了空气,我又不敢大声吸气,这个二十一岁的少女此刻无声地哭起来,她赤身裸体站在一扇月光下,洁白的肩头轻微耸动,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的脸颊滴落到锁骨,她仿佛虚脱地松开手,衬衫跌落在泥地里,我就看见泪水爬过隆起的乳房的边沿,爬过开阔的小腹,最后挂在她柔密的绒毛上,亮晶晶的一颗一颗,她突然张嘴想说什么,我以为这件事背后还有隐情,但是她张开的嘴里没有发出声音而是流出了水,像是刚被打捞上来的溺水者一样不停吐水,水里还有一些草茎和小鱼,那些小鱼跌在地上还啪啪啪跳,我吓坏了,我想抓着什么却发现门框不见了,身子一歪听见“啪”的一声,我才醒过来,《间谍迷情》跌在地上,我也没了看的心思,我把书捡起来放在枕边,房屋里弥漫着阴湿的土壤和棉絮的味道,四周一片阒寂,我知道明天清晨我就会离开这座深山里的村落,但是作为素材的邱兰的故事会影响到我的稿子,于是,稿子会影响到我的奖金,奖金会影响到我的海南之旅,海南之旅会影响到我是否能在三十二岁的春节前夕结婚,在明年的秋天收获一个处女座或者天秤座的孩子,让我弥留在医院的爷爷看见他的孙子有了陈家的后人,让这个奋斗了终身的老革命安心地在香火延续的欣慰中撂下他人世的担子,当然,这样的因果链条同样也发生在邱兰和邱红身上,组成链条的不仅是事实,还有虚假,我想起常常对周洁说的那句话:“人生是虚假的。”我当时仅仅是要她放弃那些海市蜃楼的幻想,但现在,这种虚假成为了一团一团的实体,和桌子椅子残破的镜子一样真实,在镜子里我能看见自己被分割的脸,另一面是微笑着的邱红,我索性把镜子放倒,给手机上了闹钟,在凌晨两点半我蜷缩在木板床上。被闹钟叫醒的时候,天已经发白了,房屋里弥漫着炊烟的味道,外面有噗噗柴火爆裂的声音,我走出房门,郑村长正在和邱兰谈着什么,我和他们打了招呼,喝了邱兰煮的南瓜粥,村长还给我塞了一条鹿腿,说自家腌的野味,我推辞,他就把我拉出门外,笑着问我能不能给写篇报道,让乡里给他也拨一台电视机,他也要学习政策。我说可以去提提,村长就给我叫了辆牛车送我下山,邱兰今天换了身衣服,干净的蛋青白花短袖衬衫,托出她鲜红的脸,我看了一眼她的胸,发现我梦见的邱兰丰满多了,我说:“你要好好生活啊。”她看着我,也没笑,村长给她使眼色,她扭头就进屋了。村长仿佛做了错事,我连忙拉着他往岭口走去,一路上邱村长和我说着他去过两次县城,见过两层的公交车,他极力作出和我身处同一个时代的样子,路上遇见一个村民,村长向他挥挥手,村民扒着饭扭身进了门,里面两三只鸡咯咯咯叫着,远处的山林也升起两三柱炊烟,我们走到村委会的大瓦房,我和村长握了握手,然后上了牛车。牛车送我到路口小旅馆的时候,已经九点了,老板娘看见我,笑着给我掸了掸身上的草叶,殷勤地问我吃饭了没,要不要热水洗个澡,我说还有半个钟头班车就来了,我坐会儿就行,我坐在三层楼前的晒场,一只狗在成堆的番薯上嗅来嗅去,老板娘给我拿了一杯茶出来:“我老公去吃喜酒了。”我说了谢谢,老板娘顺势在我身边坐下,一边喊着天热一边扇着领子,里面的花露水就像蛾子一样飞出来,我说山里其实凉快,城里才热,我和老板娘有一嘴没一嘴地闲话着,从侧面看,她长得就不像周洁了,周洁的脸是素的,纤细的,老板娘的脸是荤的,肉鼓鼓的,两腮油红,她说:“你们记者写写字就赚钱,那才叫生活,开心咧。”我说:“也不见得都开心。”“这次你要写什么?”“还没想好,采访出了点意外。”“意外?人没事吧?”我说没事,我觉得和她根本说不清楚,幸好热得快叫了,她进去灌水,我就拿出《间谍迷情》接着看,上次看到男主角和第二个恋人正打得火热,接下来是更换工作、更换租住的房子、买了一张软垫双人床,在床上不分昼夜地相亲相爱,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波折来了,恋人提出分手,前面铺垫过她和初恋男友在城市公车上的四目相对和擦肩而过,那次相遇勾起了她的回忆:“她的第一次给了那个男人,她说那时候好痛啊,简直觉得下体要被撕裂了,一直听到啪啦啦的声音从阴道一直破裂进去,她说他的阳具像一枚榫头狠狠钉进了她的灵魂,让她彻底动弹不得。”那段耻辱悲怆的恋情被时间沉淀出了虚假的溢满相思的光芒,回忆掺杂着幻想,恋人忘了欺骗、殴打、被迫流产、人财两空,她认为两年前的男人和现在的这个男人不是同一个人,她被他的一个手势就勾引了,最初让她沦陷的气味像罂粟一样扎根在她体内,现在那个男人只是让花开而已,恋人于是决定和男主角分手,她的理由也是:“我是个间谍,我要去执行任务了。”男主角再一次被卷进了可笑的间谍事件中,由于亲身经历过,他这次相信了,他悲痛地放弃了恋人,他没有一丝怀疑她的不忠和背叛,他把这些归咎于命运,看到这里,我决定不看下去了,我合上书,老板娘给我端来一碗绿豆汤,她问我看什么书,我就递给她,她看了封面,就兴奋地说:“间谍,我最喜欢,现在电视都在放,很紧张咧。”她就开始翻书,我看着她藕一样的手臂,下坠的乳房,耳根后飘动的细毛发,我把冰凉的绿豆汤喝下去,口腔和喉咙都冷得发麻,但是心里依然燥热,我给主编打了电话,告诉他山里的情况,他听完后喝了口茶,给我的答案是:“你看着办。”我翻弄着手机,老板娘叫我进屋坐坐,给我吹电风扇,我浑身是汗地走进去,坐在堂屋,老板娘问我下次还会不会来,我说不知道,她说下次有机会去县城能不能来找我,让我带她逛逛,我笑着说好的好的,她又继续看小说,我翻着背包,发现王村长的电视报竟然在我包里,我拿出来,扫了一眼日期,竟然是去年的电视报,我看了看栏目,我昨天看的“沙滩比基尼大赛”竟然没了,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暑了,我用手摸额头,发现额头热乎乎的,喉咙也开始发干,老板娘以为我病了,关切地也来摸我的额头,还凑过来要看我的舌苔,我只能吐出舌头,她的鼻息喷到我的眼睛里,她的手凉凉的,汗津津的,我看见她领口里面晃动的乳沟,我夹了夹双腿,阳光在我背后晒得滚烫,这时候班车摁着喇叭来了,叭叭叭——




2009-5-5


[ 本帖最后由 chenyudemon 于 2009-5-7 20:0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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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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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7 20:04:45 |只看该作者
恳请批评

另:请问各位,如何把Word上的每段开头空两格的格式保存到发的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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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颗续命的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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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7 20:53:34 |只看该作者
结局挺出乎意料的。有两个地方有些疑问:一、可小说里那本《间谍迷情》起的是什么作用呢?二、这是一个鬼故事吗?
我把你遗在从前的地久天长拾来,日夜打磨,化作尾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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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7 21:44:47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纪小齐 于 2009-5-7 20:53 发表
结局挺出乎意料的。有两个地方有些疑问:一、可小说里那本《间谍迷情》起的是什么作用呢?二、这是一个鬼故事吗?

1.《间谍迷情》和主人公“我”的命运的互相照应
2.不是鬼故事,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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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颗续命的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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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7 21:56:34 |只看该作者
哦。
我看的过程总在担心,因为你的叙述使这本书显得特神圣、特不简单。所以我一边看一边紧张它究竟要发生什么。后来看完了也没看出它发生了什么。
现在你这么一说,我……
像我这样的读者,是不是属于,自己骗自己的啊?哈哈哈!!
我把你遗在从前的地久天长拾来,日夜打磨,化作尾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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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7 22:01:44 |只看该作者
呵呵 小说写完 会在阅读过程中产生另一个世界 这本就很美好啊 你这么一说 我觉得《间谍迷情》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在一个小说里产生两种语言风格

但 其实现在我还运用的不好 现在看起来 这个小说太满太实了 不好 有点蹒跚
要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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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Administrato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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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7 22:44:44 |只看该作者
挺舒展,整体感觉不错,不过叙述中隐约透露出"书生气",一种轻飘飘地局促,经过训练很多人都能达到这种效果。作者让我们看到了作者所看到的生活,却没赋予它们意义与色彩,因为作者的意志力仍停留在恰似悠然的狭缝里冷眼看人而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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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8 00:59:28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金特 于 2009-5-7 22:44 发表
挺舒展,整体感觉不错,不过叙述中隐约透露出"书生气",一种轻飘飘地局促,经过训练很多人都能达到这种效果。作者让我们看到了作者所看到的生活,却没赋予它们意义与色彩,因为作者的意志力仍停留在恰似悠然的狭缝里 ...

容我好好想想
要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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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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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4 00:01:53 |只看该作者
结尾为什么要出现那个古怪的电视报?而且《间谍迷情》那个不算结局的结局,怎么在和“我”命运相互照应呢?
住到黄河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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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4 00:24:56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阿呆 于 2009-6-4 00:01 发表
结尾为什么要出现那个古怪的电视报?而且《间谍迷情》那个不算结局的结局,怎么在和“我”命运相互照应呢?


这篇想说的是 事情在发展过程中总是会变化——我们以为掌握了 实际上却并非如此——间谍事件中 男朋友以为女朋友说谎 事实上她没说谎 后来的女朋友 他以为她没说谎 事实上她说谎了……虎兰山村的采访——我以为找对村子了 事实上错了 找到了女孩 真实的故事原来并非如此……世界像一场牌局

《电视报》只是为了增添这种“变” 但现在看来 明显拙劣了 而且 这一篇一开始结构也没有搭建好 很多地方都扭着……不好
要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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