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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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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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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1 21:23:4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安童蹲在地上找书。G书店非常小，将雨未雨，天气很闷。安童只穿了一件宽敞的白衬衣，脖子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安童突然侧过头，看见一只雄孔雀站在G书店外面，正在开屏。这时，天空下起大雨来。
安童搬了把木椅子坐到G书店门口，默默地看着这只孔雀。既不说话，也不打算招呼他进来避雨。她只是悲伤地坐在G书店门口，仿佛早已和他相熟。
安童是个作家，同时她在一家企业混饭吃。安童的工作就是游手好闲。可是她从来都不惹事，也不在上班时间写作。她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着为数不多的要她处理的文件，一边审视自己。她想方设法地寻找心里最阴暗污秽的角落，好把自己扼死在那里。
“源头”，字典里的解释是“水发源的地方”。这才是安童要搜寻的东西。这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好的记忆。人的记忆像一条大河，可是你要找的却是那些污染物，散发着腐臭，吸引蝇虫、吃尸体的鱼、兀鹫以及满身疮疾的流浪者的东西。污染源很多，你要耐心寻找、细心分辨。或许它来自一个提马桶的女人手里，来自一家造纸厂，来自一个居民社区的下水道，但这都不是关键。你像猎狗一样循着气味，可是最终不得不放弃重来。但这并不难。
安童已经有了眉目，但是她不肯承认。这一切污鄙，从记忆的源头就开始了，甚至比记忆这条大河更深远。安童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另一个女人：母亲。但是她不想把她自己和另一个女人联系起来，她不想作为个体和她还有什么联系。她不愿承认还有另一条阴道，而且只有这一条阴道，才曾经沟通着她和另一个世界。她愿意自己把自己生出来。
就像贞子。
可惜她只存在于人的想象之中，很久以来，她都迷恋贞子。她一直在模仿贞子，但是那种对母体的反抗，她却引而不发。
快到六点的时候，安童的男朋友打来电话，说要来接她，她一直在等待这个电话，可是此时却不再想听电话那头说东道西了。安童把最后一根烟头摁灭，飞快地走上街道，钻进一辆出租车里。孔雀转瞬在脑后消失，安童坐在出租车后座上轻声地叹了口气。
凌晨两点安童回到家。客厅的灯还亮着，使她微微吃了一惊，男朋友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腿上还放着几本书。屋里很乱，客厅里只有一条沙发、一张茶几和一个矮几。矮几上摆着的电视，正在闪雪花。地上到处堆着书和碟子。屋里烟雾缭绕，安童从茶几上里拿起一包烟来，已经抽完了；她拿起另外一包，还剩两支，安童抽出一支点上，然后坐到茶几上。过了一会，男朋友醒了，他突然把一堆书都砸向安童，坐了起来，吼道：“我下午去G书店接你，你到哪去了！”安童没有躲开，硬着身子挨了他这一堆书，然后站起来转身到厨房去。男朋友并没有不依不饶地跟着她进厨房。他只是在外面大吼：“你还要我怎么样？你他妈还要我怎么样！”
安童泡了一碗面，坐到客厅来，男朋友起身把它端去倒了。安童去开了一瓶啤酒，男朋友又把它扔了。安童似笑非笑地盯着男朋友说：“是聚斯金德？”男朋友看着刚才砸安童的书，不只聚斯金德。他坐了下来，双手抱头，呜咽了起来。她却从容多了，点燃最后一支烟递给他，揉着他的头发轻声地安慰他。他把烟架在烟灰缸上，双手箍紧她的腰，用舌头和鼻子探寻着她的身体。
他们在沉默中做爱。

这以后，第一次下雨的时候安童在出版社谈书稿的修改。她的编辑要求她增加恐怖事件的细节和对恐怖氛围的描写。
“还有，故事的结局太清晰了，简直像几十年前的老套，我们要求结尾富有悬念……”
有人送来一张条子，安童把它展开，上面写着“我在大厦楼下等你。吉普车”。谈完书稿的事，走出大厦，果然有一辆吉普泊在面前。车上是在G书店见到过的那只孔雀，安童上车坐到他的身边。
这一天雨很大，大得看不清前面的道路。安童坐在孔雀的身旁，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孔雀开着车在城市里游荡。安童倒在座椅上，紧张地注意着周围的空气。暴雨一会大一会变小。安童看着掠过车窗的建筑辨别方位，可是很多地方她不认识。安童第一次发现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如此陌生。
所以索性不去看建筑，安童看着雨水不断冲刷的街面。
车停的时候安童看到自己家的楼房，她下车看也没有看孔雀一眼，径直上楼去。
男朋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安童进门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意。安童换了衣服，走进厨房。水池里是男朋友的饭碗，方便面渣滓。安童一声不响地洗碗，然后打开冰箱查看食物。冰箱里只有鸡蛋火腿肠和一些番茄了。安童看了很久，有好几个念头在心里打转。最后，安童决定利用这些食材尽量做些复杂的菜。她要等等看。右手撑着冰箱门，想好了菜谱，安童才又抬起头来。
安童在燃气灶上烧开小半锅水，从橱柜里拿出红豆，用沸水和盐煮在锅里。她有些焦躁，又细致地沥干米。把米和煮过的豆子连同汤汁放进电饭锅里，然后静静地等着。这个时侯，安童透过小阳台的落地窗看着小区外的街道——小阳台连着厨房。小区外是一条老旧的街道。安童首先看到街对面的便利店，三两个人从店里买了东西，又纷纷慢悠悠地走出来。安童视线跟着一个穿白衬衫的光头，他手里提着白色塑料口袋，口袋里隐隐透出红色，“平常得很”——安童没有去猜他口袋里提着什么。然后安童看到一辆三菱越野车泊在路边。她转过脸，把酱油、料酒和盐扔进电饭锅里，开始煮饭。
安童凝视着电饭锅，脑袋里浮现的是街道转角的情形。红色的墙围着小区，墙外是两米来宽的人行道。一棵树的绿色树冠高过墙头，进入安童的视野，这棵树往左是一整排的树沿着街道排成一条直线。那辆三菱越野车就停在转角的地方，树的绿荫里。所以安童能看见它。空气中漂浮着薄暮的灰蓝色。
然后安童开始烫番茄。番茄去蒂，切丁。然后洗姜、剥蒜。安童没有开灯。细细地把姜和蒜切成末。扭开天然气，蓝色的火苗窜上来，火焰看起来很柔和。炒香了调料，把番茄丁倒进锅里。白色的水汽冒起，在安童眼前氤氲开。安童慢慢地翻着番茄，仿佛手臂很软。加水，炖煮。她斜倚着墙壁，看着锅上聚起又慢慢散开的白雾。直到这时，她任然什么都没等到。天很暗，空气中漂浮的灰蓝已经成了蓝黑色。安童想打开灯，但却不想动一动。等了好一会，借墙壁的力量一撑安童才站起来。切开火腿肠的包装，放进锅里，收浓汤汁，起锅。
开始煎蛋卷的时候，安童决定放弃。她迅速地搅蛋汁，恼怒占据了她的。她用力地身心，她不知道应该如何才能惩罚他。本来想做日本风味的煎蛋卷，这时安童却改变了想法，她用力地搅拌，鸡蛋汁起了厚厚的一层泡沫。油很烫了，安童把一碗鸡蛋汁倒进锅里。因为倒得太急，蛋汁并没有全倒进油里。呲的一声，锅边缘糊了一层蛋皮。安童觉得恶心，用锅铲使劲刮了几下。安童迅速地翻炒了几下，就把煎鸡蛋装进盘里。
直到安童把饭盛到桌上，男朋友才恍然，他装模作样惊讶地笑着说：“哦，你在煮饭啊？”。安童转身去厨房端菜，可是很着急，突然觉得有什么哽在了喉咙里一样。

以后每一次都很准时，下雨，孔雀就会出现，开车带着安童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