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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今天他没有给她礼物,她就会给他礼物。
妻子往鱼缸里投了饲料,那些灰身黑背的鲫鱼,结伴的三条梭巡在缸底的水草丛里,贴近水面的一条悬浮着,被氧气机吹出的气泡撞得上下翻动,妻子一度以为它成了该被清理的尸体,她甚至拿好了网兜,但是饲料让它重新游动起来,它是最先吃到饲料的。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整个屋子呈暗绿的色调,陈旧的墙皮,下了三天的雨还在继续,阳台破裂的毡顶一直漏水,妻子就放了一个盆,啪嗒啪嗒,妻子趿拉着拖鞋走到厨房,把光洁的吸油烟机重新擦了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她沮丧地丢下抹布,“是啊,我总该做些什么,天在下雨呢。”她自言自语地坐到餐桌边,从围裙的小兜里摸出瓶子,褐色的小瓶子,里面的药水清澈透亮。
丈夫回来的时候,左边的肩膀已经湿了一大片,妻子说:“我杀了条鲫鱼,清蒸了。”她边说边帮丈夫收拢雨伞,丈夫让妻子给他绞一条热毛巾,他把西装脱下来挂在椅背,他简短地抱怨着飞机晚点和等出租车的长长人龙,“究竟是人们都喜欢在下雨天外出,还是世界上本来就有这么多人?”丈夫对妻子的问话没有回应,他掏出烟,正要点上。
“你不是说戒烟吗?”
“慢慢来。”
“你什么时候说话算话呢?”
丈夫把烟放回烟盒,把火机一扔。妻子递给他热毛巾,丈夫接过来,在脸上抹了两把,然后,他们就开始吃晚饭了。丈夫一直闷头吃菜,妻子有几次想挑个话头,但是看见丈夫皱眉的样子就不说了。丈夫说:“鱼太淡了。”妻子说:“清淡点对男人健康。”
她趁势说下去:“谈判怎么样了?”
“还行。”
“客户会和你签合同吗?”
“再等等。”
“你之前说这趟出差后会有两天的假,是么?”
“干什么?”
“叫人把阳台的毡顶补一下吧。”
丈夫说:“明天我要去公司做汇报,后天吧。”
“那你的假期是有还是没有?我想回趟老家,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丈夫继续吃他的菜,然后用筷子敲了敲清蒸鲫鱼的盘子:“去加点盐吧,没味道。”妻子端起盘子走到厨房,从裙兜里摸出药水,用指甲挑开一点瓶塞,她闻了闻,里面是茉莉的味道,甜腻腻的,她站了会儿,终于还是把瓶塞重新盖紧。她把鲫鱼端回去,丈夫吃了一口,妻子问:“还淡吗?”丈夫说:“好一点了。”妻子说:“可是我什么都没加啊。”丈夫停下了筷子,他说:“无所谓。”
“那你对什么有所谓?”
“你想吵架吗?”
“前天我看见你在商厦的女装铺挑衣服,是吗?淡紫色的,有裙边,后来你还去挑了一条白水晶的吊坠。”
“你跟踪我?”
“我没想到我要的东西会成为你买给别人的参考,她是谁?”
“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丈夫的脸上已经有怒意了,他瞪着妻子,妻子说:“你告诉我要开会,晚回家,我就去逛商厦了,我看见了你,你别告诉我看错了,那个人就是你,我认得你。”
“笑话。”
“我也以为这是笑话,但事实上不是笑话,我认得的你已经死了,从你换了工作以后就死了,我总是要等你到半夜回来才能睡着,你一点都不知道我在等你。”
“我要烦的事情很多。”
“我知道,你说你是一件雨衣,要我藏进来,你还记得吗?你说只要我有画画的兴趣,就能去读写生班,不用工作,你还让我戒了烟,说艺术家并不都是抽烟的,我们那时候一起听《哈瓦那》,保罗唱得多好啊,如果我唱起哈瓦那,那是所有的哈瓦那,不是这一首哈瓦那……”
妻子轻轻哼着,眼睛泛起了亮光,她近乎哀求地问:“她到底是谁?”丈夫伸出手抓住妻子的手腕,她的手腕像一条细白的蛇,她说:“你的手是冷的。”丈夫说:“你要相信我,别多心。”妻子说:“好。”她起身端起鲫鱼,她说:“我相信你。”妻子到了厨房,她看见外面下雨的夜色里灯火寥落,有一辆车游出雨幕,悄无声息。她把药水均匀地洒在了鱼上,药水渗进鲫鱼肉背翻卷的刀口,娇嫩的肉此刻还冒着丝丝热气。
就在丈夫要下筷的时候,门铃响了,一个穿雨衣的青年送来了快递,丈夫签了字,然后把包裹拿进来,递到妻子面前,他说:“生日快乐。”妻子拆开包裹,里面的紫色上衣泛着暗沉沉的光芒,还有一个小盒子,装着白水晶吊坠。妻子的眼泪跌落在吊坠上,她想问:“为什么不早说呢?”但是,她当然知道答案,她期望丈夫此刻能从身后抱住自己,在自己的耳边说点什么,哪怕不说也行,毕竟,他们结婚才半年啊。她回头的时候,发现丈夫不在餐桌边,他正端着鲫鱼从厨房走出来:“我们也没必要这么节省啊,盐又不贵。”他依然装作大大咧咧的样子,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一个看似无所在乎却又身体力行的男人,让人轻松又有安全感。丈夫又吃了一块鱼肉,说:“可以了。”妻子的眼泪一直流下来,她怔怔地看着丈夫,丈夫说:“一起来吃啊。”妻子放好包裹,她坐下来,默然不语,丈夫问:“怎么了?”“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吃完晚饭,妻子给丈夫泡了杯绿茶,她坐在丈夫身边,一些话一直把她压着,她喘不过气又不愿意说出来,她就像个溺水的人,她知道自己一旦说出来,就永远沉下去了。到了临睡,丈夫准备洗澡,妻子问他:“身体有不舒服吗?”丈夫摇摇头,妻子给他找出干净的内衣裤,她吻了他,他却没什么表情,一副疲倦的样子,拉上了浴室的门。妻子到阳台打电话,她的朋友在那头值班,她是个药剂师,她的声音总是冷冰冰的。
“不可能。”
“真的。”
“我查查看。”一会儿,她说:“噢,我拿错了。”
“谢天谢地。”
“不是我拿错,是电脑的编号出了问题。”
“嗯。”
“这不是小问题,我要让领导彻查一下,拿错别的药会出人命的。”
“领导会夸你细心。”
“但愿。没事了吧?”
“嗯,谢谢你。”
第二天,丈夫醒来的时候,上了两趟厕所,他的脸色腊黄,他怀疑是什么东西吃坏了。妻子给他止泻药,他不想吃,他抽了支烟,妻子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戒烟啊?”丈夫突然回头盯着妻子,妻子睡眼朦胧地穿着围裙,毋庸置疑,她是操持家务的,娴熟善良的,她的脸颊有丰腴的肉,但是脖颈已经起了细纹,脂肪有点厚,有点旧。她说:“早餐做好了,还是要去上班吗?”丈夫没回话,他去洗漱,然后穿好衣服,喝了稀粥,妻子给他拿来了一把伞,她说:“带上吧,天气预报说下午可能有雨。”丈夫拿起雨伞,看见了空的鱼缸,目光驻留了一会儿,妻子此刻也正看着鱼缸,她说:“我在想,是不是要养点什么?”“养什么?”“金鱼啊,乌龟啊,否则,这个大鱼缸总是死气沉沉的。”丈夫拿起餐巾纸抹了抹嘴,妻子问:“你也想想啊。”“无所谓。”“那你对什么有所谓?”“别养鲫鱼就行。”丈夫要出门了,妻子却拉住了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别养鲫鱼啊?”
“家里养鲫鱼不是很怪吗?”
“不对。”
“什么不对?”
“你一定和什么人养过鲫鱼。”
“没有。”
“否则,你不会说得这么细,你只会说,我不要吃太腻,我想喝热的,我讨厌工作,去买点甜食,随便什么都行,软一点就好,你不会说细节的,你从来都是这样的。”
“我和前妻养过。”
“真的?”
“真的,我昨晚梦见她了。”
“你还梦见她?”
“梦见她想杀我。”
“骗人。”
“她在鲫鱼里下毒。”
丈夫拉开门,把冰冷的风放进来,楼道感应灯依然没修好,灰蓝色的晨光涌动着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丈夫跺跺脚,从开着暖气的家里走出去,这份工作没什么竞争压力,待遇也稳定,只是要求早起。妻子跟出来,又拉住了他,她问:“你不会再想着她了吧?”丈夫说不会了,都已经过去了,妻子还是拉着他不放,丈夫也站着,四周除了风吹过远处树梢的声响,其余都还一片寂静。
妻子放开了手,问:“你们离婚和我有关系吗?”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是带着俏皮地盼望的,她,确实是个娇媚的女人,像枚甜浆果,但也黯淡了,毕竟不再是十七八岁了啊,她穿旧围裙的样子让他有点心酸,他做了个让她回去的手势,然后下了楼。
2009-5-22
[ 本帖最后由 chenyudemon 于 2009-5-22 07:32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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