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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魂儿记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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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4 01:34:1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寻魂儿记
(又名:记得年少槐香时)
                                    
作者:赵元
        
一、谢立仪的独白(本节中她还兼叙述者)

史留得(本篇想写的一位“时代的大溜货”)何许人也?
他是男还是女,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居住在什么样的环境?有着什么样的职业、学历、收入和前程?什么样的身高体重外貌性情喜好以及异性交往的历史?他怎样说话行事,如何思考感知?等等。
事实上,当这些皮屑纷纷搔落,我只知道他是个青年,男性,毕业于叫得响的大学,一流的人才,品貌俱佳,还几经周折获得了个博士学位。他通晓事理人情,对未来积极,也懂得追求快乐。我知道他的就这么多。事实上,这些天,这些所知一直构成一种叫人厌烦的陌生感,直到他敲了两下门站到我的门口, “史留得”这个名字(几天前从李治口中听到的),才从我脑中一闪而过,像一对隐形翅膀直插到来客的身上。
我跟世界保持距离。一体化时代,全球魂魄相通,我对一切都不再感到新鲜。既然李治——我大学时的朋友了——得体地提出这件事,我就决定见见他。与其说我抱什么遇合的希望,不如说是对李治后来交往的朋友好奇。
    一本正经,这是一次经一个重要的朋友介绍的——算是一场比较随意的相亲吧(相亲永远都是随意的,又注定不会太随意,所以故意附加上随意这个词)。等待他到来时,我本来一直烦躁和紧张,怀抱着对于不自然方式的暗中抱怨和对于社交形式的充分尊重及老实依赖。——但或许,接下来注定我是要捕捉他飘忽有趣的眼神,倾听他心井里的声音,录下他灵魂里的曲子。那些都不会被他自己留意、发现和认可,却牢牢地灌进我的耳孔,闪进我的眼睛,这有多么奇怪!我们听见的最深的声音往往不是自己心井里的回声,而是他人心泉的激响,我们看不到自己的轮廓,却固执地牢牢地抽取出别人的形象。而当我们把别人裁剪成永久的影子,影子的主人却永远不肯待见这张印象画或剪纸图——或许,对史留得的一切所见所感,也只是我的隔山空想。
    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谢立仪,与史留得约会交谈的人。一个朋友介绍我们俩认识,他就这样飘进我的生活。他身穿有点夸张的面料考究的深黄色风衣,把颀长的身体显得更为颀长,过于纨绔了点,他咧嘴笑着说自己:“有点傻吧?”我已经是大女孩,高龄少女,相当懂得风度,立刻恭维他还挺帅,我甚至后悔在着装上故意保守了点,有点比不上他。很奇怪,我一下子就变轻快了,但不可或缺的看不见的秤砣还是垂挂在我的后腰下面,保证每一个言行的步骤谨致有序。不管怎么说,昔日共同的学校背景带来熟悉的氧气,我们一见面就可以指望抓到交谈点。
他坐进我的沙发,坐好个姿态,开始聊天。他很有分寸,但我们不虚套废话,渐渐地,几次约见后,我们的聊天开始丝丝入扣。他喜欢臧否人物褒贬是非,在这些浮声之后,他开始告诉我他的经历和一个人落寞时的感觉。他对人生的体悟仿佛全是从死亡点上往回放。那些信息在我的重组中,其情景是这样的:
史留得弥留之际,回想起他的一段岁月:幽静繁复的长廊,昏黑冲击的地下河,枯寂离奇的荒漠,奔腾清冽的涧水,酣畅无垠的海,若隐若现的湖泊,烂漫天成的洲岛,冥蒙变幻的时空隧道,纵逝无奈的魂魄——这些统统构成一个谜,他的青春之谜,一段梦游期。
那情景只是他的想象:将死之际,回顾青春。似乎青春是长达一生的谜。他对于死亡景象的想像衬托的是当下青春的焦灼。就死亡本身来说那想像是空洞不靠谱的,但死亡成为青春反照自身的一个停驻点。像蚌贝的内壳里结出珍珠,在青春中磨砺出“死亡”,本是他的一段生活——虽然逝去了,就只留下莫名的叹息。
他脱掉那件黄风衣,露出朴素气的上衣,他的头和有点灰蒙蒙的气色似乎隐藏着一段管自优游、落魄边缘的经历,有一种独从人迹罕至的地方归来的疏落、清新、狂野的气息。他拥有过方野外的青春,梦想的途程,胸中的无限丘壑。他是他那种的宇宙人么?
后来,他试图在一个想象的点上立足,于此回醒往事,梳理时光,想从中抓住什么,然而,时光像川流不息的潮水,他的梳理既无从进入,也无法叫停,而且本身也在川流之中……哦,他叹息地想,抓住者永远抓住,抓不住者永远抓不住啊。他渴望静止片刻,让思觉稍微喘息,这时,他常在内心对那种莫名的川流说:你停下来吧,让我问最后一句……但事实上,他从未停下来过,他猜想,即使在死亡的一刻,一个人更大的可能性是:只顾挣扎着做眼下的呼吸,此外别无它顾,或者他只是渴望下一步的闪速的解脱。死亡可能是安详的,一口口咽出去的,也可能是飞速挣脱出去的。
有一天,史留得开始怀疑,我们最初要寻找的东西,注定是找不到的,有所找到者全依仗放弃——然而放弃就意味着失去——失去之后的所得也令人怀疑……唉,他还没有长大,不懂得浮世,不懂得“成熟”(这个被滥用和滥反到恶心的词),太爱钻牛角尖,不懂得紧赶慢赶立足社会的道理,不懂得追逐简单的人生快乐,不懂得顺从自然和肉体,只陷于无所适从的压抑,繁杂的感觉,琐碎的人情,迷惑的情绪,空洞的道德,逆语的反叛,不知如何处置的欲望,在此话语缠绕中白白虚度乳臭味的光阴。
黄昏时造访我屋子的既非魔鬼也非天使,就是这样一位史特米尔留得(我顺口对他的名字发出的一串读音)。我们并非要进行关于宇宙人生的哲理对话,而是见个面一点点试探着敞开久闭的心灵,同时感受着彼此的气息,再回归僵硬冷酷的势力眼光彼此衡量一下对方的分量价码,考虑着对方对于自己的全盘意义。他现在收入不错颇为自信,我生活刚安稳下来可以继续搞搞学问——但我们都劳苦枯寂,喜欢审视……叫一切随缘吧,我可并未多想——很奇怪,对于他,我只是有时不由自主地想见面,感受他的气息,但有时又望而却步,或打算掉头。
那阵子他从一架无底冰箱的“洋极层”中来,此品牌由他策划过形象的一家公司推出,“洋极层”是该品牌的拳头产品,他潜伏在那里万分得意,因为这得意决定他的潜伏期。我不知道情感经历上他是个弃男还是优胜杀手,可能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他其实一无所历,始终过得像个活跃的阉人。其实很明显这些解释框架都显得好笑。他表示反感我枯寡的感情经历造成的弱智语言和简化逻辑。我的眼睛在让他说话,于是史留得继续倾吐。
他曾经做过一次漫长的梦游,这梦游可不是在夜间睡觉时起来到处乱走动,而是整个人的存在都潜入微微的梦意,在梦一般的思觉中顾影自怜,优游旋转,让生命成长在梦觉的影像上。那时,小孩子的他多想把梦永远留住,连同他生命中梦一般的霞色!梦幻象一层透明的隔膜,把他自己与外界无声无臭地间离开,他在寻找一些独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还有灵魂里面的光亮、画卷、气息……他希望别人对此也能够会意分享,理想中的种种意味、声音、颜色可以在人们之间被更放心地实现。他不喜欢长辈们、前人们已经建立起的通常世界的大部分,他们的世界使他感到疼痛可怕委屈忍无可忍!他还是只小鹿呢,胎毛未脱乳臭未干,但已经开始在暗里跟世界决裂。
这场梦的开端是在他九岁时。他已经告别了唧唧喳喳的幼年,开始有沉默。此前他喜欢唱歌跳舞画画涂鸦斗嘴抬杠,靠的是儿童的天性,爱显摆、爱闹腾、爱憎之血的涌动性、爱神秘的本能,既容易笑也爱发脾气,既讨人喜欢也叫人头疼。他无知无觉,轻巧如——仙子、小鬼、娃娃、玩具,不,只能说——如儿童,儿童特有的伶俐乖巧虚荣狡猾,无比有趣的各种甜咸味道,见过他的大人们都对他记忆深刻,夸赞不休。他喜欢模仿大人的种种言举,每每令人吃惊不已,他们赞叹他是个神童呢,——那是他此生唯一真正自然的阶段,他基本上还是个自发之物,对大人的模仿完全出自游戏之心。而九岁以后呢,他以梦为河,试图舟度,自我的宫宇关在船舱里,舱门是透明的,可以里外互望,但已经关闭了。是的,他的梦是弥封的,不知当时是否已经有人发觉。
他毕竟是个儿童,有足够的做梦的空间。
为什么会是在九岁那年呢?他后来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已经失忆——长年极力追随别人的规则直接造成了他的失忆。不过他推理,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开始感到父母之间的恶劣关系是不可救赎的。
他是如何结束了顽皮自然无忧无虑的幼年的呢?他的渴望妙趣、活泼喜乐、喜爱模仿、不满于寂寞、容易发怒、滑稽古怪、时常发呆出神又对世界敏感恐惧的幼年,是在什么样的情境、契机或机制下转变成密封的呢?或许是环境的潜移默化?或许曾经发生过某些事,环环紧扣的弗洛伊德所说的创伤性事件?或许是心灵成长的必然?或许是他天性中油滑的欠缺、敏感的过多?或许只是一个固执的美学念头恰巧无聊地钻进了头脑又固执地占住罢了,——总之,他变得忧郁了,以至于连他母亲单位里的一位显得比别的同事更多一点头脑的同事都说:这孩子怎么不爱说话了,以前眼睛又大又亮,现在怎么变了?
不错,十岁出头,他已经开始忧郁。猴性的喜乐童年里几个不经意的挫折片段塞给了他太久的对于人世的狐疑:一次他在画画,或许因为他画得得意吧,旁边的一个突然撇嘴呵斥,原来他罪在把人的胸画得太尖了,那人凶恶地戳破说谁不知道那是“乳房”。那个词把他轰炸了一下,多么肮脏!而他根本没想过那是什么,他急忙辩解,但越是辩解就越是没人相信他,一圈人都冲他撇嘴。太奇怪的世界!在那之前他从未有过关于身体内部的意识,在那之后他知道了要小心躲避身体以及人之间的说不明白性。更早些,幼儿园的时候他在院子里玩,应周围大人的要求开始跳舞,而负责带他的阿姨拉回他说“那些人是在‘耍’你呢”,——这个词电击了他一下,强加给他一个全新的概念,叫他觉得可怕;他到了舅舅家的宴席上受了鼓励大吃大喝,在舅舅面前装的很厚道的舅妈在人背后攮了他一拳,淡淡地说以后不要吃这么多啊;周围人无名的猥琐叫他大失兴味,幼儿园和学校里那些伙伴的仇恨和恶意,叫他惊惧。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家庭的痛苦,他爸妈之间无休止的争吵,叫他伤心而自卑。他父母都受单位排挤,没什么大的事业作为,工资是死的,倒也不必为衣食发愁,所以日子不是没有指望而是没有打破局面的任何出口。永远是那个样子。他的家萧瑟而零乱。他是不敢叫同学来家里的。同学吹牛时他也跟着一道说自己家怎么怎么好,但内心更自卑和伤心了。无法挽救的日子,每日的吵架和忧愁,时光一去而不返,没有什么可以补偿这一切,永远无可补偿。
或许追溯应回到更早一些的时候,回到出生的时刻,乃至出生以前,——他的父母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九岁时,他一闪而过地产生过这个疑问。接着,他的脑袋里跳出一句标语话并坚信不已:他一定是他们“爱情的结晶”。然而这标语话仿佛丢给他一个嘲讽,使他越发痛苦,走进家门,就好像跌进一片惨淡的阴影。走出家门也一样,只要有人群,到处都是那种绷紧的铁面,阴沉的丑脸,一个时代的气息。母亲单位里一个平日很正常的叔叔在没旁人的时候,对呆在办公室的角落里的他挥了一下拳头,他镇定地瞪眼对视着,明白人可以没有缘故地坏。
事实上,成人之后,史留得根据自己的成人经历,重新观照他的父母,逐渐明白了一系列中西文化编派出的语词:什么叫命运,什么叫身世,什么叫原罪。那就是在一个人出生之前发生的由不得他决定、却可以决定他一辈子的东西。
他认为说他自己是原罪的产物很对。他的妈妈是小城医院里唯一一位名牌大学毕业的医生,然而在小城这里格格不入,生活惨淡。她为躲避不良坏人(就是愚蠢丑陋而有权势的家伙)嫁给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当地一个技术员,出身偏远山村,靠艰苦的努力走到今天这一步,智力穷竭,出奇地严肃。史留得有时在家里的房子以外的某个地方碰上父亲,会一时认不出他。父亲的严肃是一种不真实,能叫家人全都陷入绝望。时间久了,可能连母亲自己都忘记了她自己为什么会嫁给史留得的不匹配的父亲,剩下的只有现实的灰色日子,没有人关心她原来是个什么人物什么身份。她脑子里有时会常常闪念,如果不是意外之灾,她其实始终不结婚倒更好。夫妻两人都沉重、严肃、脆弱、爱发怒,活在被戏弄和压制的感觉里,任何生活中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叫他们歇斯底里。
长大变得健朗后,史留得先觉者般锐利地发现了他们之间关系的猫腻重重,并严苛地认为:一块过过日子罢了,不能算作是爱情。然而就连一块过过日子也不得安宁,不知他父亲哪里得了那么大的仇恨,他母亲哪里落下那么大冤屈,家里每日被阴沉可怕的气氛笼罩着,他们彼此怨恨着,又说不出地方的不好——唉,也许是那个时代的气氛,也许是人性的自私和面对生活的怯懦,没啥好大惊小怪。想到这些,他的奇怪的创伤感有了答案,如果人真的是环境决定的,他找到了原罪的根源——如果我们追述创伤,那就追述到父母吧,创伤从来都来自关于“爱”的事物,——够了,史留得可以就此打住了,他已经将最隐秘的隐秘倾吐
唯有做梦,可以让他摆脱命定的苦恼,唯有幻想,可以让他暂得稍许自由。
童年里,他以梦幻找到了自我,弥足珍贵。同时,他也从家庭获得了宝贵的教育。他母亲聪明睿智,倔强出众,他爸爸意志坚定,做事有条有理,一心盼子成龙。在他头十年酣畅的梦游中,他获得了“碧空之往”:一种独对天空的深邃而广阔的向往,激发了他爱智求知激情四溢的品性。他的童年是痛苦压抑又幻想奇骋的。他渐渐长成为心灵睿智、蓝血赤心的男孩。他摆脱了幼年时顽皮冒险狡黠多端邪门歪道的性格,对外部世界是怀着模糊的敬畏和仁爱,以完美圆满之心寻求自我和外界的幻影。当然,太赤诚的东西可能是不真实的,无法存活的;幻想本身可能又是一种原罪,他后来独立面对社会时有点失衡,有点僭越,又有一点呆傻,落下了“阿甘”、“板神”等一连串绰号。
外界的磕砾,叫他越发去皈依“美好”,于是磕碰更厉害,于是他也越尖刻和固执。
如同一句歌词“失去的都已经失去,该得到的尚未得到”,他所丢失的都有什么?永恒?心灵的安适?独立反讽流畅不羁的天分?那个可能从来都没从容存在过的自我?
“一切都会改变吗?连同我自己?有一天我的我也会改变、消失吗?”对自我消失的忧虑一直充塞着他的少年时代。他太拘于自己的内在世界了,对时代的变革驾轻驭熟,哪些叫他愉快、哪些是糟糕的灾难的先兆,他自信他能一目了然。
他的梦太深太苦,根本无法脱离出来。他仿佛陷入前生的渊薮,飘渺微茫,又清冷激凛,一遇外界打击便狼狈惊诧、痛苦不堪。太容易被打击和损害,这是他的问题。这可以说是娇气的毛病了。可他越来越氤氲,越来越迷离,柔弱而又纤敏。他已经渐渐发现有人在利用他的柔弱悲悯细腻腼腆拘谨来企图控制他欺负他,那些只露出牙齿和爪子没有灵魂的家伙,他们倒是从一开始对待外界就比他有力、识数、爽利得多。
他羡慕强悍、爽朗的同学,曾经专喜欢与开朗强悍者为伴,但粗硬、蛮横的东西很快令他厌恶,过分的放肆不羁叫他读出人心的浇薄。他在对世人之心的轻蔑中培养出了柔韧中的尖利,但他已经失衡,这叫他内心更为不悦。而对窳劣浇薄者的不共戴天的失控也叫他暗暗担心:有一天他会不见容于世的。
他终于跟周围隔上了一道墙壁和樊篱。这是人人都忌讳的事,却是他自找的。他只想着他自己的真实和良知。
他无法从这种身处世间无处不在的闷闷不乐之中解脱出来。他那时不是明白了人生,很机动地对待社会,而是耿介于社会,质问着人生。一切荣誉和利欲的刺激都解决不了问题。他的自我一扩大,指向的就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他童年时代的奋斗(一个有趣的词)就在这不乐之中进行。摆脱痛苦的途径是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可是,究竟要怎样伟大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他想过要成为一个作家科学家天文学家政治家音乐家,那个时代儿童们惯有的正统豪情,而当下的优等生成绩就算是对达到未来伟大的实际保障了。事实上,除了成为各种“家”的愿望,在中国刚刚搞改革开放之际,外来新鲜事物让国人自惭形秽又无限向往,他所想象中刚刚时兴的好莱乌电影里风光时髦的职业,就足够现代,足可以成为他对全新未来的具体寄托了。
然而长大后的体验又不是那样。他信奉过的属于家、国意义的种子,到头来培植于个人人格的胚芽,脱胎于生活的土壤。
少年时代,他透过梦去看世界,内心已不再遵从人们在白日下的规则,他希望透过梦能够对世界、人、生命、灵魂有新的发现,不同于他的父母的世界的妙意无穷的发现。然而,世界对于他却越来越模糊起来,许多不解之谜,身边各个角落里无声无臭、可又是确定无疑的谜影,难以捕捉的瞬间里他人谜一样的神色和面靥……有一次,上课前,他走上教学楼的楼梯,看见正面对着楼梯在走廊里等待铃声的历史老师——那是一位博学持重的长者,该学年老师中他最喜欢的一位,可是,史留得羞涩无比,梗着脖子不知所措,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跟老师面对面打个招呼,硬着头皮好象不认识老师一般地溜了过去。老师显出不悦的神色,这令史留得更为懊恼自责,内心大为受挫,——但倘若他不是这么爱戴这位老师,恐怕不会显出这么一付没出息的样子。他那时候叛逆的成分多,亲和的成分反被自己虐杀。他心里诸多的鬼让他觉得在正人君子面前有罪。
仍然在梦游期。初中的时候,他刻过三枚印章,“魂释”,“清雅”,“天上人间”:是啊,他已经无时无刻不感受到灵魂的抑郁了,所以渴望 “灵魂的释放”,直面道理的迷惘;他一直疼痛于外界环境的硌砺,知道东方君子天生向往的“清雅”境界已是强求,所以刻了“清雅”;还有,他想象的六合之内,凡己所及,不外乎“天上”和“人间”,他尚无人生阅历,只能做此抽象的设想,铺设他独立行走的轨道——这可能就是这三枚印章的来历吧。
童年的记忆中,还有过一片野山坡。史留得数度从梦中来到野山坡,他感到自己通灵了鬼气,不再纯洁,可又籍此而悚然纯洁无比。他一度与一个黑衣男孩惊险邂逅,相约出逃离开家门。决定过脑后,压抑稍稍解脱,但很快换来新的发现:他是无法离开家的。有了这个发现后,取代失望的是他对谨慎感的体验。还有一次,他一个人从家里跑到城郊山上的舅舅家。那时是黄昏,没有人懂得他要寻找什么。公交车售票员被一个神情执着独自远行的小孩骇住了,根本没问他要票。他要寻找什么呢?傍晚的时候他从外面玩耍完回到家门,一进门看见母亲在悲苦地做饭,他突然从这间憋屈愁苦的小屋想到外面很大的世界。他不知道如果现在独自启程去舅舅家一路会是怎样的感觉。那定然非常奇妙。他向妈妈的后背看了一眼,就离开家门了。那一路上,他是在一个什么样的通道里行走,由什么样的冥冥之力在牵引他呢?那年他大概五岁。天黑后,舅舅一家惊讶地看到他站在他们的门口,把他拉进屋,做了好吃的,第二天又把他送回家。
他在寻找什么呢?没有人知道。他还太小,那对象该肯定不是一个同龄的俊俏异性吧。可他的确是在寻找。已经开始寻找。他童年的无数个梦,梦中的优游,他的苦苦寻找而不得的苦味,他在身不由己的路上的游离仙境,那是什么呢?以上为梦游一期,从九岁到他在家乡读完中学时为止,他以梦为河,在梦游一期,他把自己关在渡河的船舱里,而到了下一个十年,他离开家乡最初的十年,他简直就自封在结冰的河水之下了。
让我们停一停,下面要讲到梦游二期了——

说到这里我们都沉默了。他意识到一时间他讲的太多了,好象在故意讨好对方。
谁人没有过梦境呢?如今我们都已学会让梦境失语。我只是在想,究竟什么能满足一个有梦的人?
有点好笑,他那种意气,专门跟存在的过不去。还有,就是蹈虚而求全、无为而求无不为的心病。全是跟常态的现实过不去。我已经知道了他的梦游二期。那些跟他游戏过的人,向他宣讲过绝对的人,无论是义气宗教还是爱情,皆看中的是他的年轻貌美英华外发前途远大哈哈。他发现他自己跟外界龃龉太深,太不一样太不对劲了,伤疠太深太痛于是梦就苏醒了,开始在现实中寻找人生。
他究竟专注于什么,寻找着什么呢?从童年起就专注和寻找的。可是等成人后,那会被认为是等同于爱情。成人的本事就是有了成熟的肉体,可以通过性爱这种幼儿所没有的渠道把“寻找”具象化。但史留得惶惑于具象背后那个说不出的东西。
——其实不论什么一期、二期,加在一起,这场梦过于漫长!不错,它虚虚实实持续了近二十年。——请阅读的诸君不要大惊小怪:谁人又不是梦中之人呢?将醒未残,醒来就好。醒来已残,他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在头一个十年的梦中,他自己的世界只是一个孤傲羞涩的隐藏,他在梦的隔护之下感觉并探索自己;而在接下来的第二个梦游的十年,他开始渐渐成人,无可回避地感受并探索了外界。
本来,随着自然的成长,他的生命又注入了新的欢欣,但紧接着他就遭遇了外界更紧厉的戕戮,恶意无处不在,每每令他惊愕。为了远离那些令他厌恶的人和规则,他学会了寻找自己的所衷和丢弃他人的所爱,“即然走自己的路,就不要以别人的标准来评价”,他对自己说。这时他已经远离了家门,父亲的安排令他痛苦,摆脱痛苦的扭曲挣扎也越来越令他对自己产生怀疑。他已经灰色了。他开始寻找属于自己的道路,从从众的盲目中挣脱,在苦闷中消化着往事。对往事重新理解,找到或建立他的自我。
他自愿地钻入牢套。因为他潜意识到如果他露出他自己,注定倍受打击。他只想躲开外界,去挖洞钻缝。
他须要裸奔,直接行走,且必须有属于自己的土壤。
可是很长时间以来他还不善于划分开人与我的界限,不善于习以为常地对待人本来的样子,拒绝生活的常态,没去领会通约的意味,没有生活,没有自己的基石。他时时渴望向外界探寻,却用力过猛以至于失衡。种种扭曲乖戾,缺乏经验,不善于防范和策略,精神在招架人群中的神经反射时还未达到健朗,又拒绝油滑圆通巧智,执意走穿透的路。(他的精神能通过什么机缘而成长以至于超越一个时代缔造出一个新统呢?)
对于任何人,世界都是双层的,他还不懂得把握自我与外界众面之间的差异滑接点,而只是执着自我,抵抗外界。齿轮咬得越紧,他就越处处逢绊,举步维艰。哦,童年时代的梦想和神思把此时独立踏入人群的他害得多么苦。他往更深处的大海里去,同时不断地承受着外界的打击。那些推搡、排挤、恶意,太剧烈了,他身边人的奋斗和对他的顺手出击毫不放松的推挤。他看见过待人最恶的嘴脸啊,毒眼,他的蚂蝗一样凭借动物本能厌恶他、恶待他的人们,一张张怒脸,一付付丑唇。他说话别人不懂,责怪他太“冲”。他出于兴味的行举,叫别人直受不了他的古怪。他还太稚嫩了,不习惯于对这其实很正常的人群里的人性的恶貌见怪不怪。他明白有一天直到他变得跟他们一样了才会结束这挨整的境况。他还没学会巧智,夹缝中求生存的高度警醒。他甚至甘愿萎缩了他自己的风头和自我,丧失机会和利益,直到在这世界上活不下去,才获得了采取策略的足够理由。(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其实除去这些硌砾的浮嚣,人世就只剩下爱的道理。)
最后,不管勇气如何,裸奔是唯一的出路了。他决定朝向死亡前行。

但他愿意从容地成长,不放弃自己最可贵的东西——后来这个累赘的意识也被他消除了,他只是想他必须是他自己。他放弃在学校里的一切利益,这样可以避免与麻小同斗,以同样的姿态的手腕,但他不想放弃自己美妙的本色,他终归在自己的轨道上行进,但是,终于到达了边缘——这时他自己的一切都已不甚重要,首要的必须弄明白这荒谬的外界,否则他感到自己就要被吞掉了。他的碧空之往,美善世界,和谐光阴,一切的一切,也许只是来自童年父母从卑屈中无形建立起的精神纯洁空间,而如今在这座大城市里遭他人无情的阻击狙击,世界由好斗喜欢侵犯依仗原始本能行事的人群构成。他痛不堪言,同时对自身昏昧不明的缺陷也使他成为他自己的敌人。顺流而下他就要出卖给更深的原罪,但他还想回归到双目清清如流水的自我,只在自己的线上前行,但必须得先弄清这个世界。——事实上,他也许在理解中掩饰了自己好斗的本色。
于是,在这个阶段,他几乎放弃了一切,一切都不再重要,除了他所遭遇的这个人世的恶之迷,空虚的赘痈。他陷入了世界的背面。
事实上,知世了,识人了,他在无奈的沉郁中平静了,懂得何人可为友而多数人要拒抗了,他知道人是怎么回事了,既不轻易去爱也不必憎恶,就事行事而已,游刃于秩序而已。顺而不逆,因势利导。他由爱人者、憎人者而成为一个通达精明的操纵者。他是爱憎善恶之间的中性人。从来不并永远不是他自己。
他明白了世态人心,那个本来说不出的样子。
穿透了层层语言的文化的叠嶂,最后予以抵达,平静地与这颗世心相对,过往的伤害孱弱地现出了一些具体的原形:小时候蔑视他家贫困的亲戚,施手段沾惹他又恶意报复他的异性,从一开始就对他生硬、蛮不讲理、全力排挤的同性。丑陋的人性一一张显,他的确玷污眼球又倒了胃口,但有什么关系呢,那是他们的丑陋,不是他的,只要明白,他不会把自己与别人施加于自己的遭遇硬牵扯到一起,仿佛别人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怎样对待你,你就是怎样了么,那有多荒谬!
他的僭越,人群中没头没脑的自我,被刻薄的非议弄得粉碎。
可他对这种降伏亦厌恶。是的,史留得的心没有变,支离破碎后他还是要回归,残损之后还是要挣扎,一个人真正受到的伤害只能来自其自身。他受过蒙骗,欺侮,别人对他耍赖,不太讲道理,他为疼痛消磨过时间,抽取过力量,可是到头来,只有别人羞愧于他的份儿——当然那些人的灵魂里也不太懂得羞愧。他并非弱者,但他足够明智不去跟卑微的侵犯者搅和,挡住他们的冒犯,努力理解别人,可怜他们的病态堕落,学会圆通的交际方式——他渐渐成长起来了,内心坚实起来,甘守本分,稳健利落,无人再能够伺机冒犯他。他厌恶对人的降伏,但也放弃愤世嫉俗——他不想为对别人的灵魂负责而惩罚自己,何况反抗往往会沾染上自身的对立面,——他在划船告别人类经由历史形成的原罪,但无法预知结果。
渐渐的,降伏也消失了。他成熟了,走着秩序内的道路,蛊惑的情感全无,除了过过日子,他还向往什么呢?

他无法忘记童年时代的“碧空之往”。
向往那碧绿的夜空色的澄明和遥远的存在境界,向往人与人之间有最微妙的领会,情感的最大流通满足。在大人们蝮蛇般凶恶的吵嚷中,他是一个独自出神的儿童,既被赞美,又可随时成为出气筒。出于完美的决绝,他不喜欢自己的童年,忘掉了大人们对他可能不得体的疼爱。尽管家乡的大人们流传着关于他的许多佳话,但他依然保持感受的尖刻,记忆中悲伤多于欢快。越长大,他越必须不断地对自己做背叛和放逐,迎合外界,其中不乏上当和自我背叛。为求安全,他放逐了他的真挚,感觉,思想,乃至声音语言习惯身形一切的一切,结果患上了障碍症和强迫症。他反思恐惧,反思流行的事理说法,最后只想找回自己。事实上,人生上了路,套车的大戏就拉开了,有人昏华幻,有人清朴坚,随他们去吧。
“有一天,我会改变吗?”在起初通往成人的路上,他问自己。后来一切都渐渐变了,他艰难跋涉,直到全都变了。他一度在用光阴去解决他的原罪和衰老问题,就是在原来的那些充满狐疑的沉闷日子里——此外,对于死亡,他以抽象的体会参禅,结果倒释怀,借用文学语言说死亡是萨福的那朵阿卡刻戎河上的莲花和陶渊明的托体青色山阿。死亡离青春的每一时刻都稍纵即逝的史留得抽象地贴近正如实际地遥远空虚。他琢磨着世态,以稳固得有点僵化的固壳、无时不在的反讽和急进似箭的皮鞭摆脱了原罪,成为一个歌特式的空壳装置。
史留得究竟怎样解决了他的原罪衰老问题呢?
这话听起来就好象是好笑的妄语,根本就无从证实征信。(那完全是一个精神性生物的生长和运动过程。内在精神密码的运动排列组合成效。比命运更不可捉摸的内在命运图景。)世间凡事有序,他掉进了一口井里,没有四壁,整个儿是圆环形的围墙——用德里达的话讲,都是一体的,从公共事物管理公司(政府)到媒体再到学术机构,都是一体的——而走出那段时间的“牢狱”之后,他渐渐后退着苏醒,是的,从本无方向的后退中获救,从堕落中获救,拍拍翅膀,走进人群(并非想象中的从天而降的世外高人)——开始他的安宁时段(而在井里他只是蜷避着靠脑子和凋萎出世)。这里面自然有一种渴望的结束和另一种盼望的开始,一种疼痛的结束和另一种疼痛的开始,新的标的——他的向外的实现和功名被认可吧。
从前的那段时间里他象芭蕾舞女的脚尖行走在一架古旧无形的钢琴上,弦音不稳,违背常规,顺从内在的真实,却引人惊愕,遭人白眼。几乎是,他在跳,轻盈地,沉闷地,苍白地,绚丽地,跌撞地,从容地,他跳啊跳,与众不同,超凡脱俗,又象个小丑,生硬而怪异。每个人的,尤其是从一开始,都有的那一点小小的内里的真实,意味着什么呢?很快就会与外界龃龉,遭人厌恶,令自己困惑,被亲手遗弃。
他渐渐习惯了人、我之间的道理。人、我的差异,是具无限可能性的,各自独立,互不主宰。快乐寄寓在平衡之上才会不变调,那其实是退一步的制约的快乐。最真挚的快乐总是被丑陋的暴力跟随。且制约的原则也又流行的宰制权。既然无味,索性放弃她,寻求生命的平悦,我们彼此相望而欣慰。事实上,外界与自我的双层轨道的差异错位,是我们发现道理的所在,史留得想。
可是青春,是否会有一点脱离早先、脱离环境的先验的东西呢?那无法言说的闪烁,可能是瞬间的,微弱的,却如钻石寒星或者飞翔河泥——应该是每个人都不一样的——极度地存在过,我们生命的本质,可能最可见于梦的色彩和影子……
那一点本质的梦影,色彩,气息,和声音,连同他担心过的永恒,他过度思忖过的本质必然性。
    那段耿耿于怀永生难释的生活,一半是稚嫩的偏见和过于伶俐的情绪,一半是赤子之真和不太了解现代人群的歪打正着的英雄魂魄。他气壮云霄神塞天宇,又低迷柔弱虚幻怪诞——(好象我们现代人的英雄传奇无不如此,——但事实上,倘若一直这样下去,到头来,除了当混混又能做什么呢?就象正经人只能一路做他的正经人。他怀抱自以为宝贵的,与世冲撞,他逆而不顺,焦煎不宁,事实上与唐吉克德式的愤青比起来,他的内心很快就缺乏了愤怒的力度——他明白如字地看到,这个世界是一场淘汰赛,从凯鲁亚克的流浪汉到徐文长唐伯虎蒲松龄式的不走运者,再到李卓吾曹雪芹式的受迫害狂,我们除了情感良知心智等正面的东西,还需要紧紧护己的圆滑丸。
    他渴望爱,渴望完美世界的实现,理想人性的生成,渴望成仙,永恒,纯净的情感化成狂热在燃烧。
史留得的一生经历过无数个绝望的时刻(青春时我们怎能不绝望!)。星星从碧空里垂降,钩钓人的灵魂,叫人怎不绝望?这无数个绝望象空气中闪烁回旋的磷火,以钻石般的凝聚密度,形成颗颗佳话般的传奇。
绝望来自虚妄。
在整个前后二十年的梦境里,“永恒”以各种滋味各种幻影出现在他的灵魂之乡,它破裂过消失过,让他尴尬过痛楚过难以承重过。
剧烈的对于自己的怀疑,只来自别人诡秘的微微一笑,或毒眼的一闪。过后他知道那怀疑的惊跳只来自他自己的幼稚,对人面的常态大惊小怪。他的永恒曾经成为他背上的十字架,插在自己胸腔里的匕首,世界成了逼近的天外飞船般的怪物……哦,他何必那么不识人相,不去走自己的路,只无为地叹息世界,且因这世界的乖谬而拒绝任何行动作为。
永恒成了什么?在他未穿破它之前,它成了牢笼和拘役,它姿态不高,与细碎的分裂对立而包容不进它们。
他明白:人是无可改变的,外界改变不了你,即使躯体与别人交媾过,也说明不了你什么,还有心灵与别人连通过,命运与别人交织过,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为外力,不意味着改变。多年来他感到被一架生活的马车拖拉着难以喘息,直到他跃出画面,把马车与那个被拖的人一同抓住,难以喘息感停止了,原来他还在原地,——瞧,史留得,他依然故我,我们这个化解时代的叛徒和英雄!
最后他明白了,别人是主宰不了他的灵魂的,包括对肉体的施加,别人是别人,而他是他,即使别人强加于他什么也不能使他强加给他自己,他是不是他自己只取决于他自己,这才是天赋的权利。在现世中不平等是随处可见的,但一个人是不是他自己却只能是他分内的事。所有的他人的语词都在向他蛊惑永恒的不可能,别人发现他的固执后都要来耀武扬威地修理他这傻冒,可是,最后,穿透一切疼痛,穿透一切伤害,穿透一切昏聩和迷惑,他面临的真实是:剩下的只有永恒。
这驻足的一刻,那个乌有,美妙的乌有,完好的乌有,它不去奈何别人,杂人也再无可将它奈何。
永恒——是的,终归是永恒;
偶然还是必然,是程度上的问题,都有一点吧;
青春是否有一些无条件的特别的东西?那燃烧的、空自燃烧的生命?他的意味、境界、情景……

快乐已经结束
迎来的是 “安宁”
(一切都可耻的熄灭和消减了)
但它更牢地将我抓住
更为自得
而快乐总是被暴力的灾星跟随

当然,史留得的梦游不只给我讲了一次。
记得那晚,他的梦讲完了,夜色已深,他款步下楼。他离开后,我发现自己灯下的影子消失了。我感到心季的眩晕,我童年的心井也掘开了吗?可是,事情不这么简单,那是他的心井,而我却受到了什么样的感召?我知道,有一个时候,史留得遵从的是青春的逻辑,他就是在这个逻辑中成长起的。我们如此不同,但我感觉到我感受着他的程度甚于他自己。这又使我孤独,奇特的孤独。这一夜,我做了一个跟史留得在一起的梦。我们在水下,呼吸像小鱼吐出的泡泡,撞在一起就碰碎了,轻轻的,砰,又似暴开无声的巨响。清晨起床洗漱时,我看见史留得出现在我的镜中,他的前额有一个红点,我下意识用手去蹭自己的额头,红点消失了,一小块牙膏沾到上面,真奇怪,昨夜那个坐在我对面的人难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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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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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4 18:12:52 |只看该作者
这个是你的作品吗?看上去好像是个连载,小说版不允许连载的。
新杂志,新希望,时空流。
http://read.douban.com/ebook/52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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