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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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蘑菇鸟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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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1 15:29:3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荒谬 于 2013-2-6 21:18 编辑

        石礁位于A城的一个偏远郊区,那里如今凋敝荒凉,人烟稀少,灰白色的杂草从废弃的居民区里探出头来,被荒置的工厂大门敞开,内部像一块黑黝黝的肺。到了冬天,那儿便被大片白雪掩埋,除了可怜的野狗留下的梅花状脚印,没有人的足迹。


        L关于石礁的记忆与2007年春日里的一次旅行有关,石礁,是那次旅行的终点站。那时,A城刚下过一场小雨,连绵的雾气如灰色的丝绸,朦胧地笼罩着这座北方的城市。L在机场送完一位朋友离去后,胡乱地乘上了一辆公交车,便落寞地开始了他的游荡。就在L目送那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过完安检后,L预感到自己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见到她了,他因触碰到那座横亘与他们之间的高墙而感到寒冷,她离开的时候甚至没说再见,除了一个坚决的背影。


       从L居住的地方出发,自东向西,乘2路公交车至S广场转乘3路,途经高楼林立的商业区,赭黄的廉价出租房,再穿过一座银白色的高架桥便可达到石礁,全程大概四十分钟。在那次恍惚的行程之后,L常独自坐车去那,下车后蹲坐在离车站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面朝前方的一个水池,沉默着一言不发。无风时,池水清澈,L可以从池水里看见脚下的石块,远处居民区的残垣断瓦,以及那个工厂——那块阴暗、潮湿、黑黝黝的肺。当L第一次到那儿时,他看见的就是那些东西,那摇晃在四月迷蒙的细雨中的,就是这些东西。这么年多过去了,L还是像条流浪狗一样地蹲坐在石块上,而这里除了荒草的颜色已由褐黄转为灰白,一切都没有改变。

       四月的A城,阴雨绵绵,从公交车里往外望去,只有一片迷蒙的雾气。L无聊的时候最喜欢坐在公交车上,隔着那些摇晃的玻璃,观察外面的世界。可在这样的四月里,除了白雾,窗户外他什么都看不见。


       白雾与阴雨,就像悬浮在L四周的一个不幸的预言,他的那位朋友来到A城前,天空曾短暂地放晴,而她一抵达机场,阴雨便又来了。雾气,就在这样反复的过程中,提前告诉了L那个他期盼已久的故事的结尾。


       2007426日,L去机场迎接他热切期盼的那个朋友时,他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与激动,而在此之前,就在那位朋友告诉L她会来A城看望他时,L甚至激动得彻夜难眠。那时,L总会在脑海里一次又一次地幻想他们见面时的场景,一开始,他想象她会穿什么样的衣服,是白色的,还是黑色的,或者会是其他什么颜色,而她模样会有哪些改变,再往后,他开始想象他们见面时的具体细节,他开始在记忆里翻寻那些浪漫的、煽情的、让人难以忘怀的与相逢有关的场景——而这些都毫无例外地来自L那贫瘠的观看电视剧的经历。


       那时,L常独自一人,在黑夜里愉悦地用自己的想象编造一个又一个动人的故事,那些像爱情电视剧里所展现的,煽情得甚至有些弱智的故事。他想象着在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他依然能与他的那位朋友一见如故,他们会热烈地打招呼,甚至还会激动地抱在一起。在那些秘而不宣的黑夜里,L被这些幻想出来的阔别重逢的场景所感动,他在暗夜寂静奔流着的空气里,享受着独属于他的快乐。

       然而事实,却完全不是这样。当L的那位朋友到达机场时,她果断而坚决地挂掉了L的电话,之后,便开始了漫长的沉默。这些都没有在L的料想之中。他根本不会想到,一切竟会这样发展。在那个阴雨迷蒙的下午,L感到她就像一个暴君,残酷而冷漠,在举手投足间不动声地摧垮了L在很多个晚上所不断修改、充实的幻觉。
   
       事实上,那时候她还算是L的女朋友,然而这一切在她到达A城机场的两天后,就都会改变。那是一种迅速的,毫无征兆的改变,它的发生让沉浸在喜悦之中的L觉得仓促而不可思议。不过,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它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它就是这样蛮横地发生了。直到半年过去之后,L才突然在一次梦醒后意识到这一点,他因突然洞悉到这简单、恒在的荒谬而感到悲凉。那时,在那个反复发生在L梦里的故事又一次漠然结束后,窗外黑色的大风正猛烈地摇晃着脆弱的玻璃窗,L听见从那些细小的缝隙里,风呼啸着闯进来,它们就这样闯进来,发出尖锐的鸣叫,凶猛地灌进L的心里。于是,就在那间充满了暖气的房间里,L第一次将整个身子蜷缩进了厚重的棉被。那时,他感受到了寒冷。



        时至今日,L依然记得他和伙伴们骑着自行车,在崎岖多灰的山路上飞沙走石的情景。


        那时,L他们全都卷起裤腿,奋力地蹬着自行车的脚踏板,让车在密集的绿色中快速穿过,看着道路上繁密的树叶间隙阳光投下的密匝的光斑,在一片灰蒙蒙的尘土中,兴奋地互相叫喊,猜测着前方究竟是褐黄色的土坡,还是绿色依旧的丛林。


        事实上,在所有单纯而莽撞的单车旅行中,让L记忆最深的是八年前的那次。那是2005年的一个夏日,天气炎热,空气中浮动着聒噪的蝉鸣和鸟儿不耐烦的啼叫,阳光大片大片地打在地上,晃得人眼前一阵阵发黑。那年L十六岁,只要熬完眼下的一学期,他就能告别初中生涯,进入高中了。那时的他,年轻,莽撞,除了热情一无所有。


        那时,L刚被省城的一所十分优秀的高中录取,没有了中考的压力,他正有足够充裕的时光和许多新奇的想法来打发他的无聊。于是,L约了几位十分要好的朋友,说好一齐从县城骑自行车到一个在当时的他们看来十分神秘的水坝去——关于那儿他们所有的了解,源于从父母之口,从那些只言片语中,他们得知那个水坝水深且产鱼,水坝四周的饭店里做出来的鱼香气逼人、味道鲜美异于常处。


        而对十五六岁的少年来说,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好吃的美味、男女同学间的绯闻以及这种擅自决定的看上去充满了未知的出行,更能吸引人了。于是,在一个与往日没有什么区别的星期日,L和他的朋友骑上了自行车,经过五公里半的崎岖山路,从县城平缓的柏油路骑到山区颠簸的黄土路穿过一个满是石头的工厂工地,终于到达了水坝。他们下午出发,把天给骑黑了,把太阳骑下了山。就在这个不算太漫长的出行里,L从他朋友口中获悉了一个秘密。就是从这个秘密开始,诡谲多变的命运布下了一个绵延而巨大的网,将L往后的五年时间牢牢地笼罩其间,而那时的L,正在一辆后座翘起的女式自行车上兴奋地踹着脚踏板,对命运所布下的天罗地网浑然不知。
   
       L就是从那次出行中知道X喜欢他的。那时,XL在同一个班级,他们交集不多。L对于X的全部印象只是:可爱,爱笑,成绩优秀,仅此而已。而L当时刚被一个在学校舞蹈队跳舞的女生所抛弃,他小学时曾坐她后面,那时她漂亮、聪明是班上的班花,而L当时肥胖、臃肿除了数学成绩很好,没有值得称赞的地方。L被那个会跳舞的女生抛弃,看来是十分确定的事情,因为他自一开始就应该知道,她并不喜欢自己,只是为了弥补前男友离去的空虚才贸然接受了L的表白,只可惜当时的L已经被恋爱的热潮所冲昏头脑,他执意而愚蠢地认为他们是两情相悦。毫无疑问,就在他们确定关系的两个月后,那个会跳舞的女生把L甩掉了。
  
       L被甩掉后,曾像许多那个阶段的青少年一样,陷入了忧郁的低谷,他开始听很多表面上悲伤的情歌用来作为对自己失去的感情的回味。然而,事实上L一直希望着能寻找到一个人帮助自己走出这段失败感情的低谷,他需要一个女生,一个喜欢自己的女生。就在这个时候,X出现了。她带着自己的可爱、爱笑以及一头活泼的短发出现在了L的生活中,L觉得她简直就是上帝安排来救助自己的,他们简直天造地设。而就在L的朋友告诉他X喜欢他之前,他并未有任何这方面的感觉。


      直到八年过后的今天,L才能清醒地意识到,当时他的那种单纯而热烈的想法,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X对他的喜欢就像那个时期的大多数少女一样,没有维持超过一年。而就在那充满曲折的一年过后,L依然固执地相信X是喜欢他的,于是,在自己的热情与宿命的左右下,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了一个冰冷的悲剧之中,一次次跌倒,却又凭借自己的幻想再次起身,摇摇晃晃,跌宕至今。


       有时候,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总显示出一种轮回与对称的奇特。这在L回忆自己关于X的爱情故事时,尤为明显。就在八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可爱的女生还喜欢着L,而L只想要一个人来让自己走失恋的低谷。而如今,八年时间过去了,在漫长的岁月里,L无可抑制地爱上了X,但冰冷而残酷的是,当初的那个喜欢他的女生却早已经不喜欢他了。


       八年前的那个夏天过后,L开始了追求X的过程。他们当时还和许多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一样,青涩得像只未熟的苹果,对彼此只有一种朦胧的喜欢,而关于爱情则没有任何概念。L开始关注和X有关的一切,他为自己的表白做着悉心的准备,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面对着自己势在必得的高地。于是,他开始听X听过的歌,开始去了解X喜欢的一切事物,他开始用他们那个年代里的人最常用的方式——QQ,与X交流。而他们之间传达关心与友好的方式便是去对方空间里留言,这种方式以一种奇特而强大的生命力持续到了今天,与那时不同的是,现在L现在虽还去X的空间却不再发言,除了在节假日里留下一些祝福与寒暄,他不知道自己该再说些什么,而X也是这样。于是,八年前那种将他们捆绑入恋爱的绳索,如今仅供用来维系着他们之间微弱的关系。


       其实,更为糟糕的是,就在他们关系复杂多变的日子里,这条绳索曾变成过伤人的皮鞭,在他们各自的心里留下过太多只有自己明白的伤害。每当L沉浸于他与X的回忆时,他总能从这些逐渐变化了的事物中,体会到许多的无可奈何。

       当时的X很喜欢王菲的一首叫做《迷魂记》的歌,那时,L还不明白这歌于他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五年后的今天,在那些漫长的追逐与被抛弃的日子全都过去之后,《迷魂记》于他的意义的意味才终于明晰起来。正如阿乙曾在《卑贱而一意孤行的年岁》中写过的“每个人恋爱时几乎都原教旨主义者,以天命为由,固执,蛮横,百折不挠,虽九牛不能拉回。”L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夏日,一脚踏入上帝为他设下的罗网时,并不能体会到这中间含着的固执与愚蠢,于是,在X甩掉他之后,L依旧热烈地喜欢着X,并且在一次次的被拒绝之后,越挫越勇。


       L并不知道,就在这八年里,他的这种持久的耐心与喜欢已经变成了另一样东西,变成了无药可救的疾病,变成了让人固执愚昧的爱情。它带给人一种持续隐约的痛苦,它在你听到某一首歌,看到某个熟悉的事物时发作,并在黑暗的夜里将你捆绑进入幽暗的深渊。L不知道,当初是X的拒绝锻造了自己的坚持,还是自己的坚持锻造了X的拒,当某天,命运以偶然的名义让L从一本不起眼的小书里读到阿乙的那篇文章时,他才顿悟这一切之间的关联。L被那篇文所蕴含的悲哀而撼动,他因感同身受而产生的巨大阵痛而泪流满面。就在那个夜里,当L读完那篇文章后,他将自己锁在灯光昏暗的房间继而大哭了起来。他哭,为天下有这么多简单而愚蠢的爱情而泪流满面,他哭,为在许多个荒谬的爱情故事里总会有一个执着却卑贱如狗的影子而痛哭流涕。


       最后,他哭到了窗户外头的天由深黑转到灰白,哭到了外头鸟儿的鸣叫都消失无踪,哭到了自己的眼睛里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便不哭了,他知道这些绝望而悲伤的日子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知晓,他那遥远家乡里的父母不会知道他们不争气的儿子,喜欢上一个女人,居然执着地喜欢了八年,几乎把青春都喜欢完了,而在另一处遥远夜空下的她更不会知道这些,其实,即使她知道了,这一切可悲的境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她或许会冷静地告诉L“你这么没有必要,我也不值得你这么做。”L你听到了么,她只会告诉你,你的执着在她看来,没有必要。

       就在那些被触动过的夜里,L不能听歌,他一听歌就会想起太多事情,他总是能看见几年前的那些个阳光灿烂的下午,那一辆从朋友那儿借来的如今已不知所踪的山地车,以及那个坐在单车后座上的人。从那些场景中,L总能看见那个阳光躲入云层将远处山峦晕染得羞红的下午,闻见那熟悉的气味,听到从公园前方河面刮来的呼呼风声,以及从那辆白色车子里飘荡而下的那片乌云。
L清楚地记得,那个女人来到他和X面前时阴沉的表情,她以不容撼动的坚定语气对X说:“跟我走。”于是从那个下午开始,一个关于L的悲剧就此揭开。命运,在一次又一次玩弄了L之后,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在此之后,L共被同一个人拒绝过七次,一开始她是婉拒,再之后拒绝开始变得直接而强硬,当某天L在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双手环抱住她哽咽地请求她留下时,她只冷峻地说了三个字“放开我”。一切就是这样粗暴、残忍,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有一段时候,L狂热地喜欢一位来自南京的歌手Z。事实上,L并不被Z的外形或嗓音所吸引,将L深深打动的是那些隐匿于Z歌曲里的故事。就在L独自在A城的日子里,那些漂浮在低沉、阴郁歌声里的故事陪伴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L从那些故事里,始终能看到一个卑微、伤感的影子,他曾执着过、努力过,为了爱情去了很多地方,却终究只能是一无所获,他跋山涉水,可另一方却无动于衷。


       当某天,在一个朋友酒席上,喝得醉醺醺的L询问他的一位朋友,是否知道自己为何喜欢Z的歌时,他的那个朋友回答说:“因为在那里面你能听到自己”。L因听到这样的答案而感动,他因发现自己所背负的那些沉重与幽怨,还有人能够明白并且清楚地明白,而感到热泪盈眶。L那时二十多岁了,他从未在朋友面前哭过,当然这次也不行,于是他强行给自己灌了两杯白酒,当灼热的白酒跌落进胃里,他感到自己无法再掌控住那翻腾的胃,于是,他便蹲下来开始了漫长的呕吐,他闻到那些呕吐出的秽物混杂着胃酸与酒气,跌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路上,在昏暗的路灯照耀下,他想起黑大春——那个呕吐出春天和花朵的圆明园的酒鬼,黑大春呕出了诗句,而他呕出了八年多的爱情的哀怨与不甘,这些都是一朵朵呛人的花。


       那次,是L第一次真正的醉酒,他喝得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他喝得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事后别人才告诉他,就在他神情恍惚的那段时间里,他只是反复地说着一个人的名字,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那些躲藏在自己心里的故事。


       当某天命运以他不怀好意的巧合,让LN城的街道上再次见到他梦中的那个人时,他的耳机里响起的正是Z的歌,他听到提琴滑落的根音,悠扬而沉重,如同一段被抛弃的已经长满荒草的故事,再次被人拾起打开的情形。L不敢看她,他只能支支吾吾地问了好,她应一声,然后匆匆走掉。


       这时那支曲子刚好结束,L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感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灯光与音乐都不再相互独立,它们都交织在一起,照向她离去的背影,接着灌向L的胸膛,它们不约而同地重复着一句话:“L,你完蛋了,你早就没有任何机会了。”是呀,L,你完蛋了,你其实从来都没有过机会。




       如若不是命运的巧合给爱情的贱民制造一次又一次自我摧残的机会,或许那些冰冷的时光根本无法得以延续,它们本可以结束在一次告别或者一句话里,但宿命却没有放过这些可怜之人的意思。当某天下午,L在命运的驱使下打开电脑,登上QQ之时,一个无意中的一瞥让他再次陷入了泥潭和深渊。


       那天L所在的A城刚下过当年的第一场大雪,柔软的雪花飘落地面,让大地如一块新制的镜子,光洁而平整。满目的白雪让L感到愉悦,让他觉得一切都像是新的,好像一切都有希望。就在这样的情绪笼罩下,L看到了她在N城发的一个状态,那本只是一句模糊的叙述,或者一句平白普通的感叹,而L却似乎从中看到了她对往昔的不舍与留恋,他突然觉得一切好像还有机会,或许那是一句对他的召唤,或许她在经历了某些之后突然变得需要他了,于是L那颗冰冷了三个月的心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烈焰。直到半年过去后,L才清醒地意识到,那个下午她更新的那个状态,不过只是一句歌词,或许当时她只是心血来潮,随手贴了一个这样的状态,复制粘贴,如此简单。而L却愚蠢地相信那个状态正在传达出某种含蓄的隐喻,他坚定地相信她或许在用这样一种方式告诉L某些她不愿直说的东西。事实上,那时候的L,只是为了给自己的疯狂找一个合适的借口,而那个状态便成了他说服自己的理由,他告诉自己“L,你看见没,她或许需要你,她在召唤你回去。


        于是,隔着冬日A城腾起的蓬勃雾气与寒冷大风,我们似乎可以从时间陈旧而昏黄的轮回中看到这样一个可悲的场景:


        北方冬日的尽头,寒风如一把锋利钢刀带着金属的冷漠光泽,袭向路人单薄的身体。在飘扬着海腥味的咸湿海风里,L裹紧自己藏青色的薄棉袄,如一片单薄的旗帜飘荡在黑色的街道之上,此时的他,自认为听从了命运的感召,挺着寒风开始了一段前途的乐观旅程。其实,他只不过是在命运狡黠多端的陷阱里再一次徘徊、坠落,那时的他被爱情所蒙蔽、所驱使,于是又一次自以为英勇地踏上了一段冰冷的旅程。
     
       A城乘车出发,L一路上翻山越岭,穿过诸多的幽暗隧道与褐黄色的土丘,历经21个小时,他终于到达了N城。L此行是为了去见一位阔别已久的老友,他喜欢她五年,曾被拒绝过七次。当L满怀欣喜地踏上N城的站台时,并未对宿命的不幸有任何感知,他仅为这久违的重逢而感到激动。


       可半个小时后,L的那位老友仅用了一句话,便将L在列车上反复构筑的梦境击溃,她对L说“你来干什么,请你离开”,那时她正专注地滑动手里的手机屏幕,甚至都没有抬头看L一眼。L开始慌张,他从未料到他们之间的对白竟会这样,残酷、直接。于是,在短暂的思考之后,L只能笨拙地回复“只想来看看你”,笨拙却又真诚。而对方听完之后,却只冷峻地重复了一句话,她说“请你离开”。


       当天的N城阳光明媚,温暖的阳光浇灌在车站两旁高大的树木之上,在灰黑色的水泥地上投下密匝的金色光斑。L放眼望去,车站外头的行人、车辆、坚硬而冰凉的大理石雕像以及远处平静而沉默的湖,似乎都裹上了一层淡黄的暖意。但当他独自踉跄着摇晃回车站时,这个走南闯北的男人却分明感到了风雨扑面。他分明听到以往这么多个日子跌落,连同那些美好幻景里的恩怨情仇一起消失无影,只留下一地悲哀的声响。他终于意识到他的这个故事中的寒冷所在,也终于清醒地看到了在所有爱情故事里隐匿的哲理:爱,得到又失去,幻想并又溃败,你留不住就只能离开。这时,L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和X谈论过的一部电影——《春光乍泄》,他清晰地记得那个气势磅礴的瀑布以及那个坐落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破落小屋,他看见张国荣站在屋内一次又一次地打开门张望梁朝伟时的情形,也看到在地球另一端梁朝伟不再归去的决心,L想起他那时对X说的“只要你需要,我便会回来”,可事实上X从来没有需要过他,当时L立下的誓言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自作多情。愚蠢的,自作多情。


       而就在L独自坐在候车室,等候归去的火车到站时,他突然认清了在《春光乍泄》里,梁朝伟之所以要逃离西班牙,逃离那个博尔赫斯所痴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其实不仅仅是那里有太过浪漫的舞曲与探戈,不仅仅是那里有气势磅礴的瀑布与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更重要的是他无法面对张国荣了,他再也无法面对张国荣的那句“不如我们从头来过”了。正如影片开头所说的,车子走错了路,我们往回开就好了,但爱情却不能这样。他突然想到或许这一切是时候该结束了。他突然觉得,是时候该给这段长达八年的幽暗旅程画上句号了。



       就在那段失恋的时光里,L结识了一群和他有类似命运的不幸之人,他们时常聚集在昏暗的小酒馆里,为彼此的遭遇而饮下苦涩的酒水,为不甘,为命运,为不怀好意的相遇而默默垂泪。


       在无数个幽暗的夜里,在酒气、烟气以及内心的伤痛蓬勃生长的夜里,L听来了一个又一个同病相怜的故事,他们之中有人曾疯狂地爱上过一个毒蝎似的女人,他为她心甘情愿地付出许多,而对方却只是在一再利用他所仅有的一些价值,他曾在无人时抚摸黑板上她留下的字迹,曾在大扫除结束后轻吻她离去后的课桌,也曾在毕业宴席上深情地单膝下跪,到头来却不过是酝酿了一出深刻的悲剧;他们之中有人将自己所有的生活费全部汇到自己喜欢的人账上,只因为她在和别的男人出去游玩时丢失了钱包,最后在对方一两句轻蔑的感谢过后,那些可悲的汇款人的生活最终难以为继,只得依靠咸菜馒头度日;他们之中有人曾自以为落拓不羁四处游荡,却最终为了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地戒掉烟酒,专心致志地谋职工作,只因对方曾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向他透露自己期待平稳。


        然而,事实上,更多的故事则是无法用只言片语能讲述清楚的。这些故事它们无一例外地占据着他们各自的关于青春的记忆,并在黑夜里强势地生长最终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就在这些故事里,那些阴暗的青春之中,无一例外地承托出一个卑贱而孤独的影子,那个因过分执着而可悲的影子。其实,并不是他们不懂得豁达与看开的重要性,恰恰相反,他们更加清醒地知道,豁达与看开这些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豁达,看开,以及所有洒脱的说辞,其实只不过是在失去与被遗弃后的一种自我解嘲。廉价的自我解嘲。

        很多时候,我们可以佯装成一位深谙人情世故的情场老手向他人兜售关于爱情的良药与秘方,却无法迈过横亘于自己面前的那一道沟渠,我们可以对他人遇到的问题凯凯而谈,面对自己的疑虑却终究只能手足无措。而在更多时候,这些蕴藏在复杂故事里的道理,似乎从未复杂过,相反它们总呈现出一种简单的优雅。


        几年前,当L再次回到自己的家乡,路过那栋他曾徘徊过无数次的居民楼时,他遇到了多年前与他同桌的一个朋友,当时,他的那个朋友正牵着一位可爱的女孩在街上散步。他们热情地打了招呼,并聊起了各自的经历,在谈话中L知道了他的那个朋友的爱情经历,他追求那个女孩四年,最终修成正果,如今他们居住在L以前喜欢过的那个女人的那栋楼,夫妻俩在县水利局工作,生活缓慢而幸福。而L喜欢过的那个女人早已离开了那个县城,有人说她跟一位海外归来的工程师结了婚,育有一女,也有人说她现在在北京,在某知名国企工作,年薪过万。


       L听完这些回家时,只感觉自己的胸口一阵闷痛,那是一种悲戚而灼热的疼痛。她最终还是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他独自面对着这些一尘不变的街道、树木、楼房,只留下他只身一人看着熟悉如眼泪如静脉的场景。他嫉妒,他因自己朋友那平稳而简单的幸福而欣喜而嫉妒,嫉妒这种顺理成章的幸福。他痛哭,因自己关于爱情最后一无所有而痛哭,痛哭的不是失去很多,他痛哭的自己其实从未得到。
     
        L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L二十五岁的生日宴席上。那年南方的冬天比往常更加潮湿、温暖,街道散发出一种木材受潮后的古怪气味,鸟儿的啼叫比往常更加鲜亮而尖锐,灰白色的天空阴郁低垂却迟迟不肯落下一场久违了的雨雪。L的饭局办在老家的一条宽阔的河边,靠近一个平坦的广场,夜晚广场放着吵闹的音乐,有老年人在广场中心跳活泼的广场舞,忍冬花开满餐馆四周,静静地释放着如威廉福克纳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一般的生铁气息。L就是在这样纷繁错杂的古怪氛围里,再次看见她的,那时她正穿着一件朴素的黑色风衣低垂着头,躲避着L的目光。

      L在那场生日宴席上,一共和她说过两句话,他问“需要饮料么?”,她回答“红枣汁吧”。除此之外,她只是低头默默地坐着,而L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和她说话的机会。饭局散后,她在别人的陪伴下离开,而L则陪同自己的朋友去了宾馆休息,于是,一切就都这样平缓地过去了,没有任何波澜,没有起伏,也不再有失望与期待。


       第二天,当L到车站,送自己的那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离开时,他听到车站高悬的褐色喇叭里正传来一首他再熟悉不过的歌,那是许多年前,无数个辗转不眠的夜里他耳机里所反复播放的一首歌。那时,他看着眼前这些依旧年轻,但不再随便光着膀子、提着酒瓶在大街上游荡的朋友,听着喇叭里那个沙哑而粗粝的声音,突然感慨万千。他从车站来往穿梭的慌张人群里,从长途汽车缓慢启动的发动机轰鸣里,从脚下软木板铺就的褐红色地面上,看到了以往许多个日子的倒影,那些个执着而疯狂的日子,早已经不再了,它们早就随着自己额头、眼角的皱纹以及头上白发的增多而缓慢消失了。


       当L的那些朋友全都上了车,汽车转动它的轮胎开始逐渐远去时,L开始用力地挥手,仿佛他在告别的不仅仅是那几位朋友,他知道他们还能再见面,仿佛他所告别的是一种他无法再重新获得的东西,他因失去这些东西而怅然,他因失去了这些而涌起一股强烈的想哭的冲动。


       就在这时,L听到车站所播放的那首歌终于行进到了尾声,他听到那个粗粝的中年男声,低沉地唱出最后几句,这几句是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L听到他唱到:


      “似是而非或是世事可畏,有情有义又是有米无炊。
        时间改变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有。
       让我再次拥抱你,郑州。”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结束,L开始了奔跑,他穿过密集的人群,来到了车来车往的大街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奔跑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奔跑多久。他跑,似乎奔跑正给予他一种新生的动力,他跑,仿佛找到了一股久违了的热情。那时,L感觉到新的一天的阳光正照耀在自己的头顶上,他因此而感觉到了舒适与温暖。




     “如若,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这样。”
     “怎么样?”
     “卑贱而一意孤行的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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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1 20:15:12 |只看该作者
不懂楼主为啥起名叫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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蘑菇鸟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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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6 21:12:48 |只看该作者
普鲁士蓝 发表于 2013-2-1 20:15
不懂楼主为啥起名叫X

哈~ “X”是女主角名字的缩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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