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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天使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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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11 19:54:1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从遥远的天空往下看去,再穿过厚厚的云层,下方是一个小小的村庄。村子至于叫什么名字,不是特别重要,也不用过多的关注,因为它本身就不是个很出名的一个小村庄。如果此刻,不是由我,也就是笔者,从厚厚的云层后面来观察这个村庄的话,想必很多年以后,都不会有人说起它。
  我是一个天使,这是西方的说法,东方的说法,则是我是个收魂者,这个身份让我感觉到我一定不被很多人喜欢,没关系,没人知道我的存在,只有当他们当中的某一个去世后才会见到我,我就算被人骂,也不在意。
  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去凡间收纳亡魂,通俗一点说,也就是去找一个即将要去世的人。
  此刻,我正在执行这样的任务,我的目光正穿过厚厚的云层停留在一个小村庄。
  此刻,正是一个寒冬的早晨,每当这个季节来临,凡间的树木和花朵就会枯萎,死亡的频率也会增多,我的任务也会更多。寒冬腊月来临,亡灵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忙。昨天夜里是一个老人,他去世前没有一个人在身边,当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还眼睁睁地希望有人能给他盖上被子,还希望能喝上一口热水呢。
  今天我的任务是收纳一个妇人的亡魂。一大早,我就准备好了收纳袋,里面有无数个亡魂,不断地蠢蠢欲动,都在等待着我将它们带到地狱或者天堂。我要收纳一百个亡灵后才可以回去,现在才99个,回到天堂或者地狱的最后一趟云路,每隔999天一次,今天刚好是第999天。
  今天的任务至关重要,稍有疏忽,就会导致我要延期回去了,这对于一个收魂者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清晨的雾气有点大,从天向凡间看去,世界有些模糊,一切都影影灼灼。那些零星地散在村庄上的河流和池塘,那些在雾气当中隐隐约约的树木,还有那些已经枯萎的田野里的庄稼,都让人感觉这里便是一个村庄,我要来的地方便是这里了。
  天还没亮,就有个妇人出现了,她从一个池塘边的屋子里走出来了。
  妇人拎着衣服朝着村子边的一条河流走去,走在乡间小道上。雾气隐没了她的脸,也隐没了她的身体。我只能跟随着从雾气当中传来的脚步声,向她飘去。
  此刻,村庄十分宁静安详。不久前刚刚去世的一个老人,他去世后的第二天,村子喧闹了一阵子,但,第三天又恢复了平静。
三天前,妇人的身体出现了即将崩溃的征兆,她的胸口隐隐作痛,她的肩膀开始麻木,她的记忆开始衰退,她的精神逐渐萎靡,病魔悄悄地入侵她的身体深处了,毁坏她的大脑和四肢,那些传输血液的血管也即将破裂了。
我正在等待着妇人的死亡。
  从天空看去,我能发现河面还残留着一些薄冰。薄冰下面是一片绿色的死水,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些可以冻伤任何一个凡人的冰水,那些足以让人迅速死亡的冷的气息,都不足以让妇人停下匆忙的脚步。她正来到这个是她死亡之地的河流,当来到河边,才发现河流没有一点动静,整个河面仿佛一面镜子。
  妇人来到了河边,河面周围漂浮着一片雾气,隐没在雾气当中的树木,仿佛死神一样,矗立在河边,怜悯地看着妇人。
  我甚至有一点怜悯这个妇人了。
  妇人来到河边,到了洗衣服的水泥板上。那块水泥板不算很长,像一块棺材延伸到了河里。
  妇人走到水泥板上,弯曲着身体,准备将衣服从木桶里面拿出来洗。水泥板发出呜咽的声音,像哭泣声,又或者是河水不断地冲击水泥板发出的声音,那些声音飘荡在空中,不断地重复着。
  妇人开始洗衣服了,她洗衣服同时还唱起了歌。也许是古老的歌谣,又或者是父辈留下来的催眠曲,总之很好听,像百灵鸟的歌声一样好听。她弯身洗衣,将衣服平整地放在水泥板上,拿出棒槌来对着衣服锤来锤去。水泥板发出更大的响声了,砰砰砰,像子弹从枪口爆发出来一样的声音,非常地响亮。
  河流在妇人不断地锤衣服的过程中,不断地掀起一层层的波浪。那些波浪如音乐一样荡漾,发出细微的吞咽的声音,如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发出呓语,没人能理解这其中的含义。
风突然来了,无声无息,云被吹开了一点,变化多端,雾散开了一些,四处飘散。阳光透过云雾照射到了河边,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射了出来,从东边的天空。那些遮蔽阳光的雾是似乎是死亡前的一种征兆,她似乎并不知晓这一切,依旧专心致志地洗她的衣服,偶尔抬头看一眼天空。
突然,她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什么,朝我所在的方向看去。我没有形状,没有气息,没有声音,她一定看不到我,不管有没有雾气遮挡,她都看不到。妇人朝着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目光还停留了下来,随后,她的眼睛里竟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妇人似乎看到了我,那惊恐的眼神长时间地看着我,让我无处遁形。终于,她突然说出了一声让我浑身颤抖的话。
  “是不是你,你是来找我的,我知道,你再怎么躲藏也没用。”
  听了妇人的话,我不知道如何回应,我为之前的好心感到后悔了,想朝着云层的更深处躲藏,依然毫无用处,她还是朝我这边看,甚至忘记了洗衣服这件事了,突然停下手里的棒槌,任凭水泥板上的木桶倒掉之后,里面的衣服跑了出来,流到了河里,渐渐地被河水淹没着。在妇人楞了的一会儿,一件两件三件,一共有三件衣服淹没到了水底,消失不见了。
  “你不用说话,不用躲藏,也不用暗示,我知道你就在那里。”
  这是妇人的话吗?她是在和我说话吗?为什么我感觉她知道我在此处看着她,就像她很久以来就知道死神无处不在。
  衣服沉入到了水底,过了一会儿后,原先有一些波浪的河水现在已经恢复平静了。
  妇人在和我说话,我不能毫无表示,便在天空中打了一个闪,没有雷声,只有闪了一下。正在抬头看着天空的妇人被电闪给闪了一下,太刺眼了,她遮住了眼睛,随后低头看了一下一侧的木桶,才发现木桶倒掉了,里面的好几件衣服都不见了。妇人像是做错了什么一样,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哎呀,我的衣服呢。”妇人无助的喊,朝着平静的河面喊。
  清晨的河流是平静无比,尤其是寒冬腊月的河流,简直就是一个冰窟,里面的鱼儿和无数的生物都在冬眠,那些在水底漂浮的水草此刻却毫无动静,河面上漂浮的只有妇人的喊声,一阵又一阵。
  妇人看着在河面上漂浮的木桶,快要朝着更远处漂浮而去,她急匆匆地拿着棒槌将正在远去的木桶给捞回来。木桶里面还有几件衣服,它们的重量足以让木桶继续沉下去。很快木桶便在妇人的捞取下逐渐地回来了。妇人看见了木桶里丢失的几件衣服,便明白了一切。
“啊!我的衣服丢了,衣服到哪里去了?”妇人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又疑惑地四处看着,没发现一点有人走动的动静,甚至连一只动物都没有。
早晨的五点多钟,雾气弥漫在整个村庄,一切都显得雾蒙蒙,妇人努力地朝着远处看去,却依然什么都看不到,她眉毛和眼睫毛被一层雾水给遮住了,她又用手随便地一抹,眼前的视线便变得更加清楚了。
  妇人跪在水泥板上,脸贴在水面朝着水下望着,那些冰凉的河水黏在她垂落在水面的头发上了,突然,妇人的脚软了一下,身体失去了平衡,差点就要摔倒,掉进河里去,好在她很快又稳住了身体,缓缓地抬起了脑袋,大口地呼了一口气,并且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平复一下刚刚的一点意外给心中带来的恐惧和不安。
  “我的衣服呢,到底去了哪里?”妇人自言自语地说,说着说着,便开始用棒槌对着河面徒劳地划了起来。
  “难道衣服掉进了水里?”妇人又说,说完,便看着带着寒气的河水,碧绿色的一片,水底是看不清楚的。
  “也许就在水里。可我该怎么把它们给捞上来呢?”妇人想,棒槌太短了,需要回家拿一根长一点的竹子才行。
  我是天使,知道一切,凡人的去世是缓慢的,不是一蹴而就的,都是一个过程,见证者便是我。我清楚地知道,就在一个月前,可怜的妇人就感觉到了身体不好了,那时我刚好路过她家,正在去往另外一个村子收纳亡魂的路上,突然看见乌云下方的她,她走路摇摇晃晃,似乎就要跌倒在地,她正在去往田间地头的路上,我也刚好看见她了,她突然在半路停下脚步,捂住自己的胸口。还有很多次,我刚好听到她对丈夫说,她的左肩膀不知为什么麻木了,记性也差了很多,十分钟前想起来要做的事情,一会儿又忘记了。丈夫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平时伤风感冒了,他认为只要喝一点热水,睡一觉就好了。
  “我活了这么大了,身体一直都很好,哪有什么毛病,如果有的话,我早就死了,所以,最好的大夫就是自己,最好的药就是不吃药!”
  有一次寒冬腊月里,当丈夫一早上出门去,被寒风给刮得有点头晕,傍晚回到家告诉了家人,家人知道后,建议他去镇上的诊所去看一看,但丈夫依然大手一挥,连续喝了一大碗的盐水下了肚子后,便说出了上面的那番话。
  当妇人说出自己的担忧时,丈夫对此并不在意,他以为妇人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很快便忘记了。
  作为一个天使,我从头到尾地看到妇人被病魔侵袭的过程。
  在病魔侵袭妇人的最后几个月里,有一天,屋外刚好下雨了,那时,我就在乌云上方,都能听到天空电闪雷鸣。凡人都在急匆匆地去收拾晒在屋外的衣服和被子,还有那些在露天玩耍的孩子,也都匆忙地找一处屋檐避雨,可妇人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忘记了,等到外边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时,她还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家坐在沙发上想心事,越想越乱,这时邻居突然跑上门来,呼喊着她:
  “下大雨了,你家被子还晒在屋外呢,你怎么不知道去收呢。”
  妇人坐在沙发上,一听,才回想起来什么,急匆匆地站起来,要出去。她早上她见太阳好,便抱着被子去晾晒在屋外的一根绳子上,现在却忘记了。
  “哎呀,我怎么给忘记了。”妇人憨笑着站起来,要跑出去收。
  “我给你收回来了,你看,你这个记性。”邻居手里正抱着妇人家的被子,一把将它们给塞给了妇人。
  作为一个天使,我知道人的身体不是一下子变坏的,而是一个过程,妇人也是如此。病魔好几年前就开始侵袭她的身体了,很多次妇人走着走着,便感觉心虚,又或者蹲在地上捡东西,一下子站起来后,便头晕得要倒下去了。有一次,更严重,妇人去上厕所,当从厕所里走出来后,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晕倒了过去。她的丈夫刚好看见了,惊吓不已,跑过去,把她从地上给抱起来,抱到家里的床上去,不停地呼唤她。但毫无用处,她还是昏迷不醒,脸色很难看。丈夫第一次看见这种情形,以前一个活蹦乱跳的大人,怎么一下子就晕倒了,叫也叫不醒,这和伤风感冒可不一样,他不知道怎么办,人生当中第一次去叫村里的大夫,
  丈夫气喘吁吁地来找大夫,说:“大夫,大夫,我的老婆出事了。”
  “到底怎么了,你说清楚。”大夫说。
  “我也不知道,你快去看看吧!”
  丈夫等不了大夫继续问下去,一下子拉着大夫的胳膊往外走。大夫说他还要拿药箱呢,丈夫说,我给你拿,我给你拿,说完便回到大夫家中去拿药箱。
  丈夫带着大夫回到家,妇人还是昏迷不醒,但还在呼吸,均匀的呼吸,看样子好像睡着了。大夫坐在床前把了把妇人的脉搏,又掐了一下她的鼻子,给她的胳膊上扎了针输了药水。丈夫在一遍等待着照顾着妇人,直到傍晚了,太阳落山了,天都快要黑了,妇人才逐渐苏醒了过来。
“她的身体太差,太虚了,劳累过度,又加上贫血,才会突然晕倒的。以后要注意了,不能太累。”大夫对床边的丈夫说。
那次意外没有让妇人警惕自己的身体,她依然什么都不顾地劳作。
  我不知道凡人为什么要在寒冬的早晨出去洗衣服,为什么不能挑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如果这样的话,人世间就会少了很多早死的亡灵了。在这条河流上,我看到太多的死亡了,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不想再来到河边收纳亡魂了。十年前,我看见一个十岁大的小孩在河边玩耍,就从现在妇人站着的水泥板上掉入到河里去,那时还是夏天,刚刚下了一场大雨,马路都被雨水给下得看不见了,路上的杂草都被淹没在了水底里,还有村里的房屋和家畜也都在水中浸没着。
  那个十岁大的小孩,隐瞒父母和大人,一个人来到河边游泳,可他哪里会游泳呢,他只是在夏天的一个傍晚,看到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哥哥,从水泥板上跳入到河里去,钻到水底去,又像一条鱼一样从水底钻出来,他便以为水是活着的,是有魔力的,任何人都可以在水里像鱼儿一样游来游去。他便选了一个大雨磅礴的夏天,跳入到了水里。
“啊,我来啦,我也要成为一条鱼啦。”男孩在跳入到水里前,欢呼雀跃地呼喊着,他张开双手,光滑如黑鱼一样的身影,跳入到了河里很快,像一块秤砣一样,掉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一直沉入到了水底。河面同时被他的沉重的身体砸开一个大洞,又掀起巨大的水浪。
男孩钻入到了水里,再也没有漂浮上来。
  在男孩在水上漂浮了几个时辰后,他的父母才大呼小叫地将他从河里打捞上来,像打捞一条鱼。
  此刻男孩的亡灵还在我的收纳袋里蠢蠢欲动着,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有点兴奋不已。
  在很多年前,我就知道这个妇人了,从她刚刚来到这个村庄,从她第一天拎着一木桶的衣服来到河边洗衣服,我就知道了。那时,她才二十多岁,刚刚生下一个女孩,那时,她还很年轻,头发长长的,乌黑的,垂落在肩膀,现在呢,妇人的头发已经苍白了。她的年龄已经不允许她起早摸黑了,她可以在家里洗衣服,她却不想这样做,而是来到了河边。妇人已经习惯了在河边洗衣服了,这条河流是村子里最清澈的,洗衣服是最好的,最干净的,像大海一样浩瀚无边的河流。夏天洗衣服是很热闹的,很多人都在水泥板上面的马路上,站着排队,为了能提前占个好位置,妇人都比别人早起一个小时,等到妇人洗完后,别人才过来。
  “为什么到现在连一个人都没有,如果有人来,我就不那么害怕了,和我说说话也是好的。”妇人从水泥板上站起来,准备回家拿竹竿去了,她怕再等一会儿,衣服就会顺着河面下的水流飘向更远的地方。
  妇人站了起来,依然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上还是乌云一片,刚刚的一抹阳光又隐没在云层后面了。天气似乎越来越差了,雾气也越来越厚重了。妇人的头发全都被雾气给沾湿了,她都顾不得去抹掉那些露水。她想尽快回家去,拿着竹竿回到河边来,将沉没在河底的几件衣服给捞起来,不然等一会儿天更亮时,来这里洗衣服的人便会多了起来。
  “时间不多了,我要赶紧回去。”妇人说。
我的目光继续追随着妇人匆忙的脚步,沿着那条长满青草的乡间小路,继续往前走去,妇人的脚步十分匆忙,将沉睡在草丛中的一些昆虫给叫醒了,它们纷纷地活蹦乱跳起来,似乎在说着什么。
“哎呀,急急急,你都要死了,还这么急急急,你都不知道,死神在看着你,你还想着家,急急急。”
  我看到天上的乌云滚动了起来,随着妇人的脚步不断移动。妇人走向哪里,它们就飘向哪里。我躲在乌云后面,看着凡间的一切,那些还在沉睡中的人们,那些已经苏醒过来,正在准备早饭的人们,从屋檐上的烟囱里飘出来的浓烟,和乌云混在一切。妇人走向哪里,哪里的雾气就消散开来,劈开一条清晰的马路,指引着妇人前进。
  妇人脚步匆匆,似乎带着跑,还带着飞,飞向她的家,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家。身前的雾气阻挡不了她的脚步,她迅速地融入进去,很快便被雾气包围着,过了一会儿,又会自动消散。乡间马路上的杂草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将妇人的衣服都给弄湿了,不一会儿,妇人就仿佛刚刚洗完一次澡一样,浑身上下都水淋淋的了。
  妇人的家就在一棵硕大的柳树下面,门前是一颗夏天挂满葡萄的葡萄树,一棵桃树,和一棵杏树,一棵桂花树。妇人三年前从一个路过乡村的卖树人手里买回它们,现在它们都茁壮长大了,开花结果了。
  那些果树在雾气的包围中模模糊糊,被寒冬刺骨寒风和雨水摧残着,光秃秃的枝干向着天空戳去,像一把把锐利的刀剑。
  啊,辛劳的妇人,你栽种的这些果实,自己不曾尝过一点甘甜,却要承受无尽的黑暗了。
  我漂浮在妇人家的上空,妇人的一举一动都被我看在眼里。我在等待什么,看着什么,妇人走到果园边,我的目光便跟随到果园,妇人走进自家的屋子,我的目光便跟随到屋子里面。
  我看到妇人静悄悄地走进家去,她没有直接去仓库找竹竿,而是来到卧室,这是她和丈夫睡觉的地方,辛劳了一个白天后,她便会和丈夫在卧室当中的一张大床上休息。床上有一个白色的帐子,夏天是用来挡蚊子用的,原本妇人想冬天将帐子扯下来洗一洗,她记性太差了,便忘记了。她似乎想最后一次看看丈夫一样,轻轻地走到床前。丈夫还在酣睡着,他每天都要睡到六点多钟才起床,今天有点例外,天气不好,屋外的雾气太大了,看样子一整天都不会散去了。
  就在昨夜,丈夫和妇人在饭桌上还在一起吃饭喝酒呢。丈夫知道妇人喜欢喝酒,便给妇人多倒了一点白酒,白酒在透明的玻璃杯子里面荡漾着,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钻石般的光芒。
  每天晚上,丈夫和妇人劳累了一天了,都会在一起喝一点酒,这种习惯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了。
  昨天夜里妇人本来就感觉头晕,她原本是不想喝酒的,或者只是喝一点尝尝就行了,但架不住丈夫的劝说。
  “我知道你能喝,为什么不多喝一点呢,这一瓶白酒我一个人是喝不完的。”丈夫说。
  妇人的脸都红了,“没人叫你一天喝完。我只能喝一点了,今晚我头有点晕。”
  “你怎么了?”丈夫有点关心地问,没放下酒杯。
  “没什么,我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好了。”
  妇人摸着脑袋说,说着说着,便放下了酒杯,准备上床休息了。
  丈夫惊讶地看着妇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妇人这么早就要上床去了,给她倒的一杯酒也没喝完,还剩下半杯呢。
  妇人走了后,丈夫将妇人酒杯里的半杯酒倒进了自己的酒杯里。
  昨夜,丈夫不舍得倒掉妇人喝剩下的一杯酒,喝多了,很兴奋,去邻居家唠嗑到半夜,比平时晚睡了好一会儿,等到他上床后,妇人早沉沉入睡了。
  丈夫昨夜肯定喝醉了,妇人想,所以,现在还一直酣睡着。妇人原本想叫丈夫起床,帮她将水底的几件衣服给捞起来,看见丈夫睡得这么香,便打消了这个注意,就在她要走出房间时,好像听见了丈夫在喊她。
  “你不要走,再等一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妇人一惊,回头去看看床上的丈夫。丈夫并没有醒过来,还在睡觉,他是在说梦话呢。妇人第一次听到丈夫说梦话,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见,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竟然听见了,而且还说得非常清晰明朗,听起来像一个清醒的人说的。
  “难道梦话也会让人不安吗,难道他的梦话是什么预兆吗?”妇人停下脚步想,联想到之前她在河边的水泥板上看到的那个电闪,毫无征兆地就闪了一下,没有一点声音,她就像得了失忆症一样,一刹那间什么都忘记了,连回家的路都忘记了,后来等电闪消失了后,大脑才逐渐清醒过来。
  “估计那个电闪也是什么征兆,原以为看到了死神,那时我才会说胡话。”妇人为之前自己的愚蠢感到好笑,便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哪里会有什么死神,都是骗人的罢了。”妇人想。
  我看到妇人那璀璨的一笑,之后她便看了丈夫最后一眼,便走出了房门。
  妇人离开卧室后,还是没有去寻找竹竿,而是转弯走向了楼上。她沿着长长的楼梯一直向上走着,难道楼上还有什么她惦记的吗?又或者竹竿就在楼上。我的目光跟随着她沉重的脚步,一直来到了楼上的一个房间。妇人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看着里面,妇人一动不动地看着,眼角还带着一点泪痕。那泪痕顺着眼角往下流淌着,像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珍珠。
  房间里睡着妇人的孩子,一个已满二十岁的孩子,此刻那个孩子和父亲一样正在酣睡着,没想到母亲就在屋外看着他。妇人像一个观察者一样看着自己的孩子,没说一句话,也没有叫醒他。
  看了好一会儿后,妇人才下了楼,静悄悄的,没有打扰任何人,包括她的丈夫,和孩子,便静悄悄地走了。
  离开家前,我发现她的手里已经拿着一根竹竿了。那是一根碧绿色的竹竿,笔直笔直的,很漂亮,仿佛刚刚从土地底下给拔出来的一样。
  妇人正拿着竹竿走在去往河边的路上。
  天气越来越好,东边的太阳正升起来,滚圆滚圆的,像一个沉浸在蛋清里的蛋黄。雾气被箭一般的阳光给撕裂得一块一块的,东躲西藏,逐渐的,变淡了,变薄了,像丝绸一样攀附在人家的屋檐上,马路边的树木上,还有田间地头的捆在一起的稻草垛上。雾气消散后,路边湿漉漉的杂草逐渐显现,那些像是珍珠一样的露水向下坠落,落在马路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妇人走得很快,像是在跑,也没什么声音,直到在半路被一个村民给发现了。
  那个村民就住在妇人家隔壁,每天也起得很早,她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和妇人差不多同一时间嫁到这个村长,她比妇人还要大几年,前几年她的喉咙生了一个肿瘤,她以为那是不治之症,以为就要死了,后来做了一个手术,才好了,现在手术留下的疮疤还在喉咙下面,不注意看,是看不见的。
  妇人知道邻居做了手术,花了那么多的钱后,唏嘘不已,经常和家人提起这件事。
  “如果是我得了什么大病,你们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不要治了。“妇人像是开玩笑似地说,脸上还带着苦笑。
  “喂,你怎么走得那么快啊!”邻居朝着妇人所在的方向喊。
  妇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邻居,手里的竹竿还紧紧握着,她没有回应,喉咙紧紧的,好像被一双手卡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喂,你拿着竹竿做什么?”
  妇人依旧说不出话来,像个哑巴一样,哎哎呀呀的,用手指了指远方,那意思是她要去那个地方,她有急事,等不及了,等事情办完了,再回来和邻居解释。
  “哎,这么个急性子人,一辈子都这样,走路像跑一样,好像前面有一百块钱一千块钱在等着她去捡呢。”邻居见妇人走得很快,很快就融入到了雾气当中,于是,她对着雾气所在的方向,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是天使,那时只有我知道妇人为什么要跑,她害怕水里的衣服被河面下的水流卷得越来越远,才会不顾邻居的问候,不顾一切地向前走。
  妇人拿着竹竿继续往前走着,一刻也没有停过,她沿着熟悉的河边小路,走过河边的一户户人家,不管谁叫她,她都没有停下来,似乎都不认识别人一样,她一心一意地惦记着水里的那几件衣服。
  走了好一会儿后,妇人才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水泥板上了,此刻还没有人来洗衣服,她都感到好奇,天都快亮了,都没有人来。
  “这些懒货,一个比一个懒,如果有人来,倒是可以帮帮我的。”妇人想起以前一起洗衣服的姐妹,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过来洗衣服,只有天一个人,就很生气地想。
  我看着妇人拿着竹竿对着河面戳去,逐渐的,竹竿淹没到了水下,然后,她又不断地搅着。竹竿大概碰到了水底的衣服,她正努力地将它们给搅上来。
  妇人对于搅水底的衣服好像很在行,她很快就将一件衣服给搅上来了,她笑了笑。
  “果然在水底。”她自言自语地说,说完,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搅剩下的的两件。
  不一会儿,第二件,第三件都被妇人给搅上来了。衣服在水底待久了,浮出水面后,好像都变了模样,变成了一件旧得不能再旧的衣服了,被河水浸泡了太久,简直就是一件“水衣”了,比一块石头还要沉重。竹竿都差一点被挂在上面的衣服给压断了。
  “这些是我丢了衣服吗?”妇人想,“我家的衣服好像不是这样的。”
  妇人皱了皱眉头,然后继续搅,搅了好一会儿后,一无所获。
  “看来,就是这几件衣服了。”妇人说。
  妇人将重归天日的衣服放在河里荡了荡,好像借此荡去衣服从水里带上来的泥垢,还有一些微生物,荡了好一会儿后,衣服逐渐恢复了本来面貌。
就在妇人在河边将捞上来的衣服,用棒槌重新锤的时候,我的目光稍微地从天那边移走,移到了另外的一些地方,比如那些之前被雾气遮蔽的牛屋,还有鸡舍,以及猪笼,还有原先丝毫都看不清楚的菜地,和庄家。此刻,河面的雾气已经消散了不少,我的视线也变好了,大地下面的很多地方都清晰可见。
终于,我的目光被河边的一户人家给吸引了过去,刚好这户人家的大门打开了,门吱呀一声响,将我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于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从家里走了出来,她正抱着一个孩子在怀里,在家门前的一个椅子上坐了下来,解开怀里的衣服,露出洁白如雪的乳房让孩子吃奶。经过一夜的哭泣,孩子似乎饿极了,紧紧地咬住了母亲的乳房,大口大口地吃着,同时泪水往小脸蛋的一侧流淌着。
这个年轻媳妇我也认识,她和妇人一样,都是外地人,只不过一个来自于南方,一个在北方,她也是从外地刚刚嫁到这个村子的,还不到一年,就给丈夫生了一个男孩,公公婆婆还有丈夫都很欢喜,都特别喜欢这个孩子。昨夜孩子不知道为何,哭闹了一夜,丈夫和媳妇都没有好好地睡觉,趁现在孩子安静了一会儿,此刻,丈夫还在床上补觉呢。
公公婆婆在家里正在给孙子冲一瓶奶粉,两个人一大早听到孩子的哭泣声,也都忙不迭地从床上爬起来,他们一听到孩子库哭,心就揪紧了,哪里还有工夫睡觉呢,一整夜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但他们也不好意思去媳妇的房间,只能等到天亮才来看孩子。
  “哎呀,我的乖乖,不要哭,奶奶马上就给你冲好奶粉了,一会儿就好咯。”
  奶奶拿着充满奶粉的奶瓶,急匆匆地从家里走出来,爷爷跟着奶奶也走了出来。
  “你不要管孩子了,赶紧去煮早饭去吧,等一会儿儿子起来,还要吃早饭呢。”奶奶说。
  爷爷很听奶奶的话,二话不说,就止住了脚步,转身走向了屋后的厨房,开始舂米煮饭了。
  “孩子不哭了吧!”奶奶拿着热乎乎的奶水瓶,站在一旁怜惜地看着媳妇怀里的孩子说。
  “嗯,不哭了。”媳妇说。
  “妈,真是好奇怪哦,我刚刚看见一个人影走过,走得很快,雾气又大,我没看清楚是谁,我喊她,她也不回头,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好像刚刚下了一场雨一样。”
  “哦,也许是去河里洗衣服的吧!”奶奶正一心一意地看着孩子,逗着孩子,所以没听明白媳妇的意思。
  “她手里好像没有拎衣服,而是拿着一个长长的棍子,好奇怪,我问她去哪里,她也不说,我问她是谁,她也不回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如果是邻居,应该会回答的。”
  “也许不是我们村子的,是外地人吧!”
  “但她的背影身材我好像哪里见过啊。”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孩子吃饱了,睡着了,赶快抱回屋去吧,今天外边有点冷,别冻着孩子。”
  “好,好的。”
  女人抱着婴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时河面上的雾气已经消散殆尽,太阳的光辉铺在了整个河面,河面像撒上了一层黄金,金光闪闪。
  “妈,你看水泥板上好像有一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女人好像还没明白过来什么,轻轻地说。
  “什么人,哪里啊!”
  奶奶听到媳妇这样说,朝着河面望去。
  “就在水泥板上,就在我家门前的那块洗衣服的水泥板上,上面还有一个装着衣服的木桶呢。”年轻女人好像明白了什么,声音越来越大,这时怀里的孩子被吵醒了,哭了起来。
  “哎吆,你不要哭了,不要哭。”女人不停地哄着孩子。
  “是一个人,是,哎呀,出事了,出大事了。赶紧叫人去。”
  “去叫谁呢?”
  “等我去看看是谁,等我走过去看看,再说!”
  这时,我的目光才跟随着那个大呼小叫的妇人和年轻女人,向着河边的水泥板看去,她们正一前一后地走到了河边。此刻,河边平静无比,没有任何声音,水面还是像一面镜子,没有一点波澜。那个我跟随了一早上可怜的妇人,不知道为何,此刻正躺在水泥板上,侧身躺着,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像睡在了一张宽大的床铺上,沉沉地入睡着。而她的魂灵此刻正被我收纳在袋子里,没有丝毫动静,平静一如她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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