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继续在全欧洲游历,像疯子一样求知,阅读。1927至1928年,尤瑟纳尔写出了第一本引人瞩目的小说《阿历克斯》。是个小册子 ,名字姑且译成这样吧,原文是Alexis ou le Traité du Vain Combat。尤瑟纳尔自己说:“这个故事,讲一个没落贵族家庭出身的年轻音乐家,跟自己被认为是不正常和被谴责的倾向斗,最终离开年轻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去追寻自由。没有这个自由,他不能活。”这小说其实就是阿历克斯写给妻子的一封长信,饶舌费嘴地解释自己为什么离开。阿历克斯跟自己斗,他必须在外界规范和内心的道德标准之间给自己一个说法,自圆其说。说到底,是个较真的同性恋身份认同过程。在那个年代,一个女作家写这个主题,也需要相当的勇气。尤瑟纳尔说,她是从父亲的一个女朋友的丈夫身上获得的灵感,那人是同性恋。她一生从不使用“同性恋”这个词,她说这个词“太医学了”。她到处找出版社,文学评论说她二十几岁,思路如此清晰,文字那么严谨优雅,表达那么自由到位,难得。
有一点是肯定的。当时,瑟瑟爱那个帅呆基佬而不得,很痛苦。看看那本难懂、一旦懂得就会感到震撼的小册子《火》,你就能猜到她的折磨,猜到她怎样在文字的操纵中折磨自己,以转移爱而不得的折磨。她自己说那本书是“一次激情危机的结果”。(result of a crisis of passion)就在那时候,天上掉下个格雷丝!尤瑟纳尔也30多岁了,“疯狂地爱”过,正该“被疯狂地爱”了。
瑟安未果情,落下两本书,一是《火》,另一个就是绸缪/不归感兴趣的《死刑》。(Coup de Grace)应该就是这样对应的吧。法文原意是“仁慈一击”,看你实在受累,给你一下,帮你了断。译成“一弹解千愁”也难怪。
《火》写于激情之初,9个故事之间夹杂作者呓语,单篇排列,确实符合女人发激情的做派。在她所有作品中,这一本离本人最近,其他创作都是一指就到了东方、罗马、希腊、中世纪、意大利、日本,反正是历史长河,纵横四海,文化巨著。《火》有一句话,“孤独。I do not believe as they believe, I do not live as they live, I do not love as they love...I will die as they die."
从10月开始,她给丝丝的学校免费教课,教法语和艺术史。她连高中文凭都没有,美国学校也未必知道她那点小名气。一年之后,1942年秋季入学,丝丝帮她谋到Sarah lawrence college 一个职位,瑟瑟才开始有自己的薪水。期间,她写过诗和一些小戏剧,相比之前和之后的创作,这些作品太微小。她给朋友写信:“生活在继续,极度困难。我没有法国的消息,没有希腊的消息。我的沮丧,又深又广,如同大西洋。”
1942年底,丝丝在缅因州小岛Monts-Deserts看中一间木屋。幽静,舒适,有林子,旁边是一块小墓地。丝丝决定先租后买。搬去以后,丝丝这个教育学家,一到夏天,就把岛上的小孩弄到一起玩,教他们排些小演出,这项公益活动一直持续到她死那一年。而瑟瑟从第一年就极不耐烦这个创意。她一直就没喜欢过小孩,一个9岁就爱读托尔斯泰的人,对自己的童年都没感觉,《火》的呓语有一句:“有了孩子,生活就拿住了你。The life has you。”何况第一届丝丝儿童节,野孩子们就把虱子染给瑟瑟,害得她剃了个光头。
从1942年9月开始,瑟瑟开始在Sarah Lwarence University 授课,一直讲到1950年6月。从6月开始,她请假花了两年时间一心写作《阿德里安回忆录》。因有合约,1952至1953学年,她又讲了一年。很那想象,未来法兰西学院院士,在美国一所普通女校,教了近十年法语和意大利语基础课。真的是基础课。帮有钱人家的孩子法语入门。那学校观念还算进步,麦卡锡主义盛行时,该校不理那一套。校长推崇新教学法,校园里容纳过有意思的知识分子,如Mary McCarthy(此女之狠,别处再论)。
(跑题:玛丽·麦卡锡,就是不归说的那样了,比那还要狠。我手头有一本《passionate minds - women rewriting the world》,里面有介
Olive Schreiner
Mae West
Gertrude Stein
Anais Nin
Eudora Welty
Margaret Mitchell
Zora Neale Hurston
Marina Tsvetaeva
Hannah Arendt
Mary McCarthy
Doris Lessing
Any Rand
《纽约时报书评》说这是“A book sparkles with intelligence, wit and human interest."
作者是Claudia Roth Pierpont,《纽约客》撰稿人。纽约大学意大利文艺复兴专业Ph.D
2001年兰登书屋出版
“如风搅动田野里的尘土”,就是这书里写的Anais Nin。
另有一本《women of the left bank》,讲1900—1940年,在巴黎的美国女人。都是狂人、超人、美人、能人和/或爱女人,花边正史,资料详尽。还有海明威写的《paris, a movable feast》,咱有人译作《巴黎:流动的盛节》的,海明威像老太婆一样,唠叨1920年时候他在巴黎与斯泰恩之间的交情和过结,还有他与那个著名的菲茨杰拉尔德。
其实,斯泰恩与伍尔芙见过一面,彼此扫了兴。那是个大场合,伍尔芙日记记录说“jews swarmed.”斯泰恩是犹太人,swarm是指讨厌的小动物蜂拥而至。斯日记评伍为“another pure female"。斯最讨厌纯粹女性,她这样说你就是骂你了,因为纯粹女性在她那里就是软弱,无聊,琐碎,没有思考能力,就是会除了生小人啥用都没有的人。但她后来喜欢的那个女人,初见面时她也评为pure female。那个女人叫爱丽斯,初次见面,斯简直是讨厌她,讽刺她“穿着窗帘”。兰登书屋那书,斯泰恩那篇,结尾说斯其实就是一个pure female and mother.
1944年8月,巴黎解放。那一天,记事本里就这一句话,两人都不评论。猜啊,巴黎解放,欧洲解放,瑟瑟要回家!但是,丝丝不让她走,最后瑟瑟选择了留下。不用怀疑,瑟瑟更愿意回到欧洲去。为什么留下?习惯了稳定的日常生活?爱上了丝丝的爱?41岁了不想大变化?反正记事本上写过几次“MY in tears and desolate”,再无其他,瑟瑟后来没在任何场合解释过当时的决定。
一旦不走,那事实婚姻就是成了定局。她们恢复旅游的习惯,东西海岸和中部都有游历。每年只有圣诞节,她们是分开的,因为丝丝回家,那年头还没有come out 之风,孤儿丝丝在uncle家长大,圣诞见面大概就是相互给个面子,跟他们come out也实在没必要。
这箱子一到,46岁的瑟瑟感觉“像在画布前,终于找到了角度”,积聚了那么久的才华和能量,终于等来了主题,和这主题的角度。马上可以泼墨了。后来瑟瑟说,十几年前的初稿,只留了一句话:“I start to see the profile of my death.”定稿从对话变成回忆录,实际就是阿德里安写给马可·奥勒留的信,在信中回忆他走过的半个多世纪。感谢春花说明,马可·奥勒留是阿德里安的养孙。书信体最好了,最适合滔滔不绝,《阿历克斯》也是滔滔不绝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