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书友L大概因为读了我的《译事乱弹》, 看到里面说:“翻译,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译诗就更是如此”,虽然明明知道,译诗,我无论功力和兴趣都大有不逮,却还是邀请我一起探讨女詩人克里斯蒂娜.罗赛蒂( Christina Rossetti)的《Song》的翻译。为此,L除了详细介绍自己对原作的理解,还提供了几种现成的译文供我参考。
L自己的译文,用古雅的汉语,力求得到一种“本地化”( Domestication )的翻译效果。更重要的是,因为原诗使用的本是比较古雅的英语,而L本人也喜欢用古雅的汉语翻译英语诗歌。L对于自己的译文不够满意(这是任谁都会经历过的)要我提点修改的建议。看到样样都现成,我又“手痒”了。于是,就有了下面我的“中翻中”的“译文”。
Song
When I/ am dead, /my dear/est,
Sing no/ sad songs /for me;
Plant thou/ no ros/es at /my head,
Nor sha/dy cy/press tree:
Be the/ green grass/ above me
With showers/ and dew/drops wet;
And if /thou wilt,/ remem/ber,
And if/ thou wilt, /forget.
I shall /not see /the sha/dows,
I shall /not feel /the rain;
I shall/ not hear/ the nigh/tingale
Sing on,/ as if /in pain:
And dream/ing through /the twi/light
That doth/ not rise /nor set,
Haply/ I may /remem/ber,
And hap/ly may /forget.
以下是L的译文:
歌
当我故去,寄语吾爱
勿为我作哀歌
玫瑰无需茔前种栽
也不要成荫松柏
唯愿芳草戚戚
细雨浸润,晨露欲滴
忆也随你
忘也随你
再不见阴翳
再不觉雨霖漓
再不闻夜莺
如泣如诉悲啼
从此长睡不醒
不辨暮霭晨曦
也许还记得你
也许把你忘记
以下是我的译文:
歌
当我故去嘱吾爱
长歌休作动地哀
玫瑰无需坟头种
森森松柏更莫栽
举头愿见草萋萋
细雨浸润晨露滴
故剑有情劳一念
能如太上亦由之
九泉无复见阴翳
更无风雨觉凄迷
痛断回肠如泣血
如今不听夜莺啼
耿耿星河天欲曙
长是暮霭共晨曦
偶转灵飙忆曩事
忽焉旧梦又依稀
我和L说,我觉得原诗的风格,翻译成诗经那样的文字,会显得拘谨,而且也难翻译。我曾经想过用“散曲”的形式,但又怕容易流于油滑。终于还是选了“七言”。L说,“词”的形式会更好。不过,我想想也会很难。
二.
好像又回到了当学生的年代。考完试,已经都交了卷,还要再回头钻研试题。跟着L 为这首诗所写的非常专业而又透辟的分析,我不禁把这首诗又重读了好多遍。于是,自己心里就更加清楚,我率尔操觚的“译文”,实在远远未能表达原诗的意思。不过话说回来,细细体味之后,我也觉得,这首诗的含意,本来就不是通过翻译能够完全“送达”(deliver )的。
诗的上半部分,是死者对自己的所爱交代後事。
她说,不要哀歌,不要玫瑰,也不要松柏。自己的头上,有那沾满雨露的芳草就可以了。她其实想要说的,是,她不想让自己的所爱,为她的逝去而悲哀;也不想让他借物寄情,徒然增加负担。你把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忘了吧。我们之间,所有足以引起思念的物品,你都通通毁弃了吧。就当作我们从来不曾认识过。这样,你没有任何负担,继续走下去。
可是,如果我们走进死者的心扉,设身处地下点体贴工夫,也许会想到,她的心境,其实很矛盾。固然,她绝不希望因为自己的死去,而给自己的所爱留下永远的哀伤。我实在不想离开你,可是,我没有办法。自己没福气。但是,在心灵的深处,她一定会希望,自己能够永远活在他的心中,永远,永远。所以,终于,她还是不自觉地说了出来:唉,随你吧。愿意,就想起我;不愿意,就忘却。这两样,同样都是我的心愿。她把自己无法解决的矛盾,就这样移送给了自己的爱人。自然,也是万般的无奈。
“翻译”之后重读多次,我发现这首诗的上下两部分,是如此的对称或者“共軛”,让人对着看来,真有无限深沉的意味。
诗的下半部分,死者设想自己从此是要进入一个万古如长夜的梦里。
既然自己不会看得到婆娑的树影,所以你也不必在我的坟头种植松柏和玫瑰;既然我不会听到杜鹃啼血,所以嘱咐你也不必在我坟前悲哀;既然我不会感觉到风雨的凄凉,那么,就让雨露尽情地沾染我坟头的青草。这些,原来竟是和上半部分都是一一有呼应的!死者长已矣,她从此处于一个梦的世界:不辨晨昏,无知;无感;又无觉。表面上,按理,确实会是如此。然而最后的两句,正是最让我震撼的:
Haply/ I may /remem/ber, And hap/ly may /forget. 碰巧了,我会想得起;或许,我会忘记。
百般情,千样爱,舍不得你,舍不得爱,舍不得离开。一颗弥留中的心,就是这样的万般无奈!
再结合上半部的最后两句:
And if /thou wilt,/ remem/ber, And if/ thou wilt, /forget. 唉,随你吧。愿意,就想起我;不愿意,就忘却。
爱与死,个中的情感体味,通过一句句的叮咛诉说,淡淡道来,最后,一下子就这样到达了极致:最亲爱的人啊,我走了。对于我,对于我们的爱,愿意,你就想起;不愿意,你就甭提。而我呢;我已经不再能够有自己的意愿,我已经失去了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的能力和权利。我只能任由机缘( hap )的摆布。尽管如此,在永恒的寂静和长夜中,我还是寄望于有那灵飙一转,天可怜见,别让我全部忘记!
所以,我的理解,她想要说的是:
最亲爱的人,不管你怎样,对于我们的爱,我是至死,甚至死后,都永远不会愿意忘记!
2003.12.21 冬至前夜作者: 依洄 时间: 2007-8-4 13:03
还是比较喜欢徐志摩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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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