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先生的“一仆二主”说,除了说明翻译的艰难,多少蕴涵着“两化合一”的意图。即译者这个“仆人”不仅要忠实于原著这个“主人”,还要忠实于读者这个“主人”从而达到理想的“化境”。但多数译者恐怕因为有两个“主人”而可能为了其中一个“主人”(比方说“原汁原味”)去稍稍怠慢另一个“主人”。或者相反(比方傅东华先生所说的“舍弃一枝一节”以求“全书趣味精神”)。同时,也正因为有两个“主人”,多数译者都会有意无意地在具体翻译过程中暂时背弃某种理论,而不拘一格的。或者,他(她)在甲处用的是“归化”,而在乙处却倾向于“异化”了。举个例子:杨绛先生在《堂吉诃德》第二十五章中“原汁原味“地移植了桑丘对堂吉诃德“意中人”的不屑:“我可以告诉您,她会掷铁棒,比村子里最壮的大汉还来得。天哪,她多结实啊!身子粗粗壮壮,胸口还长着毛呢!”但在另一处,她却比较眷顾读者,把一个长长的小标题译成了“何必追根究底”。同样是这两个地方,另一位《堂吉诃德》译者董燕生教授却进行了不同的处理。于是,桑丘的话变成了“告诉您吧,玩起铁棒来,她敢跟村上最壮的小伙子比试比试。真是个难得的姑娘,堂堂正正,有股丈夫气。”很明显,董教授把“胸口长毛”意译成了“有股丈夫气”。而在杨先生翻译的“何必追根究底“处,董教授却恨不能字字对应,以至于连冠词都保留了:“这里讲到一个死气白赖想知道究竟的人”。倘使叫我来译,或许我会把(“Donde se cuenta la novela del curioso impertinente”)这个小标题译成“过分好奇的故事”或者“无事生非的故事”。这就是说,无论是翻译理论还是翻译实践,都提供了彼此殊异的可能性。因此,套用歌德的那句老话,“一千个译者,就有一千个莎士比亚”。而客观的莎士比亚却永远只有一个,谁更接近他,谁就是好译者(所谓受众语言在变,译文当“与时俱进”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红楼梦》不能为了让所有人读懂而不断改写。时代只能把普及的任务交给缩写者、影视剧和卡通画)。而完全一样是不可能的。因此,博尔赫斯说了,翻译是值得怀疑的,“莎士比亚脱离了他的语言,也就不是莎士比亚了”。但无论如何,博尔赫斯自己又一直是个勤勉的文学翻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