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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阅读推荐】海明威：杀人者 [打印本页]

作者: 半天锈 时间: 2007-12-27 17:24
标题: 【阅读推荐】海明威：杀人者
海观 译 　　亨利的餐馆的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他们在柜台前面坐下。　　“你们吃点什么吗?”乔治问他们。　　“我说不来，”一个人说。“阿尔，你想吃什么?”　　“我也说不来，”阿尔说，“我也说不来想吃什么。”　　外面，天渐渐黑暗下去。窗外的街灯放出了亮光。坐在柜台前面的两个人正在看菜单。尼克·亚当斯从柜台的那一头望着他们。他们进来的时候，他正在跟乔治谈话。　　“我要苹果酱和马铃薯糊烤猪腰。”第一个人说。　　“这个菜还没有准备。”　　“那么你们为什么把它放在菜单上呢?”　　“那是正餐，”乔治解释说，“六点钟你可以吃到。” 　　乔治望了望柜台后面墙上的钟。　　“五点啦。”　　“钟上是五点二十分。”第二个人说。　　“快了二十分。”　　“嗐，倒霉的钟。”第一个人说，“你有什么可吃的?”　　“我给你什么夹肉面包都可以，”乔治说，“你可以吃火腿蛋，咸肉蛋，猪肝咸肉，或者牛排。”　　“给我一分奶油和马铃薯糊拌鸡肉饼。”　　“那是正餐。”　　“我们要什么你都说是正餐，是不是?你就用这个办法来对付我们嘛。”　　“我可以给你们火腿蛋，咸肉蛋，肝——”　　“我吃火腿蛋，”叫做阿尔的那个人说。他戴一顶常礼帽，穿一件单排扣的黑大衣。他的脸又小又白，嘴唇绷得很紧。他还围一条丝围巾，戴着手套。　　“我吃咸肉蛋，”另一个人说。他的身材跟阿尔不相上下。两个人面孔不同，但是穿得象一对双生儿似的。两个人穿的大衣都很紧。他俩坐在那儿身子探在前面，胳膊支在柜台上。　　“有什么喝的没有?”阿尔问。　　“白啤酒，姜汁啤酒，”乔治说。　　“我说的是有什么可喝的?”　　“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些。”　　“这是一座很热的城市，”另一个人说，“他们把它叫做什么?” 　　“热点。”　　“听到过吗?”阿尔问他的朋友。　　“没有，”他的朋友说。“你晚上在这儿做什么?”阿尔问。　　“他们在这儿吃正餐，”他的朋友说。“他们都来到这儿大吃大喝。”　　“对，”乔治说。　　“你觉得对吗?”阿尔问乔治。　　“当然。”　　“你是个挺机灵的小伙子，是不是?”　　“当然。”乔治说。　　“不，你不是的。”另一个矮小的人说。“阿尔，他是吗?”　　“他是个傻瓜，”阿尔说。他转过去问尼克：“你叫什么名字?”　　“亚当斯。”　　“又一个机灵的小伙子，”阿尔说，“迈克斯，他是不是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呀?”　　“这个城市里尽是机灵的小伙子，”迈克斯说。　　乔治把两个大盘子放在柜台上，一盘是火腿蛋，另一盘是咸肉蛋。他又放了两小盘油炸马铃薯，然后关上了通往厨房的便门。　　“哪一盘是你的?”他问阿尔。　　“你忘记了吗?”　　“火腿蛋。” 　　“真是一个机灵的小伙子，”迈克斯说。他探一探身子把火腿蛋拿过来。两个人都戴着手套在吃，乔治望着他们在吃。　　“你看什么?”迈克斯对乔治望了望。　　“没看什么。”　　“去你的。你在看我呢。”　　“迈克斯，小伙子也许是说着玩儿的，”阿尔说。　　乔治笑了。　　“你不必笑，”迈克斯对他说。“你丝毫也不必笑，知道吗?”　　“可以，”乔治说。　　“他觉得可以，”迈克斯转过来对阿尔说。“他觉得可以。这小伙子不错。”　　“哦，他是一个有头脑的人，”于是两个人继续吃下去。　　“柜台那一边的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叫做什么?”阿尔问迈克斯。　　“喂。机灵的小伙子，”迈克斯对尼克说。“你跟你的伙计到柜台后面去转一转吧。”　　“什么事儿?”尼克问。　　“什么事儿也没有。”　　“你最好走开去，于是尼克走到柜台后面去了。　　“什么事儿?”乔治问。　　“跟你毫不相干，”阿尔说。“谁在厨房里面?”　　“黑人。”　　“你说的黑人是干什么的?” 　　“当厨子的黑人。”　　“叫他进来。”　　“什么事儿?”　　“叫他进来。”　　“你可想到你此刻是在什么地方吗？”　　“我们此刻在什么地方，我们当然是很清楚的。”那个叫做迈克斯的汉子说，“是不是我们的样子傻里傻气的。”　　“你说话倒有点傻里傻气，”阿尔对他说，“你跟那个家伙争论什么呢？听我说，”他对乔治说，“告诉那个黑人到这儿来一下。”　　“你预备怎样对待他？”　　“没什么。机灵的小伙子，你得用你的脑子想一想，咱们对一个黑人会有什么呢？”　　乔治打开了通往厨房的小窗口。“山姆，”他叫道，“进来一下。”　　通往厨房的门开了，那个黑人走进来。“什么事?”他问。坐在柜台前面的那两个人朝他望了望。　　“行，黑伙计。你就站在那儿吧，”阿尔说。　　黑人山姆穿着围裙站在那儿，望着坐在柜台前面的两个汉子。“是，先生，”他说。阿尔从他坐的凳子上下来。　　“我要跟黑人和那个机灵的小伙子一同到后面厨房里去。”他说。“黑伙计，回到厨房里去。机灵的小伙子，你跟他一道去。”于是那个矮个儿跟在尼克和厨子山姆的后面走到后面的厨房里去。他们进去以后门就关上。叫做迈克斯的那个人跟乔治对着面坐在柜台跟前。他不看乔治一眼，只是望着挂在柜台后面墙上的一面镜子。原来的亨利的酒吧间，现在改成了便餐馆了。　　“喂，机灵的小伙子，”迈克斯说,一面望着镜子，“为什么你不说话呀？”　　“这都是干什么?”　　“嗐，阿尔，“迈克斯叫道，“机灵的小伙子想知道这都是干什么。”　　“干吗你不告诉他呢?”阿尔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你以为这都是干什么？”　　“我不晓得。”　　“你怎么想法？”　　迈克斯讲话的时候一直望着镜子。　　“我不愿说。”　　“嗐，阿尔，机灵的小伙子说，他不愿说他想这为的是什么？”　　“好，我听到了，”阿尔从厨房里说。他把通厨房的那个小窗口用手撑开，盘子和番茄汁的瓶子从那里送进厨房里去。“听着，机灵的小伙子，”他从厨房里对乔治说。“站得离柜远一点。你往左边挪动一步，迈克斯。他象一个安排团体照相的摄影师似的。　　“对我说，机灵的小伙子，”迈克斯说。“你以为要发生什么事情呢?”　　乔治一声也不吭。　　“我告诉你，“迈克斯说。“咱们要去杀死一个瑞典人。你知道叫做奥勒·安德生的一个高大的瑞典人吗?” 　　“是的。”　　“他每晚来这儿吃饭，是不是?”　　“他有时候来这儿。”　　“他在六点钟来这儿，是不是?”　　“要是他来的话。”　　“这一切我们都晓得，机灵的小伙子，”迈克斯说，“讲些别的事情吧。你有时去看电影吗？”　　“偶尔去看一次。”　　“你应该多去看看电影。象你这样一个机灵的小伙子，看看电影是非常好的。”　　“你们干吗要把奥勒·安德生杀死呢?他有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没有?”　　“他从来也没机会对我们怎样过。他一次没见过我们。”　　“他只会见到咱们一次了，”阿尔从厨房里说。　　“那么，你们干吗要杀死他呢？”　　“我们替一个朋友去杀他。只是受人之托，机灵的小伙子。”　　“住嘴，”阿尔从厨房里说。“他妈的你讲得太多了。”　　“是啊，我叫机灵的小伙子觉得有趣。是不是，机灵的小伙子？”　　“他妈的你讲得太多了，”阿尔说。“那个黑人跟我这个机灵的小伙子他们自己在觉得有趣呢。我把他们两个象是修道院的一对女朋友似的绑在一起了。”　　“我想你原来象是在一所修道院里吧？” 　　“你不知道。”　　“你原来象是在一所真正的修道院里。你就是从那儿来的。”　　乔治抬头望了望钟。　　“要是有人来了，你告诉他们厨子不在，要是他们还在追问，你告诉他们你到后面去亲自替他们做莱。你懂得了吗，机灵的小伙子？”　　“懂得了，”乔治说。“以后你们将要怎样对待我们呢?”　　“那要看情况了，”迈克斯说，“有许多事情在当时是不知道的，这件事就是。”　　乔治抬头望了望钟。此刻是六点一刻。临街的大门开了，一个电车司机走进来。　　“喂，乔治，”他说。“有晚饭吃吗?”　　“山姆出去了，”乔治说。“大概半个钟头左右就会回来。”　　“那么我倒不如到街那一头去吧，”那个司机说。乔治望了望钟。现在是六点二十分。　　“很好，机灵的小伙子，”迈克斯说。“你真是个十足的绅士。”　　“他知道我会用枪打死他的，”阿尔从厨房里说。　　“不，”迈克斯说。“你说得不对。机灵的小伙子是不错的。他是一个很好的小伙子。我喜欢他。”　　到了六点五十五分的时候，乔治说：“他不会来了。”　　餐馆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乔治到厨房去了一次，“去”那儿做一分给一个客人要带走的面包片夹火腿蛋，他在厨房里看见阿尔把常礼帽歪戴在脑后，坐在便门旁边的凳子上，一支锯短了的枪的枪口靠在架子上。尼克和厨子在一个墙角落里背对背给捆在一起，每人的嘴上绑了一条毛巾。　　乔治做了夹肉面包，用油纸把它包起来，放进一个袋子，然后拿到餐厅去，那个人付了钱便走了。　　“机灵的小伙子什么事都会做，”迈克斯说。“他会做菜，什么都会做。机灵的小伙子，你可以把一个女孩子训练成一个很好的老婆。”　　“怎么?”乔治说。“你的朋友，奥勒·安德生不来了吗?”　　“我们再等他十分钟，”迈克斯说。　　迈克斯留意着镜子和那座钟。钟上的指针是七点钟，一会儿又过了五分钟。　　“来，阿尔，”迈克斯说，“咱们不如回去吧。他不会来了。”　　“最好再等他五分钟。”阿尔从厨房里说。　　过了五分钟，一个人走进来，乔治向他说厨子生病了。　　“干吗你们不另找一个厨子呢?”那个人问。“你不是在开餐馆吗?”说罢他走出去了。　　“来，阿尔。”迈克斯说。　　“那两个机灵的小伙子跟那个黑人该怎么办?”　　“他们是挺可靠的。”　　“你这样想吗?”　　“当然。咱们已经没事了。”　　“这不能叫我开心，”阿尔说：“粗心大意的。你话讲得太多了。” “啊，这又有什么要紧，”迈克斯说。“咱们只不过是开开心罢了，是不是呢？” 　　“不管怎样，你还是话讲得太多了，”阿尔说。他从厨房里走出来。锯短了的鸟枪枪身在他的过于窄小的大衣上身里面微微地鼓出来。他用他的戴着手套的手把衣服理了一理。 　　“再会了，机灵的小伙子，”他对乔治说。“你太走运了。” 　　“那倒是真的，”迈克斯说。“你应该赌一赌赛马去，机灵的小伙子。” 　　那两个人走出门去。乔治从窗户里面望着他们在弧光灯下经过，走到街对面去。他们的窄小的大衣和常礼帽使他们看去象一对玩杂耍的人似的。乔治从转门走进厨房，把尼克跟厨子两个人松开了绑。 　　“那回事儿我再也不想碰到了，”厨子山姆说。“那回事儿我再也不想碰到了。” 　　尼克站起了身，他以前从来也没有被人用一条毛巾绑在嘴上过。 　　“告诉我，”他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他正在设法把毛巾甩掉。 　　“他们要杀害奥勒·安德生，”乔治说。“他们准备在他进来吃饭的时候用枪把他打死。” 　　“奥勒·安德生吗？” 　　“正是。” 　　那个厨子用大拇指摸着他的嘴角。 　　“他们都走了吗？”他问。 　　“是的，”乔治说。“他们都走了。” 　　“这件事真叫我不高兴，”厨子说。“没有一星半点叫我高兴的。” 　　“听我说，”乔治对尼克说，“你最好到奥勒·安德生那儿去看一看他。” 　　“好的。” 　　“你最好丝毫也别过问这件事情，”厨子山姆说。“你最好离远点。”　　“你要是不愿意就别去吧，”乔治说。　　“牵连在这件事里面对你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厨子说。“你还是离远点。”　　“我要去看他，”尼克对乔治说。“他住在什么地方?”　　厨子掉过脸去。　　“小孩子们对于自己想做的事情总是自以为是知道的，”他说。　　“他住在赫思奇的公寓里。”乔治对尼克说。　　“我要到那儿去一趟。”　　外面弧光灯的亮光透过光秃的树枝。尼克沿着电车轨道走去，到下一盏弧光灯的地方转了一个弯，朝一条小街走去。街上的第三幢房子就是赫思奇的公寓。尼克走上那两条阶石，然后去按门铃。一个女人来到了门前。　　“奥勒·安德生住在这里吗？”　　“你想看他吗？”　　“是的，要是他在家的话。”　　尼克跟着那个女人走上一段楼梯，然后又折转来走到一条走廊的尽头处。她敲了门。　　“谁呀?”　　“有人来看你，安德生先生，”那个女人说。　　“我是尼克·亚当斯。”　　“进来。”　　尼克推开了门，走进屋里去。奥勒·安德生穿着全身衣服正躺在床上。他从前是个重量级的拳击家。他的身子长得那张床容不下去。他的头靠在两个枕头上。他没有朝尼克望一眼。　　“什么事儿?”　　“我在亨利的餐馆里干活，”尼克说。“两个家伙进来，把我跟厨子用绳子绑上，他们说他们要杀死你。”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叫人听去有些呆里呆气似的。奥勒·安德生—声也不吭。　　“他们把咱俩赶到厨房里，”尼克说下去。“他们要趁你来咱们这儿用晚餐的时候用枪把你打死。”　　奥勒·安德生望着墙，一声也不吭。　　“乔治觉得，要我最好来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这件事我什么办法也没有，”奥勒·安德生说。　　“我告诉你他俩是什么样儿的。”　　“我不想知道他俩是什么样儿的，”奥勒望着墙。“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情。”　　“别客气。”　　尼克望着躺在床上的那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你要我去找警察吗?” 　　“不。”奥勒·安德生说。“那不会有什么用处的。”　　“有什么可以让我去办的事情?”　　“不。没有什么要办的事情。”　　“也许这只是恐吓罢了。”　　“不，这不是恐吓。”　　奥勒·安德生翻了一个身朝向墙壁那边去。　　“唯一的一件事情是，”他对着墙壁说，“我还拿不定主意下决心走出去。我已经呆在家里一天了。”　　“你不能走到城外去吗?”　　“不，”奥勒·安德生说，“我再不想那样跑来跑去的了。”　　他望着墙。　　“现在没有什么可办的事了。”　　“你不能想点办法把这件事情了结掉吗?”　　“不成。我得罪了人啦。”他依然用那种懒洋洋的腔调在说话。“没有什么好办法。过一会儿，我再拿定主意走出去。”　　“那么我不如回去看一看乔治吧。”尼克说。　　“再会了，”奥勒·安德生说。他并没有朝尼克望一眼。“谢谢你来这儿一趟。”　　尼克走出门去。当他带上门的时候，他看见奥勒·安德生穿着全身的衣服躺在床上，眼睛一直望着墙。　　“他已经在屋里呆了一整天，”女房东在楼下说。“我想他的身体恐怕不舒服。我对他说：‘安德生先生，这样好的秋天天气，你应该出去散散步才是，但是他却不想出去。” 　　“他不愿出去。”　　“我很替他的身体不舒服觉得不好过，”那个女人说，“他这个人真是好极了。你知道吗，他是干拳击那一行的。”　　“我知道。”　　“要不是看到他脸上的那个模样，你决不会知道他是干拳击的，”那个女人说。他俩紧靠在大门的里边在谈话。　　“他这个人真够和气的。”　　“好吧，晚安，赫思奇太太，”尼克说。　　“我不是赫思奇太太，”那个女人说。“这所公寓是她的。我只是个替她照管的人。我是贝尔太太。”　　“好，晚安，贝尔太太，”尼克说。　　“晚安，”那个女人说。　　尼克从暗淡的街上走到弧光灯照看的街角，然后沿着电车轨道回到亨利的餐馆去。乔治正在柜台后面。　　“你看到奥勒了吗<chmetcnv wst="on" tcsc="0" numbertype="1"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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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真糟糕。”　　“事情太可怕了，”尼克说。　　他俩不再说下去。乔治伸手去拿一条毛巾，把柜台擦了擦。　　“我不晓得到底他干下了什么事情？”尼克说。　　“欺骗了什么人啦。他们就是为了这个缘故要把他杀害的。”　　“我准备离开这个市镇，”尼克说。　　“好呀，”乔治说，“那倒是一桩好事。”　　“我不忍去想，他明知道要被人杀害还在屋里等待着。太可怕了。”“得啦，”乔治说，“你最好不如别去想着这件事儿吧。”讨论 　　这篇小说在技巧上肯定具有相当明显的特点。整个小说分为一个长景和三个短景。显而易见通篇所用的几乎全是描写，场景之间的过渡仅用三四句话就带过了。所用的角度完全是客观的，尤其是，小说内容全部由简洁而合乎生活实际的人物对话来表现。在第一个场景里，歹徒们的意图仅用几个生动的细节就暗示出来——如：歹徒吃饭时不脱手套(以免留下指印)；眼睛老盯着柜台后面的镜子；当尼克和厨子被捆起来后．那个拿短枪的歹徒在卖酒的柜台旁边“象一个安排团体照相的摄影师似的”向他的伙伴和乔治布置任务——所有这些，在写到他们特殊使命前就已表观得清清楚楚。 　　关于这篇小说的技巧，还可以作其他多方面的考察，譬如文章的灵巧多变，如第一场景写得很含蓄，歹徒们逗笑打趣，使人捉摸不透，而在第二场景则又换了一种写法，等等。但是，作这类考察虽说也未尝不可，它们却不能回答读者心中最初产生的(或者应该产生的)问题：这篇小说说明了什么？ 　　需要及早回答这个问题的迫切性在于：对这篇小说肯定会有两种意见完全不同的读者，而这两种意见又都很典型。第一种读者在开始读这篇小说时就会觉得，小说写完第一场景就已经够了，但事实上第一场景本身没有形成焦点——没有一个“重点”。第三种读者则会由于第一场景没有结局而认为第一场景实际上是用来“导出”第二场景的。 　　　他因为看到奥勒·安德生不打算躲避歹徒——不想再“那样跑来跑去”——就产生了以上的看法。这种读者觉得小说应该到此结束。他认为小说的最后几页是画蛇添足，而且不明白作者为什么要把效果冲淡。可以说，第一种读者觉得《杀人者》是一篇讲歹徒的小说——一篇没有结尾的小说。第三种读者较为老练，把小说理解为安德生的故事，虽然可能会有些奇怪，写安德生的故事又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写而要这样大兜圈子。 　　换言之，第二种读者是想把“小说说明了什么？”这个问题换成“小说写的是谁？”而当他这样摆出问题时，他碰到的事实是：海明威既没肯把小说的焦点落在歹徒身上，也没有落在安德生身上．面是落在饭馆里的那些小伙子身上，试看小说的最后几句话： “我准备离开这个市镇，”尼克说。 　　“好呀，”乔治说，“那倒是一极好事。” 　　“我不忍去想，他明知道要被人杀害还在屋里等待着。太可怕了。” 　　“得啦，”乔治说，“你最好不如别去想着这件事儿吧。” 　　这里可以看出，两个小伙子中间，很显然是尼克对事件印象深刻。乔治已经和环境妥协了。由此推知，小说主要是写尼克，写他如何发现了罪恶。 　　这样确定这篇小说的主题虽然已经能为人接受，但是，我们照例还得根据具体的情节结构对此加以验证。评定一篇小说就象了解一篇小说一样，必须把那种用来体观主题的技巧也考虑进去。例如，提一个很实在的问题：小说作者是否在小说的最后部分，向读者阐明了那些最初仅仅作为偶然的生活琐事出现的细节的含义？ 　　如果我们把尼克发观罪恶作为主题，那么象尼克被歹徒捆绑、嘴里被塞上东西以及后来又被乔治释放等细节就有了意义。小说写道：“尼克站起了身。他以前从来也没有被人用一条毛巾绑在嘴上过。‘告诉我，’他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他正在设法把毛巾甩掉。”嘴里给塞上东西，这是在惊险小说里才能读到而并非生活中所能碰到的事；它给人的最初印象是一种刺激，很象是欢快之感，因为这显然是可以表观男子气的事情。(值得注意的是，海明威在这里用了毛巾这个具体名词，而不是嘴塞子这个一般性名词：用毛巾一词在感觉上造成的效果肯定要比嘴塞子一词来得强烈——因为毛巾使人想到口腔粘膜与粗糙的棉织品接触而产生的一种干燥难受的感觉。不过，这种制造感觉效果的有利之处很可能会因另一种情况而被蒙上暗影：因为在惊险小说里，毛巾作为嘴塞子被到处使用，这里也就显得有恐怖小说的陈腐气了。)“以前从来没有被人用一条毛巾绑在嘴上过。”——这个明显而真实的细节作为小说结局的一种预示，又为整个事件的完成作好了销垫。 　　另一个预示是歹徒对电影的打趣：“你应该多去看看电影。象你这样一个机灵的小伙子，看看电影是非常好的。”毫无疑问，一再重复地提到电影，而且是歹徒们在饭馆里安排停当之后提到，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一种间接的说明：读者是知道合伙谋杀他人的一般原因和一般过程的。而从另一个意义上讲，这些话着重指出了这样的发观，即：报纸和电影里胡诌乱扯的那些离奇事现在已成现实。 　　乔治是听懂了关于看电影的暗示的，因为他接着就问，“你们干吗要把奥勒·安德生杀死呢?他有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没有?“他从来也没有机会对咱们怎样过。他一次也没见过我们。”那个歹徒回答。 　　那个歹徒甚至还有点洋洋得意地认可自己的生活地位——哪种与小镇环境完全不相称的生活地位。他好象是根据某种信条来生活的，这种信条使他把个人的爱憎问题他到九霄云外。这种虚假的信条——说它虚假是因为它与普通人的生活原则正好相反——就象插科打诨一样，在小说中猝然而现。这种虚假的而又富有戏剧性的东西表观在对歹徒们的外貌描写上，那时他们离开饭馆走到外面的弧光灯下并穿过大街：“他们的窄小的大衣和常礼帽使他们看去象一对玩杂耍的人似的。”这种信条也反映在他们的谈话里。他们的谈话本身就有一种老一套的打诨插科和哗众取宠的低级趣味，某种一成不变的逗闹打趣，这种逗闹打趣一直是事件的一种前奏，而且淹没了事件本身。在这个意义上讲，把他们比作玩杂耍的是对各种细节的一种明确概括，而那些细节本身则表现得颇为含蓄，也颇有戏剧性。从另一个意义上许，歹徒们心智疲乏而又强作精神，其中含有令人作呕的意味。这也就表明他们是专门受人差遣干这种行当的，这行当却使小伙子们震惊不已。这些人盛气凌人而使人厌恶，他们在那些涉世不深的小伙子面前，一下子就暴露出他们的厚颜无耻和百无聊赖。这种信条突然从惊险电影的虚诞世界里走出来，成了活生生的现实，这已经够吓人的了，然而使尼克更为震惊的是奥勒·安德生，这个被追猎的人，居然也容忍这种信条。在尼克当面向他报告了那个消息之后，他竟然拒绝了连那个小孩子也能想得出来的所有建议：他既不愿去报告警察，也不把这件事看作仅仅是一种恐吓，又不愿离开那个城镇。“你不能想点办法把这件事情了结掉吗?”小伙子问他。“不成。我得罪了人啦。” 　　我们已经知道，这儿就是其一类读者所认为的小说高潮，根据这种读者的意见，小说应该到此结束。要说服这种读者，使他相信作者往下写并非是画蛇添足，我们就必须回答他们的问题：“接着往下写尼克和贝尔太太的谈话，写这种既单调乏味又显然离题万里的区区小事又有何意义？”有人或许会说，提到贝尔太太是为了稍稍推迟小说的结局，或者是为了赢得读者的同情从而使小说明朗化，因为在贝尔太太看来，安德生“这个人真是好极了”，一点不象她心目中的拳击师。然而，这种说法并不足以使敏感的读者感到满意，而敏感的读者对此表示不满也是对的。说实在的，贝尔太太就象《麦克佩斯》中地狱门前的波特。她代表普通人世界，现在这个普通人的世界在其通常所行的轨道上由于生活的涌流泛滥而正在摇摇晃晃。在她看来，奥勒·安德生是个好人，虽则说他是个生活在拳击场上的人，在这样的好天气，他应该到外面去散散步。她指的是他日常的个人生话，这种生活与那种无人性的信条所要求的东西造成对照。即使恐怖电影中虚假而骇人的场面已成现实，即使那个被追猎的人躺在床上辗转不安，拿不定主意是走呢还是不走，贝尔太太还是贝尔太太。她不是赫思奇太太。赫思奇太太拥有房子，她呢，不过为赫思奇太太管管房子而已。她是贝尔太大，普通人世界的一员。 　　在公寓门口，尼克遇见了贝尔太太——普通人世界，她对这种富有讽刺意味的对照出现在她眼前毫无所知。回到饭馆，尼克恢复正常状态，但是这种正常的状态正在承受着恐惧的冲击。饭馆依然如故，乔治和厨子照例忙忙碌碌。不过他们是不同于贝尔太太的。他们知道发生过什么事。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几乎没有改变他们的生活常规。乔治和厨子代表着两种对事件的不同态度。厨子从一开始起就不想卷进这件事。他一听见尼克回来时的讲话声，就说：“我连听也不要听。”说着就把厨房的门关上了。乔治虽然先前曾建议尼克去看一下安德生，把情况告诉他，然而还是说：“你要是不愿去就别去吧。”而当尼克回来把经过告诉他后，乔治虽则说：“事情真糟糕。”但至少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乔治也认可了那种信条。当尼克说：“我不晓得到底他干下了什么事情?”乔治也应和着杀人者那种自己也吃不准的腔调，回答说：“欺骗了什么人啦。他们就是为了这个缘故要把他杀害的。”换言之，厨子是因为事件有涉于他自身的安全而在战战兢兢。乔治则意识到此事别有牵连，只能回避。他们两人都没有从那事件中看到罪恶。只有尼克看到了，因为他还不懂得应该接受乔治的那种世故的劝告：“得拉，你最好不如别去想着这件事儿吧。” 　　除了从结构上考察事件和人物态度方面的各种关系之外，还可以提出另外一些有趣的问题。海明威对他的题材采取何种态度?这种态度又是如何得到表现的？ 　　接触这些问题的最简单的方法也许是先对海明威所写到的事件和人物的类型加以考虑。海明威小说里的事件总是含有强烈的成分：在《太阳照样升起》里写的是酗酒狂饮和性关系的混乱，在《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以及《不能走那条路》里写的是战争中的混乱和残忍，在《大阳照样升起》、《午后之死》和《打不败的人》以及《五万美元》里，写的是斗牛场上或拳击场上那种危险而惊心动魄的场面，至于在《杀人者》、《有的和没有的》和《赌徒、修女和收音机》里，则是写种种罪行。海明威式的人物通常是些硬汉子，他们经受着周围世界的严峻考验而又显得无动于衷；如《永别了武器》中的亨利中尉，《乞力马扎罗的雪》里的猎豹人，《丧钟为谁而呜》里的罗伯特·乔丹；就是奥勒·安德生也是如此。他们又每每是失败者。然而，他们又能从实际的失败中设法得到某种补救。在这一点上，我们捉摸到了海明威对他所写的事件和人物的基本兴趣所在。他的人物是打不败的，除非他们自己承认；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还赞美失败；即使在实际上失败了，他们仍旧坚持着他们的理想，他们就是靠了这种有时清晰可辨，有时又模糊不清的理想，才得以生存下来。 　　从某种意义上讲，海明威对生活的态度和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很相象，斯蒂文森在一篇题为《尘土与阴影》的文章中曾这样写道； 　　可怜的人，他来到人间如此缺少欢乐，如此备尝艰难困苦，抱的愿望如此不协调，如此前后矛盾，受到野蛮的包围和野蛮的袭击，无可救药地注定要伤害同类的生命。要是他象命中注定的那样仅仅是一个野蛮人，谁还会来责备他呢？可是我们又看到他有着不完美的道德：……一种维持体面的理想(只要有可能，他是不会抛弃这种理想的，有起码的羞耻之心，只要有可能，他本来是不会干太丢人的事情的)……人做好事的确是注定要失败的。但是在最优秀的人老是失败的情况下，大家还继续奋斗，这真是太了不起了。在一个不能成功的领域里，我们人类却不停的奋斗，我们觉得这既是动人心弦的，又是令人振奋的。……不管我们在哪里看，在什么环境中观察他，在社会发展的什么阶段，愚昧到什么程度，抱有什么样的错误观念，这些都无关紧要。在阿西尼波恩的篝火旁，大雪覆盖了他的肩膀，寒风掀掉了他的毯子，他坐在那里，按照礼节送烟袋，象位罗马元老院议员那样说出自己的严肃的主张。在大海中的航船上，一个人习惯于艰难困苦和邪恶的乐趣。他最美好的希望是在小酒馆里有把提琴，有个涂脂抹粉的妓女。她卖身与他为的是抢夺他的钱财。尽管如此，他还是显得单纯、天真、善良得象个孩子，他常年劳累，为了别人，甘冒灭顶的危险。……在窑子里，这个被社会抛弃的人，主要靠喝烈酒生活，受尽侮辱。他是个笨蛋，是个小偷，是小偷的同伙。尽管如此，他还是讲信义，有侧隐之心，常常以效劳来回报人间对他的轻蔑，常常坚定地面对困难，并且付出应付的代价。他轻视财富，处处有某种受到珍视或喜爱的道德，处处有正确的思想和行为，处处会领悟到人类的善行是徒劳无益的。 　　在每次失败的情况下，他失去希望，失去健康，也无人对他表示感谢，他仍然在不引人注目地打一场德行的败仗。在窑子里或在绞刑架上，他仍然依恋着某种荣誉的标签——他们灵魂中的可怜的珍宝！他们可能想逃走，但是他们做不到，这不单单是他们的荣幸或光彩，而是他们命里注定的结局，人们给他们定的罪名就是某种崇高的荣誉。 　　在斯蒂文森看来，演出这幕戏剧的世界客观地来说是一个充满暴力的、无意义的世界：“我们的旋转的岛屿装载着掠夺成性的生命而且浸透了鲜血……比从前反叛的海船上的血更多，穿过广漠的太空向前飞驰。”这也就是海明威的世界。但海明威世界里的人物，至少是海明威小说里的主要人物，他们都竭尽全力地想修补这个支离破碎的、无意义的世界：他们想赋予自己漫无秩序的生活以某种方式，那种斗牛士或运动员的技艺、那种士兵的准则、那种歹徒的信条，所有这些，虽说是粗野的，违背人性的，但他们有其自身的道德标准。(奥勒·安德生自愿吞下苦丸而不哼一声。又如《赌徒、修女和收音机》里的迈克西肯至死不肯告密，尽管侦探劝告他“揭发伤害自己的人并不丢脸。”)他们的生活方式虽然永不会和世界谐调合拍，但是对这种生活方式的忠诚都会使他们虽败犹荣。 　　我们说过，典型的海明威式的主人公是硬汉子，而在表面上，又显得感觉迟钝。但仅仅是表面的，因为对于某种信念和某种准则的忠诚可能表明他们是敏感的，海明威的人物就凭着这种敏感时时地正视着自己所处的困境，也就是这种硬汉子——在海明威看来，他们是守信用的人——经常地，而且经常是在厄运临头之际，真正地值得同情或者悲怜。孤独而倔强(这作为个人的信念，也许是世界所要求的)可能会和某种更合乎自然也更深地基于人类本性的感情发生冲突；这种个人信念与这种感情相比，甚至会显得是违背人性的；然而，海明威的主人公虽然也意识到这种发自人类本性的感情要求，他们都害怕屈从于这些要求，他们懂得，面对着一个残忍而任性的世界，要保持“尊严”，保持人格，保持人的气度，唯一的方法就是凭自己的信念生活。海明威的主人公就是在这种具有讽刺意味的情势下发观了自己的。他们觉得自己是新入世的高贵者，并且遵守着一种孤傲的美德。海明威的主人公也作自我表白，但并不是夸夸其谈，慷慨陈词，而是自我讽嘲，语言节度有制。从粗鲁和感伤的对比中，以及从强烈和感伤的对比中，流露出克制的态度，这是海明威在方法上的一贯表现，这种情况在好几年前就被登在《纽约客》上的一幅漫面生动地勾勒出来。漫画家画了一只毛茸茸的、粗壮的手臂，强有力的大手中抓着一朵小小的玫瑰花。这幅漫画题名是《厄纳斯特·海明威的灵魂》。就如海明威的人物在失败之中还有一点额外的胜利一样，海明威人物的那个残酷而暴烈的世界里，也存在着一点点儿额外的温情。 　　我们说，奥勒·安德生正合这种模式。安德生并不唉声叹气。但是奥勒·安德生的故事又被套在一个范围更大的故事里，这个故事的焦点集中在尼克身上。尼克·亚当斯是否合乎这个模式呢?事实表明，海明威向来就习惯用两种不同程度的方法来分别处理作品的基本情节的。在一个故事里，写某个人，这个人一旦被引进了那个世界，一旦形成了自己欣赏的信念或者准则，那么这个人就无法应付其他诸方面的事物。(人们可以从《大阳照样升起》的杰克和布列特身上和《丧钟为谁而鸣》里的乔丹和比拉身上，《打不败的人》和其他许多小说里的斗牛士身上也能看到这类调子。)另一类小说是写主人公刚刚踏进社会，发现社会的罪恶和混乱，并初步具有那种信念时的情形。这就是尼克的故事。（类似的基本内容在海明威其他许多小说中也同样出现，如在《在密执安北部》、《印第安人的营地》和《三天大风》里。) 　　　除了行为倔强和外表迟钝之外，一般说来，典型的海明威式的人物还很单纯。海明威之所以要写这种单纯人物，其动机和浪漫派诗人华兹渥斯也同样写这种人物的动机是一样的。华兹渥斯觉得农夫或者儿童的感情比那些有教养的人更诚实，因而也更富有诗意，所以他许多诗篇中人物就是农夫和儿童。在海明威的作品中，替代华兹渥斯笔下的农夫的是那些斗牛士、士兵、革命者、运动员或者歹徒；而替代华兹渥斯笔下内儿童的则是象尼克这样的少年人。当然，华兹渥斯和海明威在程度上是存在着差别的，但是就过于敏感这一点而言，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产生两位作家之间的主要差别的原因在于他们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海明威生活的时代，较之华滋渥斯生活的那个纯朴、天真的时代远为混乱，也远为残酷。因此，海明威的人物对世界本质的感受也就比华兹渥斯的人物来得更为强烈，更为隔膜。这种情况导致一种讽嘲态度，而这种态度在华兹渥斯的作品中是找不到的。海明威是压制了这种敏感，把它隐藏在自己粗犷的风格中。格特鲁德·斯坦因在写到海明威时曾说：“海明威是我熟悉的作家中最含蓄、最富于自尊心、最温馨的作者。”她所说的“含蓄”，显然是指他所用的讽刺和克制写法而言的。海明威式的人物很敏感，但是他们的敏感性又往往是不彻底的；他们很值得人们同情，但是他们却往往不需要人们的同情。海明威作品中的基本态度可以这样归纳：只有经受过生活折磨的人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同情才是真诚的，只有从来不需要人们同情的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同情。所以，他对不安宁的生活本身也给予珍视。 　　这儿又会产生一个问题。海明威的文体风格和他的小说中的原始意图又有何种联系呢？就《杀人者》而言，这层小说和他的其他许多作品一样，其文体风格简洁到了几乎是惜墨如金的程度。句子的特点是简单句，有时也用复合句，但即使是复合句，在短语复合中也毫无含糊之处。段落结构也很有特色，基本上是单线排列【在海明威的有些作品里，特别是长篇小说作品里，有好多地方比《杀人者》写得更流畅，更有节奏感，但是，即使在这些地方，我们也可以看到，流畅，有节奏感这种效果主要是通过使用连接词“和”产生出来的，两个短句用“和”相连接，其中没有从属含义，而仅仅是一连串意义明确的字眼的平行排列。这种节奏感可以被视为过于敏感的一种表现,而敏感又可通过分析这些富有节奏的段落组成的情节来加以说明——原注】。我们首先可以看到，这种风格和人物以及情节之间有着明显的联系，作者着意使质朴无华的人物和简单的基本情节通过一种明快的文体得到表现。 　　更有趣的是，关于风格问题还可以从另一方面条看，这儿不涉及人物的敏感性，而仅仅涉及作者本人的敏感性。短促的节奏，短句的并列以及很少使用从属句——这些都使人联想到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海明威显然是想在自己的文体中表观直接经验——各种事物就象它们当初被看到和被感觉到时一样，逐个地出现，而并不对它们刻意进行整理和分类。那种曲折多变、语意晦涩的文体，那种堆砌词句、诘屈聱牙、人为造作的文体，是通过理智处理经验的产物。海明威则显然着重于表达经验的直接印象，而不过细地对经验进行分析或评价。(这里，我们可以注意到海明威在作品中很少对人物作心理分析，也很少注意性格发展的具体过程。)他使用自己的这种文体似乎在于表明，通过理智虽然可作仔细的辨别，但会使经验的表达显得模糊不清，甚至会使经验变得虚假；就海明威对那种过于敏感的人物抱着由衷的关切这层意思而言，他的文体风格也许可以被看作是在解决人类基本问题方面对理智抱不信任态度的表现。他似乎想表明，即使在解决世界性问题时发挥了人的理智，世界也还是一个漫无秩序而又凶狠残暴的庞然大物。要想找到任何明确的价值标准都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最好还是记住生活中的基本事实——那些与性、爱、危难和死亡有关的事实，其今至关重要的是生的本能——并设法解决这些问题，因为这些问题一直被社会习惯势力或者空洞的理性所掩盖甚至歪曲。最好还是记住勇敢、诚实、忠贞、守信这些人类的基本德性。 　　但是，这样是否就等于说，海明威实际上是抱着天真、浅薄和粗俗的态度在从事写作呢?并非如此，事实上，他的风格是经过周密思考后的结果，严格地说，全然不是心血来潮或者感情用事的。他的风格是某种戏剧手法的表现，这种手法由于注意赋予作品恰如其份的整体效果而得到了发展。一个实际上没有创造力的，心血来潮的作家是决不可能象海明威在其杰作中那样创造出充满活力而又栩栩如生的形象来的，而且就在这样的作品中，海明威的基本态度和客观事物得到了有机的统一。 　　在对这篇小说进行评述时，我们故意偏重于谈论小我风格和小说主题的关系，偏重于把这篇小说里的各种特点跟海明威作品的概貌以及海明威对世界的态度联系起来。在一般情况下，我们总是从某一个方面来考察小说的，但是在考察这篇小说时，我们认识到同一个优秀作家创作的各种各样的小说(虽然常常是各不相同的)，其中始终贯穿着某种基本一致的态度——因为一个人毕竟只能是他自己。由此可知，只要我们把某篇小说和这篇小说作者的其他作品联系起来考察，我们就往往能够深入地考察这篇小说并对它有更充分的理解。因为优秀的作家是不会象万花筒似地向我们显示五花八门的主题的，他总是反反复复地处理非常有限的几个主题，而这几个主题是他在实际生活中以及他在对生活的观察中认为是极其重要的主题。 　　试想，如果你读了《县城的医生》或是《醉汉》，不知道作者是谁，若有人对你说那是海明威写的，你会相信吗?要是不相信，为什么? (刘家有译) 本篇选自《小说鉴赏》中国青年出版社1986年06月 【半天锈手工录入，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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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摘下的向日葵 时间: 2007-12-28 11:06
一直觉得这篇很俐落的 另外,提个建议,后面那些分析其实可以不要...

作者: 半天锈 时间: 2007-12-29 13:13
呵呵，葵，好久不见！先谢谢回复。录入这篇的时候，讨论比原文多得多了。讨论是从一个文学评论的角度来分析小说的，看完小说的读者或许顺便能看下讨论，看看自己的观点和评论者的观点有何相同和不同，或者还可以发现自己疏漏的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比如我就没有注意到歹徒没有脱手套，从而开始敏感于故事的延展性很强。讨论或许对别人会有理解的帮助，个人认为这还是挺不错的。：—）在评论里有这样一句话：格特鲁德·斯坦因在写到海明威时曾说：“海明威是我熟悉的作家中最含蓄、最富于自尊心、最温馨的作者。”

作者: 摘下的向日葵 时间: 2008-1-3 11:47
嗯，评论也是一种文本 不过，只是觉得对阅读有点干涉不好，个人意见：） 海明威，是个技巧值得信任的作家。

作者: 铁民 时间: 2008-1-27 22:33
我个人喜欢这种解析。中青出的这套《小说鉴赏》，角度非常好。它既选成功的，也选失败的。我最喜欢那些“课后题”。思索比回答更有意义。《杀人者》就情节本身来说，也非常动人。何况技巧上还炉火纯青。

作者: 橘子洲头之楚桐 时间: 2008-1-31 11:40
主要是叙事的方式简练

作者: 哎呀01 时间: 2008-3-1 02:14
小说看完了，下面的评介还没看，一会儿看吧，先说说我现在的想法。明知道要被人杀害却还在屋里等待着，太可怕了。这是文中的原话，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话吧。开始看的时候，我就想，那个人到了那个店里面，然后那两个人把他杀掉了，然后就完了。但若真是这样的情节好像也没太大意思，就是两个杀手要杀一个人，然后那个人来了，就把他杀了，要我也就只会这么写吧。我觉得这样写比较自然，也比较帅气一点。但海明威没有这么写，当然我觉得他也许还是想写成另外的样子吧。要给我写，我就把那个安德生（当然如果翻译成安得生就更好了）写到那个餐馆里面，然后在他用餐的时候，阿尔或者麦克斯就把他给杀掉了，然后他们跟乔治说，你是个机灵的小伙子，你的表现不错，我们的事办完了，现在我们走了。然后他们就走出去了，当然还是要用乔治的视角，最后他们消失在文中不断强调的黯淡的孤光灯里面。小说到这边也就完了。当然如果是这样写的话，那这个小说就相当完美了。简直完美无缺，如果让我来写的话，我就会这样写。我好像已经这么写了，的确是这样。我觉得这样写真的太完美了。但海明威他不喜欢完美，当然他一直不喜欢完美，最后他选择一种剧烈的方式结束掉自己的生命，简直可以说是太不完美了，但他不喜欢，所以他才会那么做。海明威写的是一个人即将被杀害，但是还没被杀害，在我看来这个小说实在是有点残缺。因为那个人本应该出来然后被杀掉了。因为这样才是最最完美的结局。事情没有这么发生，海明威大概认为人生就应该如此吧，明明知道要被杀害，但还是呆在屋里没有任何办法。啊想想吧，我们又何常不是这样，我觉得这里写的其实是人类的一种尴尬处境。海明威狠毒，他没有给我们一个完美的故事，他似乎想让我们记住，记住这个小说，然后用那样不完美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为了让我们记住，记住他。好吧，海明威成功了，他成功的写另一篇不完美の小说。然后我也非常喜欢这个小说，尽管如果让我来写我会选择完美の结局。他也成功的让我们记住了他，他毕竟是为数不多的美国知名大作家，好吧，也许我写到这里也不用写了，我应该学习海明威的不完美了。我一直喜欢追求完美。所以如果要写杀人者这样题目的小说，我一定会让那个人傻傻的出来，然后被杀掉，就这么简单，我喜欢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这样，我就是喜欢这样，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我就会这么写，那个人是去餐厅用餐的，但他不知道情况，结果被杀掉了，就是这么简单，我多么希望能有这么一个完美的结局啊，我相信很多人都这么希望。啊，看来我写到这里不该再说什么了，也许我应该再去看看那些评介吧。恩，好像文字还蛮多的，不管怎样作为一件借鉴也可以。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海明威的语言让我适应不了，我把它归罪于汉语与英语的隔阂，与之想比较法语和俄语，甚至德语都离我们很近。英语实在离汉语太遥远了，所以翻译过来就会显得很不顺畅。但如果慢慢看的话也可以看下来的。恩，就是这样的。好吧，也许我真的不该说什么了，但我还是觉得，好吧在我要说出一些对我自身观点有悖或者对这个小说或者所有人类小说不利的话之前，我还是明智的打住吧，当然我觉得我是比较明智的，是的，我的确是一个很明智的人。恩，就是这样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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