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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海明威论——关于时间和风格 [打印本页]

作者: 陶北    时间: 2008-11-11 13:22
标题: 海明威论——关于时间和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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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utulong    时间: 2008-11-11 15:00
〔美〕厄尔•罗维特 格里•布伦纳:关于时间和风格
2008-09-01 08:48:31   来源:当代中国文学网   作者:〔美〕厄尔•罗维特 格里   字体大小:【大 中 小】 阅读:105 次
关于时间和风格
——海明威论

〔美〕厄尔•罗维特   格里•布伦纳  著
                          史国强  译

在《永别了,武器》里,一个工兵中士在卡波雷托溃退途中,从一座离弃的房子里偷走了一座时钟,弗雷德里克•亨利又逼着他送了回去。这件事无足轻重,只是为后来亨利反对这个中士设下一处伏笔,恐怕作者也没有更深的用意。在混乱不堪的大溃逃中,顺手拽走一座钟,用这件事来刻画这个中士,实在是妙不可言,然而这个安排也说明,海明威对传统的钟表上的时间不屑一顾的淡漠态度。我们在前一章里讨论了海明威规则的运转特点,从我们讨论的角度看,海明威对钟表时间的态度是不足为怪的。只有两种时间有效地进入海明威的小说:一种是地质时间——用来计算大陆侵蚀、高山沉陷的时间;一种是现在时间——这种时间分别被描述成“真理的瞬间”,“被拴住的现在”和“永恒的现在”(1)这两种时间概念以不同的方式共同构成了海明威的风格、他的美学思想,以及其小说别具特色的情趣和指向。我们在其他章节里多少涉及了海明威小说的这个方面,而我们在本章里则尽力去发现海明威的时间在他完整的小说技巧中的内在规律,并评价时间作用的重要意义。这之后我们将分析《丧钟为谁而鸣》,借此来验证并阐述我们的分析结果。
《非洲的青山》里有个句子恰似潺潺流水,在海明威的全部作品中,这个句子一定是最长的、最有节奏感的。我们只引用句子的一部分,整个句子比下面的引录还长很多:

我还说不清那是什么,但那种感觉来的时候,你正写得顺手,真心地写着什么,下意识地知道你已经这么写了……那种感觉来的时候,你站在海岸上,独自和它在一起,知道这条你与之生活、正在认识的、了解的、爱恋的墨西哥湾流早在人类出现之前,就像平时那样,已经开始移动;知道早在哥伦布发现它之前,它已经从那漫长、秀丽、不幸的岛屿身旁流过;知道你从它身上发现的事情和生活在里面的万物,是永恒的,有价值的,因为这条湾流在印第安人之后,在西班牙人、英国人、美国人和所有的古巴人之后,就像它已经流动的那样,还将流下去……满载垃圾的敞口驳船,披着耀眼的色彩,闪着点点白光,散发着臭味,斜起船身,将货物倾倒进蓝色的海洋里,垃圾在海面上四散开来,漂不住的东西沉进水里,十二三米深的海水顿时变成了浅绿色,一切都消失了……;看不出流动的湾流每天多承受五船垃圾……沿海岸十英里之外,湾流同拖船拖出垃圾船之前一样清澈湛蓝,没有玷污的印迹;体现我们胜利的棕榈叶,我们的发明带来的坏灯泡,体现我们伟大爱情的空避孕套,在那条惟一的、流动不息的湾流上,毫无意义地漂浮着。

这段文字以强烈的浪漫色彩描绘了无声无息中流淌的地质时间。海明威的思维虽然并不总是这样明确地指向这种观点——在永恒的状态下——我们在这里能看出这一点,然而,在他对生活和艺术的认识里,这种时间概念总能留下痕迹。海明威从《传道书》第一章的一些段子里为他的第一部重要小说《太阳照样升起》选了书名,这个书名的含义同上面的引文正相吻合。海明威葬礼上朗读的也正是《传道书》中的那些段子。他在小说中运用高山、大海和乡间的自然景物(《永别了,武器》里也有雨)等形象,来反映漫长的时间观点,这种观点辛辣地评说了在洪亮的伴音的反衬下,人类交流是何等的虚荣:“一代人逝去,又一代人赶来:但大地永存。”圣地亚哥同大鱼的搏斗就发生在那条不屈不挠、流动不止的湾流里,亨利•摩根也将生命的心血倾注在里面。理查德•坎特韦尔在城中风雨侵蚀的岩石建筑中游荡,这座城以悠久的虚荣传统为人们所唾弃,他死于过河之后,将要入林之前,死得恰到好处。还有罗伯特•乔丹的爱情和死亡,也包容在崎岖峥嵘的西班牙群山之中,这座座高山与高耸云端的乞力马扎罗山峰何其相似。
“苍天下人类的辛勤劳动换来了怎样的报偿?”海明威仿佛从“大地永存”和“你从它身上发现的事物……是永恒的、有价值的”这个事实中,为上面这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找到了有意义的答案,尽管人类留下的知识和所有记录也将在时间慢慢的侵蚀中归于绝迹。我们在前一章里注意到,“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这个形象,有时也能变成超越宇宙现实的形象,在这个精神现实中,稍纵即逝、朝生暮死的人生蓦然间锁进了又一维的时间里;换言之,海明威说不清的那种感觉,从人类的时间中放射出去,同永存的大地合为一体,共同不朽。
海明威形而上的时间试图将那一瞬间挤入纯粹的、充实的、可感的情感本质,如我们所看到的,这种本质曾给予他一种永恒的感觉。为在小说叙述(是以笔直而连续的时间出现的)里捕捉这种本质上神秘的体验,海明威在语言和行动安排上大做实验,同时模仿压缩的事件和伸展的事件。在《在我们的时代里》的一个速写里,海明威描写了斗牛士梅拉之死,他在文体上寻求的实验方向,可以从中见到端倪:“头顶上正面观台那边人声鼎沸。梅拉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越来越大,接着又越来越小。然后这一切又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继而又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接下来一切东西渐渐跑得越来越快,仿佛有人在快速放映一部电影。于是他死了。”
上文技巧虽然粗糙,但却十分有力量,原因就是叙述人转入了梅拉的角度,然后又从最后那个句子里猛然抽出身来。海明威在这段文字中细心把握的速度节奏——单词速度逐渐变快(通过带节奏感的重复,与时间连词结合起来的又短又简单的单词被迫活跃起来)——预示着海明威将来还会更娴熟地运用这种技巧。最后那个句子突然中断,与前文形成强烈的反差——现代小说中这种技巧已相当普遍——像休止符一样终止了行动,并把叙述视角转入人类环境之外,这视角几乎就像永存的大地那久远的、不具人格的视角。
大约三年后(1927年),海明威驾驭这种文体技巧的能力又有了长足的发展,我们可以从《在另一个国度里》的开篇段落中,看出他娴熟的程度。时间闭合启承自然过渡,戏剧性情节不留半点雕凿痕迹:“那个秋天总在打仗,可我们再也不去打了。米兰的秋天冷森森的,夜来得很早,然后电灯通明;沿街观赏橱窗好不惬意。店铺外面挂着不少猎物,雪飘落在狐狸的皮毛上,风吹拂着狐狸的尾巴。鹿僵硬地挂着,又重又空;小鸟儿被风裹挟着,风翻弄着鸟的羽毛。那是个寒冷的冬天,风从大山里刮下来。”

〔美〕厄尔•罗维特 格里•布伦纳:关于时间和风格
2008-09-01 08:48:31   来源:当代中国文学网   作者:〔美〕厄尔•罗维特 格里   字体大小:【大 中 小】 阅读:106 次

这段文字的风格异常精妙,它的微妙之处几乎是无法分析的,但是,我们也许能指出与时间这个问题相关的某些表面过程。这段文字里的时间感可以描述为“暂停的现在”,尽管叙述人描写事件时,是从将来的某一点回视过去的。我们始终知道故事已经发生了,知道这故事正通过有选择的回忆过程讲述给我们。然而文中的描述具有不可抗拒的直接感,仿佛已经发生,但又没有结束。这种描述带来的效果是,将人为限制的这部分时间孤立在它的自然动力中,并将这部分时间从连续时间那毫无意义的嘀嗒作响中抽取出来。实际上,海明威已经把那座钟送回那幢离弃的房子,而把他自己的时间感加在他要描述的事件上。
仔细分析这段文字就会发现,海明威已经在有把握地控制他的效果。这段引文的语言节奏铿锵有力,遣词无可更替,清楚地再现了国王詹姆斯一世钦定版《圣经》的风采。产生这种效果主要是由于重复了单词和句子结构;反复出现的“和”与助词“是”具有诗一般的韵味,后者几乎成了表示存在的积极动词,而不仅仅是个连词;以及随处可见的伊丽莎白时代那种谨慎的用词风格(“可我们再也不去打了”、“风吹拂着狐狸的尾巴”等等)。文中的措词也加重了这种效果(选择短而且简单的词,尽量避免使用副词,几乎是突出了形容词,使用它们不是为了修饰,仿佛是为了突出存在)。
文中的意象说明,海明威敏锐地注意到了那些能够刺激情感却又不为人们留意的细节:“雪飘落在狐狸的皮毛上,风吹拂着狐狸的尾巴。鹿僵硬地挂着,又重又空,小鸟儿被风裹挟着,风翻弄着鸟的羽毛。”这描述很有印象派的特色。一切都是通过非常抽象的、不具体的细节选择展现出来的,然而,这种描写却能引起极其真实的幻觉。如我们在第二章讨论一个压缩事件时所注意到的,现实主义并不存在于被看见的事物里,而是存在于某人用心看的过程中;看的行为如此强烈,抽象得仿佛座座高山也能看到这一景象一样,这同本章关于运用时间的讨论是一致的。引文中景物一个连着一个,这是让读者相信,它们过去就是这样的,因此总是这样的,而且将永远这样。小鸟将在风里飘个不停,风还将不住地翻弄它们的羽毛。
文中联系到季节、天气、大风和高山的稳定性,这暗示着对《传道书》里那种久远的时间观点的朦胧认识。虽然海明威仅在第一句话中使用了“总”字,而且在这里是用它不无讽刺地描写一个暂时的而非永恒的事件,但是,“总”字的永恒性贯穿于整个段落。最后,我们至少要请读者注意隐约出现的“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的形象(“……电灯通明,沿街……好惬意”),它同冷森森的秋天和山上刮来的刺骨寒风形成对照,暗示出在无情的地质时间那无法想象的永恒中,存在着为早已设下的启发而安排的暂时停滞。
从风格上看,这段引文在启发的时刻(电灯和叙述人所表达的抽象认识的强烈行为)将现在和永远融合在一起,这时的现在和永远已成了同义词。发生在暂时的流变奔涌中的行动,在看的行为中变得如此强烈,以致于彻底纯化了自己,并同永恒时间中的不朽的静止状态融为一体。与此相反,永恒的静止状态在风的活动中,进而联系到在天气和高山活动的伴随下,又变得生机勃勃。幻想中暂停的时刻(现在)四周围着永不停息的时间,但是,由于描述中的“永远”所包含的一切事物在运动中(飘落的雪,吹动的风,悬挂着的鹿,等等)冻结了,这总体效果便将永远时间的不朽赋予被抓住的暂停的片刻时间。
哈里•莱文指出海明威风格的效果之一是在上述情形中为捕捉时间起帮助作用:“海明威让自己的作品顺着线形方向发展。作品顺着一个方向移动,回避侧线,避免结构复杂,进而保持线的纯洁。海明威通过展示一连串的形象,来获得他那独特的‘生动’和‘流畅’的效果,每个形象都用一个暂短的瞬间来抓住读者专一的注意力。(2)”但是,这一连串的个体形象犹如一部影片的画面,其效果不只是“生动”和“流畅”。它们还将捕捉到的、控制住的、吞没了的“暂停的时间”,推入更永久的无所谓时间的时间。体验现在与永远融合的那种感觉,就能获得对海明威来说“永恒的”和“有价值的”东西,天下人类必须付出、表面上徒劳的辛勤劳动,也能得到足够的“报偿”。
小说中的时间安排,既涉及风格也涉及结构。所以我们必须从海明威的美学理想出发,再次探讨海明威的结构安排。我们再次求助于手头的作文范本《午后之死》,以它为分析对象,而不是分析海明威的某一部小说,用它来做启发性的试验。海明威深深地迷恋斗牛,其明显的原因就在于斗牛的形式结构中所固有的形而上的时间与海明威的时间概念是相同的。斗牛在连续的钟表时间内准时发生,事实上是分秒不差——这就如加西亚•洛尔卡在他为埃格纳西欧•桑切斯•米基亚斯所写的著名挽歌中所指出的,a las cinco de la tarde——下午五点整。尽管斗牛发生在连续的钟表时间内,但另一种更重要的、经过安排的时间也加在斗牛事件上,这种时间的作用是把实际生活中的钟表时间包容在表示暂停的形式之网里。海明威是这样描写斗牛的形式结构的:“每斗一头牛都有三幕表演,用西班牙语说就是los tres tercios de la lidia即三三搏斗。第一幕是试刀,公牛冲向斗牛士……第二幕是试短枪……第三幕及最后的分界便是死亡。”
斗牛形式严谨,如同古典悲剧,然而又像即兴喜剧一样,有临阵发挥的余地,因为人和公牛的行为都是不可预料的;斗牛的这些特点,为在海明威的形而上学所要求的特殊的时间压缩和时间伸展中,确立海明威规则,创造了完美的象征性的舞台。海明威觉得,在惊心动魄的斗牛场面里现在和永远是可以处在那种融合状态中的;这一点我们已经看到了,但还需要再度说明:

假使观众知道斗牛士能用一块红布完整地连续地躲过公牛的一次次冲击,而且斗牛中又体现了勇气、艺术、理解,及最重要的美和热烈的情感……那么他们迟早有希望看到完整的连续劈刺;连续劈刺能使人忘掉一切,使他觉得劈刺的时候自己变得不朽了,能让他产生迷狂,这种迷狂虽然短暂,但跟任何宗教迷狂不相上下;连续劈刺的时候,全场为之激奋,热情越来越高,斗牛士也在劈刺中全然忘乎所以,他通过斗牛在跟观众较量,牛也兴奋得发狂,它有秩序地、有条理地、充满激情地迎接劈刺,渐渐忘记了死亡,斗牛士也为牛不断加剧的迷狂所感染,这一切结束之后,仿佛有种主要的情感离开了你,你觉得空虚,觉得自己变了,觉得悲伤。

〔美〕厄尔•罗维特 格里•布伦纳:关于时间和风格
2008-09-01 08:48:31   来源:当代中国文学网   作者:〔美〕厄尔•罗维特 格里   字体大小:【大 中 小】 阅读:107 次

在人为的暂停时间结构内,(理解条件下的)斗牛可以进一步将暂停的时间(现在)压缩到剧烈的迷狂的那一点上,这就产生了一种不朽的(永远的时间)感觉。海明威的小说结构以符合形式的、封闭的方式来安排斗牛,但是在内部关系中,现在和永远这两个对海明威来说不可或缺的概念,仍有机会合为一体。换言之,我们发现海明威的小说结构的某种特殊方式有助于建立我们在“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这个暗喻中见到的、经过形象描写的形式对抗。
我们在第四章讨论海明威的典型结构时,将他的故事分为:外行的故事(没引爆的炸弹),内行的故事(惩戒性的寓言)和外行/内行的故事(认识论的爱情故事)。这些硬性规定的范畴远不能囊括一切。我们发现这三种结构有两个共同的特点,尽管它们的用途和效果有所不同。这两个特点,一是明确地将反语当作叙述技巧来使用;一是通常将小说推向能以自我发现或自我意识结尾的高潮。在描写外行的故事里,“未点破的反语”通过精心控制震惊和逐渐烘托紧张氛围来发挥作用,理想的结果是读者从小说中发现真正的、隐蔽的戏剧效果时,所收到的释放出来的情感。在内行的故事里,反语存在于寓言的象征性暗示里,引发出越来越强烈的怀疑——小说的含义比实际上说的还深刻——读者发现隐藏已久的“真理”后,紧张感同样理想地得以释放出来。在外行/内行的故事里,反语是戏剧性距离中所固有的特点,这段距离存在于了解叙述人——主人公和了解演员——主人公之间,当读者感觉到谁是谁的时候,尽管这种知识在叙述中从来没有明确而详细地说明,情感也同样可以理想地释放出来。从我们讨论的海明威形而上的时间观点看,海明威小说的这两个特点——反语和启示——的作用是,控制他的结构,为现在时间和永远时间的融合创造便利条件,这也是海明威的美学目标。
我们可以指出,这就是反语的本来面貌。反语的效果首先是拉开距离,这个效果可以通过多种途径发挥作用,但结果是使小说中的体验突然离开读者,离开小说里的钟表时间,即摆脱在真实的社会——历史范围内对人类行为的现实的描述。小说的复杂形象“来自永远漂浮不定的木筏”(惠特曼)与客观现实相分离,进而变成思考的体验,而不是经验直觉的体验。当然,思考任何艺术客体都会带来这种效果,但海明威使用反语却有意扩大拉开距离的过程,程度之甚是非反语叙述所无法相比的。此外,海明威以他独特的手法,竭力表现内部的而不是外部的形象(用幻想来表现他自己的意识),这也是促进艺术与现实分离的附加因素。最后的效果仿佛把个体的故事变成封闭的袋子。也就是说,这些故事要受它们内部活动的制约和限制。回到我们眼下的问题,这些故事在艺术上独成一体,自我封闭,为瞬间的时间休止提供了对等的结构。每当风格发挥作用,造成一种幻觉,仿佛语言叙述不再流动,反语结构便与之呼应,及时暂停并封闭对人类行为的模仿。
通过发现或启示的机制推进结构中的高潮,这个特点允许暂停和封闭时刻的现在时间转向永恒的永远时间。启示或启发可以理解为格式塔心理学的那种直觉,在这种直接体验中,不相连接的经验碎片(有意识的和潜意识的)同偶然的、紧迫的、常常称之为“迷狂的”突然性和完整性紧密地连在一起。人们经常从神秘的转换和超验的升华等角度来描写这种体验。这种体验在心理学上能否站得住脚姑且不论,但它历来是与美学思考在独特而又罕见的情况下所产生的强烈的情感相连接的;人们所谓的“真理的瞬间”(“我们发明中的灯泡”)在感觉中超乎空间超乎时间之外,所以才是永恒的,这是人类体验的一个事实。不管怎样,结构的种种机制把叙述人——主人公引向自我发现,同时又在不知不觉中把读者也拽进来参与他自己的自我发现,这些机制为解释海明威小说形式中完整的形而上的时间观念,提供了可能。反语包围并暂停了行动;斗牛场第一排座位上的观念和按传统风格安排的连续劈刺暂停了钟表时间,前者的情形同后者是相似的;小说中启示的瞬间超越行动,超越的形式同一次次娴熟地躲过公牛的冲击所引起的迷狂是相同的。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海明威独具特点的风格和结构都是为了造成现在与永远结合的幻觉,这种结合对海明威的美学思想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附带一笔,海明威在小说中坚持反语叙述的观点,或热衷于获得瞬间启发效果,但这些并不是他一人独有的。不少作家,特别是美国作家,有同样的追求,而且获得的成功也不在海明威之下。詹姆斯的小说,尤其是他的后期作品,使用了同样的,而且是更巧妙的反语,他非常有意识地构建他的小说结构,引起自我对抗,也就是“突然确定的绝对直觉”的瞬间。所以我们研究海明威如何对待时间,就必须在风格和结构上再添上海明威主题中典型的暴力行为。如同在斗牛中一样,海明威的小说中几乎少不了明显而实在的冲突,即主人公与实在的野蛮活动之间的冲突。冲突的另一方并不总是动物或另一个凶猛的人,它可能是心脏病或爱人的死亡。但它是虚无以实在形式的入侵,所以,只有通过某种具体的活动,规则才能与之对抗。海明威的两种时间融合的那一瞬通常是以实在的行为为象征的——杀戮的行为或被杀的行为,性结合的行为,或者对强烈而实在的震惊作出的反应,这种反应能间接地促使人们发现真理。像这里所列举的,以多种形式突出实在的意志,这必然给海明威无时间限制的情感交流留下鲜明的海明威特有的印迹。
最后,苛求的文艺批评要求我们处理风格,结构、题材和主题等范畴,仿佛它们是解决普通问题的独立的和不同的策略或进攻方式,其实这种分解性的划分方法是机械的。根据我们对规则及海明威的形而上的时间的讨论,我们发现当读者沉浸在小说体验中带着这些抽象范畴笨拙地接近事物的本质时,这些抽象范畴便在我们真正的艺术直觉的瞬间中融解开并合在一处。对我们来说,这样的瞬间出现在“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这个合成的基本暗喻中——在这个瞬间里,规则的时间形象和融合了的时间的空间形象,合为一体。“一切都是无,人也是无。不过如此。需要的只是灯光,还有多少像样的清洁和秩序”。这里的“地方”成了时间和行动的封闭器和暂停器,既脆弱又遥远,“清洁”和“秩序”成了有意安排的规定,人试图借助这些规定不失体面地、果断地去直面虚无;“灯光”是衡量他成功的标准,看他是否照亮了阴影,是否发现了关于他自己的和关于生活的永恒而有价值的真理,这种真理使他在那捕捉到的瞬间里对不朽产生前所未有的认识。

〔美〕厄尔•罗维特 格里•布伦纳:关于时间和风格
2008-09-01 08:48:31   来源:当代中国文学网   作者:〔美〕厄尔•罗维特 格里   字体大小:【大 中 小】 阅读:108 次

如前文所述,《丧钟为谁而鸣》是海明威的最有气魄的长篇小说。全书将近二十万字。小说的背景是一场引人注目的、有外国人插手的内战,内战中各种联盟、各个派别又异常复杂。小说试图全面展示海明威从西班牙(可能是他偏爱的国家)获得的那些体验,而西班牙正如海明威在《午后之死》的最后一章里所指出的,是他用那本小说说也说不完的。所以《丧钟为谁而鸣》意味着许多东西:深刻地描述他所爱恋的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意图;忠实地再现一场异常复杂的战争的努力,战争激发的热烈的信仰又把战斗变得更为复杂;除此之外,还有为他独特的对生活的看法塑造个人暗喻的拼搏。考虑到海明威作为小说家所特有的那些实力与弱点,这部小说并没有达到他的理想,这也是不可避免的。然而,引人注意的是,小说即使在失败的地方,也获得了相当大的成功。我们分析《丧钟为谁而鸣》,重点主要在于小说是怎样解释形而上的时间概念,我们同时承认,研究这部作品的途径有很多,对时间的研究只是其中之一(3)。
如许多批评家所指出的,《丧钟为谁而鸣》的结构是循环式的;结构的中心——这是不容忽视的——就是那座钢桥,钢桥横越山谷,“坚实挺括,具有一种金属式的风采”,小说中的行动,不论是戏剧性的还是象征性的,如同不断扩大的、来自同一轴心的、富有意义的光环,从结构的中心放射出来。忠于共和政府的人要发起攻击,就必须炸毁这座桥,这样,法西斯分子就会无路增援。罗伯特•乔丹深入敌后就为炸桥,同圣地亚哥一样,罗伯特•乔丹生下来就是为了完成这项使命。帕布洛游击队的瓦解与那座生死攸关的大桥直接相连;山顶上埃尔•索多的游击队全军覆没,同样与桥有直接关系。由此推广开去,这座桥象征着人类命运不可或缺的中心:“……那里有座桥,那座桥是人类未来可以依赖的支点”。所以桥绝对是对抗的焦点,对抗中的遭遇如果得体,就能证明规则是正确的,就能提供形而上的时间融合所要求的那种与不朽的接触。为了成功地融合两种时间,小说必须创造这样的幻觉,时间暂时停顿,并被压缩到现在的就要爆炸的这一点上,然后又向读者领会的永远感无限地展开。
这里海明威遇到了难以处理的技术性问题。他所描写的是一组行动而不是一个人的搏斗;虽然小说着重刻画了罗伯特•乔丹,但还有十几个人物也必须恰当地进入戏剧性结构,并得到适当的处理。此外,海明威有意使罗伯特•乔丹的行动具有代表性,所以他必须找到途径,把乔丹和他的行动同小说的直接的戏剧范围以外的环境和事件连接起来。这样做又带来了新问题:为了拓宽行动的意义,只要海明威一离开直接的“与桥相关的事情”,他就要承担敞开封闭舞台、破坏暂停时间的风险。但是,如果他不这样做,乔丹围绕大桥展开的历险便不可思议,成了深入法西斯战线后超级英雄的孤立表演。
因此,一方面,如果失去暂停的时间,这部小说就要从是否以现实主义来描述真实的历史事件这方面来评断,小说人物的行动就应该反映社会的和政治的现实,另一方面,如果小说的行动在某种程度上不具有普遍意义,它只能划入浪漫的历险故事,而且这个故事与故事发生的环境之间的关系也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已经看到,海明威的力量并没有同现实主义教条平庸地连在一起,我们也看到,观念形态的抽象概念并不是他的创造力孜孜以求的材料。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海明威对解决他那些问题的明显的办法不屑一顾;也就是说,他要写一个寓言,写一个像《老人与海》那样的惩戒性的故事,既有暂停的时间,又有普遍意义。海明威可能非常想要直接记录有关西班牙战争的材料,或者他仍然热衷于使用外行人物而不是内行人物;不论怎样,海明威没有完全成功地解决这些问题(我们可以从对这部小说的批评中得出评断),因为小说的结构说明两种批评都站得住脚。尽管这部小说有不足之处,但它却惊人地成功了,所以要探讨海明威在追求美学上的时间融合时是怎样处理这些技术性问题的,这种探讨是有益的。
为了创造时间暂停的幻觉,海明威使用的第一个策略是,在时间上和空间上把小说孤立起来。诚然,高尔兹将军的炸桥命令是暂时性的,但是在小说的戏剧性发展中,从乔丹和安塞姆的出现到乔丹最后手握冲锋枪战死,这三天里的行动同三幕斗牛戏一样,具有鲜明的风格特点和封闭的形式。海明威将小说的事件安排在七十个小时之内,又让读者一眼就能看出这种时间安排,他这样做表面上是在使用钟表时间,而实际上是为了把钟表时间变成他自己的时间。小说中有好几处可以直接说明这种时间转变,下面的引文就有相当的代表性:

那可能是我的生命;虽说那已有七十年了,那不过是四十八个小时,或者只是七十或七十二小时。一天二十四小时,对这三整天来说,简直就是七十二年。
我想在七十个小时里也能像在七十年里一样活得充实;假设你的生命从那七十个小时开始的时候就饱和了,而且你也活到了一定的年岁。

海明威不断提醒我们,这不是钟表上连续的七十个小时,这七十个小时是从时间中提取出来的,有硬性规定的开始和结尾。皮勒从乔丹的手上看出了她提到的预兆,这也证明了时间的孤立存在;小说中逝去的不是分钟和小时,而是乔丹的生命。钟表上的那七十个小时是计算死亡而不是计算时间的,小说中死神的移动也只能用“暂停的时间”来表现。
我们也应该注意到,为了记录那七十个小时里时间的流逝,海明威也费了一番辛苦。用餐的时间作了细节描述;两个夜晚里睡觉的时间表现得清清楚楚,读者不可能察觉不到时间的变化;那三天里天气和光线的变化,每一天都有精心的安排。天空中出现的战斗机和轰炸机,以及地面上法西斯军队的骑兵,在推进情节的同时,不时打断流逝的时间。乔丹派安塞姆去记录桥上敌兵的活动情况,他甚至把表也给了安塞姆。总之,如果海明威希望暂时停止时间,进而在小说中压缩时间,他就不让提取出来的暂停之内的时间无声无息地溜走。他一定要让读者意识到,连续的凝固时间之内的时间,在迅速而有规律地运动着。否则海明威就没有可以融合的时间了。
但是,甚至当小说在时间上被孤立起来的同时,它在空间上也与外面隔绝了。行动发生在敌后,以这种手法来写情节,自然划出了空间上的分界线。行动仿佛安排在另一个国度里——在这个国度里约束人类行为的正常法则是不适用的。从定义上说,游击队是“非正规兵”,靠权宜之计构建一种摆脱正常的社会制约的习惯和规范的生活。派哨兵去保卫这块与世隔绝的空间,这就着重指出了这块空间在小说里的距离;安德利斯要通过忠于共和政府的士兵把守的防线,才能把信送给高尔兹,他的行动遇到了重重困难,这也同样强调了小说在空间上的距离,横越谷峪连接两座高山的大桥、人迹罕至的帕布洛的山洞、突兀的山峰遮掩下的行动的整个地点给读者留下的普遍印象,这一切有效地封闭了小说的舞台,这就像硬性分割的时间把舞台上演出的剧隔离开来一样。如果把小说开头的几句话同结尾的几句作一比较,也可能发现具有两种效果的某些成分——以及封闭在循环往复中的感觉:

〔美〕厄尔•罗维特 格里•布伦纳:关于时间和风格
2008-09-01 08:48:31   来源:当代中国文学网   作者:〔美〕厄尔•罗维特 格里   字体大小:【大 中 小】 阅读:109 次

他俯伏在林中褐色的、满是松叶的地上,下巴枕着合拢的手臂,风在头顶上老高的地方吹着树冠。他身下的山坡平缓地舒展开去;但山坡下面却很陡峭,他看得见黑色的沥青路蜿蜒伸过隘口。

然后他舒舒服服地歇了下来,两个胳膊肘压在松树叶里,冲锋枪的枪口靠在松树干上……罗伯特•乔丹躺在树后,小心翼翼地、十分巧妙地摆好姿势,稳住自己的双手。他等那个军官走进阳光照到的地方,松林中头几棵树在这里同长满青草的坡地连接起来。他躺在林中满是松叶的地上能感到自己的心在跳动。

这两个场景有明显的相似之处:都是乔丹趴着观察敌情,及对他周围环境的一般描写。但是,在第一个场景至最后一个场景的七十个小时里,松树叶已经盖上了白雪,也染上了鲜血;乔丹爱过别人,杀死过别人,现在就要被别人杀死。他在结尾时又回到他最初呆过的地方;圆周的弧线就要合拢。圆周要界定的正是他的全部生活。
因为小说要求把一生的时间压缩到三天之内,所以海明威比在自己的其他小说中更充分地使用了记忆倒叙和内心独白。同海明威的其他主人公相比,我们更了解罗伯特•乔丹的过去和他的思维过程。这还不够,就结构原则而论,这里有些东西被排除在外,也是正当的。有代表意义的是乔丹回忆的或联想到的事件直接或间接地同小说的主题需要相联系。所以,作为跟玛丽娅分手的序曲,乔丹记得在火车站和父亲的道别;他回忆祖父在美国内战时的经历,这就暗示出他祖父参加的那场战争和他置身其中的这场战争在时间上有纵向的同一性。乔丹意识到自己承受的压力,他敦促自己要干出个样子来,这就强烈地促使他去思考父亲自杀的前因后果。乔丹缅怀盖洛德不能自拔,对民主和共产主义的思考也显得过于冗长,小说写到这里,严谨的结构才趋于破裂。海明威在处理民主和共产主义时,似乎失去了他自己和他的主人公之间的距离(这个毛病在《过河入林》里发展成灾难);他也暂时失去了一触即溃的暂停时间和空间。然而,海明威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因为,如果我们相信乔丹的生命被压缩在七十个小时,我们就必须相信,他在七十二个小时的头一个小时开始之前,就已经有了生命。
海明威拓展记忆倒叙这一技巧的使用范围,将回忆和直接的第三人称叙述也包括进来,后者有时被称为小说中“精心安排的行动”。这里包括皮勒描述怎样从法西斯手里夺回了城镇,玛丽娅回忆她父母的死和自己遭到的凌辱,以及描写山顶上的埃尔•索多最后的博斗。这一切对情节来说都是多余的,在这些叙述上浪费笔墨,小说的真正的戏剧性动力也随之停了下来。但是,以上三例收到了线形发展中时间停顿的效果,同时既保持了距离,也没有失掉封闭的幻觉。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个描述都拓展或延长羁留在暂停中的时间;也可以说,每个描述都加厚了时间的密度,使之在大桥上浓缩,进而爆炸。
空间和时间的暂停在同一个时刻使海明威收到永远时间的效果成为可能;停止事件和人物行动描述,这就在读者正常的时间感和小说中的时间感之间造成了空隙,给小说中的时间感染上了“神话般的”或“虚假的”色彩。其他几种技巧也同时加强了这种效果。小说反复提到吉普赛人的和民间的迷信,这种重复有持久的特点,正好同久远的时间观点相吻合。使用风格独特的不纯正的掺杂着“汝”呀“尔”的西班牙语对白,是有意在声音上仿古,进而加强“久远”的时间效果。小说中随处可见的自然意象反映出无数个季节无情地周而复始。例如,下面这段文字是乔丹面对暴风雪的反应:

在暴风雪里你能靠近野兽,它们不怕人,它们在乡间行走,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鹿有时就站在小屋里躲避风雪。在暴风雪里你催马走近一头麋鹿,它错将你的马当成另一头麋鹿,便迎上前来见你。在暴风雪里一时间总有这样的感觉,仿佛四周没有敌人了。在暴风雪里风刮得很大,但它吹来了一片白色清洁,空气中满是疾奔的白雪,一切都变了;风停下后,这里又是万籁俱寂。

分析这段引文风格得出的结论酷似从《在另一个国度里》的开篇段子中得出的结论。这段文字风格严谨,同钦定版《圣经》一样,使用了词句重复和音响模仿;而且文中坚持使用“总”字。海明威这样安排小说结构,是在空间上和时间上把它孤立起来,是在线形发展中暂停的时间内挖造一座座深井,是在他的对白和对自然的描写中,使仿古的或者“永恒”的特征成为可能。
在这种复杂的时间框架里,情节变得异常简单。乔丹带着他的命令来到帕布洛的山洞,做出各种安排,爱上玛丽娅,受到帕布洛的阻挠,按时炸毁了大桥,腿断后无法逃走,准备迎接死神。简单的情节加速了时间的融合过程,因为在小说中,行动开始时缓慢,接近尾声时推进得越来越快。看手相带来的厄运、按时完成命令的必要性,无情地把情节向前推去。骑兵部队的出现和帕布洛的变节行为加速了时间暂停,法西斯分子准备迎接攻击的消息也有同样的效果。小说接近尾声时,场景在安德利斯——他想把消息送给高尔兹——和游击队营地之间来回转换,这不禁使人联想到O.W.格里弗斯在影片《偏执》中使用的剪接技巧,它们的作用同样在于使每一瞬间都充满意义,进而加速时间暂停,推动行动向前发展。推进情节带来的全部效果,极大地充实了行动,并使时间的密度在封闭的暂停的空间里处于饱和状态。
最后,海明威通过一系列微妙的本质特征的揭示引爆了这个胀满时间的口袋,玛丽娅这个人物变成乔丹自我发现的象征,变成乔丹为之献身的那个事业绝对正确的象征,变成西班牙的象征,最后又变成永恒的大自然本身的象征。把意义的重负压在一个短发姑娘身上,这算不上彻底的成功。然而,乔丹的体验只有通过同自身以外的某人或某物的联系,才能得以交流,而他同玛丽娅的那种超越存在的性结合,使他极可能变成与海明威希望的时间融合相联系的目标。我们可以借助分析的方法,指出这些揭示本质特征的过程;这些过程成功与否,评断的标准必然是主观的。
乔丹和玛丽娅做爱时创造的现在时间,在小说中不断得到暗示,下面这段引文中的现在时间写得尤为细腻,它试图再现特别满足的性结合中难以言状的感觉。请留意海明威在这段引文中有意抛开了钟表时间(第一句中的手表),并暗示着乔丹在松树林中俯伏姿势的重复出现:

于是他们结合了,随着表针移动——此刻已看不见了,他们知道一个人感到的另一个人也一定会感到,除了这件事之外也不会感到别的;这是全部和永远;这就是过去、现在和将要到来的,不管它是什么。这,不是他们将要得到的,是他们正在得到的。他们现在、以前、永远以及现在的现在的现在正在得到。啊,现在、现在、现在、这惟一的现在,毕竟是现在,除去你的现在没有别的现在,现在是你的先知。现在,永远是现在。现在来吧,现在,因为除了现在便没有现在。是的,现在。现在,请现在,就是现在,不是别的就是这个现在;你在哪儿,我在哪儿,那个人在哪儿,别问为什么,永远别问为什么,只是这个现在;继续吧,请总是这样,于是总是现在,总是现在,因为现在总是一个现在;一个只有一个,除了一个现在没有别的现在,一个,现在开始,现在升起,现在启航,现在离去,现在旋转,现在翱翔,现在告别,从头至尾的现在,自始至终的现在;一和一是一个,是一,是一,是一,还是一,还是一,是下降的一,是温柔的一,是可爱的一,是亲昵的一,是幸福的一,是善良的一,是值得珍惜的一,是现在躺在大地上的一,胳膊肘枕在割断后铺在地上的松树枝上,空气中是松树的嫩叶和夜晚散出的气息;去发现确确实实的现在;一天的早晨就要来临。

〔美〕厄尔•罗维特 格里•布伦纳:关于时间和风格
2008-09-01 08:48:31   来源:当代中国文学网   作者:〔美〕厄尔•罗维特 格里   字体大小:【大 中 小】 阅读:110 次

海明威似乎多少受了乔伊斯和卡明斯的影响,就像“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里的那个年长的招待模仿《主祷词》那样,海明威在上面的引文中,也试图模仿些什么。这个短篇小说使祈祷人反复说的“无”产生了有形的或“实物的”效果,与此相同,这部长篇里的“现在”,“总是”,“一”和“是”等词,也自然理想地融为一个转换奇妙的合成的象征,在这个象征里,“现在”万物合一,归于永远。紧接着上文之后是乔丹的思考,这里海明威又强调了自己的意图:“她说这是光荣。这与荣耀或者法国人连说带写的光荣毫不相干。这就是发生在坎特杭都和萨恩塔斯的事,就在格雷科,在圣胡安德拉克鲁兹和别的地方。我没什么神秘的,但要否认这一点,也是无知的,就像不知道电话,或者不知道地球绕着太阳转,或者不知道地球之外还有别的星球”。这段文字刚好说明用语言直接解释体验(尤其是性体验)是不可能的;然而海明威的用意以及部分达到的目的是不容否认的。
所以说玛丽娅是乔丹完全自我发现的接受者;在乔丹与玛丽娅的融合中,他获得了成为“别人”和失去自己所带来的不朽,如同乔丹跟玛丽娅诀别时所说的,“你现在也是我。你将永远是我”。但是,我们还必须更详细地分析玛丽娅的本质特征,因为,如果玛丽娅仅仅是个将近十九岁的、终有一死的西班牙姑娘,那么,在时间的毁灭下,乔丹的“不朽”仍然是成问题的。首先,玛丽娅曾经是被残酷压迫的无辜受害者,她过去的体验把她与乔丹为之献身的事业紧紧连在一起;乔丹对她的爱“治愈着”她的创伤,这使她更加向往乔丹的事业。她的体验无情地破坏了她的生活,她过去的痛苦在新生活展现的机会面前并未消减,然而这个事业却有希望消除百年压迫,使人们重新生活。在玛丽娅接受皮勒的大众智慧时,这种展现新生的主题是显而易见的:“只要你自己不理睬,发生什么都无所谓,如果我爱上谁什么烦恼都会随之而去”。由此说来,乔丹虽然死了,但他的事业还活着,他为事业献身不仅无损于事业,他死后事业还将更加牢固。
其次,玛丽娅这个名字的象征性含义同西班牙和圣母玛丽娅也是一致的,这是明显不过的,不需多作解释。再次,这一点也更有意思,玛丽娅总是同生育和生命的形象有关。她被叫做“兔子”,这是乔丹送她的昵称;她的短发也被形象地比喻为生长着的麦田;乔丹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简直成了乔丹眼里纯洁的“生命”,“但是夜里他醒来后紧紧抱住她,仿佛她就是生命,而这生命就要被人夺走。他抱着她,觉得她是实实在在的生命,这是真的”。
但是,我们万万不能忽视这样的事实:乔丹在玛丽娅身上失去了孤立的自我,与此同时,他也得到了超越凡胎俗体的永恒的生命。他成了永存的大地,把自己的灵魂隐藏在对钟表时间的冷漠的蔑视中:

罗伯特•乔丹躺在山坡上的一棵松树后面,山下面是公路和大桥,他注视着天色渐渐变亮。他总是喜欢一天里的这个时辰,此刻他注视着它的变化;觉得天也在胸中变得灰蒙蒙的,仿佛他也是旭日升起前慢慢来到的光明的一部分,这时随着坚实的东西暗下来,夜间照耀的电灯变成了黄色,继而暗淡消失。现在他下面的松树坚挺而清晰,树干结实,现出褐色,薄雾遮掩着公路,放出亮光。露水打湿了乔丹,林间的土地又松又软,他能感到双肘下面褐色松叶的弹性。

人与自然的这种结合在体验“大地运动”的过程中,在小说结尾之前的几个段落里海明威对主题的简明陈述中,最终成为可能:“罗伯特•乔丹看见他们就在那边的山坡上,现在离他不远;他看见下面的公路和大桥,还有山坡下面长长的车队。他此刻已彻底同周围合成一体,他长时间地仔细看了周围的一切。然后他抬头看看天空,天上有又大又白的云朵。他用掌心碰了碰身边的松叶,又碰了碰身前松树的树皮。”(第471页)
我们在前文中指出,《丧钟为谁而鸣》几乎是首田园诗般的牧歌,由于我们这里讨论的是时间,所以称它是田园诗般的挽歌就更为贴切——奇怪的是,这首挽歌很像惠特曼的《当紫丁香最后在庭院盛开的时候》。《丧钟为谁而鸣》如同惠特曼那首美妙的诗歌,在超越现实的静谧与和谐中包容了死亡和暂时的暴力。同那首诗歌一样,永恒的时间和捕捉到的启发性的瞬间在诗一般的暗喻构思中,融为一体,这个暗喻耐人寻味,又具有纯洁的人道主义精神。
现在只需要解释,时间融合与规则运转是怎样协调起来的。我们在前面提到,就像钟表时间的爆炸必须从大桥这个小说的焦点中心向四外扩散一样,对抗的那一瞬也必须同大桥紧密地连在一起。然而,正如玛丽娅太脆弱无法承受压在她身上的象征性意义的重负,大桥作为小说的中心建得也不够结实,无法成为规则所要求的、令人深信不疑的“干净明亮的地方”。但在小说的范围之内,它运行得异常出色,种种内在的联系几乎要连在一起。为了实现这一目的,海明威使用的主要技巧是,把小说中的进攻写得徒劳无益并让整个炸桥行动功败垂成:“……那座可以成为人类未来支点的大桥。”法西斯的援军已经上路,迎击他们已经发觉的攻击,所以炸不炸桥就无足轻重了。从具体的军事角度来看,大桥已不是战争胜败或人类未来的依托。在这条急转直下、无法挽回的战争洪流里,炸桥及为炸桥浪费的人力,是荒唐的、毫无意义的。炸桥这个事件残酷甚至不无嘲讽地表明,虚无闯入了那群人的幻想和勇气里,尽管这群人紧密地结成一个整体,要毁掉大桥,创造意义。
然而从非军事的,即从诗的角度来看,那群人以英雄气概越过了虚无,对抗也确实成为人类未来的依托;因为人类确实能以其果敢征服无意义的徒劳,求得同一。那群人里的个体已经锻造成一个整体;就连帕布洛也在他短暂的变节中意识到,“干下这种丢人的事,觉得孤零零的受不了”。他们中谁也没获得乔丹那样神奇的结合,谁也没像他那样把意义强加给阴影;但是,高尔兹将军在电话里说的话则象征着那支杂牌游击队面对“无意义”的蚕食所表现的大无畏精神——这支游击队代表着那个事业的思想——甚至还象征着人类的这种决心,活得要有勇气、有骨气:“不。没办法。没有。不用考虑了。必须接受。……好吧。我们将尽力而为。”

〔美〕厄尔•罗维特 格里•布伦纳:关于时间和风格
2008-09-01 08:48:31   来源:当代中国文学网   作者:〔美〕厄尔•罗维特 格里   字体大小:【大 中 小】 阅读:111 次


注释:
(1)在有关海明威驾驭时间的众多研究中,下面这些研究颇有价值:弗雷德里克•I.卡彭特的《海明威达到了第五维》,载于《美国现代语言协会出版物》第69期(1954年),第711-718页;贝克在《批评家》的第192-201页,沃尔德豪恩在《批评》的第83-91页,瓦格纳在《五十年》的第279-287页对前文有转录;另见格雷厄姆的《风格的意义》及奥法伦的《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有人试图将海明威形而上的时间同亨利•伯格森的联系起来,但这方面的研究没有引起重视,其原因不是因为这两个时间体系之间有无密切关系仍难定论,而是海明威对时间的运用同爱默生对时间的运用有同样的特点。
(2)见莱文的《文体观察》,第601页;贝克在《批评家》的第109页,威克斯在《选集》的第80页有转引。
(3)有不少研究《丧钟为谁而鸣》的论著值得一读,其中有些作品尤其突出:贝克的《海明威》,第223-265页;威廉•T.莫伊尼汉的《罗伯特•乔丹的殉难》,载于《大学英语》第21期(1959年),第127-132页,格里伯斯坦在《研究》的第94-101页有转引;林达•W.瓦格纳的《〈丧钟为谁而鸣〉分析》,载于《当代文学杂志》第2期(1972年),第533-546页,在她的《五十年》中有转引,见第200-212页,又在她的《发明者和大师》中作了修改和扩展,见第86-106页;罗伯特•E.弗雷明的《海明威笔下的自杀:〈父与子〉及〈丧钟为谁而鸣〉》,载于《亚利桑那季刊》第33期(1977年),第121-132页;A.罗伯特•李的《“全部结束”:〈丧钟为谁而鸣〉总体观》,见他的《新批评文集》,第79-102页;帕特里克•切尼的《海明威与基督史诗:〈丧钟为谁而鸣〉中的〈圣经〉》,载于《语言与文学评论》第21期(1985年),第170-191页。
作者: lostboy    时间: 2008-11-12 19:58
慢慢的看
作者: 陶北    时间: 2008-11-13 11:55
怎么转过来的?能不能教我?
作者: tutulong    时间: 2008-11-14 12:13
下载个世界之窗或者有这种功能的浏览器, 去除复制保护就可以了
作者: 匿名    时间: 2008-11-14 15:11
福利万岁。
作者: 子木    时间: 2008-12-23 12:53
这个很受用。
作者: 酒童    时间: 2008-12-23 15:15
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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