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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大双心河 海明威 [打印本页]

作者: 我是美工    时间: 2009-12-14 18:33
标题: 大双心河 海明威
大双心河   海明威


    火车顺着轨道继续驶去,绕过树木被烧的小丘中的一座,失去了踪影。尼克在行李员从行李车门内扔出的那捆帐篷和铺盖上坐下来。这里已没有镇子,什么也没有,只有铁轨和火烧过的土地。沿着森奈镇唯一的街道曾有十三家酒馆,现在已经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广厦旅馆的屋基撅出在地面上。基石被火烧得破碎而迸裂了。森奈镇就剩下这些了。连土地的表层也给烧毁了。
    尼克望着被火烧毁的那截山坡,原指望能看到该镇的那些房屋散布在上面,然后他顺着铁路轨道走到河上的桥边。河还在那里。河水在桥墩的圆木桩上激起旋涡。尼克俯视着由于河底的卵石而呈褐色的清澈的河水,观看鳟鱼抖动着鳍在激流中稳住身子。他看着看着,它们倏的拐弯,变换了位置,结果又在急水中稳定下来。尼克对它们看了好半晌。
    他看它们把鼻子探进激流,稳定了身子,这许多在飞速流动的深水中的鳟鱼显得稍微有些变形,因为他是穿过水潭那凸透镜般的水面一直望到深处的,水潭表面的流水拍打在阻住去路的圆木桩组成的桥墩上,滑溜地激起波浪。水潭底部藏着大鳟鱼。尼克起初没有看到它们。后来他才看见它们在潭底,这些大鳟鱼指望在潭底的砾石层上稳住身子,正处在流水激起的一股股象游移不定的迷雾般的砾石和沙子中。
    尼克从桥上俯视水潭。这是个大热天。一只翠鸟朝上游飞去。尼克好久没有观望过小溪,没有见过鳟鱼了。它们叫人非常满意。随着那翠鸟在水面上的影子朝上游掠去,一条大鳟鱼朝上游窜去,构成一道长长的弧线,不过仅仅是它在水中的身影勾勒出了这道弧线,跟着它跃出水面,被阳光照着,这就失去了身影,跟着,它穿过水面回到水里,它的身影仿佛随着水流一路飘去,毫无阻碍地直漂到它在桥底下常待的地方,在那里绷紧着身子,脸冲着流水。
    随着鳟鱼的动作,尼克的心抽紧了。过去的感受全部兜上了心头。
他转身朝下游望去。河流一路伸展开去,卵石打底,有些浅滩和大片石,在它流到一处峭壁脚下拐弯的地方,有个深水潭。
    尼克踩着一根根枕木回头走,走到铁轨边一堆灰烬前,那儿放着他的包裹。他很愉快。他把包裹上的挽带绕绕好,抽紧背带,把包裹挎上背去,两臂穿进背带圈,前额顶在宽阔的背物带上,减少一些把肩膀朝后拉的分量。然而包裹还是太沉。实在太沉。他一手拿着皮制钓竿袋,身子朝前冲,使包裹的分量压在肩膀的上部,就撇下那处在热空气中的已焚毁的镇子,顺着和铁轨平行的大路走,然后在两旁各有一座被火烧焦的高山的小丘边拐弯,走上直通内地的大路。他顺着这条路走,感到沉重的包裹勒在肩上的痛楚。大路不断地上坡。登山真是艰苦的事儿。尼克肌肉发痛,天气又热,但他感到愉快。他感到已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了,不需要思索,不需要写作,不需要干其他的事了。全都抛在脑后了。
    自从他下了火车。行李员把他的包裹从敞开的车门内扔出以来,情况就不同了。森奈镇被焚毁了,那一带土地被烧遍了,换了模样,可是这没有关系。不可能什么都被烧毁的。他明白这一点。他顺着大路步行,在阳光里冒着汗,一路爬坡,准备跨过那道把铁路和一片松树覆盖的平原分隔开的山脉。
    大路一直往前,偶尔有段下坡路,但始终是在向高处攀登。尼克继续朝上走。大路和那被火烧过的山坡平行伸展了一程,终于到了山顶。尼克倒身靠在一截树桩上,从背带圈中溜出身子。他面前,极目所见,就是那片松树覆盖的平原。被焚烧的土地到左面的山脉前为止了。前面,平原上撅起一个个小岛似的黝黑的松林。左面远方是那道河流。尼克用目光顺着它望去,看见河水在阳光中闪烁。
    他前面只有这篇松树覆盖的平原了,直到远方的那抹青山,它标志着苏必利尔湖边的高地。他简直看不大清楚这抹青山,隔着平原上的一片热浪,它显得又模糊又遥远。如果他过分地定睛望着,它就不见了。可若是随便一望,这抹高地上的远山就明明在那儿。
    尼克背靠着烧焦的树桩坐下,抽起香烟来。他的包裹搁在这树桩上,随时可以套上背脊,它的正面有一个被他的背部压出的凹处。尼克坐着抽烟,眺望着山野。他用不着把地图掏出来。他根据河流的位置,知道自己正在什么地方。
    他抽着烟,两腿伸展在前面,看到一只蚁蜢正沿着地面爬,爬上他的羊毛短袜。这只蚁蜢是黑色的。他刚才顺着大路走,一路登山,曾惊动了尘土里的不少蚁蜢。它们全是黑色的。它们不是那种大蚁蜢,起飞时会从黑色的翅鞘中伸出黄黑两色或红黑两色的翅膀来呼呼地振动。这些仅仅是一般的蚁蜢,不过颜色都是烟灰般黑的。尼克一路走时,曾经感到纳闷,但并没有好好地思量过它们。此刻,他打量着这只正在用它那分成四爿的嘴唇啃着他羊毛袜上的毛线的黑蚁蜢,认识到它们是因为生活在这片被烧遍的土地上才全都变成黑色的。他看出这场火灾该是在上一年发生的,但是这些蚁蜢如今已都变成黑色的了。他想,不知道它们能保持这样子多久。
    他小心地伸下手去,抓住了这只蚁蜢的翅膀。他把它翻过身来,让它所有的腿儿在空中划动,看它的有环节的肚皮。看啊,这肚皮也是黑色的,而它的背脊和脑袋却是灰暗的,闪着虹彩。
    '继续飞吧,蚁蜢,'尼克说,第一次出声说话了。'飞到别处去吧。'
    他把蚁蜢抛向空中,看它飞到大路对面一个已烧成炭的树桩上。
    尼克站起身来。他倒身靠着竖放在树桩上的包裹,把两臂穿进背带圈。他挎起包裹站在山顶上,目光越过山野,眺望远方的河流,然后撇开大路,走下山坡。脚下的平地很好走。下坡两百码的地方,火烧的范围到此为止了。接着得穿过一片高齐脚踝的香蕨木,还有一簇簇短叶松;脚下是沙地,四下又是一平生气了。
    尼克凭太阳定他的方向。他知道要走到河边的什么地方,就继续穿过这松树覆盖的平原,登上小山包,一看前面还有其他小山包,有时候,从一个小山包顶上望见右方或左方有密密层层的一大片松树。他折下几小枝石南似的香蕨木,插在包裹的带子下。它们被磨碎了,他一路走一路闻着这香味。
    他跨过这高低不平、没有树荫的平原,感到疲乏,很热。他知道随时都可以朝左手拐弯,走到河边。至多一英里地。可是他只顾朝北走,要在一天的步行中尽可能到达河的更上游。
    尼克走着走着,有一段时间望得见一个耸立在他正在跨越的丘陵地上的大松林。他走下坡去,随后慢慢地上坡走到桥头,转身朝松林走去。
    在这片松林中没有矮灌木丛。树身一直朝上长,或者彼此倾斜。树身笔直,呈棕褐色,没有枝丫。枝丫在高高的树顶。有些交缠在一起,在褐色的林地上投射下浓密的阴影。树林四周有一道空地。它是褐色的,尼克踩在上面,觉得软绵绵的。这是松针累积而成的,一直伸展到树顶那些枝丫的宽度以外。树长高了,枝丫移到了高处,把这道它们曾用影子遮盖过的空地让给阳光来普照了。在这道林地延长地带的边缘,香蕨木地带线条分明地开始了。
    尼克卸下包裹,在树荫中躺下。他朝天躺着,抬眼望着松树的高处。他伸展在地上,脖子、背脊和腰部都觉得舒坦。背部贴在地上,感到很惬意。他抬眼穿过枝丫,望望天空,然后闭上眼睛。他张开眼睛,又抬眼望着。在高处的枝丫间刮着风。他又闭上眼睛,就此入睡了。
    尼克醒过来,觉得身子僵硬、麻痹。太阳差不多下山了。他的包裹很沉,背在背上,带子勒得很痛。他背着包裹弯下身子,拎起皮钓竿袋,从松林出发,跨过香蕨木洼地,朝河走去。他知道路程不会超过一英里。
    他走下一道布满树桩的山坡,走上一片草场。草场边流着那条河。尼克很高兴走到了河边。他穿过草场朝上游走去。他走着走着,裤腿被露水弄得湿透了。炎热的白天一过,露水就很快凝成,很浓很浓。河流没有一丝声响。它流得又急又平稳。尼克走完草场,还没登上他打算在上面宿营的高地,就朝下游望去,看鳟鱼跃出水面。它们是跳起来捕食日落后河道对面沼地上飞来的虫子的。鳟鱼跳出水面捕捉它们。尼克穿过河边这一小段草场时,鳟鱼就在高高地跃出水面了。他此刻朝下游望去时,虫子大概都栖息在水面上了,因为一路朝下游都有鳟鱼在一个劲地捕食。他一直望到这一长截河道的尽头,只见鳟鱼都在跳跃,在水面上弄出不少圆形水纹,好象在开始下雨了。
    地势越来越高了,上有树木,下有沙地,直到高得可以俯瞰草场、那截河道和沼地。尼克放下包裹和钓竿袋,寻找一块平坦的地方。他饿得慌,但是要先搭了帐篷才做饭。在两棵短叶松之间,土地很平坦。他从包裹里拿出斧子,砍掉两个撅出的根条。这一来弄平了一块大得可供睡觉的地方。他伸手摩平沙地,把所有的香蕨木连根拔掉。他的双手被香蕨木弄得很好闻。他摩平拔掉了香蕨水的泥土。他不希望铺上毯子后底下有什么隆起的东西。等他摩平了泥土,他打开三条毯子。他把一条对折起来,铺在地上。另外两条摊在上面。
    他用斧子从一个树桩上劈下一爿闪亮的松木,把它劈成些用来固定帐篷的木钉。他要做得又长又坚实,可以牢牢地敲进地面。帐篷从包裹里取出了,摊在地上,使这靠在一棵短叶松上的包裹看来小得多了。尼克把那根用作帐篷横梁的绳子的一端系在一棵松树的树身上,握着另一端把帐篷从地上拉起来,系在另一棵松树上。帐篷从这绳子上挂下来,象晒衣绳上晾着的大帆布匹儿。尼克把他砍下的一根树干撑起这块帆布的后部,然后把四边用木钉固定在地上,搭成一座帐篷。他用木钉把四边绷得紧紧的,用斧子平坦的一面把它们深深地敲进地面,直到绳圈被埋进泥里,帆布帐篷绷得象铜鼓一般紧。
    在帐篷的开口处,尼克安上一块薄纱来挡蚊子。他拿了包裹中的一些东西,从这挡蚊布下爬进帐篷,把东西放在帆布帐篷斜面下的床头。在帐篷里,天光通过棕色帆布渗透进来。有一股好闻的帆布气味。已经带有一些神秘而象家的气氛了。尼克爬进帐篷时,心里很快活。这一整天,他也并不是始终不快的。然而这下子情况不同了。现在事情办好了。这是要办的事。现在办好了。这次旅行很辛苦。他十分疲乏。这事情办好了。他搭好了野营。他安顿了下来。什么东西都不会来侵犯他。这是个扎营的好地方。他就在这儿,在这个好地方。他正在自己搭起的家里。眼下他饿了。
     他从纱布下爬出来。外面相当黑了。帐篷里倒亮些。
尼克走到包裹前,用手指从包裹底部一纸包钉子中掏出一枚长钉。他紧紧捏住了,用斧子平坦的一面把它轻轻地敲进一棵松树。他把包裹挂在这钉子上。他带的用品全在这包裹里。它们现在离开了地面,受到保护了。
    尼克觉得饿。他认为自己从来没有这样饿过。他开了一听黄豆猪肉和一听意大利式实心面条,倒在平底煎锅内。
    '既然我愿意把这牢什子带来,我就有权利来吃它,'尼克说。他的声音在这越来越黑的林子里听上去很怪。他不再说话了。
    他用斧子从一个树桩上砍下几大片松木,生了一堆火。在火上,他安上一个铁丝烤架,用品靴跟把它的四条腿敲进地面。尼克把煎锅搁在烤架上,就在火焰的上面。他更饿了。豆子和面条热了。尼克把它们搅和在一起。它们开始沸腾了,使一些小气泡困难地冒到面上来。有一股好闻的味儿。尼克拿出一瓶番茄酱,切了四片面包。这会儿小气泡冒得快些了。尼克在火边坐下来,从火上端起煎锅。他把锅中大约一半的食物倒在白铁盘子里。食物在盘子里慢慢地扩散。尼克知道还太烫。他倒了些番茄酱在上面。他知道豆子和面条还是太烫。他望望火,然后望望帐篷,他可不想烫坏了舌头,把这番享受全破坏掉。多少年来,他从没好好享受过煎香蕉,因为始终等不及让它冷却了才吃。他的舌头非常敏感。他饿得慌。他看见河对面的沼地在几乎断黑的夜色中升起一片薄雾。他再望了一眼帐篷。一切都好。他从盘子里吃了满满一匙。
    奇(基)督啊,'尼克说。'也(耶)稣奇(基)督啊,' 他高兴地说。他把一盘东西吃完了才想起面包。尼克把第二盘和面包一起吃了,把盘子抹得亮光光的。自从在圣伊格内斯一家车站食堂喝了杯咖啡、吃了客火腿三明治以来,他还没吃过东西。这是段非常美好的经历。他曾经这样饿过,但当时没法满足食欲。他原可以随他高兴,几小时前就扎营的。这条河边多的是宿营的好地点。不过这样才美啊。
    尼克在烤架下面塞进两大片松木。火头窜上来了。他刚才忘了舀煮咖啡用的水。他从包裹里取出一只折叠式帆布提桶,一路下山,跨过草场的边缘,来到河边。对岸给蒙在一片白雾中。他在岸边跪下,把帆布提桶浸在河里,觉得草又湿又冷。提桶鼓起了,被流水着力地拖动着。水冷得象冰。尼克把提桶漂洗了一下,装满了水拎到宿营地。离开了河流,水不那么冷了。
    尼克又敲进一枚大钉,把装满水的提桶挂在上面。他把咖啡壶舀了半壶水,又加了一些木片在烤架下的火上,然后放上咖啡壶。他不记得自己是用什么方法煮咖啡的了。他只记得曾为此跟霍普金斯争辩过,但是不记得自己到底赞成用哪种方法了。他决定让咖啡煮沸。他想起来了,这正是霍普金斯的办法。他过去跟霍普金斯什么事情都要争论。他等咖啡煮沸的当儿,开了一小听糖水杏子。他喜欢开听子。他把听中的杏子全倒在一只白铁杯里。他注视着火上的咖啡,喝着杏子的甜汁,起先小心地喝,免得溢出杯来,然后若有所思地喝着,吮吸着杏子,然后咽下肚去。它们比新鲜杏子好吃。
    他望着望着,咖啡煮开了。壶盖被项起来,咖啡和渣子从壶边淌下来。尼克把壶从烤架上取下。这是霍普金斯的胜利。他把糖放在刚才吃杏子用的空杯子里,倒了一些咖啡在里面,让它冷却。咖啡壶太烫,不好倒,他就用他的帽子来包住壶柄。他根本不想让帽子浸在壶里。反正倒第一杯时不能这样。应该一直到底采用霍普金斯的办法。霍普应该得到尊重。他是个十分认真的咖啡爱好者。他是尼克认识的最最认真的人。不是庄重,是认真。这是好久以前的事。霍普金斯讲起话来嘴唇不动。他当年打马球来着。他在得克萨斯州赚到了几百万元。他当初借了车钱上芝加哥,那时电报来了,说他的第一口大油井出油了。他原可以拍电报去要求汇钱的,但这样就太慢了。他们管霍普的女朋友叫金发维纳斯。霍普不在意,因为她并不真正是他的女朋友。霍普金斯十分自负地说过,谁也不能拿他的真正的女朋友开玩笑。他是有理的。电报来到时,霍普金斯已经走了。他在黑河边。过了八天,电报才送到他手里。霍普金斯把他的二二口径的科尔特牌自动手枪送给了尼克。他把照相机送给比尔。这是作为对他的永久纪念的。他们打算下一个夏天再一起去钓鱼。这个吸毒鬼发了财。他要买一条游艇,大家一起沿着苏必利尔湖的北岸航行。他容易冲动,但很认真。他们彼此说了再见,大家都感到不是滋味。这次旅行给打消了。他们没有再见过霍普金斯。这是好久以前在黑河边发生的事。
    尼克喝了咖啡,这按照霍普金斯的方式煮的咖啡。这咖啡很苦。尼克笑了。这样来结束这段故事倒很好。他的思想活动起来了。他知道可以把这思路切断,因为他相当累了。他扑掉壶中的咖啡,把壶抖抖,让咖啡渣掉在火里。他点上一支香烟,走进帐篷。他脱掉鞋子和长裤,坐在毯子上,把鞋子卷在长裤中当枕头,钻进毯子下。
    穿过帐篷的开口处,他注视着火堆的光,这时夜风正朝火堆在吹。夜很宁静。沼地寂静无声。尼克在毯子下舒适地伸展身子。一只蚊子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尼克坐起身,划了一根火柴。蚊子躲在他头顶的帆布帐篷上。尼克把火柴刷的朝上伸到它身上。蚊子在火中发出嘶的一声,叫人听来满意。火柴熄了。尼克又盖上毯子躺下来。他翻身侧睡,闭上眼睛。他昏昏欲睡。他觉得睡意来了。他在毯子下蜷起身子,就入睡了。

    早上,太阳出来了,帐篷里开始热起来。尼克从帐篷开口处的蚊帐纱下爬出来,观看晨光。他爬出来时,摸到小草湿漉漉的。他手里拿着长裤和鞋子。太阳刚从小山后爬上来。面前是草场、河流和沼地。河对面沼地边的绿草地上长者些白桦树。
    河水在清晨显得清澈,滑溜地飞速流着。下游约莫两百码的地方,有三根圆木横搁在流水上,从这岸一直到彼岸。它们使被拦在后面的河水又清又深。尼克看着的当儿,有只水貂从圆木上跨过河去,钻进沼地。尼克很兴奋。他被这清晨和河流弄得很兴奋。他心情实在太慌忙,不想吃早饭,但他知道必须吃。他生了一小堆火,放上咖啡壶。
    水在壶中煮着,他拿了一只空瓶子,从高地边下坡走到草场上。草场被露水弄湿了,尼克想趁太阳尚未把草晒干前捉些蚁蜢当鱼饵。他找到了许许多多好蚁蜢。它们躲在草茎下面。有时候它们依附在草茎上。它们很冷,被露水弄湿了,要等太阳晒热了身子才能蹦跳。尼克把它们捡起来,专门挑中等大小的褐色蚁蜢,放在瓶子里。他把一根圆木翻过来,就在它一边的底下有几百只蚁蜢。那是个蚁蜢的寓所。尼克把约莫五十只中等大小的褐色蚁蜢放在瓶子里。他一只只捡起时,其他的蚁蜢给阳光晒热了,开始跳走。它们边跳边飞。它们先飞了一段路,就平息下来,保持了僵直的姿势,仿佛死去了。
    尼克知道,等他吃罢早饭,它们就会和平时一般活跃。如果草上没有露水,他得花上一整天工夫才能抓到一满瓶好蚁蜢,而且用他的帽子猛扑上去,免不了会压死好多。他在河里洗了手。然后他走到帐篷前。蚁蜢已经在草丛间僵直地蹦跳了。瓶子给阳光晒热了,它们在里面一起蹦着。尼克塞上一截松枝,当作瓶塞。它正好塞住了瓶口,这样蚁蜢没法跳出来,同时有足够的空气流通。
    他曾把圆木翻回原处,知道每天早晨可以在那儿抓到蚁蜢。
    尼克把装满了蹦跳着的蚁蜢的瓶子放在一棵松树的树身前。他迅速地用水和着一些荞麦面,搅得很均匀,用量是一杯面加一杯水。他放了一把咖啡在壶里,从罐子里舀出一块牛油,轻轻放在滚烫的煎锅里,弄得毕剥作响。他把荞麦糊滑溜地倒进这冒烟的煎锅。它象岩浆般扩散开来,牛油清脆地卜卜发响。荞麦饼的四周变得硬起来,然后发黄,然后发脆。表面上慢慢起泡,出现气孔。
    烤好了饼,尼克在煎锅上重新涂上牛油。他把剩下的面糊全倒上去。又做成了一块大煎饼,还有一块小一点儿的。
    尼克吃了一块大煎饼和那块小一点儿的,上面涂了层果酱。他把第三块饼也涂上了苹果酱,对折了两次,用油纸包好,塞在衬衫口袋里。他把那瓶苹果酱放回在包裹内,切了做两块三明治的面包。
    他从包裹里找出一只大球葱。他把它一切为二,剥去有光泽的外皮。然后他把半只切成一片片,做成了球葱三明治。他把它们用油纸包好,放进卡其衬衫的另一只口袋,扣上钮扣。他把煎锅翻转,搁在烤架上,把加了炼乳而变甜的黄褐色咖啡喝了,然后收拾起宿营的家什。这是个很好的宿营地。
    尼克从皮钓竿袋中取出他的假蝇钓竿,把一节节连接起来,把钓竿袋塞进帐篷。他装上卷轴,把钓丝穿过系线环。在穿的时候,他不得不用两手轮流地握住钓丝,要不然它会靠自身的重量往回溜去。这是根很粗的双股钓丝。尼克好久前花八块钱买来的。它做得很粗,为了可以在空中朝后甩,再笔直而有分量地朝前甩,这样才能把简直没有分量的蝇饵甩进水里。尼克打开放接钩绳的铝匣。接钩绳嵌在湿漉漉的法兰绒衬垫之间。尼克是在朝圣伊格内斯开的火车上,用饮用水冷却瓶里的水把衬垫弄湿的。这些嵌在湿衬垫之间的羊肠接钩绳变得柔软了,尼克解开一根,用一圈细线把它扎在粗钓丝的末梢上。他在接钩绳的另一端安上一个钓钩。这是个小钓钩,很细,富有弹性。
   尼克是把钓竿横在膝上坐着,从钓钩匣中取出这个钓钩的。他把钩丝拉紧,试试那个结打得牢不牢,试试钓竿的弹性。他感到很惬意。他小心从事,不让钓钩钩住他的手指。
    他拔脚朝小河走去,握着钓竿,脖子上挂着那瓶蚁蜢,那是用一根皮带打了个活结系在瓶颈上的。他的抄网挂在腰带的一个钩子上。他肩上搭着只很长的面粉袋,每只角上挽了个结。用绳子挂在肩上。面粉袋拍击着他的大腿。
    身上挂着这么些家什,尼克感到走路有些不便,但是象个行家,感到乐滋滋的。那瓶蚁蜢撞击着他的胸膛。他衬衫口袋里塞满了午餐的吃食和放假蝇的小匣,饱鼓鼓地顶在他身上。
    他跨进小河。他打了一个冷战。他的裤腿紧贴在腿儿上。他感到鞋底踩在砂砾上。冷水使他连连打冷战。
    河水奔流,吮吸着他的腿儿。他跨进去的地方,水没到膝盖以上。他顺着流水涉水而行。砂砾在他鞋底擦过。他低头看看在每条腿下打旋的流水,倒转玻璃瓶,打算捉一只蚁蜢。
    第一只蚁蜢从瓶口一跃,跳到水里。它被在尼克右腿边打旋的水吸了下去,在下游过去一点儿的地方冒出水面。它飞快地扑去,腿儿踢动着。它倏的转了一圈,打破了平滑的水面,就不见了。一条鳟鱼把它吞下了。
    另一只蚁蜢从瓶口探出头来。它的触须抖动着。它正把两只前脚伸出瓶来,准备跳跃。尼克一把抓住它的头,捏着它,把细钓钩穿过它的下巴,一直刺透咽喉直到它肚子最下部的那几个环节。蚁蜢用前脚攥住了钓钩,朝它吐烟草般的汁液。尼克把蚁蜢抛进水里。
    右手握着钓竿,他顺着蚁蜢在流水中的拉力放出钓丝。他用左手从卷轴上解开钓丝,让它没阻挡地溜出去。他还看得见那蚁蜢在流水的细小波浪中。后来就不见了。
    钓丝抽动了一下。尼克把这绷紧的钓丝往回拉。这是第一次上钩的东西。他把这时正在弹跳的钓竿横在流水上,用左手回收钓丝。钓竿被急速地一次次拉弯,那条鳟鱼逆着水流冲击着。尼克知道这是条小东西。他把钓竿一直朝上拉到空中。鱼拉得钓竿朝前弯曲。
    他看见鳟鱼在水中用头和身子猛烈地抽动着,来对抗在河水中不时移动着的钓丝。
    尼克用左手握住钓丝,把正在疲乏地逆着流水撞击的鳟鱼拉到水面上。它的背部斑斑驳驳,颜色象透过清澈的水望见的水底砂砾,它的胁腹在阳光中闪亮。尼克用右胳臂挟住了钓竿,弯下身子,把右手伸进流水。他用湿漉漉的右手抓住了始终在扭动的鳟鱼,解下它嘴里的倒钩,然后把它抛回河里。
    它摇晃不定地停在流水中,然后掉到河底一块石头边。尼克伸手到水里去摸它,胳臂一直浸到起手拐儿。鳟鱼一动不动地待在流动的河水中,躺在河底砂砾上的一块石头边。尼克的手指一碰到它,感到它在水下又滑又凉,它就溜走了,溜到了河底另一边的阴影里。
    它没问题,尼克想。它不过是疲乏罢了。
    他刚才先弄湿了手才去摸那鳟鱼,这样才不致抹掉那一薄层覆盖在鱼身上的黏液。如果用干手去摸鳟鱼,那摊被弄掉黏液的地方就会被一种白色真菌所感染。好多年前,尼克曾到人头济济的小溪边钓鱼,前前后后都是用假蝇钓鱼的人,他曾一再看到身上长满毛茸茸的白色真菌的死鳟鱼,被水冲到石头边,或者肚子朝天,浮在水潭里。尼克不喜欢跟别人在河边一起钓鱼。除非同你自己是一伙中的,他们总使人扫兴。
    他朝下游涉水前进,流水没过他的膝盖,他穿过在小河上那几根圆木上游的五十码浅水。他没有在钓钩上重新安上鱼饵。他明知道在浅水里可以钓到小鳟鱼,但他不想要。一天的这个时候,浅水里根本没有大鳟鱼。
    这时冷冷的河水陡得没上了他的大腿。前面就是被圆木拦住的平坦的水面。水又平坦又乌黑;左面是那起草场的下缘;右面是沼地。
    尼克在流水中把身子向后仰,从瓶里取出一只蚁蜢。他把蚁蜢穿上钓钩,为了求得好运,朝它唾了一口。跟着他从卷轴上拉出几码钓丝,把蚁蜢抛在面前湍急、乌黑的水面上。蚁蜢朝圆木跳去,接着钓丝的分量把这钓饵拉到了水面下。尼克右手握住钓竿,从手指间放出钓丝。
    钓丝给拉出了一大截。尼克猛拉了一下钓丝,钓竿动荡起来,出现了险象,几乎弯成了九十度,钓丝绷紧了,露出在水面上,绷紧了,给沉重、危险而持续地扯紧了。如果拉力越来越大,接钩绳就会断裂,尼克感到这时刻快到来了,就放松了钓丝。
    钓丝飞速地朝外溜,卷轴上的棘轮吱吱的响。太快了。尼克没法控制这钓丝,它飞速地往外溜,随着钓丝朝外滑去,卷轴的声音越发尖利了。
    卷轴的轴心露出来了,尼克紧张得心跳都快停止了,在没上大腿的冰冷的水里朝后仰着身子,用左手使劲卡住了卷轴。把大拇指伸进这卷轴的外壳,真不对劲儿。
    随着他用力一揿,钓丝陡的给拉得硬邦邦的,于是在圆木的另一边,一条大鳟鱼高高地跳出水来。等它一跳起来,尼克就把钓竿的末梢朝下一沉。随着他放低末梢来减少紧张程度,他感到拉力最大的时刻来到了;绷得太紧啦。当然,那段接钩绳断了。当钓丝完全失去了弹性,离开了水面,变得硬邦邦的时候,这种感觉是错不了的。跟着它变得松弛了。
    尼克嘴里发干,心情消沉,把钓丝收绕在卷轴上。他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鳟鱼,分量很沉,力气大得拉不住,再说,它跳起来时露出的个头多大啊。它看上去象鲑鱼般宽阔。
尼克的手发着抖。他慢慢地收绕着钓丝。刺激性实在太大了。他依稀感到有点恶心,好象还是坐下来的好。
    接钩绳在系钓钩的地方断了。尼克把它握在手里。他想到那条鳟鱼在河底某处地方,正在砂砾上稳住了身子,在天光达不到的深处,那些圆木的下面,嘴里叼着钓钩。尼克知道这鳟鱼的牙齿会咬断钓钩上的那段系线。钓钩本身会嵌进它的颌部。他可以打赌,这鳟鱼一定起昏了。凡是这样大小的鱼都会起昏。这是条鳟鱼啊。它给牢牢地钓住啦。象石头般牢固。它逃走以前,拉上去就象拉着一块石头。上帝啊,这是条大鱼。上帝啊,它是我听说过的最大的鱼了。
    尼克攀登到草场上,站住了,水从他裤腿上和鞋子里淌下来,他的鞋子格喳格喳地响。他走到圆木边坐下来。他绝对不想急于思考眼下的感受。
    他把脚趾在鞋中的水里扭动着,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支烟。他点上了烟,把火柴扔在圆木下湍急的流水中。火柴在急流中旋转着,一条小鳟鱼冒出水面来啄它。尼克哈哈大笑。他要抽完这支烟再说。
    他坐在圆木上,抽着烟,在阳光里晒干裤腿,太阳晒得他背脊很暖和,前面的河边浅滩钻进树林,弯弯曲曲地进入树林,望着这些浅滩,闪闪发亮的阳光,被水冲得很光滑的大石块,河边的雪松和白桦树,被阳光晒暖的圆木,光滑可坐,没有树起,摸上去很古老;失望的感觉慢慢儿从他心头消失了。这种失望之感是在使他肩膀发痛的刺激袭来之后猛地出现的,现在慢慢儿消失了。眼下没问题了。钓竿搁在圆木上,尼克在接钩绳上重新系上一个钓钩,把那截羊肠抽紧,使它缩成一个硬结。
   他穿上钓饵,然后捡起钓竿,走到圆木的另一端,准备跨进水中,那儿水并不太深。圆木的下面和另一面是一个深水潭。尼克绕过沼地附近的浅滩,一直走到浅水河床上。
左面,草场尽头而树林开始的地方,有棵给连根拔了起来的大榆树。它是在一场暴风雨中倒下的,是朝树林倒下的,树根上凝结着泥土,根株之间长着草,象是河边的一段坚实的岸。河水直冲刷到这棵给拔起的树边。尼克从站着的地方,可以看见流水在浅水河床上冲出的一道道深槽,就象车辙一样。他站着的地方起满了卵石,再过去一点的地方也起满了卵石,还有不少起石;在河流在树根边拐弯的地方,河床是泥灰岩的,而在深水下那一道道槽之间,有绿色的水藻在流水中摇摆。
    尼克把钓竿甩到肩后,再朝前甩,钓丝就朝前一弯,把蚁蜢投在一道深槽的水藻间。一条鳟鱼咬住了饵,尼克把它钓住了。
    尼克把钓竿远远地伸向被拔起的树,在流水里起溅着朝后退,那鳟鱼上下颠簸着,钓竿灵活地一次次朝下弯,他一步步地把鳟鱼从水藻间安全地拉到开阔的湖面上。握住了逆着流水上下灵活晃动的钓竿,尼克把鳟鱼往回拉。他性急慌忙地拉着,不过总是有成效,这有弹性的钓竿顺从着这一次次的猛拉,有时候在水里弹跳着,但是始终在把鱼往回拉。尼克一面猛拉,一面轻巧地朝下游走。他把钓竿举到头顶上,让鳟鱼悬在抄网上面,然后抬起网来。
    鳟鱼沉甸甸地竖在抄网中,网眼间露出了斑驳的背部和银色的胁腹。尼克把它从钓钩上解下来;厚实的胁腹很容易握得住,大下腭突出着,他让这喘息着的鱼滑落到从他肩上直垂到水里的长布袋中。
    尼克逆着水流张开布袋,它灌满了水,很沉。他把它提起来,让底部留在水里,于是水从布袋的两边流出来。在它的底部,那条大鳟鱼在水里活动着。
    尼克朝下游走去。挂在他面前的布袋沉甸甸地浸在水里,拉扯着他的肩膀。
    天气越来越热了,太阳热辣辣地晒在他的脖颈上。
    尼克钓到了一条好鳟鱼。他可不想钓到很多鳟鱼。这里的河道又浅又宽。两岸都长着树木。在午前的阳光中,左岸的树木在流水上投射下很短的阴影。尼克知道每摊阴影中都有鳟鱼。等到下午,太阳朝群山移去后,鳟鱼会待在河道另一边的荫凉的阴影中。
    最最大的鱼会待在靠近河岸的地方。在黑河上你是总能钓到大鱼的。等太阳下了山,它们全都游到外面激流中去。太阳下山前使河水射出一起耀眼的反光,就在此时,你可能在激流中的任何地方使一条大鳟鱼上钩。但是那时简直无法钓鱼,水面耀眼得就象阳光下的一面镜子。当然啦,你可以到上游去钓,可是在黑河或这条河那样的河道上,你不得不逆水吃力地走,而在水深的地方,水会朝你身上直涌。这样大的激流,到上游去钓鱼可并不有趣。
    尼克穿过这浅滩一路朝前走,留意着沿岸可有深水潭。紧靠河边长着一棵山毛榉,所以它的枝桠直垂到河水里。河水回流到树叶下面。这种地方总是有鳟鱼的。
    尼克不大想在那个水潭中垂钓。他肯定知道钓钩会让枝桠钩住。
    水潭看来相当深。他投下蚁蜢,让流水把它送到水下,朝后直送到伸出在水面上的树枝下面。钓丝绷紧了,尼克猛地一拉。鳟鱼着力地折腾着,在树叶和枝桠之间半露出在水面上。钓丝给钩住了。尼克使劲一拉,鳟鱼脱钩了。他把钓钩卷收回来,握在手里,朝河的下游走去。
    前面,紧靠着左岸,有一根大圆木。尼克看出它是空心的;它朝着上游,流水滑溜地灌进去,仅仅在它的两边有一小起涟漪。水越来越深了。空心圆木的顶面是灰色和干燥的。它部分在阴影里。
    尼克拔出装蚁蜢的瓶子的木塞,有一只蚁蜢附着在上面。他把它捡起,穿在钓钩上,然后甩出去。他把钓竿远远地伸出去,这一来,这只在水面上的蚁蜢就起到流进空心圆木的那股水流中去了。尼克把钓竿放低,蚁蜢起进去了。钓钩给重重地咬住了。尼克甩动钓竿来对抗这股拉力。他感到好象钩住了圆木本身,只是有一点不同,钓竿上有着在弹跳的感觉。
    他竭力强迫这鱼进入水流中。它沉甸甸地顺从了。
    钓丝松弛下来,尼克以为这鳟鱼逃掉了。随后他看见了它,很近,正在水流中,摇晃着脑袋,想甩掉钓钩。它的嘴给钳住了。它正在清澈的水流中使劲挣脱钓钩。
    尼克用左手把钓丝绕成一圈圈往回收,挥起钓竿使钓丝绷紧,想法把鳟鱼朝那抄网拉,可是它好象跑了,看不见了,钓丝上下抖动着。尼克逆着流水跟它搏斗,让它随着钓竿的弹跳在水中砰砰地撞击着。他把钓竿移到左手,朝上游缓缓地拉那鳟鱼,把它提起在空中,让它在钓竿下挣扎着,然后把它朝下放进抄网。他从水里提起抄网,它沉重地待在滴着水的网里,弯成个半圆形,他把它从钓钩上解下来,轻轻放进布袋。
    他张开袋口,低头看这两条大鳟鱼鲜龙活跳地待在袋中的水里。
    尼克穿过越来越深的河水,走到那根空心圆木前。他从头上褪下布袋,底部从水里给提上来时,鳟鱼拍打着,他接着把布袋挂在身上,让鳟鱼深深地待在水里。然后他爬上圆木,坐下了,水从他裤腿和靴上淌到河里。他搁下钓竿,把身子移到圆木背阴的那一端,从口袋里拿出三明治。他把三明治浸在冷水内。流水把一些面包屑带走了。他吃掉了三明治,拿帽子舀满了水来喝,水从他喝的地方的旁边溢出来。
    坐在阴影里的圆木上,很是凉快。他掏出一支香烟,划了一根火柴。火柴掉在灰色的圆木上,烧出一小道凹痕。尼克探身到圆木的一边,找到一块坚硬的地方,划着了火柴。他坐着抽烟,注视着河流。
    前面的河道变得窄了,伸进一起沼地。河水变得又起又深,沼地里长着雪松,看上去很严实,它们的树干靠拢在一起,枝桠密密层层。要步行穿过这样一片沼地是不可能的。枝桠长得真低啊。你简直得起伏在地上才能挪动身子。你没法在树枝之间硬冲过去。这该是为什么住在沼地里的动物都生来就在地上爬行的原因吧,尼克想。
    他想,但愿自己带了些书报来。他很想读些东西。他不想继续向前走进沼地。他朝河的下游望去。一棵大雪松斜跨着河面,从这岸一直到彼岸。再过去,河道流进了沼地。
    尼克不想眼下就走进沼地。两面腋窝下的水越来越深了,他不主张涉这深水前进,走到钓到了大鳟鱼也没法拿上岸的地方。在沼地里,两岸光秃秃的,巨大的雪松在头顶上会聚在一起,阳光照不进来,只有一些斑驳的光点;在湍急的深水里,在半明不暗的光线中,钓鱼会是可悲的。在沼地里钓鱼,是桩可悲的冒险行动。尼克不想这样干。他今天不想再朝下游走了。
    他掏出折刀,打开了插在圆木上。跟着他提起布袋,伸手进去,拿出一条鳟鱼。它在他手里鲜龙活跳的,很难握住,但他捏住了近尾巴的地方,朝圆木啪的打去。鳟鱼抖了一下,就不动了。尼克把它搁在圆木上的阴影里,用同样方法甩断了另一条鱼的脖子。他把它们并排放在圆木上。它们是很好的鳟鱼。
    尼克把它们开膛,从肛门一直开到下腭。全部内脏、鱼鳃和舌头被整个儿取出了。两条都是雄的;灰白色的长条生殖腺,又光滑又洁净。全部内脏又洁净又完整地被挖出来了。尼克把这些抛在岸上,让水貂来觅食。
    他把鳟鱼在河水中洗干净。他把它们背脊朝上放在水中,它们看上去很象是活鱼。它们的血色尚未消失。他洗净了双手,在圆木上擦干。他然后把鳟鱼摊在圆木上的布袋上,把它们卷在里面,扎好,放进抄网。他的折刀还竖立着,刀刃插进了圆木。他把它在木头上擦干净,放进口袋。
    尼克在圆木上站起身,攥着钓竿,把沉甸甸的抄网挂在肩上,然后跨进水里,溅着水朝岸边走。他爬上河岸,穿进树林,朝高地走去。他在回宿营地去。他回头望望。河流在林子里隐约可见。往后到沼地去钓鱼的日子多着呢。
作者: 冯与蓝    时间: 2009-12-14 20:32
尼克的故事,喜欢,这个系列都喜欢
作者: 陈树泳    时间: 2009-12-14 22:44
我也喜欢海明威的短篇。
作者: 我是美工    时间: 2009-12-15 11:55
<大双心河>是我最喜欢的尼克的故事
作者: 我是美工    时间: 2009-12-15 11:59
印第安人营地   海明威  

    又一条划船拉上了湖岸。两个印第安人站在湖边等待着。
    尼克和他的父亲跨进了船梢,两个印第安人把船推下水去,其中一个跳上船去划桨。乔治大叔坐在营船的尾部。那年轻的一个把营船推下了水,随即跳进去给乔治大叔划船。
    两条船在黑暗中划出去。在浓雾里,尼克听到远远地在前面传来另一条船的桨架的声响。两个印第安人一桨接一桨,不停地划着,掀起了一阵阵水波。尼克躺倒下去,偎在父亲的胳膊里。湖面上很冷。给他们划船的那个印第安人使出了大劲,但是另一条船在雾里始终划在前面,而且越来越赶到前面去了。
    '上哪儿去呀,爸爸?'尼克问道。
    '上那边印第安人营地去。有一位印第安妇女病势很重。'
    '噢,'尼克应道。
    划到海湾的对岸,他们发现那另一条船已靠岸了。乔治大叔正在黑暗中抽雪茄烟。那年轻的印第安人把船推上了沙滩。乔治大叔给两个印第安人每人一支雪茄烟。
    他们从沙滩走上去,穿过一片露水浸湿的草坪,跟着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走,他手里拿一盏提灯。接着他们进入了林子,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走去,小道的尽头就是一条伐木的大路。这条路向小山那边折去,到了这里就明亮得多,因为两旁的树木都已砍掉了。年轻的印第安人立停了,吹灭了提灯,他们一起沿着伐木大路往前走去。
    他们绕过了一道弯,有一只狗汪汪地叫着,奔出来。前面,从剥树皮的印第安人住的棚屋里,有灯光透出来,又有几只狗向他们扑过来了。两个印第安人把这几只狗都打发回棚屋去。最靠近路边的棚屋有灯光从窗口透射出来。一个老婆子提着灯站在门口。
    屋里,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印第安妇女。她正在生孩子,已经两天了,孩子还生不下来。营里的老年妇女都来帮助她、照应她。男人们跑到了路上,直跑到再听不见她叫喊的地方,在黑暗中坐下来抽烟。尼克,还有两个印第安人,跟着他爸爸和乔治大叔走进棚屋时,她正好又尖叫起来。她躺在双层床的下铺,盖着被子,肚子鼓得高高的。她的头侧向一边。上铺躺着她的丈夫。三天以前,他把自己的腿给砍伤了,是斧头砍的,伤势很不轻。他正在抽板烟,屋子里一股烟味。
    尼克的父亲叫人放些水在炉子上烧,在烧水时,他就跟尼克说话。
    '这位太太快生孩子了,尼克,'他说。
    '我知道,'尼克说。
    '你并不知道,'父亲说。'听我说吧。她现在正在忍受的叫阵痛。婴孩要生下来,她要把婴孩生下来。她全身肌肉都在用劲要把婴孩生下来。方才她大声叫就是这么回事。'
    '我明白了,'尼克说道。
    正在这时候,产妇又叫了起来。
    '噢,爸爸,你不能给她吃点什么,好让她不这么叫吗?' 尼克问道。
    '不行,我没有带麻药,'他的父亲说道。'不过让她去叫吧,没关系。我听不见,反正她叫不叫没关系。'
    那做丈夫的在上铺翻了个身面向着墙壁。
    厨房间里那个妇女向大夫做了个手势,表示水热了。尼克的父亲走进厨房,把大壶里的水倒了一半光景在盆里。然后他解开手帕,拿出一点药来放在壶里剩下的水里。
    '这半壶水要烧开,'他说着,就用营里带来的肥皂在一盆热水里把手洗擦了一番。尼克望着父亲的满是肥皂的双手互相擦了又擦。他父亲一面小心地把双手洗得干干净净,一面说道:
    '你瞧,尼克,按理说,小孩出生时头先出来,但有时却并不这样。不是头先出来。那就要给大家添不少麻烦了。说不定我要给这位女士动手术呢。等会儿就可以知道了。'
    大夫认为自己的一双手已经洗干净了,于是他进去准备接生了。
    '把被子掀开好吗,乔治?'他说。'我最好不碰它。'
    过一会儿,他要动手术了。乔治大叔和三个印第安男人按住了产妇,不让她动。她咬了乔治大叔的手臂,乔治大叔说:'该死的臭婆娘!'那个给乔治大叔划船的年轻的印第安人听了就笑他。尼克给他父亲端着盆,手术做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父亲拎起了孩子,拍拍他,让他透过气来,然后把他递给了那个老妇人。
    '瞧,是个男孩,尼克,'他说道。'做个实习大夫,你觉得怎么样?'
    尼克说,'还行。'他把头转过去,不敢看他父亲在干什么。
    '好吧,这就可以啦,'他父亲说着,把什么东西放进了盆里。
    尼克看也不去看一下。
    '现在,'他父亲说,'要缝上几针,看不看随便你,尼克。我要把切开的口子缝起来。'
    尼克没有看。他的好奇心早就没有了。
    他父亲做完手术,站起身来。乔治大叔和那三个印第安男人也站立起来。尼克把盆端到厨房去。
    乔治大叔看看自己的手臂。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想起什么,笑了起来。
    '我要在你那伤口上放些过氧化物,乔治,'大夫说。
    他弯下腰去看看印第安产妇,这会儿她安静下来了,她眼睛紧闭,脸色灰白。孩子怎么样,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一清早我就回去,'大夫站起身来说。'到中午时分会有护士从圣依格那斯来,我们需要些什么东西她都会带来。'
    这当儿,他的劲头来了,喜欢说话了,就象一场比赛后足球运动员在更衣室里的那股得意劲儿。
    '这个手术真可以上医药杂志了,乔治,'他说。'用一把大折刀做剖腹产手术,再用九英尺长的细肠线缝起来。'
    乔治大叔靠墙站着,看着自己的手臂。
    '噢,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没错的。'他说道。
    '该去看看那个洋洋得意的爸爸了。在这些小事情上做爸爸的往往最痛苦,'大夫说。'我得说,他倒是真能沉得住气。'
    他把蒙着那个印第安人的头的毯子揭开来。他这么往上一揭,手湿漉漉的。他踏着下铺的床边,一只手提着灯,往上铺一看,只见那印第安人脸朝墙躺着。他的脖子贴两个耳根割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直冒,使躺在床铺上的尸体全汪在血泊里。
    他的头枕在左臂上。一把剃刀打开着,锋口朝上,掉在毯子上。
    '快把尼克带出棚屋去,乔治,'大夫说。
    其实用不到多此一举了。尼克正好在厨房门口,把上铺看得清清楚楚,那时他父亲正一手提着灯,一手把那个印第安人的脑袋轻轻推过去。
    父子两个沿着伐木道走回湖边的时候,天刚刚有点亮。
    '这次我真不该带你来,尼克,'父亲说,他做了手术后的那种得意的劲儿全没了。'真是糟透了--拖你来从头看到底。'
    '女人生孩子都得受这么大罪吗?'尼克问道。
    '不,这是很少见、很少见的例外。'
    '他干吗要自杀呀,爸爸?'
    '我说不出,尼克。他这人受不了一点什么的,我猜想。'
    '自杀的男人有很多吗,爸爸?'
    '不太多,尼克。'
    '女人呢,多不多?'
    '难得有。'
    '有没有呢?'
    '噢,有的。有时候也有。'
    '爸爸?'
    '是呀。'
    '乔治大叔上哪儿去呀?'
    '他会来的,没关系。'
    '死,难不难?爸爸?'
    '不,我想死是很容易的吧。尼克。要看情况。'
    他们上了船,坐了下来,尼克在船梢,他父亲划桨。太阳正从山那边升起来。一条鲈鱼跳出水面,在水面上弄出一个水圈。尼克把手伸进水里,让手跟船一起在水里滑过去。清早,真是冷飕飕的,水里倒是很温暖。
    清早,在湖面上,尼克坐在船梢,他父亲划着船,他满有把握地相信他永远不会死。


玉澄  译
作者: 我是美工    时间: 2009-12-15 12:02
本帖最后由 我是美工 于 2009-12-15 12:05 编辑

医生夫妇   海明威
   

    迪克.博尔顿从印第安营地来替尼克的父亲锯木材。他和儿子埃迪和另一个叫比利.泰布肖的印第安人。他们走出林子,从后门进来,埃迪扛着长长的横锯。他走路时锯子就在肩上啪嗒啪嗒发出乐声。比利.泰布肖带着两把活动大铁钩。迪克挟着三把斧子。
    他转身关上院门。那三个径自走在他头里,直奔湖岸而去,木头就掩埋在岸边沙滩里。
    这些木头原是'魔法'号轮船拖运到湖边工厂里来,从大筏堰丢失的。木头漂流到沙滩上来,要是没碰上什么事,'魔法'号上的水手迟早会乘一条划子,顺着湖岸划来,找到木头,用带环的铁钉钉住每根木头的端头,然后把木头拖到湖面上,做一个新的筏堰。不过伐木工兴许不会来找木头,因为区区几根木头犯不着出动水手来捞取。要是没人来捞,这些木头就会泡足水,在沙滩里烂掉。
    尼克的父亲一直以为总会这么着,才雇了印第安人从营地来替他用横锯锯断木头,再用楔子把木头劈开做木材和敞口壁炉用的柴禾。迪克.博尔顿绕过小屋,向湖边走去。有四大根山毛榉木头几乎掩埋在沙滩里。埃迪将锯子一个把手挂在一棵树的树叉上。迪克在小小的码头上把三把斧子放下。迪克是个混血儿,湖边一带不少庄稼人都认为他其实是个白人。他很懒,不过一干起活来,还是一把好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嚼烟来,嚼了一口,就用奥杰布华语对埃迪和比利.泰布肖说话。                                                                     他们用活动铁钩扎进一根木头,使劲转动,想把木头从沙滩里松开。他们把浑身力量都压在铁钩杆上。木头在沙滩里松动了。迪克.博尔顿对尼克的父亲回过头来。
    '我说啊,医生,'他说,'你偷了好大一批木材啊。'
    '别那么说,迪克,'医生说,'这是冲上岸来的木头。'
    埃迪和比利.泰布肖把木头从湿沙里摇出来,滚到水里去。
    '把木头放在水里,'迪克.博尔顿大喝一声道。
    '你干吗这样?'医生问道。
    '洗一洗。把沙土洗掉才好锯呢。我倒要看看这木头是谁的,'迪克说。
    木头就在湖水里飘荡。迪克和比利.泰布肖身子靠着活动铁钩,在日头底下直淌汗。迪克跪在沙地里,瞧着木头顶端上过秤人的锤印。
    '原来是怀特-麦克纳利的,'他说着站起身,掸掉裤膝上的沙土。
    医生很不安。
    '那你最好别锯了,迪克,'他不耐烦地说。
    '别发火啊,医生,'迪克说。'别发火。我可不管你偷谁的。这不关我的事。'
    '你要是认为木头是偷来的,就让它去,带着你的工具回营地去吧,'医生说。他的脸红了。
    '别急啊,医生,'迪克说。他把烟草汁唾在木头上,烟草汁一滑,滑在水里冲淡了。'你我都清楚这是偷来的。跟我不相干。'
   '得了。你要是认为木头是偷来的,那就拿着家伙滚吧。'
    '喂喂,医生--'
    '拿着家伙滚吧。'
    '听我说,医生。'
    '你要是再叫我一声医生,我就敲断你的狗牙,叫你咽下去。'
    '啊,不,谅你不敢,医生。'
    迪克.博尔顿瞧着医生。迪克是个大个儿。他知道自己个儿多大。他乐意打架。他高兴。埃迪和比利.泰布肖身子靠在活动铁钩上面,瞧着医生。医生嚼着下唇的胡子,瞧着迪克.博尔顿。然后他转身就朝山上小屋走去。他们看他背影就知道他多火了。他们全都目送他上山,走进小屋里去。
    迪克说了一句奥杰布华语,埃迪笑了,可是比利.泰布肖神色非常严肃。他不懂英语,但吵架时他一直在卖力干活。他身子肥胖,只有几根胡子,像个中国佬。他操起两把活动铁钩。迪克捡起斧子,埃迪从树上摘下锯子。他们动身了,走过小屋,走出后门,进了树林。迪克让院门开着。比利.泰布肖回身把门拴住。他们穿过树林走掉了。
    医生在小屋里,坐在房里床上,看见大书桌旁地板上有一堆医学杂志。这些杂志还包着没拆封。他一看就火了。
    '你不是回来工作吧,亲爱的?'医生太太房里拉上百叶窗,她正躺着,顺口问道。
    '不!'
    '出什么事了?'
    '我跟迪克.博尔顿吵了一架。'
    '哦,'太太说。'但愿你没动肝火,亨利。'
    '没,'医生说。
    '记住,克己的人胜过克城的人,'他太太说。她是个基督教科学派。她的《圣经》,她那本《科学与健康》和《季刊》就放在暗洞洞的房里床边桌上。
    她丈夫不答腔。这会儿他正坐在床上,擦着猎枪。他推上装满沉甸甸、黄澄澄子弹的弹夹,再抽了出来,子弹都撒在床上。
    '亨利,'他太太喊道。停顿了片刻。'亨利!'
    '嗯,'医生说。
    '你没说过什么惹博尔顿生气的话吧?'
    '没有,'医生说。
    '那有什么烦心的事,亲爱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跟我说说,亨利。请你别瞒住我什么事。究竟烦什么?'
    '说起来,我治好迪克老婆的肺炎,他欠了我一大笔钱,我想他存心吵上一架,这样就用不着干活来抵债了。'
    他太太不作声。医生用一块破布仔细擦着枪。他把子弹推回去,顶住弹夹的弹簧。他把枪搁在膝上坐着。他很喜欢这支枪。一会儿他听到太太在暗洞洞的房里的说话声。
    '亲爱的,我倒认为,我真的认为,谁也不会真的做出那种事。'
    '是吗?'医生说。
    '是的。我真的不信哪个人会存心做出那种事。'
    医生站起身,把猎枪放在镜台后面的墙角里。
    '你出去吗,亲爱的?'他太太说。
    '我想去走走,'医生说。
    '亲爱的,你要是看见尼克,请你跟他说妈妈要找他,行吗?'他太太说。
    医生出去,走到门廊上。顺手砰的关上身后的纱门。关上门时他听见太太倒抽口气。
    '对不起,'他在拉上百叶窗的窗户外说。
    '没事儿,亲爱的,'她说。
    他冒着暑热,走出院门,沿着小径,走进铁杉树林子里。甚至在这么个大热天里,林子里也是荫凉的。他看见尼克背靠一棵树坐着在看书。
    '你妈要你去看看她,'医生说。
    '我要跟你一起去,'尼克说。
    他父亲低头看着他。
    '行啊。那就快走吧,'他父亲说。'把书给我。我把它放在口袋里。'
    '我知道黑松鼠在哪儿了,爹,'尼克说。
    '好吧,'他父亲说。'咱们就到那儿去吧。'
作者: 冯与蓝    时间: 2009-12-15 12:28
印第安人营地,这是尼克故事里面本人最喜欢的一个……
作者: 我是美工    时间: 2009-12-15 12:35
我猜到了
作者: 匿名    时间: 2009-12-15 18:02
拳击家   海明威
   
    尼克一骨碌站起身。居然一点没事。他抬头望着路轨,目送末节货车拐过弯,开得看不见灯光。路轨两边都是水,落叶松全浸在水中。
    他摸摸膝盖。裤子划破了,皮肤也擦破了。两手都擦伤了,指甲里都嵌着沙子和煤碴。他走到路轨另一边,沿着小草来到水边洗洗手。他在凉水里仔细洗着,把指甲里的污垢洗净。他蹲了下来,洗洗膝盖。
    这个扳闸工真是混帐东西。他早晚总有一天要找到那家伙。叫那家伙再领教领教他的厉害。那家伙的办法好妙啊。
    '来啊,小子,'那家伙说道。'我给你看样东西。'他上当了。这玩笑开得实在够呛。下回他们休想再这样。
    '来啊,小子,我给你看样东西。'正说着訇的一下,他双手双膝就磕在路轨旁边了。
    尼克揉揉眼睛。肿起了一个大疙瘩。眼圈准保发青了,已经感到痛了。扳闸工那个混帐小子!
    他用手指摸摸眼睛上的肿块。哦,还好,只不过一只眼圈发青罢了。他总共就受这么点伤。这代价还算便宜。他希望能看到自己的眼睛。可是水里照不出来。天又黑,又是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他在裤子上擦擦手,站起身来,爬上路堤,走到铁轨上来。
    他顺着路轨走去。道碴铺得匀整,走道倒也方便,枕木间铺满黄沙和小石子,路面结实。平滑的路基象条穿越水洼地的堤道通向前。尼克一路向前走着。他得找个落脚点才好。
    刚才货车减速开往沃尔顿交叉站外面的调车场时,尼克就吊到了车上。天刚擦黑,尼克搭的这列货车才开过卡尔卡斯卡。这会儿他一定快到曼斯洛纳了。要在水洼地走三四英里。他就继续踩在枕木间的道碴上,顺着路轨一直走去,水洼地在升起的薄雾里朦朦胧胧。他眼睛又痛,肚子又饿,他不停走着,一直走了好几英里。路轨两旁的水洼地还是一个样。
    前面有座桥。尼克过了桥,靴子踩在铁桥上发出空洞的声音。桥下流水在枕木的缝隙间显得黑糊糊的。尼克踢着一枚松落的道钉,道钉就此滚到水里去了。桥外是群山,耸立在路轨两旁,黑咕隆咚的。在路轨那头,尼克看见有堆火。
    他顺着路轨小心地向火堆走去。这堆火在路轨的一侧,铁道路堤下面。他只看到了火光。路轨穿过一条开凿出来的山路,火光亮处出现一平空地,给树林子遮住了。尼克小心顺着路堤下来,走进树林,穿过树木向火堆走去。这是个山毛榉林子,他穿过林间时,鞋底把掉在地上的坚果踩得嘎吱嘎吱响。火堆就在林边,这会儿很明亮。有个人坐在火堆旁。尼克在树后等着,眼睁睁瞧着。看上去只有一个人。他坐在那儿,双手捧着脑袋,望着火。尼克一步跨了出来,走进火光。
    坐着的那人盯着火。尼克走近他身旁,他还是一动不动。
    '喂!'尼克说道。
    那人抬眼看看。
    '你哪儿弄来个黑眼圈?'他问道。
    '一个扳闸工揍了我一拳。'
    '从直达货车上下来吗?'
    '不错。'
    '我瞧见那孬种来着。大约一个半小时以前他刚路过这儿。他在车平顶上走着,一边甩着胳膊,一边唱歌。'那人说。
    '这个孬种!'
    '他揍你准保感到很舒服,'那人正色道。
    '我早晚要揍他一顿。'
    '多咱等他经过,对他扔石头就得了,'那人劝道。
    '我要找他算帐。'
    '你是条硬汉子吧?'
    '不是,'尼克答道。
    '你们这些小伙子全都是硬汉。'
    '不硬不行啊,'尼克说道。
    '我就是这么说来着。'
    那人瞧着尼克,笑了。在火光下尼克看到他的脸变了相。鼻子是塌下去的,眼睛成了两条细缝,两片嘴唇奇形怪状。尼克没有一下子把这些全看清,他只是看到这人的脸庞长得怪,又毁了形。就象个大花脸。在火光下神色同死尸一样。
    '你不喜欢我这副嘴脸吗?'那人问道。
    尼克不好意思了。
    '哪儿的话,'他说。
    '瞧!'那人脱了帽。
    他只有一个耳朵,牢牢贴在脑袋半边。另一个耳朵只剩下个耳根。
    '看见过这样的长相吗?'
    '没见过,'尼克说道。他看了有点恶心。
    '我受得了。难道你以为我受不了,小伙子?'那人说道。
    '没的事!'
    '他们的拳头落在我身上都开了花,可谁也伤不了我,'那小个儿说道。
    他瞧着尼克。'坐下,'他说道。'想要吃吗?'
    '别麻烦了,'尼克说道。'我要上城里去。'
    '听着!叫我阿德好了,'那人说道。
    '好!'
    '听着。我这人不大对劲,'那小个儿说道。
    '怎么啦?'
    '我是疯子。'
    他戴上帽。尼克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你很正常嘛?'他说道。
    '不,我不好。我是疯子。呃,你发过疯吗?'
    '没。你怎会发疯的?'尼克说道。
    '我不知道,'阿德说。'你一旦得了疯病自己是不知道的。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
    '我就是阿德.弗朗西斯。'
    '不骗人?'
    '你不信?'
    '信。'
    尼克知道这管保错不了。
    '你知道我怎么打败他们的吗?'
    '不知道,'尼克说道。
    '我心脏跳得慢。一分钟只跳四十下。按按脉。'
    尼克拿不定主意。
    '来啊,'那小个儿抓住了他的手。'抓住我手腕子。手指按在脉上。'
    这小个儿的手腕很粗,骨头上的肌肉鼓鼓的。尼克指尖下感到他脉搏跳动很慢。
    '有表吗?'
    '没。'
    '我也没。没个表真不方便,'阿德说道。
    尼克放下他的手腕子。
    '听着。再按一下脉。你数脉搏,我数到六十,'阿德? 弗朗西斯说道。
    尼克指尖摸到缓慢有力的搏动就开始数了。他听到这小个儿大声慢慢数着,一,二,三,四,五......
    '六十,'阿德数完了。'正好一分钟。你听出是几下?'
    '四十下,'尼克说道。
    '一点不错,就是跳不快,'阿德高高兴兴说。
    有个人顺着铁道路堤下来,穿过空地走到火堆边。
    '喂,柏格斯!'阿德说道。
    '喂!'柏格斯应道。这是个黑人的声音。瞧他走路的样子尼克就知道他是个黑人。他正弯着腰在烤火,背对他们站着。他不由直起身子。
    '这是我老朋友柏格斯,他也疯了,'阿德说道。
    '幸会,幸会。你打哪儿来?'柏格斯说道。
    '芝加哥,'尼克说道。
    '那城市好哇。我还没请教你大名呐,'那黑人说。
    '亚当斯。尼克.亚当斯。'
    '他说他从没发过疯,柏格斯,'阿德说道。
    '他运气好,'黑人说。他在火堆旁打开一包东西。
    '柏格斯,咱们多咱才吃饭?'那个职业拳击家问道。
    '马上就吃。'
    '尼克,你饿吗?'
    '饿坏了。'
    '听到吗,柏格斯?'
    '你们说的话我大半都听到。'
    '我问你的不是这话。'
    '嗳。我听到这位先生说的话了。'
    他正往一个平底锅里搁着火腿片。锅烫了,油直响,柏格斯弯下黑人天生的两条长腿,蹲在火边,翻弄火腿,在锅里打了几个鸡蛋,不时翻着面,让蛋浸着热油,免得煎糊了。
    '亚当斯先生,请你把那袋子里的面包切几片下来吧,'柏格斯从火边回过头来说道。
    '好咧!'
    尼克把手伸进袋子里,掏出一只面包。他切了六七。阿德眼巴巴看着他,探过身去。
    '尼克,把你的刀子给我,'他说道。
    '别,别给。亚当斯先生,攥住刀子,'黑人说道。
    那个职业拳击家坐着不动了。
    '亚当斯先生,请你把面包给我,行吗?'柏格斯要求道。尼克就把面包递给他。
    '你喜欢面包蘸火腿油吗?'黑人问道。
    '那还用说!'
    '咱们还是等会儿再说吧。最好等到快吃完了。给!'
    黑人捡起一片火腿,搁在一片面包上,上面再盖个煎蛋。
    '请你把三明治夹好,给弗朗西斯先生吧。'
    阿德接过三明治,张口就吃。
    '留神别让鸡蛋淌下,'黑人警告了一声。'这个给你,亚当斯先生。剩下的归我。'
    尼克咬了一口三明治。黑人挨着阿德坐在他对面。热呼呼的火腿煎蛋味道真美。
    '亚当斯先生真饿了,'黑人说道。那小个儿不吱声,尼克对他慕名已久,知道他是过去的拳击冠军。打从黑人说起刀子的事他还没开过口呢。
    '我给你来一片蘸热火腿油的面包好吗?'柏格斯说道。
    '多谢,多谢。'
    那小个儿白人瞧着尼克。
    '阿道夫.弗朗西斯先生,你也来点吗?'柏格斯从平底锅取出面包给他道。
    阿德不答他的碴,兀自瞧着尼克。
    '弗朗西斯先生?'黑人柔声说。
    阿德不答他的碴,兀自瞧着尼克。
    我跟你说话来着,弗朗西斯先生,'黑人柔声说。
    阿德一个劲地瞧着尼克。他拉下了帽檐,罩住了眼睛。尼克感到紧张不安。
    '你怎么胆敢这样?'他从压低的帽檐下厉声喝问尼克道。
    '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来着?你这个神气活现的杂种。人家没请你,你自己找上门来了,还吃了人家的东西,人家问你借刀子,你倒神气啦。'
    他狠狠瞪着尼克,脸色煞白,眼睛给帽檐罩得差点看不出来。
    '你倒真是个怪人。到底是谁请你上这儿来多管闲事的?'
    '没人。'
    '你说得对极了,没人请你来。也没人请你呆在这儿。你上这儿来,当着我面神气活现的,抽我的雪茄,喝我的酒,说话神气活现。你当我们能容忍你到什么地步?'
    尼克一声不吭。阿德站起身来。
    '老实跟你说,你这个胆小的芝加哥杂种。小心你的脑袋就要开花啦。你听明白了?'
    尼克退后一步。小个儿慢慢向他步步紧逼,拖着脚步走向前去,左脚迈出一步,右脚就紧跟上去。
    '揍我啊。试试看,敢揍吗?'他晃着脑袋。
    '我不想揍你。'
    '你休想就这样脱身。回头就叫你挨顿打,明白吗?来啊,先对我打一拳。'
    '别胡闹了!'尼克说道。
    '行啊,你这个杂种。'
    小个儿两眼望着尼克的脚。刚才他离开火堆的时候,黑人就一直跟着他,这会儿趁他低头望着,黑人稳住身子,照着他后脑勺啪的一下。他扑倒在地,柏格斯赶紧把裹着布的棍子扔在草地上。小个儿躺着,脸埋在草堆里。黑人抱其他,把他抱到火边。他耷拉着脑袋,脸色怕人,眼睛睁着。柏格斯轻轻把他放下。
    '亚当斯先生,请你把桶里的水给我弄来。恐怕我下手重了点儿,'他说道。
    黑人用手往他脸上扑水,又轻轻拉他耳朵。他眼睛才闭上。
    柏格斯站起身来。
    '他没事了。用不着操心。真对不起,亚当斯先生,'他说道。
    '没关系。'尼克低头望着小个儿。他看见草地上的棍子,顺手捡了起来。棍子有个柔韧的把儿,抓在手上倒是得心应手。这是拿旧的黑皮革做的,重的一头裹着手绢。
    '这是鲸骨把儿。如今没人再做这玩意儿了,'黑人笑道。 '我不知道你自卫的能耐怎么样,不管怎么着,我不希望你把他打伤,或是打中他要害,也不希望他打伤你。'
    黑人又笑了。
    '你自己倒把他打伤了。'
    '我知道怎么办。他一点都记不得的。每当他这样发作,我总是只好给他来一下,叫他换换脑筋。'
    尼克兀自低头望着躺在地上的那小个儿,在火光中只见他闭着眼。柏格斯往火里添了些柴禾。
    '亚当斯先生,你不必再为他操心啦。他这模样我以前见得多了。'
    '他怎会发疯的?'尼克问道。
    '噢,原因可多着呐,'黑人在火边答道。'亚当斯先生,来杯咖啡怎么样?'
    他递给尼克一杯咖啡,又把刚才给那个昏迷不醒的人铺在脑袋下的衣服捋捋平。
    '一则,他挨打的次数太多啦。不过挨打只是使他变得头脑有些简单罢了,'黑人呷着咖啡道。'再则,当时他妹妹是他经纪人,人家在报纸上老是登载什么哥哥啊,妹妹啊这一套,还有她多爱她哥哥,他多爱他妹妹啊什么的,后来他们就在纽约结了婚,这下子就惹出不少麻烦来了。'
    '这事我倒记得。'
    '可不。其实他们哪里是什么兄妹啊,根本没影的事,可是就有不少人横竖都看不顺眼,他们纷纷嘀嘀咕咕的,有一天,她就此出走,一去不回了。'
    他喝了咖啡,用淡红色的掌心抹抹嘴。
    '他就这样发疯了。亚当斯先生,你要不要再来点咖啡?'
    '不了,谢谢。'
    '我见过她几回,'黑人接着说道。'她是个很好看的女人。看上去简直跟他象双胞胎。要不是他的脸给揍扁了,他也不难看。'
    他不说了。看来故事讲完了。
    '你在哪儿认识他的?'尼克问道。
    '我在牢里认识他的。打她出走以后,他老是揍人,人家就把他关进牢里。我因为砍伤一个人也坐了牢,'黑人说道。
    他笑了笑,低声说下去:
    '我一见他就喜欢上了,我出了牢,就去看望他。他偏要拿我当疯子,我不在乎。我愿意陪着他,我喜欢见见世面,我再也用不着去偷了。我希望过个体面人的生活。'
    '那你们都干些什么来着?'尼克问道。
    '噢,什么也不干。就是到处流浪。他可有钱呐。'
    '他准保挣了不少钱吧。'
    '可不。不过,他的钱全花光了。要不就是全给人夺走了。她给他寄钱呢。'
    他拨旺火堆。
    '她这个女人真是好极了。'他说。'看上去简直跟他象双胞胎。'
    黑人对这个躺着直喘大气的小个儿细细看着。他一头金发披散在脑门上。那张被打得变相的脸看上去象孩子那样恬静。
    '亚当斯先生,我随时都可以马上叫醒他。不在意的话请你还是趁早走吧。倒不是我不想好好招待你,实在是怕他见到你又惊动了。我又不愿意敲他脑袋,可是碰到他犯病,也只好这么办。我只有尽量别让他见人。亚当斯先生,你不介意吧?得了,别谢我,亚当斯先生。我早就该叫你对他留神了,不过他看上去还喜欢你,我心想这下太可怕了呢。你沿着路轨走两英里就看到城了。人家都管它叫曼斯洛纳。再见吧。我真想留你过夜,可是实在办不到。你要不要带着点火腿面包?不要?你最好带一份三明治吧。'黑人这一番话说得彬彬有礼,声音低沉、柔和。
    '好。那么再见吧,亚当斯先生。再见,一路顺风!'
    尼克离开火堆走了,穿过空地走到铁道路轨上去。一走出火堆范围,他就竖起耳朵听着。只听得黑人低沉柔和的嗓门在说话,就是听不出说些什么。后来又听得小个儿说:'柏格斯,我脑袋好痛啊。'
    '弗朗西斯先生,回头就会好的。你只消喝上这么一杯热咖啡就好了,'黑人的声音在劝慰道。
  尼克爬上路堤,走上路轨。没想到手里还拿着一份三明治,就放进了口袋。趁着路轨没拐进山间,他站在逐渐高起的斜坡上回头望着,还看得见空地上那片火光。
作者: 我是美工    时间: 2009-12-15 18:04
越野滑雪   海明威
  
    缆车又颠了一下就停了。开不过去啦,大雪给风刮得严严实实地积在车道上。冲刷高山裸露表层的狂风把面上的雪刮成一层坚硬的雪壳。尼克正在行李车厢里给滑雪板上蜡,他把靴子塞进靴尖铁夹里,牢牢扣住夹子。他从车厢边跳下,跳在硬邦邦的雪壳上,来一个弹跳旋转就蹲下身子,撑着滑雪杖,一溜烟滑下山坡。
    乔治在下面白雪上时起时落,转眼就落得不见人影了。尼克顺着陡起陡伏的山坡滑下去时,这股冲势加上猛然下滑,把他弄得浑然忘却一切,只觉得身子有一股飞翔、下坠的奇妙感。他挺起身,稍稍来个上滑姿势,一下子他又往下滑,往下滑,冲下最后一个陡峭的长坡,越滑越快,越滑越快,积雪似乎从他脚下纷纷掉落。他一边蹲下身子,几乎坐到滑雪板上,一边尽量把重心放低,只见飞雪犹如沙暴,扑面而来,他知道速度太猛了。但他稳住了。他决不失手摔下来。随即一团被大风刮进坑里的柔软的雪把他绊倒了,滑雪板磕磕绊绊,他接连翻了几个筋斗就动弹不得了,觉得活象只挨了枪子的兔子,两腿交叉,滑雪板朝天翘起,鼻子耳朵里都是雪。
    乔治站在坡下稍远的地方,噼噼啪啪的掸去风衣上的雪。
    '你的姿势真美妙,尼克,'他对尼克大声叫道。'那堆烂糟糟的雪真该死。把我也这样绊了一交。'
    '在峡谷滑雪不知什么生味儿?'尼克仰天躺着,乱踢滑雪板,挣扎站起来。
    '你得靠左滑。因为谷底有堵栅栏,所以飞速冲下去得来个大旋身。'
    '等等再说吧,咱们一起去滑。'
    '不,你赶快先去吧。我想看你滑下峡谷。'
    尼克.亚当斯赶过了乔治,宽阔的背部和金黄的头发上还隐隐有点雪,他的滑雪板开始先侧滑,再一下子猛冲下去,把晶莹的雪糁儿擦得嘶嘶响,随着他在起伏不定的峡谷里时上时下,看起来象浮上来又沉下去。他坚持靠左滑,末了,正当他冲向栅栏时,就紧紧并拢双膝,象拧紧螺旋似的旋转身子,滑雪板向右来个急转弯,扬起滚滚白雪,然后才慢慢减速,跟山坡和铁丝栅栏平行滑驶。
    他抬头看看山上。乔治正屈膝,用外旋身姿势滑下山来;一条腿在前面弯着,另一条腿在后面拖着;滑雪板象虫子的细腿那样荡着,杖尖触到地面,掀起阵阵白雪,最后,他一腿下跪,一腿拖随,整个身子就来个漂亮的右转弯绕了过来,蹲着滑行,双腿一前一后,飞快移动,身子探出,防止旋转,两支滑雪杖象两个光点,把弧线衬托得更突出,一切都笼罩在漫天飞舞的白雪中。
    '我就怕大转身,'乔治说,'雪太深了。你做的姿势真美妙。'
    '我的腿也做不来外旋身,'尼克说。
    尼克用滑雪板把铁丝栅栏最高一股铁丝压低了,乔治就滑了过去。尼克跟他来到大路上。他们沿路屈膝滑行,冲进一片松林。路面结着光亮的冰层,给拖运木料的骡马队弄脏了,染得一片橙红,一片烟黄的。两个人一直沿着路边那片雪地滑行。大路陡的往下倾斜通往小河,然后又笔直上坡。他们在林子里看得见一长排饱经风吹雨打,屋檐低矮的房子。从林子里看,这房子泛黄了。走近一看,窗框漆成绿色。油漆在剥落。尼克用一支滑雪杖把滑雪板的夹子敲松,踢掉滑雪板。
    '咱们还是随身带着滑雪板上去好,'他说。
    他扛着滑雪板,爬上陡峭的山路,边爬边把靴跟的铁钉扎进冰封的立脚点。他听见乔治紧跟在后,一边喘息,一边跺掉靴跟上的雪。他们把滑雪板堆放在客栈墙边,相互掸掉各人裤子上的雪,把靴子蹬蹬干净才走进去。
    客栈里黑古隆咚的。一只大瓷炉在屋角亮着火光。天花板低矮。屋子四边酒渍斑斑的暗黑色桌子后面都摆着光溜溜的长椅。两个瑞士人坐在炉边,一边抽着烟斗,一边喝着两杯混浊的新酒。尼克和乔治脱去茄克衫,在炉子另一边靠墙坐下。隔壁房里的歌声停了,一个围着蓝围裙的姑娘走出门来看看他们想要什么。
    '一瓶西昂酒,'尼克说,'行不行,吉奇?'
    '行啊,'乔治说。'你对酒比我内行。我什么酒都爱喝。'
    那姑娘出去了。
    '没一项玩意儿真正比得上滑雪的吧,'尼克说。'你滑了老长一段路头一回歇下来的时候就有这么个感觉。'
    '嘿,'乔治说。'真是妙不可言'
    那姑娘拿酒进来,他们开来开去打不开瓶塞。最后还是尼克打开了。那姑娘出去,他们听见她在隔壁房里唱德语歌。
    '酒里那些瓶塞渣子没关系,'尼克说。
    '不知她有没有糕点。'
    '咱们问问看。'
    那姑娘进屋,尼克看见她围裙鼓鼓地遮着大肚子。不知她先头进来时我怎么没看见,他心想。
    '你唱什么?'他问她。
    '歌剧,德国歌剧。'她不愿谈论这话题。'你们要吃的话,我们有苹果馅奶酪卷。'
    '她不大客气啊,是不?'乔治说。
    '啊,算了。她不认识咱们,没准儿当咱们拿她唱歌开玩笑呢。她大概是从讲德语的地区来的,呆在这里脾气躁,后来没结婚肚子里就有了孩子,她脾气才躁了。'
    '你怎么知道她没结婚?'
    '没戒指啊。见鬼,这一带的姑娘都是弄大了肚子才结婚的。'
    门开了,一帮子从大路那头来的伐木工人进了屋,在屋里把靴子上的雪跺掉,身上直冒水气。女招待给这帮人送来了三升新酒,他们分坐两桌,抽着烟,不作声,脱了帽,有的背靠着墙,有的趴在桌上。屋外,运木雪橇的马偶尔一仰脖子,铃铛就清脆地丁丁当当响。
    乔治和尼克都高高兴兴。他们两人合得来。他们知道回去还有一大段路程呢。
    '你几时得回学校去?'尼克问。
    '今晚,'乔治答。'我得赶十点四十分从蒙特罗开出的车。'
    '我真希望你能留下,明天咱们就能去滑雪了。'
    '我得上学啊,'乔治说。'哎呀,尼克,难道你不希望咱们能在一起闲逛吗?带上滑雪板,乘上火车,到哪儿滑个痛快,滑好上路,找客栈投宿,再一直穿过奥伯兰,直奔瓦莱,跑遍恩加丁,随身背包里只带修理工具和替换内衣和睡衣,学校啊什么的,统统管他妈的。'
    '对,就那样走遍施瓦兹瓦德。哎呀,好地方啊。'
    '就是你今年夏天钓鱼的地方吧?'
    '是啊。'
    他们吃着苹果馅奶酪卷,喝光了剩酒。
    乔治仰身靠着墙,闭上眼。
    '喝了酒我总是这样感觉,'他说。
    '感觉不好?'尼克问。
    '不。感觉好,只是怪。'
    '我明白,'尼克说。
    '当然,'乔治说。
    '咱们再来一瓶好吗?'尼克问。
    '我不喝了,'乔治说。
    他们坐在那儿,尼克双肘撑在桌上,乔治往墙上颓然一靠。
    '海伦快生孩子了吧?'乔治说,身子离开墙凑到桌上。
    '是啊。'
    '几时?'
    '明年夏末。'
    '你高兴吗?'
    '是啊。眼前。'
    '你打算回美国去吗?'
    '八成要回去吧。'
    '你想要回去吗?'
    '不。'
    '海伦呢?'
    '不。'
    乔治默默坐着。他瞧瞧空酒瓶和空酒杯。
    '真要命不是?'他说。
    '不。还说不上,'尼克说。
    '为什么?'
    '我不知道,'尼克说。
    '你们今后在美国要一块儿滑雪吗?'乔治说。
    '我不知道,'尼克说。
    '山不多,'乔治说。
    '不,'尼克说,'岩石太多。树木也太多,而且都太远。'
    '是啊,'乔治说,'加利福尼亚就是这样。'
    '是啊,'尼克说,'我到过的地方处处都这样。'
    '是啊,'乔治说,'都是这样。'
    瑞士人站起身,付了帐,走出去了。
    '咱们是瑞士人就好了,'乔治说。
    '他们都有大脖子的毛病,'尼克说。
    '我不信,'乔治说。
    '我也不信,'尼克说。
    两人哈哈大笑。
    '也许咱们再也没机会滑雪了,尼克,'乔治说。
    '咱们一定得滑,'尼克说,'要是不能滑就没意义了。'
    '咱们要去滑,没错儿,'乔治说。
    '咱们一定得滑,'尼克附和说。
    '希望咱们能就此说定了,'乔治说。
    尼克站起身,他把风衣扣紧。他朝乔治弯下身子,拿起靠墙放着的两支滑雪杖。他把一支滑雪杖戳在地上。
    '说定了没什么好处,'他说。
    他们开了门出去了。天气很冷。雪结得硬邦邦。大路一直从山上通到松林里。
    他们把刚才搁在客栈墙跟前的滑雪板拿起来。尼克戴上手套。乔治已经扛看滑雪板上路了。这下子他们可要一起跑回家了。
作者: 我是美工    时间: 2009-12-15 18:06
了却一段情   海明威

    早先霍顿斯湾是座木材业城市。住在城里的人没一个听不见湖边木材厂里大锯子的声音。后来有一年再也没有木头可做木材了。运木材的双桅帆船一艘艘开进湖湾,把原来堆放在场地上那些厂里锯好的木材装上船。全部木材堆都搬走了。大厂房里凡是能搬动的机械都搬出来,由原先在厂里干过活的工人搬上其中一艘双桅帆船。那艘双桅帆船出了湖湾,驶向开阔的湖面,装载着两把大锯子、往旋转圆锯口里抛木料的滑车,还把全部滚轴、轮子、皮带和铁皮都堆在一船木材上。露天货舱盖着帆布,系得紧紧的,船帆鼓满了风,驶进开阔的湖面,船上装载着一切曾把工厂弄得像座工厂,把霍顿斯湾弄得像座城市的东西。
    一座座平房工棚、食堂、公司找房、工厂办公室和大厂房都空无一人,留在湖湾岸边草地上遍地锯木屑堆里。
    十年以后,尼克和玛乔丽沿岸划着船来,这里除了厂基那断裂的白灰石露出在沼泽地的二茬草木之外,工厂已荡然无存。他们正沿着航道岸边用轮转线钓鱼,那边的水底已从浅沙滩陡地下降为十二英尺的深水处。他们正一路划到准备投放夜钓丝钓虹鳟鱼的岬角。
    '那就是咱们老厂的废墟,尼克,'玛乔丽说。
    尼克一边划着船,一边看着绿树丛里的白石。
    '就在这儿,'他说。
    '你还记得当初这是个工厂的情景吗?'玛乔丽问。
    '我当然记得,'尼克说。
    '看上去更象座城堡,'玛乔丽说。
    尼克一言不发。他们沿岸划着,划得看不见工厂了。尼克才抄近路穿过湖湾。
    '鱼儿没咬钩,'他说。
    '是啊,'玛乔丽说。他们钓鱼时,她始终一心扑在钓鱼竿上,即使嘴里说话时也这样。她就爱钓鱼。她爱跟尼克一起钓鱼。
    靠近船边,有条大蹲鱼跃出了水面。尼克使劲划单桨,好让小船转身,远远在船尾后飞速移动的鱼饵就会掠过鳟鱼觅食的地方。鳟鱼背露出水面的时候,鲠鱼跳得正欢。跳得水面浪花四溅,象一梭枪弹射进水里似的。另一条鳟鱼破水而出,在小船另一边觅食。
    '在吃呢,'玛乔丽说。
    '可是鱼儿不会上钩,'尼克说。
    他把船划了一圈,让拖着的钓丝掠过这两条觅食的鳟鱼,然后把船径直朝岬角划去。等到船靠岸,玛乔丽才收线。
    他们把船拖上湖滩,尼克拎起一桶活鲈鱼。鲈鱼在水桶里游。尼克双手抓了三条,去头去鳍,玛乔丽双手还在桶里摸鱼,终于抓住一条,去头去鳍。尼克瞧着她手里的鱼。
    '你不用把腹鳍去掉,'他说。'去掉鳍做鱼饵固然也行,不过最好留着鳍。'
    他把鱼钩穿进每条去掉皮的鲈鱼尾。每根钓竿的蚊钩上都挂着两个钩子。于是玛乔丽把船划到航道的岸对面,一边用牙齿咬住钓丝,两眼朝尼克望去,尼克正站在岸边,拿着钓竿,让卷轴里的钓丝放出来。
    '差不多行了,'他喊道。
    '要我放下钓丝吗?'玛乔丽手里拿着钓丝,回他一声道。
    '当然,放吧。'玛乔丽把钓丝放到船外,眼望着鱼饵沉入水中。
    她把船划过来,用同样的方法放下第二根钓丝。每一回尼克都把一大块冲来的木头放在钓竿柄上压压严实,再用一小块木片斜支着钓竿。他收起松弛的钓丝,把钓丝绷紧,让鱼饵落在航道水底沙土上,再在卷轴上安好闸。要是鳟鱼在水底觅食,咬了鱼饵,就会拖动它,猛一下子从卷轴里抽出钓丝,卷轴上了闸就会发出鸣响。
    玛乔丽把船朝岬角那边划过去一段,免得妨碍钓丝。她使劲划桨,船靠了沙滩。船尾激起一阵小浪花。玛乔丽下了船,尼克把船拖上了岸。
    '怎么啦,尼克?'玛乔丽问。
    '我不知道,'尼克说,一边拿了木头生堆火。
    他们用冲上岸来的木头生了火。玛乔丽上船取了条毯子。夜风把烟吹向岬角,玛乔丽就把毯子铺在火堆和湖之间。
    玛乔丽背向火,坐在毯子上,等着尼克。他过来了,在她身边毯子上坐下。他们背后是岬角密密麻麻的二茬树木,前面是霍顿斯河的湾口。天色还没完全黑。火光一直照到水面。他们都看得见两根钢钓竿斜支在黑黝黝的水面上。火光在卷轴上闪闪发亮。
    玛乔丽打开饭篮。
    '我不想吃,'尼克说。
    '快来吃吧,尼克。'
    '好吧。'
    他们默默吃着,眼睁睁看着两根钓竿和水面上的火光。
    '今晚会有月亮,'尼克说。他望着湖湾对面的山丘,山丘在天色的衬托下渐渐轮廓鲜明了。他知道月亮在山那边升起来了。
    '我知道了,'玛乔丽兴高采烈地说。
    '你什么都知道,'尼克说。
    '哎呀,尼克,请别说啦,请别那样!'
    '我没法不说,'尼克说。'你的确这样。你什么都知道。毛病就出在这儿。你知道自己的确这样。'
    玛乔丽一言不发。
    '我什么都教过你了。你知道自己的确这样。不管怎么说,你有什么不知道的?'
    '哎呀,住口,'玛乔丽说。'月亮出来了。'
    他们坐在毯子上,谁也不挨谁,眼望着月亮出来。
    '你不用胡说,'玛乔丽说。'究竟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
    '不,我不知道。'
    '得了吧,说出来。'
    尼克看着月亮从山丘上面升起。
    '没劲儿了。'
    他不敢看着玛乔丽。过会儿才看着她。她背朝他,坐在那儿。他看着她背影。'没劲儿了。一点劲儿也没。'
    她一言不发。他径自说下去。'我感到心里万念俱灰。我不知道,玛吉。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看着她的背影。
    '爱情也没劲儿?'玛乔丽说。
    '是啊,'尼克说。玛乔丽站起身。尼克坐着,双手蒙头。
    '我去划船,'玛乔丽对他叫道。'你可以绕着岬角走回去。'
    '行,'尼克说。'我来帮你把船推下河去。'
    '你不用忙了,'她说。她趁着月光上了水上的船。尼克回来,在火边躺下,拿毯子蒙住脸。他听得见玛乔丽在水上划着船。
    他躺了老半天。他听到比尔在林子里四下走动,走到空地里,这时他还躺着。他感到比尔走近火边。比尔也没碰他。
    '她走了吗?'比尔说。
    '走了,'尼克躺着说,脸碰在毯子上。
    '吵了一场?'
    '没,没吵过架。'
    '你觉得怎么样?'
    '唉,走开吧,比尔!走开一会儿。'
    比尔在饭篮里挑了一份三明治就走过去看钓竿了。
作者: 我是美工    时间: 2009-12-15 18:07
三天大风   海明威
  
    尼克拐进穿过果园那条路时,雨停了。果子都摘了,秋风吹过光秃秃的果树。路边枯黄的野草里有只瓦格纳苹果,给雨水淋得透亮,尼克停步捡起了苹果。他把苹果放进厚呢短大衣的口袋里。
    那条路出了果园,直达山顶。山顶有小屋,门廊空荡荡的,烟囱里冒着烟。屋后是车库,鸡棚,二茬树象堵树篱,挨着后面的林子。他放眼望去,上空的树给风刮得远远倒向一边。今年秋天还是头一遭刮大风呢。
    尼克走过果园上面那块空地时,小屋的门打开了,比尔出来了。他站在门廊上往外看。
    '哎呀,威米奇,'他说。
    '嗨,比尔,'尼克说着走上台阶。
    他们站在一起,眺望着原野对面,俯视着果园、路那边、低处田野和突出湖面那岬角的林子那边。大风正直扫湖面。他们看得见十里岬沿岸的浪花。
    '在刮风呢,'尼克说。
    '这样刮要连刮三天呢,'比尔说。
    '你爹在吗?'尼克说。
    '不在。他拿着枪出去了。进来吧。'
    尼克进了屋。壁炉里生着堆熊熊烈火。风刮得炉火呼啦啦响。比尔关上门。
    '喝一杯?'他说。
    他到厨房里,拿来两个玻璃杯和一壶水。尼克伸手到壁炉架上去拿瓶威士忌。
    '行吗?'他说。
    '行,'比尔说。
    他们坐在火堆前,喝着兑水的爱尔兰威士忌。
    '有股冲鼻的烟味,'尼克说,两眼透过玻璃杯看着火。
    '是泥炭,'比尔说。
    '酒里不会放泥炭的,'尼克说。
    '那没什么关系,'比尔说。
    '你见过泥炭吗?'尼克问。
    '没,'比尔说。
    '我也没,'尼克说。
    他伸出腿,搁在炉边,鞋子在火堆前冒起水气来了。
    '最好把你的鞋脱了,'比尔说。
    '我没穿袜子。'
    '把鞋脱了,烤烤干,我去给你找找看,'比尔说。他上阁楼去了,尼克听见头顶上有他的走动声。楼上房间敞开,就在屋顶下,比尔父子和他,尼克,有时就在楼上睡觉。后面是一间梳妆室。他们把床铺往后挪到雨淋不到的地方,上面盖着橡皮毯。
    比尔拿了一双厚羊毛袜下来。
    '天晚了,不穿袜子不能到处走动,'他说。
    '我真不愿再穿上,'尼克说。他套上袜子,又倒在椅子里,把腿搁在炉火前的屏风上。
    '你要把屏风搁坏了,'比尔说。尼克把两腿一翘,搁到炉边。
    '有什么好看的吗?'他问。
    '只有报纸。'
    '卡斯队打得怎么样?'
    '一天连续两场比赛都输给巨人队。'
    '他们应当稳赢的。'
    '这两场球是白送的,'比尔说。'只要麦克劳在球队俱乐部联合会中能收买每一个球员,那就没什么问题。'
    '他不能把大家全买通啊,'尼克说。
    '凡是他用得着的人,他都买通了,'比尔说。'不行的话,他就弄得大家都不满,只好同他做买卖。'
    '比如海尼.奇姆,'尼克附和道。
    '那个笨蛋对他可大有好处呢。'
    比尔站起身。
    '他能得分,'尼克提出道。炉火的热气把他腿烤热了。
    '他也是个出色的外野手,'比尔说。'不过他也输过球。'
    '说不定是麦克劳要他输的,'尼克提出道。
    '说不定,'比尔附和说。
    '事情背后往往大有文章,'尼克说。
    '那当然。不过咱们虽然隔得那么远,内幕消息倒不少。'
    '就象你虽然没有看见赛马,照样大有选马眼力。'
    '一点不错。'
    比尔伸手去拿威士忌酒瓶。他的大手伸出老远去斟酒,把威士忌倒在尼克端在手里的酒杯里。
    '兑多少水?'
    '照旧。'
    他在尼克椅子旁边的地板上坐下。
    '秋风一起真不坏吧?'尼克说。
    '是不赖。'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尼克说。
    '城里会不会闹翻了天?'比尔说。
    '我就喜欢看世界职业棒球锦标赛,'尼克说。
    '得了,如今锦标赛总是在纽约或费城举行,'比尔说。
    '对咱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不知卡斯队会不会夺标?'
    '这辈子休想看到了,'比尔说。
    '哎呀,他们要气疯了,'尼克说。
    '你还记得他们碰到火车出事之前那回的情况吗?'
    '当然!'尼克想起来说。
    比尔伸出手去拿那本扣在窗下桌上的书,刚才他到门口时顺手就放在那儿了。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书,背靠着尼克的椅子。
    '你在看什么书?'
    '《理查德.菲弗里尔》。'
    '我对这书可不感兴趣。'
    '这本书不错,'比尔说。'不是坏书,威米奇。'
    '你还有什么我没看过的书?'尼克问。
    '你看过《森林情侣》吗?'
    '看过。就是那本书里写他们每晚上床,都在两人中间放把出鞘的剑。'
    '是本好书,威米奇。'
    '是本不赖的书。我始终搞不懂这把剑有什么用处。这把剑得一直剑锋朝上,因为翻倒的话,你就滚得过去,也不会出什么事。'
    '这是象征,'比尔说。
    '当然,'尼克说,'可这不符合实际。'
    '你看过《坚忍不拔》吗?'
    '好书,'尼克说。'倒是本真实的书。那书里写他老爹一直在找他。你还有沃尔波尔的作品吗?'
    '《黑森林》,'比尔说。'写俄国的。'
    '他对俄国懂得什么啊?'尼克问。
    '我不知道。那些家伙可说不清。也许他小时候在那儿。他有不少有关俄国的内幕消息呢。'
    '我倒想见见他,'尼克说。
    '我倒想见见切斯特顿,'比尔说。
    '我真希望他眼下就在这儿,'尼克说。'咱们明天就可以带他上夏勒伏瓦去钓鱼了。'
    '不知他想不想去钓鱼,'比尔说。
    '当然去,'尼克说。'他一定是钓鱼老手。你还记得《短暂的客栈》吗?'
    ''天使下凡尘,
      赐你一杯羹,
      受宠先谢恩,
      倒进污水盆。''
    '一点不错,'尼克说。'我看他这人比沃尔波尔强。'
    '哦,没错儿,他是强一些,'比尔说。
    '不过沃尔波尔写文章比他强。'
    '我不知道,'尼克说。'切斯特顿是个文豪。'
    '沃尔波尔也是个文豪,'比尔坚持道。
    '但愿他们两个都在这儿,'尼克说。'咱们明天就可以带他们到夏勒伏瓦去钓鱼了。'
    '咱们来个一醉方休吧,'比尔说。
    '行啊。'尼克附和道。
    '我老子才不管呢,'比尔说。
    '真的吗?'尼克说。
    '我有数,'比尔说。
    '我现在就有点醉了,'尼克说。
    '你没醉,'比尔说。
    他从地板上站起身,伸手去拿那瓶威士忌。尼克将酒杯伸过来。比尔斟酒时,他两眼直盯着。
    比尔在杯里斟了半杯威士忌。
    '自己兑水,'他说,'只有一小杯了。'
    '还有吗?'尼克问。
    '酒可多的是,可爹只肯让我喝已经起封的。'
    '那当然,'尼克说。
    '他说喝新启封的酒会成为酒鬼,'比尔解释说。
    '一点不错,'尼克说。他听了印象很深。他以前倒从没想到这点。他一向总是认为只有独自喝闷酒才会成为酒鬼呢。
    '你爹怎么样?'他肃然起敬问。
    '他挺好,'比尔说。'有时有点儿胡来。'
    '他人倒是不坏,'尼克说。他从壶里往自己杯里加水。水慢慢就同酒混在一起了。酒多水少。
    '他人确实不坏,'比尔说。
    '我老子也不错,'尼克说。
    '对极了,'比尔说。
    '他说自己一生滴酒不沾,'尼克说,仿佛在发表一项科学事实似的。
    '说起来,他是个大夫呢。我老子是个画家。那可不一样。'
    '他错失不少良机,'尼克忧伤地说。
    '这倒难说,'比尔说。'万事有失必有所得。'
    '他说自己错失不少良机,'尼克直说道。
    '说起来,爹也有一段日子很倒霉,'比尔说。
    '全都彼此彼此,'尼克说。
    他们坐着,一边望着炉火里边,一边想着这深刻的真理。
    '我到后门廊去拿块柴火,'尼克说。他望着炉火里边时注意到火快熄灭了。同时他也希望表示一下自己酒量大,头脑还管用。尽管他父亲一生滴酒不沾,但是比尔自己还没醉就休想灌醉他。
    '拿块大的山毛榉木头来,'比尔说。他也存心摆出一副头脑还管用的样子。
    尼克拿了柴火,穿过厨房进屋来,走过时把一个锅子从厨房桌上碰翻了。他放下柴火,捡起锅子。锅里有浸在水中的杏干。他仔细把杏干一一从地板上捡起来,有几颗已经滚到炉灶下面了,他把杏干放回锅里。他从桌边桶里取些水来泡在杏干上。他感到自己十分得意。他的头脑完全管用呢。
    他搬了柴火进来,比尔起身离座,帮他把柴火放进炉火里。
    '那块柴真不赖,'尼克说。
    '我一直留着等天气坏才用,'比尔说。'这样一大块柴好烧整整一夜呢。'
    '到了早晨烧剩木炭又好生火了,'尼克说。
    '对啊,'比尔附和道。他们的谈话水平可高呢。
    '咱们再喝一杯,'尼克说。
    '我想柜子里还有一瓶已经启封的,'比尔说。
    他在墙角柜前跪下,取出一瓶廉价烈酒。
    '这是苏格兰威士忌,'他说。
    '我会多兑些水,'尼克说,他又出去,走到厨房里。他用勺子从桶里舀出阴凉的泉水,灌满水壶,回起居室时,走过饭厅里一面镜子,照了照。他的脸看上去真怪,他对着镜中的脸笑笑,镜中的脸也咧嘴回他一笑。他对着那脸眨眨眼睛就往前走了。这不是他的脸,不过这没多大关系。
    比尔斟了酒。
    '这一大杯真够呛的,'尼克说。
    '咱们才不当一回事呢,威米奇,'比尔说。
    '咱们为什么干杯?'尼克举杯问。
    '咱们为钓鱼干杯吧,'比尔说。
    '好极了,'尼克说,'诸位先生,我提议为钓鱼干杯。'
    '就为钓鱼,'比尔说。'到处钓鱼。'
    '钓鱼,'尼克说,'咱们就为钓鱼干杯。'
    '这比棒球强,'比尔说。
    '这扯不上一块,'尼克说。'咱们怎么扯上棒球来了?'
    '错了,'比尔说,'棒球是大老粗玩的。'
    他们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现在咱们为切斯特顿干杯。'
    '还有沃尔波尔呢,'尼克插嘴说。
    尼克斟酒。比尔倒水。他们相对一看。大家感觉良好。
    '诸位先生,'比尔说,'我提议为切斯特顿和沃尔波尔干杯。'
    '说得对,诸位先生,'尼克说。
    他们干了杯。比尔把杯子斟满。他们在炉火前两张大椅子里坐下。
    '你非常聪明,威米奇,'比尔说。
    '你什么意思?'尼克问。
    '同玛吉那档子事吹了,'比尔说。
    '我想是吧,'尼克说。
    '只有这么办了。要是你没吹,这会儿你就要回家去干活,想法攒足钱结婚。'
    尼克一言不发。
    '男人一旦结婚就彻底完蛋,'比尔继续说。'他什么都没有了。一无所有。钱也没有。他玩儿完了。你见过结了婚的男人。'
    尼克一言不发。
    '你一看他们就知道,'比尔说。'他们都有这种结过婚的傻样儿。他们玩儿完了。'
    '那当然,'尼克说。
    '吹了兴许很可惜,'比尔说。'不过你这人总是爱上别的人就没事了。爱上她们可没什么,就是别让她们毁了你啊。'
    '是,'尼克说。
    '要是你娶了她啊,那就得娶她一家子。别忘了还有她母亲和她嫁的那家伙。'
    尼克点点头。
    '想想看,一天到晚只见他们围着屋子转,星期天还得上他们家去吃饭,还要请他们来吃饭,听她母亲老是叫玛吉去做什么,怎么做。'
    尼克默默坐着。
    '你既然脱了身,那可太好了,'比尔说。'现在她可以嫁给象她自己那样的人,成个家,开开心心过日子了。油跟水不能掺和在一起,那种事也不能掺和在一起,正如我不能娶为斯特拉顿家干活的艾达一样。艾达大概也很想这样。'
    尼克一言不发。酒意全消,任他逍遥自在。比尔不在那儿。他不坐在炉火前,明天也不跟比尔和他爹去钓鱼啊什么的。他并不醉。这都过去了。他只知道自己从前有过玛乔丽,又失去了她。她走了,他打发她走的。那是关键。他没准儿再也见不到她了。大概永远不会见到她了。一切全过去了,全完了。
    '咱们再喝一杯,'尼克说。
    比尔斟酒,尼克拼了一点水进去。
    '要是你走了那条路,那咱们现在就不会在这儿了,'比尔说。
    这话倒不错。他原来的计划是回家去找份活儿。然后计划整个冬天都留在夏勒伏瓦,这样就可以亲近玛吉。现在他可不知自己打算做什么了。
    '大概咱们明天连鱼也钓不成了,'比尔说。'你那一着走得对,没错儿。'
    '我是没法子,'尼克说。
    '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行,'比尔说。
    '忽然一下子,一切都结束了,'尼克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我没法子。正象眼下连刮三天大风,把树叶全都刮光一样。'
    '得了,都结束了。不必多说了,'比尔说。
    '这是我的错,'尼克说。
    '是谁的错都没关系,'比尔说。
    '不,我认为不是这样,'尼克说。
    玛乔丽走了,大概他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了,那才是大事。他跟她谈过他们一起到意大利去,两个人该有多开心。谈过他们一起要去的地方。如今全过去了。
    '只要这事了结了,那就万事大吉,'比尔说。'说真的,威米奇,这事拖下去我还真担心呢。你做得对。我听说她母亲戚得要命。她告诉好多人说你们订了婚。'
    '我们没订婚,'尼克说。
    '都在传说你们订了婚。'
    '那我没法说了,'尼克说。'我们没订婚。'
    '你们原来不是打算结婚吗?'比尔问。
    '是啊。可我们没有订婚,'尼克说。
    '那有什么区别?'比尔象法官似的问。
    '我不知道。总有区别吧。'
    '我看不出来,'比尔说。
    '那好,'尼克说。'咱们喝个醉吧。'
    '那好,'比尔说。'咱们就喝它个真正大醉。'
    '咱们喝醉了就去游泳,'尼克说。
    他一口气喝干。
    '我对她深感内疚,可我有什么法子呢?'他说。'你也知道她母亲那德行!'
    '她真厉害,'比尔说。
    '忽然一下子全了结了,'尼克说。'我不该谈起这事。' '不是你谈起的,'比尔说。'是我谈起的,现在我不谈了。咱们再也不会谈起这事了。你不该想起这事。一想又会陷进去了。'
    尼克原来并没有想到过这事。这事似乎早成定局了。那只是个想法而已。想想倒让他感到好受些。
    '当然,'他说。'总是有那种危险的。'
    他现在感到高兴了。决没有什么无可挽回的事。他星期六晚上可以进城了。今天是星期四。
    '总有一个机会的,'他说。
    '你可得自己留神,'比尔说。
    '我自己会留神的,'他说。
    他感到高兴了。什么事都没有完结。什么都没有失去过。星期六他要进城去。他的心情轻松些了,跟比尔没开头提起这事的时候那样。总有一条出路的。
    '咱们拿枪到岬角那儿找你爹去吧,'尼克说。
    '好吧。'
    比尔从墙壁架上取下两支猎枪。他打开子弹匣。尼克穿上厚呢短大衣和鞋子。他的鞋烤得硬邦邦的。他还醉醺醺的,可是头脑清楚。
    '你感觉怎么样?'尼克问。
    '不赖。我只是刚有点儿醉意罢了。'比尔正扣上毛衣的钮扣。
    '喝醉了也没好处。'
    '是啊,咱们该上户外去。'
    他们走出门。正在刮大风。
    '刮风天鸟儿会躲在草地里,'尼克说。
    他们朝山下果园走去。
    '我今天早上看见一只山鹬,'比尔说。
    '也许咱们会惊动它,'尼克说。
    '这么大的风没法开枪,'比尔说。
    到了外边,玛吉那档子事再也没那么惨了。那事甚至没什么了不得。大风把一切都那样刮跑了。
    '风是一直从大湖那边刮来的,'尼克说。
    他们顶着风听到一声枪响。
    '是爹,'比尔说。'他在沼泽地。'
    '咱们就顺那条路穿下去吧,'尼克说。
    '咱们就穿过下面草地,看看是不是会惊奇什么,'比尔说。
    '好吧,'尼克说。
    现在没什么了不得的事了。大风把它从他头脑里刮走了。
    他照旧可以在星期六晚上经常进城去。幸亏有备无患啊。
作者: lostboy    时间: 2009-12-18 21:14
有英文版的吗?特别是那个大双心河。明威的文字英语原文读起来更有一种诗歌的韵律。
作者: 我是美工    时间: 2009-12-20 14:41
抱歉,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作者: 生铁    时间: 2010-1-2 21:30
我有,但没有电子版。
作者: 陶北    时间: 2011-10-6 08:36
翻上来看着方便。
作者: 蓝风    时间: 2011-10-8 14:01
顶上去。
作者: 我是美工    时间: 2011-10-8 17:44
lostboy 发表于 2009-12-18 21:14
有英文版的吗?特别是那个大双心河。明威的文字英语原文读起来更有一种诗歌的韵律。

波哀。
我找到英文版的了。
作者: 我是美工    时间: 2011-10-8 17:45
Big Two-Hearted River
E.Hemingway.

Part I

     The train went on up the track out of sight, around one of the hills of
burnt timber. Nick sat  down on the bundle of canvas and bedding the baggage
man had  pitched out  of  the door of the baggage  car. There was  no  town,
nothing but the rails and the burned-over country. The thirteen saloons that
had lined the  one street of Seney had not  left a trace. The foundations of
the Mansion House hotel stuck up above the ground. The stone was chipped and
split by the fire. It  was  all that was left of the town of Seney. Even the
surface had been burned off the ground.
     Nick  looked  at  the  burned-over stretch  of  hillside, where  he had
expected to find the scattered houses of the town  and then  walked down the
railroad track to the bridge over the river. The river was there. It swirled
against the log spiles of the bridge. Nick looked down into the clear, brown
water,  colored  from the  pebbly  bottom,  and  watched  the  trout keeping
themselves steady in the current with wavering fins. As he watched them they
changed their positions  by quick  angles,  only to hold steady  in the fast
water again. Nick watched them a long time.
     He watched them holding  themselves with their noses into  the current,
many trout in deep, fast moving water,  slightly distorted as he watched far
down through  the glassy convex surface of the pool, its surface pushing and
swelling  smooth  against  the  resistance  of the log-driven piles  of  the
bridge. At the bottom of the pool were the big trout. Nick did not  see them
at first. Then  he saw them at the bottom of  the pool, big trout looking to
hold themselves on the  gravel  bottom in a varying mist of gravel and sand,
raised in spurts by the current.
     Nick looked  down  into the  pool from the bridge.  It was a hot day. A
kingfisher flew up the stream. It was a long time since Nick had looked into
a stream and  seen trout. They were very satisfactory. As the  shadow of the
kingfisher moved  up the stream, a big trout shot upstream in  a long angle,
only  his shadow marking the angle, then lost his shadow as he came  through
the surface of the water, caught the sun, and then, as he went back into the
stream  under the surface,  his shadow seemed to float down the  stream with
the current, unresisting, to his  post under the  bridge where he  tightened
facing up into the current.
     Nick's heart tightened as the trout moved. He felt all the old feeling.
     He   turned  and   looked   down   the  stream.   It  stretched   away,
pebbly-bottomed with shallows and  big boulders and a deep pool as it curved
away around the foot of a bluff.
     Nick  walked  back  up  the ties  to  where his pack lay in the cinders
beside  the railway track. He was happy. He adjusted the pack harness around
the bundle, pulling straps tight, slung the pack  on  his back, got his arms
through the shoulder straps  and took  some of the pull off his shoulders by
leaning his  forehead against the wide band of the tump-line. Still,  it was
too heavy. It was much  too  heavy. He  had his leather rod-case in his hand
and leaning forward to keep the weight of the pack high on  his shoulders he
walked along the  road that paralleled the railway track, leaving the burned
town  behind in  the heat, and then turned  off around  a hill  with a high,
fire-scarred  hill  on either  side onto a  road  that  went  back  into the
country.  He  walked along the road feeling  the ache from  the pull  of the
heavy pack. The road climbed steadily. It was hard work walking up-hill. His
muscles ached and the day was hot,  but Nick felt happy. He felt he had left
everything behind, the need for thinking, the need to write, other needs. It
was all back of him.
     From the time he  had gotten down off the train and the baggage man had
thrown his pack  out of  the open car door things had been  different. Seney
was burned,  the country was burned over and changed, but it did not matter.
It  could not all be burned. He knew that. He hiked along the road, sweating
in the sun, climbing  to cross the range of hills that separated the railway
from the pine plains.
     The  road ran on, dipping occasionally, but always  climbing. Nick went
on up. Finally the road  after going parallel  to the burnt hillside reached
the top.  Nick  leaned  back  against a stump  and  slipped  out of the pack
harness.  Ahead  of him, as far  as he  could see, was  the  pine plain. The
burned country  stopped off at the left with the  range  of  hills. On ahead
islands of dark pine trees rose  out of  the plain. Far  off to the left was
the line of  the  river. Nick followed it with his eye and caught glints  of
the water in the sun.
     There was  nothing but the pine plain ahead  of him, until the far blue
hills that marked  the Lake  Superior height  of land.  He could hardly  see
them, faint and far away in the heat-light over the plain. If  he looked too
steadily they  were gone.  But  if he only half-looked  they were there, the
far-off hills of the height of land.
     Nick sat down against the  charred stump  and  smoked a cigarette.  His
pack balanced  on  the top  of  the  stump, harness holding  ready, a hollow
molded in  it from his back. Nick sat smoking, looking out over the country.
He did not need to get his map  out. He  knew where he was from the position
of the river.
     As  he smoked,  his  legs stretched out  in front of him, he  noticed a
grasshopper  walk  along  the  ground  and  up  onto  his  woolen sock.  The
grasshopper was black. As he  had walked  along  the  road, climbing, he had
started many grasshoppers from the  dust. They were all black. They were not
the big grasshoppers  with yellow and black or red and black wings  whirring
out from their black wing sheathing as they fly up. These were just ordinary
hoppers, but all a sooty black in color. Nick had wondered  about them as he
walked,  without really thinking about them.  Now, as he  watched the  black
hopper that was nibbling at the wool of his  sock  with its fourway  lip, he
realized that they had all turned black from living in the burned-over land.
He  realized  that  the  fire  must  have  come  the year  before,  but  the
grasshoppers were all black now. He  wondered how  long they would stay that
way.
     Carefully he reached his hand down  and took hold of the hopper  by the
wings. He turned him up,  all his legs walking in the air, and looked at his
jointed belly. Yes, it was  black  too, iridescent where  the back  and head
were dusty.
     "Go on, hopper,"  Nick said, speaking out loud for the first time. "Fly
away somewhere."
     He tossed the grasshopper up into the air and watched him sail away  to
a charcoal stump across the road.
     Nick  stood up. He leaned his back against the weight of his pack where
it rested upright on the stump and got his arms through the shoulder straps.
He  stood with  the pack  on his back  on the brow  of the hill  looking out
across  the  country  toward the  distant  river  and  then struck  down the
hillside  away  from the road. Underfoot the  ground  was good walking.  Two
hundred  yards  down  the hillside the fire  line stopped. Then it was sweet
fern,  growing ankle high, to walk through, and  dumps of jack pines; a long
undulating country with frequent rises and descents, sandy underfoot and the
country alive again.
     Nick kept his direction by the sun.  He knew  where he wanted to strike
the river and he kept on through the pine plain, mounting small rises to see
other rises ahead  of him and sometimes from the top of a rise a great solid
island  of pines off  to his right or his left.  He broke off some sprigs of
the heathery sweet  fern, and  put them under  his pack  straps. The chafing
crushed it and he smelled it as he walked.
     He was  tired and very  hot, walking  across the uneven, shadeless pine
plain. At any time he knew he could strike the  river by turning off to  his
left. It could not be more than a mile away. But he kept on toward the north
to hit the river as far upstream as he could go in one day's walking.
     For some time  as he walked  Nick had  been in sight of one of  the big
islands of pine standing out above the rolling high ground he was crossing.
     He dipped down and then as he came slowly up to the crest of the bridge
he turned and made toward the pine trees.
     There was no underbrush in the island of  pine trees. The minks of  the
trees  went straight  up  or  slanted  toward  each other.  The trunks  were
straight  and brown without branches.  The branches  were  high above.  Some
interlocked  to make a  solid shadow on  the brown forest floor. Around  the
grove of trees was a bare space. It was brown  and  soft  underfoot as  Nick
walked on it. This was the over-lapping of the pine needle floor,  extending
out beyond the width of the high branches. The  trees had grown tall and the
branches  moved  high,  leaving in  the sun this  bare space  they had  once
covered with shadow. Sharp at the edge of this extension of the forest floor
commenced the sweet fern.
     Nick slipped off his pack and lay down in the shade. He lay on his back
and looked  up into the pine  trees. His neck and back and the small of  his
back rested as he stretched. The earth felt good against his back. He looked
up at the sky, through the branches, and then  shut his eyes. He opened them
and looked  up again. There was a wind high up in  the branches. He shut his
eyes again and went to sleep.
     Nick  woke stiff  and cramped.  The  sun was nearly down. His  pack was
heavy and  the  straps painful as he lifted  it on. He leaned over with  the
pack  on and picked up the  leather rod-case and started  out from  the pine
trees across the sweet fern swale, toward the river. He knew it could not be
more than a mile.
     He came down a hillside covered with stumps  into a meadow. At the edge
of the meadow flowed the river. Nick was glad to get to the river. He walked
upstream through  the  meadow.  His trousers were soaked with the dew as  he
walked. After the hot day, the dew had come  quickly and heavily.  The river
made no sound. It was too fast and smooth. At the edge of the meadow, before
he  mounted to a piece  of  high ground to  make camp. Nick  looked down the
river at the trout  rising. They were rising to  insects come from the swamp
on the other side of the stream when the sun went down. The trout jumped out
of  water  to  take them. While Nick  walked through  the little stretch  of
meadow alongside the stream, trout had jumped high out of  water.  Now as he
looked down the river, the insects must be settling on the  surface, for the
trout were  feeding steadily all down the  stream.  As  far  down  the  long
stretch  as he could see, the trout were rising, making circles all down the
surface of the water, as though it were starting to rain.
     The ground rose, wooded and  sandy, to overlook the meadow, the stretch
of river and the swamp. Nick dropped his pack and rod-case and looked for  a
level  piece of ground.  He was very hungry and  he wanted to make his  camp
before he  cooked.  Between two jack pines,  the  ground was quite level. He
took the ax out of  the pack  and chopped  out  two projecting  roots.  That
leveled a  piece  of ground large  enough to sleep on.  He smoothed out  the
sandy soil  with his hand  and  pulled  all  the sweet  fern bushes by their
roots. His hands smelled good from the sweet fern.  He smoothed the uprooted
earth. He did not want anything making lumps under the blankets. When he had
the ground smooth, he spread his three blankets. One he folded double,  next
to the ground. The other two he spread on top.
     With  the  ax he slit off a bright slab of pine from one of the  stumps
and split  it into  pegs for the tent. He wanted them long and solid to hold
in the ground. With the  tent unpacked and spread on  the  ground, the pack,
leaning against a  jackpine,  looked much smaller. Nick  tied  the rope that
served the tent for a ridge-pole to the trunk of one of  the pine  trees and
pulled the tent up off the ground with the other end of the rope and tied it
to the other  pine.  The tent hung on the rope  like  a canvas blanket  on a
clothesline. Nick poked a pole  he  had  cut up  under the back peak of  the
canvas and then made it a tent by pegging out the sides. He pegged the sides
out taut and drove the pegs deep, hitting them down into the ground with the
flat  of  the ax until  the rope  loops were buried and the canvas  was drum
tight.
     Across the open mouth of  the tent Nick  fixed cheesecloth  to keep out
mosquitoes. He  crawled inside  under the mosquito  bar with various  things
from the pack to  put at the head of the bed under the slant  of the canvas.
Inside  the  tent the  light  came through  the  brown  canvas.  It  smelled
pleasantly of canvas. Already there was  something mysterious and  homelike.
Nick was happy as he crawled inside  the  tent. He had not  been unhappy all
day. This was different though. Now things were done. There had been this to
do. Now  it was  done.  It had been a hard trip. He was very tired. That was
done. He had made his camp. He was settled. Nothing could touch him.  It was
a good place to  camp. He  was  there, in the good place. He was in his home
where he had made it. Now he was hungry.
     He came out, crawling under the cheesecloth. It was quite dark outside.
It was lighter in the tent.
     Nick went  over to the pack and found, with his fingers, a long nail in
a paper sack of nails, in the bottom of the pack. He drove  it into the pine
tree, holding it  close and  hitting  it  gently with the flat of the ax. He
hung  the pack up on the nail. All  his supplies were in the pack. They were
off the ground and sheltered now.
     Nick  was  hungry. He  did not  believe he  had ever  been hungrier. He
opened and emptied  a can  of pork and beans and a can of spaghetti into the
frying pan.
     "I've got a  right to eat  this kind of stuff, if I'm  willing to carry
it," Nick said. His voice sounded strange in the darkening woods. He did not
speak again.
     He started a fire with some chunks of pine he  got with the  ax  from a
stump. Over the fire he stuck a  wire grill, pushing the four legs down into
the ground  with  his boot. Nick  put  the  frying pan on the grill over the
flames. He  was hungrier. The  beans and spaghetti wanned. Nick stirred them
and mixed  them  together. They began to  bubble, making little bubbles that
rose with difficulty to  the surface. There was a good smell. Nick got out a
bottle of tomato catchup  and cut four slices of  bread.  The little bubbles
were coming faster now. Nick  sat down beside the fire and lifted the frying
pan off. He poured about half the contents out into the tin plate. It spread
slowly on the plate.  Nick knew it was too hot.  He  poured  on  some tomato
catchup. He knew the  beans  and spaghetti were still too hot. He looked  at
the fire, then at the tent, he was not going to spoil it all by burning  his
tongue. For  years he had never enjoyed fried  bananas  because he had never
been  able to wait for  them to  cool. His tongue was very sensitive. He was
very hungry. Across  the river in  the  swamp, in the almost  dark, he saw a
mist rising. He  looked at the tent  once  more.  All right. He  took a full
spoonful from the plate.
     "Chrise," Nick said, "Geezus Chrise," he said happily.
     He ate the whole plateful before he remembered the bread. Nick finished
the  second plateful with  the  bread,  mopping the plate  shiny. He had not
eaten since a cup of coffee and a ham sandwich in the  station restaurant at
St.  Ignace. It had been  a very fine experience.  He  had been that  hungry
before, but had not been  able to satisfy it. He could have made  camp hours
before if he had wanted to. There were plenty  of good places to camp on the
river. But this was good.
     Nick tucked two big chips of pine under  the grill. The fire flared up.
He had forgotten  to  get  water for the coffee. Out  of the  pack he got  a
folding canvas  bucket and  walked  down the  hill, across  the edge of  the
meadow, to the stream. The other bank  was in the  white mist. The grass was
wet and cold as he  knelt on  the bank and dipped the canvas bucket into the
stream. It bellied and pulled hard in  the current. The water was ice  cold.
Nick rinsed the bucket and carried it full up to the  camp. Up away from the
stream it was not so cold.
     Nick  drove  another big nail  and hung up the bucket full of water. He
dipped  the coffee  pot half full, put some more chips  under the grill onto
the fire and put the pot on. He could not remember which way he made coffee.
He could remember  an argument about it with Hopkins, but not  which side he
had taken. He dedded  to  bring  it  to a  boil. He remembered now that  was
Hopkins's way. He had once  argued  about everything  with Hopkins. While he
waited for the coffee to boil,  he opened a small can of apricots.  He liked
to open cans. He emptied the  can of apricots  out into  a tin cup. While he
watched the coffee on the  fire, he drank the  juice syrup  of the apricots,
carefully at first to  keep  from spilling, then  meditatively, sucking  the
apricots down. They were better than fresh apricots.
     The coffee boiled as he watched. The lid came up and coffee and grounds
ran down the side of the pot. Nick took  it  off the grill. It was a triumph
for Hopkins.  He put sugar in the empty apricot cup  and  poured some of the
coffee out to cool. It was too hot  to pour and  he used his hat to hold the
handle of the coffee pot. He would not let it steep in the  pot at  all. Not
the first cup. It should be straight Hopkins all the way. Hop deserved that.
     He was a very serious coffee drinker. He was the  most serious man Nick
had ever known. Not heavy, serious. That was a long time ago. Hopkins  spoke
without moving his lips. He  had played polo. He made millions of dollars in
Texas. He had borrowed carfare to go to Chicago, when the wire came that his
first big well had come in.  He could have wired  for money. That would have
been  too  slow. They called Hop's  girl the Blonde Venus. Hop  did not mind
because she  was not his real  girl. Hopkins said very confidently that none
of  them would make fun of  his real girl. He was  right.  Hopkins went away
when the telegram came. That was on the Black River. It  took eight days for
the telegram to reach him. Hopkins  gave away his. 22 caliber Colt automatic
pistol  to Nick.  He gave his camera to  Bill. It was to remember him always
by. They were all going fishing again next summer. The Hop Head was rich. He
would  get a  yacht and they would all  cruise along the north shore of Lake
Superior.  He was excited but serious. They said  good-bye and all felt bad.
It broke up the trip. They never saw Hopkins again. That was a long time ago
on the Black River.
     Nick drank the coffee, the coffee according to  Hopkins. The coffee was
bitter.  Nick  laughed.  It made a  good  ending  to the story. His mind was
starting to work. He knew he  could choke it because he was tired enough. He
spilled the coffee out of the pot and shook the grounds loose into the fire.
He  lit  a cigarette  and went  inside  the tent. He took off his  shoes and
trousers, sitting on the blankets,  rolled  the shoes up inside the trousers
for a pillow and got in between the blankets.
     Out through the front of the tent he watched the glow of the fire, when
the  night wind  blew  on it. It was a quiet night. The swamp  was perfectly
quiet. Nick stretched under the blanket comfortably. A mosquito hummed close
to  his ear. Nick  sat up  and  lit a match. The mosquito was on the canvas,
over  his head. Nick moved the match quickly up to it.  The mosquito made  a
satisfactory hiss in the  flame. The match went  out. Nick  lay  down  again
under the  blanket. He turned on his side and shut his eyes. He  was sleepy.
He felt sleep coming. He curled up under the blanket and went to sleep.

     Part II

     In the morning  the  sun  was up and the tent  was starting to get hot.
Nick crawled out  under the  mosquito netting stretched across the mouth  of
the tent, to look at the morning. The grass was wet on his  hands as he came
out. He held his trousers and his shoes in  his hands. The sun  was  just up
over  the hill. There was the meadow, the  river  and the  swamp. There were
birch trees in the green of the swamp on the other side of the river.
     The river was clear and smoothly fast in the early morning.  Down about
two  hundred yards were three logs  all the way across the stream. They made
the water smooth and  deep above them. As Nick  watched, a mink crossed  the
river on  the logs and went into the swamp. Nick was excited. He was excited
by  the  early morning  and  the  river. He  was really too hurried  to  eat
breakfast, but he knew he must. He built a little fire and put on the coffee
pot.
     While the water was heating in the pot he took an empty bottle and went
down over the edge of the high ground to the meadow. The meadow was wet with
dew and Nick wanted to catch grasshoppers for bait before  the sun dried the
grass.  He found plenty of good grasshoppers.  They  were at the base of the
grass  stems. Sometimes they  clung  to a grass stem. They were cold and wet
with the dew, and could not jump until the sun wanned them. Nick picked them
up,  taking only the  medium-sized brown ones, and put them into the bottle.
He turned over a  log  and just  under the shelter of the  edge were several
hundred hoppers. It was a grasshopper lodging house. Nick put about fifty of
the medium browns into the bottle. While  he was  picking up the hoppers the
others warmed in the sun and  commenced  to  hop  away.  They flew when they
hopped. At first they made one flight and stayed stiff when  they landed, as
though they were dead.
     Nick knew that by the time he was through with breakfast  they would be
as  lively as ever. Without dew in the  grass it would take him  all  day to
catch a  bottle full of good grasshoppers and he would have to crush many of
them,  slamming at them with his hat. He washed his  hands at the stream. He
was excited to be near it. Then he walked  up to the tent. The  hoppers were
already jumping stiffly in the grass. In the bottle, warmed by the sun, they
were jumping in  a mass. Nick put in a pine stick as  a cork. It plugged the
mouth of the bottle enough, so the hoppers could not get out and left plenty
of air passage.
     He had  rolled the log back and knew  he  could get grasshoppers  there
every morning.
     Nick laid the bottle full of jumping grasshoppers against a pine trunk.
Rapidly he mixed some buckwheat flour with  water and stirred it smooth, one
cup of flour, one  cup of water. He put a handful  of  coffee in the pot and
dipped a  lump of grease out of a can  and slid it sputtering across the hot
skillet. On the smoking skillet he poured smoothly the buckwheat  batter. It
spread  like  lava,  the  grease  spitting  sharply.  Around  the  edges the
buckwheat  cake  began  to  firm, then brown,  then  crisp. The  surface was
bubbling slowly to porousness. Nick pushed  under  the browned under surface
with a fresh pine chip. He shook the skillet sideways and the cake was loose
on  the surface. I won't try and  flop  it, he  thought. He slid the chip of
clean wood all the way under the cake, and flopped it over onto its face. It
sputtered in the pan.
     When it was cooked Nick regreased the  skillet. He used all the batter.
It made another big flapjack and one smaller one.
     Nick ate a big  flapjack and  a smaller one, covered with apple butter.
He put apple butter on the  third  cake, folded it over twice, wrapped it in
oiled paper and put it in his shirt pocket. He put the apple butter jar back
in the pack and cut bread for two sandwiches.
     In the pack he found  a big onion.  He sliced it in two and peeled  the
silky  outer  skin.  Then  he  cut  one  half  into  slices  and  made onion
sandwiches. He wrapped them in oiled  paper  and  buttoned them in the other
pocket of his khaki shirt. He turned the  skillet upside down  on the grill,
drank the coffee, sweetened and yellow brown with the condensed milk in  it,
and tidied up the camp. It was a good camp.
     Nick took  his  fly rod  out of the leather rod-case,  jointed it,  and
shoved the rod-case  back into the tent. He put on the reel and threaded the
line through the guides. He had to hold it from hand to hand, as he threaded
it, or  it would slip back through its  own weight. It  was a heavy,  double
tapered fly line. Nick had paid eight dollars for it a long time ago. It was
made heavy  to lift  back  in the air and come  forward flat  and  heavy and
straight to make it possible to cast a fly which has  no weight. Nick opened
the aluminum  leader box. The leaders were  coiled between the damp  flannel
pads. Nick had  wet the pads at  the water cooler  on the train  up  to  St.
Ignace. In the damp pads the  gut leaders had softened and Nick unrolled one
and tied it by a loop at the end to the heavy fly  line. He  fastened a hook
on the end of the leader. It was a small hook; very thin and springy.
     Nick took  it from his hook book, sitting with the rod  across his lap.
He  tested the knot  and the spring  of the rod by pulling the line taut. It
was a good feeling. He was careful not to let the hook bite into his finger.
     He  started down  to  the  stream,  holding  his  rod,  the  bottle  of
grasshoppers hung from his neck by a thong tied in half hitches  around  the
neck of  the bottle. His landing net  hung by a hook from his belt. Over his
shoulder was a long flour sack tied at each comer into an ear. The cord went
over his shoulder. The sack flapped against his legs.
     Nick felt  awkward  and professionally  happy with  all  his  equipment
hanging  from  him. The grasshopper  bottle swung against  his chest. In his
shin the breast pockets bulged against him with the lunch and his fly book.
     He stepped into the stream. It was a shock. His trousers clung tight to
his legs. His shoes felt the gravel. The water was a rising cold shock.
     Rushing, the current  sucked against his legs. Where he stepped in, the
water  was over his knees. He waded  with the current. The gravel slid under
his shoes. He looked down at the swirl of water below each leg and tipped up
the bottle to get a grasshopper.
     The first  grasshopper gave a  jump  in the neck of the bottle and went
out into the water. He was sucked under in the whirl by Nick's right leg and
came  to the surface  a little way down stream. He floated rapidly, kicking.
In a quick circle, breaking the smooth surface of the water, he disappeared.
A trout had taken him.
     Another hopper poked his face out of the  bottle. His antennae wavered.
He  was getting his front legs out of the bottle to jump.  Nick took  him by
the head  and held him while he threaded the slim hook under  his chin, down
through  his  thorax  and  into  the  last  segments  of  his  abdomen.  The
grasshopper took  hold  of  the hook  with his  front feet, spitting tobacco
juice on it. Nick dropped him into the water.
     Holding the  rod in his right hand he  let out line against the pull of
the grasshopper in the current. He stripped off line from the reel  with his
left hand and let it run free.  He could see the hopper in  the little waves
of the current. It went out of sight.
     There was a tug on the line. Nick pulled  against the taut line. It was
his first strike. Holding the now living rod across  the current, he brought
in the  line with his  left  hand. The rod bent in  jerks, the trout pumping
against  the  current.  Nick  knew it was  a small one. He  lifted  the  rod
straight up in the air. It bowed with the pull.
     He saw  the trout in the water jerking with his head  and  body against
the shifting tangent of the line in the stream.
     Nick took the  line in his  left hand  and pulled the  trout,  thumping
tiredly against the current, to the surface. His back was mottled the clear,
water-over-gravel  color, his side flashing  in the  sun.  The rod under his
right arm, Nick stooped, dipping his right hand  into  the  current. He held
the trout,  never still, with his  moist  right  hand, while he unhooked the
barb from his mouth, then dropped him back into the stream.
     He hung unsteadily in the current, then settled to  the bottom beside a
stone. Nick reached  down his hand  to touch him, his arm to the elbow under
water.  The trout was steady  in the moving  stream, resting  on the gravel,
beside a stone. As  Nick's fingers touched him,  touched his  smooth,  cool,
underwater feeling he was  gone,  gone in  a shadow across the bottom of the
stream.
     He's all right. Nick thought. He was only tired.
     He  had  wet his  hand  before he touched  the  trout, so he  would not
disturb the delicate mucus that covered him.  If a trout  was touched with a
dry hand, a white fungus attacked the unprotected spot. Years before when he
had fished crowded streams,  with fly fishermen ahead of him and behind him.
Nick had  again  and  again  come on  dead trout, furry  with  white fungus,
drifted against a rock, or floating belly up in some pool. Nick did not like
to fish with other men on the  river. Unless they were  of  your party, they
spoiled it.
     He wallowed  down the stream, above his knees in the  current,  through
the  fifty yards of shallow water above the  pile  of logs that  crossed the
stream. He did not rebait  his hook and held it  in his hand as he waded. He
was certain he  could catch small trout in the shallows, but he did not want
them. There would be no big trout in the shallows this time of day.
     Now the water deepened up his  thighs sharply and coldly. Ahead was the
smooth dammed-back  flood of water  above the logs. The water was smooth and
dark; on the left, the lower edge of the meadow; on the right the swamp.
     Nick leaned back against the current and took a hopper from the bottle.
He threaded the hopper on the hook and spat  on him for  good  luck. Then he
pulled several yards of line  from  the reel and tossed the hopper out ahead
onto the fast, dark water. It floated down towards the logs, then the weight
of  the  line  pulled  the bait  under the surface. Nick held the rod in his
right hand, letting the line run out through his fingers.
     There was a long tug. Nick struck and the rod came alive and dangerous,
bent double, the line tightening, coming out  of water, tightening, all in a
heavy,  dangerous,  steady  pull. Nick felt the moment when the leader would
break if the strain increased and let the line go.
     The reel ratcheted into a mechanical shriek as the  line went out in  a
rush. Too fast. Nick could not check it, the line rushing out. the reel note
rising as the line ran out.
     With the core of the  reel  showing, his heart feeling stopped with the
excitement, leaning  back against the current that mounted icily his thighs,
Nick  thumbed  the  reel hard with his left hand. It was awkward getting his
thumb inside the fly reel frame.
     As  he put on pressure  the  line  tightened into sudden  hardness  and
beyond the  logs a huge trout went high  out  of  water. As he jumped.  Nick
lowered the tip of the rod. But he felt, as  he dropped the tip  to ease the
strain, the moment when the strain was too great; the hardness too tight. Of
course,  the leader had broken. There was no  mistaking the feeling when all
spring left the line and it became dry and hard. Then it went slack.
     His mouth dry, his heart down. Nick reeled in. He had never seen so big
a trout. There was a heaviness, a power not to be held, and then the bulk of
him, as he jumped. He looked as broad as a salmon.
     Nick's  hand  was shaky. He reeled  in slowly. The thrill  had been too
much. He felt, vaguely,  a little sick,  as though it would be better to sit
down.
     The  leader had broken where the  hook was tied to it. Nick  took it in
his hand. He thought of the trout  somewhere on the bottom, holding  himself
steady over the gravel,  far down below the light, under the logs,  with the
hook in his jaw. Nick knew the trout's teeth  would cut through the snell of
the  hook. The hook  would imbed itself  in his jaw. He'd  bet the trout was
angry.  Anything  that size would be angry. That  was  a  trout. He had been
solidly hooked. Solid as a rock. He felt like a rock, too, before he started
off. By God, he was a big one. By God, he  was the biggest one  I ever heard
of.
     Nick climbed  out onto the  meadow  and stood, water running  down  his
trousers and out of his shoes,  his shoes squelchy. He went  over and sat on
the logs. He did not want to rush his sensations any.
     He  wriggled  his  toes  in  the  water, in  his shoes, and  got  out a
cigarette from  his  breast  pocket. He lit it and tossed the match into the
fast  water below  the logs.  A  tiny  trout rose at  the match, as it swung
around in the fast current. Nick laughed. He would finish the cigarette.
     He  sat on  the logs, smoking, drying in the sun,  the sun warm  on his
back, the river shallow ahead  entering  the woods, curving into  the woods,
shallows, light glittering,  big water-smooth  rocks, cedars along  the bank
and white birches, the logs warm in the sun, smooth to sit on, without bark,
gray to the touch; slowly  the  feeling of  disappointment left him. It went
away  slowly, the  feeling  of disappointment that came  sharply  after  the
thrill that made his shoulders ache. It was all right now. His rod lying out
on the logs. Nick tied a new hook on the leader, pulling the gut tight until
it grimped into itself in a hard knot.
     He  baited up, then picked up  the rod and walked to the far end of the
logs  to get into the water, where it was not too deep. Under and beyond the
logs  was  a deep pool. Nick walked around the shallow shelf  near the swamp
shore until he came out on the shallow bed of the stream.
     On the left, where  the meadow  ended and  the woods began, a great elm
tree was uprooted. Gone  over  in a storm, it lay back  into the  woods, its
roots clotted with dirt,  grass growing in  them, rising a solid bank beside
the stream. The river cut to the edge of the uprooted tree.  From where Nick
stood he could see deep channels, like ruts, cut in  the shallow  bed of the
stream by the flow of the current. Pebbly where he stood and pebbly and full
of boulders beyond;  where it  curved near the tree  roots, the  bed of  the
stream was marly  and between the ruts of deep water green weed fronds swung
in the current.
     Nick swung  the  rod back over his shoulder  and forward, and the line,
curving  forward,  laid the grasshopper down on one of  the deep channels in
the weeds. A trout struck and Nick hooked him.
     Holding the rod far out toward  the uprooted tree and sloshing backward
in the current. Nick worked the trout, plunging, the rod  bending alive, out
of the  danger  of the weeds into the open  river. Holding the  rod, pumping
alive against the current.  Nick brought the trout in. He rushed, but always
came, the  spring of the rod yielding to the rushes, sometimes jerking under
water,  but  always bringing him in. Nick eased downstream with the  rushes.
The rod above his head he led the trout over the net, then lifted.
     The trout hung heavy in the net, mottled trout back and silver sides in
the meshes. Nick unhooked him; heavy sides, good to hold, big undershot jaw,
and slipped him, heaving and big sliding, into the long sack that hung  from
his shoulders in the water.
     Nick  spread the mouth of the sack against the  current and it  filled,
heavy  with  water. He  held  it up, the bottom in the stream, and the water
poured out through the sides. Inside at the  bottom was the big trout, alive
in the water.
     Nick  moved downstream. The  sack out ahead  of him sunk  heavy in  the
water, pulling from his shoulders.
     It was getting hot, the sun hot on the back of his neck.
     Nick  had one good trout. He did not care about getting many trout. Now
the  stream was  shallow  and  wide.  There were trees along both banks. The
trees of  the left bank  made short shadows  on the current in the  forenoon
sun.  Nick knew there were trout in each shadow. In the afternoon, after the
sun had crossed toward the hills, the trout would be in  the cool shadows on
the other side of the stream.
     The very biggest  ones would lie up close to the bank. You could always
pick them  up  there on the Black. When the sun was down they  all moved out
into the current.  Just when the sun  made the water blinding  in  the glare
before it went  down, you were liable to strike a big  trout anywhere in the
current. It was almost impossible to fish then, the surface of the water was
blinding as a mirror in the sun. Of course, you could  fish upstream, but in
a stream like the Black, or  this, you had to wallow against the current and
in a deep place, the water  piled up on you. It  was no fun to fish upstream
with this much current.
     Nick  moved along through  the shallow stretch watching the  banks  for
deep holes. A  beech tree  grew close beside the river, so that the branches
hung down  into the water. The stream  went back in  under the leaves. There
were always trout in a place like that.
     Nick  did not care about fishing  that hole. He was sure  he would  get
hooked in the branches.
     It looked deep  though. He dropped  the grasshopper so the current took
it  under water, back  in under the overhanging branch. The line pulled hard
and Nick struck. The trout threshed heavily, half out of water in the leaves
and branches. The line was caught.  Nick pulled hard and  the trout was off.
He reeled in and holding the hook in his hand, walked down the stream.
     Ahead,  close to  the left bank, was a big log. Nick saw it was hollow;
pointing up  river the current  entered it  smoothly, only  a  little ripple
spread each  side of the log. The water was deepening. The top of the hollow
log was gray and dry. It was partly in the shadow.
     Nick took the  cork out of the grasshopper bottle and a hopper clung to
it.  He  picked him off, hooked him and tossed him out. He held the  rod far
out so that the hopper on the  water moved into the current flowing into the
hollow  log.  Nick lowered the rod and the hopper floated  in. There  was  a
heavy strike. Nick swung the rod against the pull. It felt as though he were
hooked into the log itself, except for the live feeling.
     He tried to force the fish out into the current. It came, heavily.
     The line  went slack and Nick thought  the  trout was gone. Then he saw
him,  very near, in the current,  shaking his head, trying to  get the  hook
out.  His mouth  was  clamped shut. He was  fighting  the hook in  the clear
flowing current.
     Looping in the line with his  left hand. Nick swung the rod to make the
line taut and tried to lead the trout toward  the net, but he was  gone, out
of sight, the line pumping. Nick fought him against the current, letting him
thump in the water against the spring of the rod. He shifted  the rod to his
left hand,  worked  the trout upstream,  holding his weight, fighting on the
rod, and then let him down into the net. He lifted him clear of the water, a
heavy half  circle in the net, the  net dripping, unhooked him  and slid him
into the sack.
     He spread the mouth of the sack and looked down in at the two big trout
alive in the water.
     Through the deepening water. Nick waded over to the hollow log. He took
the sack off, over his head, the trout flopping as it came out of water, and
hung  it so the trout  were  deep in the water. Then he pulled himself up on
the log and sat, the water from his trouser and boots  running down into the
stream. He  laid his rod down, moved along  to the shady end of  the log and
took the sandwiches out of his pocket. He dipped the sandwiches in the  cold
water. The current carried away the crumbs. He ate the sandwiches and dipped
his hat full of water  to  drink, the water running out through his hat just
ahead of his drinking.
     It was cool in the shade, sitting on the log. He took  a  cigarette out
and struck a match to light it. The match sunk  into the gray wood, making a
tiny furrow. Nick leaned  over the side of the log, found  a  hard place and
lit the match. He sat smoking and watching the river.
     Ahead the river narrowed and went into a swamp. The river became smooth
and deep and the  swamp  looked solid with  cedar  trees, their  trunks dose
together, their branches solid. It  would  not be possible to walk through a
swamp  like  that. The  branches grew so  low. You would have to keep almost
level  with  the ground to  move  at  all. You could  not crash  through the
branches. That must  be why the animals  that lived in swamps were built the
way they were. Nick thought.
     He wished he had  brought something to read.  He  felt like reading. He
did not feel like going on  into the swamp. He  looked down the river. A big
cedar slanted all the way across the stream. Beyond that the river went into
the swamp.
     Nick did not  want to go in there now. He felt a reaction  against deep
wading with the water deepening up  under his armpits, to hook big trout  in
places impossible to land them. In  the swamp the banks  were bare, the  big
cedars  came  together  overhead, the  sun  did not come through,  except in
patches; in the fast deep  water, in the  half light,  the fishing  would be
tragic. In  the swamp fishing  was a tragic adventure. Nick did not want it.
He did not want to go down the stream any further today.
     He  took out  his knife, opened it and stuck it  in the  log.  Then  he
pulled  up  the  sack,  reached  into  it and  brought out one of the trout.
Holding him near the tail, hard to hold,  alive, in his hand, he whacked him
against the log. The  trout quivered, rigid. Nick laid him on the log in the
shade and broke the neck  of the other fish the same way. He  laid them side
by side on the log. They were fine trout.
     Nick cleaned them, slitting them from the  vent to the tip  of the jaw.
All  the insides and the  gills and tongue came out in one  piece. They were
both  males;  long  gray-white strips  of milt,  smooth  and clean.  All the
insides clean and  compact,  coming out all together.  Nick tossed the offal
ashore for the minks to find.
     He  washed  the  trout in the stream. When he  held them back up in the
water they looked like  live fish. Their color  was not gone yet. He  washed
his  hands  and dried them on  the log.  Then he  laid the trout on the sack
spread out  on the log, rolled them up in it,  tied the bundle and put it in
the landing net. His  knife was still  standing, blade stuck in  the log. He
cleaned it on the wood and put it in his pocket.
     Nick  stood  up on the log, holding his rod, the  landing  net  hanging
heavy, then  stepped into the water and splashed ashore. He climbed the bank
and  cut  up into  the  woods,  toward the high ground. He was going back to
camp.  He looked  back. The river just showed through the  trees. There were
plenty of days coming when he could fish the swamp.

作者: lostboy    时间: 2011-10-9 10:38
多谢了。要是还有海明威别的英文版的小说都给我吧。
作者: endlesshappy    时间: 2013-9-10 15:33
小说评论家莫里斯・萨博尔德在他的《幻觉之
点》
(TheHallucinatoryPoint)一文中阐述了他对于短篇小说阅读的主张。他认为,一篇短篇小说不应该孤立地来读,而应将它与同一作家的其他短篇作品放在一起来读,以便全面理解和欣赏。他写道:“……我总感觉到将一部作品孤立来看的局限性(正如在文选中所看到的那样)。在孤立状态下,一部作品充其量只不过是一场表演;如果将其放入由同一作者的其他若干部作品所构成的语境中来研究,该
部作品总会大有深意可挖。”(Shadbold,1994:270)萨博尔德的理论很容易使人联想起厄内斯特・海明威的短篇小说《大双心河》(BigTwo2HeartedRiver)。在这篇小说里出现的唯一的人物是尼克・亚当斯(Nick
Adams)。如果读者不了解尼克・亚当斯这个人物的话,那么,很可能将这个故事当作一个捕鱼旅行记来读,很难受到心灵上的震撼。但如果我们将《大双心河》同其他讲述尼克・亚当斯的故事的作品一起来读,就会发现这篇小说堪称精品。本文按照这种读法,将对《大双心河》这部作品的真实内涵进行探讨。2.0短篇小说《大双心河》中的琐碎、晦涩的细节
海明威有十多篇以尼克・亚当斯为主人公的短篇,如《印第安人营地》、《杀人者》、《大双心河》等,反映作者本人青少年时期的成长过程,其中的《大双心
河》是海明威于1924年初重访巴黎后写的九个短篇小说中的末篇,也是最长的一篇,通篇详细描述尼克・亚当斯回到密歇根州的大双心河露营和捕鱼的过程。该作品的独特之处在于全部采取白描手法,而且只有一个人物即尼克・亚当斯出现。小说中充满了机械和琐碎的记叙,容易使读者产生枯燥乏味的感觉。全文分两部:第一部写尼克到大双心河露营捕鱼。下了火车之后,他走过满目疮痍的土地、支好帐篷、做晚饭、吃晚饭、煮咖啡、喝咖啡,然后睡觉。第二部写他第二天的生活:他逮蚱蜢、准备早餐、喝咖啡,然后去钓鱼。他先钓到一条小鳟鱼,他不想要,把它抛回河里。然后在深水处钓到两条大鳟鱼。他整天都在捕鱼,最后把鱼收拾干净,回到帐篷睡觉。这就是海明威在小说中所写到的一切。富于技巧的细节描述虽然让人称道,但是太多的细节描写也容易使作品大打折扣。有些读者可能会因情节平淡而不忍卒读。但是如果仔细阅读这些细节,就会发现其中大有文章:为什么尼克会不间断地、机械地做这些事情呢?海明威的描述为何达到细致入微,甚至是琐碎的程度呢?为什么尼克感到愉快的原因是因为他将一切,包括思考的需要“全都抛在脑后
了”?(P237)①
为什么他会在河流变窄的地方害怕进入沼泽?(P259)然而,这些问题在《大双心河》中是找不到答案的。正如安・爱德华兹・布泰拉在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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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海明威的文学评论中所写的那样:“事实上,我们能够感觉到一些文字的缺失。……恰如诸多批评家所指出的那样,缺失的中心经常与身心的伤痛有关。”(Boutelle,1985:184-185)何谓“缺失的中心”?
又何谓“身心的伤痛”呢?我们从何处可以得到有关的背景信息呢?菲利浦・扬格的观点不无道理:如果我们不理解一些创作于《大双心河》之前的有关尼克・亚当斯的故事的话,就无法真正欣赏这部作品。(PhilipYoung,1980:172-195)人们通常会认为这不
过是一人捕鱼者的故事,但如果我们把它同其他有尼克・亚当斯出现的小说一同来读,就会发现情况远不止于此。
3.0海明威其他短篇小说中对尼克生活经历的描写
在《印第安人营地》
(IndianCamp)这篇小说中,尼克做医生的父亲必须要在没有麻醉药的情况下对一位印第安妇女实施剖腹产手术。女人的丈夫腿部受重伤。在他所躺的铺板下面,他的妻子正在痛苦地尖叫。尼克当时还是个孩子,给他父亲端着盆。几个男人紧紧按住产妇直到孩子降生。手术结束后,医生看了一眼产妇的丈夫,发现他用剃刀把脖子割开一道大口子,他因无法承受妻子痛苦的喊叫而自杀。
少年时期的尼克耳闻目睹了这一切。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痛苦和死亡。故事结束了,没有任何评论。但是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海明威不仅仅对这一令人震惊的事件感兴趣,他还对这一事件会给在场的那个小男孩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感兴趣。小尼克在目睹可怕的痛苦与死亡的场景过程中受到极大的惊吓。这一经历在他内心留下了阴影。
在小说《拳击家》(TheBattler)中,小尼克讲述了第一次离开家之后的故事。他因为没有买票而被从一辆疾驶的火车上扔了下来。在沿着铁路走向下一个市镇的途中,他偶遇一位过去的拳击冠军阿德。在火光中,尼克看到了他那变了相的伤残的脸。“他只有一个耳朵,牢牢贴在脑袋半边。另一个耳朵只剩下个耳根。”
(P152)这些丑陋的面部特征使尼克有些恶心。职业拳击家向尼克坦白说自己有点不务正业,而且有些懒惰。在狱中有一个黑人照顾他并和他做了朋友。尼克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拳击家突然间就对他大发脾气。他瞪着尼克,脸色发白,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尼克“瞧不起自己这张脸”。他缓慢地向尼克走来,看样子要大打出手了。这时跟在他后面的黑人柏格斯用一根裹着布的棍棒敲拳击家的后脑勺,后者扑倒在地。然后,黑人往拳击家的脸上泼水并轻拉他的耳朵。男孩首次目睹了犯罪和暴力,使他大为震惊,童心受到伤害。这使他明白了:生活中的很多事都是毫无理性的。
尼克在《杀人者》
(Killers)中的经历也同样值得关注。在一家餐厅里,他听到两个杀手说他们受朋友之托要杀死曾为重量级职业拳击家的奥尔・安德烈森。尼克跑去告诉那位安德烈森,却发现后者已经知道他要被杀的事,但是他既不想逃跑,也不想采取任何措施来保护自己。尼克带着疑惑和惊讶回到了餐厅。故事的结尾传达了尼克对这一事件的反应:尼克想“离开这个城市”,因为一想到那个拳击手“这样等在屋子里,同时知道自己眼看就要碰上什么事情,我可真不忍心想象这事。这太他妈的可怕了。”
(325-326)可见尼克是极度敏感的,他无法接受一个强壮的男人坐以待毙的荒谬事实。尼克想即使这次安德烈森逃离了这些没有理性的人和事,但是这样的人和事无处不在,因此,他是无处可逃的。在同一本文选《在我们那个时候》(InOurTime)中,《拳击家》后
面接下来的故事是尼克参了军并且脊柱受伤。这对于理解随后尼克・亚当斯故事中主人公的行为至关重要。尼克在战争中的伤是他成长过程中心灵创伤的极端和集中的体现。战争结束后,尼克的身心都严重受创。
尼克心灵的伤痛在有关尼克・亚当斯的另一篇小说《永远不是你的路》(AWayYou’llNeverBe)中
清晰可见。这次尼克去拜访他的一位朋友。他们无所不谈。当他朋友说尼克在一次战斗中比他勇敢的时候,尼克说:“不,我知道我自己是怎么回事,而且我更喜欢令人讨厌。”
(Hemingway,1973:139)然后尼克就停止了说话。他朋友问他怎么了,尼克回答:“我还好。不光是我睡不着觉。……怎么了?你不会认为我疯了吧,是吧?”
(Hemingway,1973:140)然后他的朋友建议他躺下休息一下。尼克开始变得神志不清。(Hemingway,1973:141)从尼克的言行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战争给主人公心灵所带来的创伤。
如果把上述这些故事作为一个整体来阅读的话,尼克的形象就会变得具体清晰了。《印第安人营地》讲述了小尼克和他的医生父亲住在一起,时常要面对的是痛苦和死亡。《拳击家》回顾了小尼克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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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着漂泊生活的一段日子。他遇到了各式各样的人,以及各色各样的犯罪和暴力。《杀人者》则是围绕尼克不能理解、无法忍受的事情而展开的,使其明白了生活中这样荒谬和奇怪的事随处可见,使其心灵受到伤害。战时他的脊柱受的伤又成为他心灵创伤的一个非常明显的外部表现。
4.0透过尼克的生活经历解析《大双心河》琐碎、晦
涩的细节
一个从孩童成长为成年男子的尼克的形象已清晰可见:他诚实,有男子气概,但是异常敏感;他九死一生,尽管他知道如何去承受和应对生活中的一些问题,但他在这个过程中所受的伤痛却永远也无法治愈。战争结束后,那些犯罪和暴力似乎离尼克远了。他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垂钓,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放松方式。同时也是将他自己从成长和战争的噩梦般经历中解脱出来的最佳途径。这似乎可以抚平他身体和心灵的创伤。在小说的第一部,尼克对于他的露营和捕鱼兴趣盎然。作品中这样描写他的兴致:
尼克从桥上俯视水潭。这是个大热天。一只翠鸟朝上游飞去。尼克好久没有观望过小溪,没有见过鳟鱼了。它们叫人非常满意。
大路不断地上坡。登山真是艰苦的事儿。尼克肌肉发痛,天气又热,但他感到愉快。他感到已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了,不需要思索,不需要写作,不需要干其他的事了。全都抛在脑后了。(P236-237)
在他返回帐篷的路上,他逮了一只蚱蜢。他对它说,“去吧,小家伙,飞吧”。然后他把它抛向空中并看它飞走。随后他找了个好地方扎寨,他煮晚饭、吃晚饭、煮咖啡、喝咖啡,然后睡觉。从这些细节中可以看出,尼克对这次旅行相当满意。“尼克爬进帐篷时,心里很快活。……这次旅行很辛苦。他十分疲乏。这事情办好了。他搭好了野营。他安顿了下来。什么东西都不会来侵犯他。这是个扎营的好地方。……他正在自己搭起的家里。”
(241)自从年幼开始,尼克就过着漂泊的生活。在经历了孤独和过往的痛苦后,现在他似乎找到了他的归宿,他似乎已经从以往噩梦般的经历中逃了出来。读者也能从上述细节的描写中感受到他的喜悦。
尼克所有的行为,包括走路、露营和烹调,看上去是安静而有序的。然而,事情却远没有那么简单。在读了这一部所讲述的故事之后,海明威的描述仍
让人迷惑不解。而且在第一部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一句话值得仔细考虑:在睡觉以前,尼克的“思想活动起来了”。(P244)从尼克・亚当斯其他的故事中可以得知,尼克过于敏感,以致于他很难把他的过往经历从记忆中抹去。他的痛苦记忆不时在困扰着他。为了躲避回忆的痛苦,他耐心细致、反反复复地做每一件琐碎的小事。菲利浦・扬格说,海明威试图向我们说明这种节奏非常符合尼克的心境。(Young,1980:186)尼克的行为,诸如走路、露营和烹调都是
不需要思考的。这些机械性的行为是他为避免过度伤心的一种保护方式。尼克在入睡前,痛苦的回忆和和心灵的创伤又要打乱他内心的平静。但“他知
道可以把思路掐断,因为他相当累了”。(244)海明威在这里表明:尼克在强迫自己不间断地做事。他噩梦般的经历,他心灵的创伤和他自己敏感的性格都成为自己的重负。他必须要通过做事使自己疲惫,而且也只有这样他才能躺下后立即入睡。也就是说,这是他能成功阻断回忆过去的唯一方法。钓鱼是一种放松,同时也是一种逃避,他希望能够通过露营和钓鱼来达到这样一种目的。
《大双心河》的第二部是从翌日开始的。尼克整天都在河边钓鱼。所有的故事几乎都是关于钓鱼的。当一条大鳟鱼咬了钩,尼克觉得十分兴奋并感觉在他身上的压力彻底消失了。描写变得十分优美。在故事的结尾海明威描述了一个地方“河流变窄,而且进入了沼泽”,但尼克“不想眼下就走进沼地”。(P259)海明威似乎通过下文给了读者一个合理的答案:
尼克不想眼下就走进沼地。两面腋窝下的水越来越深了,他不主张涉深水前进,走到钓到大鳟鱼也没法拿上岸的地方。在沼地里,两岸光秃秃的,巨大的雪松在头顶上会聚在一起,阳光照不进来,只有一些斑驳的光点;在湍急的深水里,在半明不暗的光线中,钓鱼是可悲的。在沼地里钓鱼,是桩可悲的冒险行动。尼克不想这样干。他今天不想再朝下游走了。”
(259)看来,似乎危险是让尼克踌躇不前的唯一的理由。上面的“合理”解释实际上是一种心理解释。尼克试图说服自己:他不想去仅是因为水深且急,而且“捕鱼将会十分危险”。但是这些理由值得推敲———尼克知道在深水里有大鳟鱼,对一个喜欢冒险且有经验的捕鱼者来说,仅仅因为水深让他放弃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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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头有点不合情理。所以他真正害怕的是回忆过去。读者从小说《永远不是你的路》知道了尼克有精神疾病。当他必须躺下来再次休息的时候,在他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地方:“他闭上眼,取而代之那个男人的……他看到一个细长的、黄色的房子,低矮的马厩,河流更宽更加寂静”。(Hemingway,1973:147)每一次他的思想出现混乱,黄色的房子和河流
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这样一条或宽或窄的河流都会令他回忆起痛苦的往事。随后当他在大双心河捕鱼的时候,看到河流变窄,他感觉十分害怕。他不敢走过那个地方,也不敢进入沼泽。在他的意识中,河流宽度的变化是与他的心灵创伤有天然的联系的。因此他害怕进入一个与他一度经历过切肤之痛的地方如此相似的地点。所以在最后的分析中,河流宽度的变化才是沼泽让他怯步不前的真正原因。5.0结论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在海明威短篇小说《大双心河》中看起来没有多少意义的纷繁的细节描述若与尼克・亚当斯其他的故事联系到一起就变得意味深长了。海明威正是用这些细节展示给读者一个饱受精神和肉体双重折磨的人。他成长中的痛苦经历影响了他在《大双心河》中的行为,而且这些经历也可以用来解释他这次的奇怪行为。结合海明威的其他作品去解读《大双心河》,读者就会发现它琐碎、晦涩的细节中所隐含的深意:海明威要说明的是主人公怎样在这些具体操作过程之中,排遣掉战争在
他心灵上留下的阴影。尼克去大双心河露营和捕鱼是一次觉醒,是从伤害他心灵和肉体的噩梦中的逃脱。尼克希望有一天他的身心伤痛可以痊愈,能够忘记过去所有的一切并开始新的生活。注释:
①引文出自《海明威文集・短篇小说全集(上)》。文中只注页码,下同。




读过大双心河的上部,但没有读懂。所以就找了一些资料,无意中看到了这篇评论。不知有没有用,先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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