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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黑蓝网刊捌拾捌号专栏】黑天才∣老三:不兽 [打印本页]

作者: 袁群    时间: 2010-4-25 19:32
标题: 【黑蓝网刊捌拾捌号专栏】黑天才∣老三:不兽




  老三有段时间的外号也叫“跛子”,但不是从楼上摔下来的,而是恶疾。但好像是因为有阿喀琉斯之踝,这个名字足足被我们喊了好多年。若不是2007年老七从楼上一跃而下,我们可能还要这样喊他。他和我同一个单元,二楼,除了绰号“跛子”,小时候还有“人参娃娃”之美誉,圆头圆脑、白白胖胖,一副长命百岁、共享荣华的长相,眼睛大大的,小时候很讨人喜欢。
  他的哥哥和妈妈姓,他和爸爸姓,外婆也住在他们家,是典型的母系氏族的家族群。每次我们在楼下喊老三下来玩,在老三从窗口探出脑袋的同时,也远远的从黑漆漆的房子里飞出一个带有“哎呀真是对不住的”的歉意的女人声音说:“柴青不在家。”那个“家”字幽幽长长,声音里结满了对小儿子的珍视的果实,这个声音有时候是老三的妈妈,有时是他外婆。老三在窗口对我们点头示意了一下,接着是整个房间的沉默,然后是楼道里开门的声音,开门后又是一阵语焉不详的对话和“知道了”、“别玩得太久”等熟练对白,门关上,一个小孩通通通地跑下楼。
  也有些次老三真不在家,我们喊完他,他妈妈答完不在,我们都静静地站在楼下等他探出脑袋。
  要说老三和我的关系最为亲密,是因为我们一起进行了性的启蒙。我最初看的黄色书刊都是由他转到我手上,一些撕得只剩半本的色情武侠小说,一本《新婚**指南》,不知从何处求来的港台杂志《龙虎豹》。老三孜孜不倦地为我们寻找着**福音,角色比在街角低声问“要毛片儿吗”的贩子要热情主动得多,也从不停止这类地下活动,常常冒着生命危险顶风作案。每次到他家他都会从角落里拿出一些东西一起翻阅和交流,哪怕是只有三页。后来无法满足的性欲逼迫着,也是他和我一起忐忑不安的钻进录像厅,每一次我们都忐忑不安,尤其是他,总是怕他妈妈会抓到他似的。和老二一起打游戏机一样,看黄色录像是老三和我的专属,没有其他兄弟打扰。
  老三小的时候被他妈妈抓去画过画,先是素描,再是山水、水粉之类的,还会给我看一本满是女人裸体的素描,但每次看的时间都很短,匆匆给我扫一眼就放到床下面去,也不借给我看,大概是他妈妈掏钱给他买的。有段时间他专画漫画,似乎有立志成为中国最好的漫画家的意思,为此他明目张胆大批量借来漫画书来修习研究,《圣斗士星矢之冥王篇》的大结局就是在他那里含泪读完的。后来漫画也不了了之,再后来成人了,漫画或绘画功底终于派上了一点用场,凭借一点造诣在黄州联华当了美工,写些“全市最低价”、“惊爆特价”等美工字,本想告诉他《抵制喜剧》主人公原型就是他,但估计他对这些毫不在意,说不说也就无所谓了。
  老三在黄州干过很多差事,每次换个岗位假如我回家了,都会让我我也都亲临他干活儿的现场,比如和他一起送过报纸,到他工作过的超市美工办公室,去过他代理的新飞冰箱黄州办事处,一种过滤水机器的办公室,他在黄州最有名的快餐厅的二楼酒店当过服务员,我们也以顾客的身份光顾取笑过他……他所有的工作都是他妈妈介绍的。
  而在黄州,似乎大部分工作老三都干过。
  在我们兄弟中间,老三是经常被取笑的对象,也是唯一被定期取笑的对象。在那个没有呼机、手机和电脑的年代,他常常会被他妈妈找到,领回家。无论我们是在打任天堂,还是扑克、喝酒、唱歌……他妈妈为了找他,可以找遍我们兄弟几人的家,问过我们的大人(我们的大人都因此事不厌其烦地说以后要少打搅柴青),从一丝丝蛛丝马迹中找到他可能在的地方从而一举将其抓获。他妈妈在找儿子这件事情上从未失手,除了我们去看黄色录像,看黄色录像前我们计划缜密,早就找好了借口。除此之外,他总是被他妈妈领回家。即便是在大街上逛着,在诺大的黄州城里,他妈妈也寻得到他。而这一点,后来我们在玩得最高兴的时候会问他:老三,你妈该来了吧。这让他很沮丧,到后来,我们发现,真正的贾君鹏不需要妈妈喊,自己主动回家。
  他的人生轨迹被家人牢牢地固定住,但却又因为生存在一个普通家庭,即使是被家人掌控着生活环境,却因家人自身的盲目,也从未过得更好。每次离开家,他都会很高兴,很兴致勃勃兴高采烈的。老三有着无限的热情,如果说老二是我们七兽的主心骨的话,其实老三是最有干劲最投入也最实在的,而且他还有牺牲精神。我们之中经常会有一些出格的事情,或是一些难为情的事情,或是一些跑腿的事情,都会让他去做。对于老三来说,这是一种补偿。我们在天台上喝酒,除非赊酒需要我亲自出马,一般买酒和北京牌方便面和散烟的任务都是老三去做的──他的听话不仅仅限于听妈妈的话。他也常常将他的朋友圈子和我们的相融合,我们去过皮建家,我勾搭过皮建的妹妹皮莉,那是一次漫长的跋涉,我们坐完车走了很远的路,在一个乡下的极偏的地方,皮建带我们去捞鱼,夜里支一口锅烧鱼吃。更深一点的夜,我们坐在他们家楼顶上,那天的老三很活跃,唱了很多歌,喝了很多酒。也是在那个夜晚,他突然地在阳台上发出一声怒吼,毫无来由的,那怒吼充满力量,从喉咙下面的更下面的地方传上来。吓了我们一跳。我们都喝彩那一声吼很精彩。但没有人多想。
  后来我们把这声音戏剧化了,在后来不同的一些场合,我们都怂恿老三吼一吼。后来大概是他结婚前的一年,我们谈起这个事情,让他吼一吼。
  在我们戏剧化这件事情之前,在天台,我和他喝酒的时候,他也独自吼过。现在看上去也好,听上去也好,或许你我都觉得这是多么戏剧化的一件事:一个男人站在天台,用吼叫来发泄一下愤怒。好在当时,我们都忽略了这戏剧化的吼叫声,而是淡化它稀释它重复它。
  前几天去北京,夜晚一个人走在街上,忽然想起他,我七八年前的时候,我们家老三在首都当过保安。虽然没有任何照片,我却有印象,一个寒冷的深夜,一个穿着军大衣的少年嘴里哈着凉气。这种想念是多么突然,却并不是带着浓浓的情意。
  老三的童年和少年是我们一起度过的,却不能更多的书写那些趣事,写到这儿我不免因此有些遗憾。在我的记忆里的那个他,是一个颓丧的形象,是我多年在外时其他兄弟告诉我的有关他的一些仍然是带着嘲笑意味的举动。有段时间,他常常是买瓶小二喝完倒头趟下就睡。后来将一瓶改成两瓶。
  其实老三和我们其他兄弟有了一定距离,是发生了一件蹊跷的事情,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他当时干的到底是传销还是什么别的公司。是忽然的有一天,老三突然告诉我们,他的叔叔开了一个公司,大概在年底会赚十几个亿。那个公司我也去了,就老三的叔叔、老三的爸爸和老三三个人。他的叔叔向我们介绍他们在黄州郊区某某地方圈了一块地,要干什么什么我记都记不起来的工厂,希望到时候我们也支持。总之那个时期的老三是荒诞的,而且不厌其烦的告诉我们他这个公司将来的业绩,注意,虽然他这么说,却从未请我们入伙。这成了我们开始与他有些疏远,他也因为公司似乎的忙碌而渐渐减少了我们的来往。而那个时间段,恰恰是我周游四方而其他兄弟都在忙于进入社会进入生存状态的年纪。
  简单的说说他的女人吧。他很有女人缘,你知道,他曾经长得那么可爱,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白白的。在初中(他和老一、老七在同一个杂碎班),在那么纷杂的环境里,他们班出了一个叫秦文娟的女孩子,喜欢舞文弄墨。我和老三一起上秦家找过她,是个文静如水的姑娘,说话总是期期艾艾的盼望些什么。她和老三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似乎只是有些精神的恋爱倾向,而没有确凿的实际行动。我们一起坐过,我猜是那个女孩有个比老三更为苛刻的家庭,除非是有一方能为对方自杀,否则连更多在一起坐坐的时间都没有。这是无疾而终但在无数次的酒后我们必然提起的我们兄弟中的喜欢的女孩的重要的一个。后来我们开七兽饮品店的时候,这个人还趁着是老板兄弟的面子,勾搭到了一个姑娘,不过很胖,我们也是一说起那个女孩,就哈哈大笑,但那女孩对老三很好,是老三媳妇中唯一泼辣的,敢护着老三,有次在我们取笑老三的时候,她指着鼻子骂了老四。但那姑娘毕业后,就分开了。
  因为老三身体里有很顾家和顾及他人的东西,他找的女朋友总是是缺少放荡和灵气的姑娘,这一定也很让我们头疼,他的女朋友总是不是很好玩,但却很是温良贤惠,哪怕是那一个我们并不太喜欢的一个姓吴的女孩,一个很江湖的女孩,跟了老三后,居然也淑德起来,很是让我们惊讶了一番。说起来老三错过了很多女孩,有次我回家,老三带我去他上班的华联美工部坐了坐,他特意带我去超市里面用购物卷买东西吃。结账的时候,他一定要我去5号窗,我看见那个女孩子,非常美,比秦文娟还美,还要文静,长着温柔多情的眼睛。在我结账的时候,她轻轻朝老三笑了一笑,我明显感到老三浑身颤抖了一把。
  出了超市(我们之间还保持着看完和接触完美女之后的羞涩),老三问我这女孩怎么样。我说,太好了。他骄傲地说,我和她订婚了。
  但后来,等我再回家参加老三的婚礼的时候,媳妇却是另一个。显得这个媳妇没有那个好看,但对我很清楚了解,知道我的一些习惯和是少年时的小动作和喜好。我知道,那是一夜夜的床头枕边,老三对他过往一生的兄弟的叙述。但当时却让我失望,但看着她挺着五个月的肚子,我总算是知道了。更后来别人告诉我,好像是老三的妈妈不同意老三和超市女孩的婚事,理由是对方的家世不够好。
  在我们如此庞大而久远的友情岁月之中,老三是个如影随形的人。他的血统与我们七个兄弟完全匹配,他可以和任何兄弟做任何事情。尽管取笑他,他也很难生气,他的形象总是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脸圆圆的。我总是记得有一年夏天,我和他坐在路边,我们开始谈到自己的人生理想,谈到自己的未来。当我们谈到他时,我突然的火冒三丈,觉得他当初放弃自己的绘画生涯、尤其是漫画生涯是多么的不对。我劈头盖脸的说了他半个小时,他一声不吭的听着,并不时的抗辩两句,但大多数时间他是沉默地听我说。那天的印象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印成了一个经典的印象:似乎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与人谈人生、还是谈别人的人生谈得如此慷慨激昂仿佛那个人并不是老三而是我自己。老三默默听完,然后承认我说的是对的,然后我们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开始以辱骂对方和辱骂世界的形式开始互相破口大骂,声调高亢,越来越高,好像唱歌一样,带着节奏和电吉他噼里啪啦的开始为自己和对方打气要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新的子我我们都有些热泪盈眶。
  第二天,老三突然从家里消失,任他妈妈如何找,都找不到,而他妈妈也没有向我们求助,因为他妈妈知道,假如连她都找不到,是任何人都找不到老三的。我们也担心过一阵子,但对比起老三在家的憋闷,我们认为他消失也未必是件坏事。
  但我不愿意我的记忆里有这么美好虚妄的东西。事实上,老三从未离家出走过,那次火冒三丈的对话之后,他仍做他该做的事情。或许在家里,他尝试了要绘画,但他失败了。现在老三有了个孩子,是儿子,我输给他一条玉溪。因为在小的时候,我们彼此猜测对方将来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我一心猜他和他老婆生的是女儿。我记得也是在那条与打起领带来的老七相遇的东郊路上,他兴冲冲的走回家,他遇见我说,老五,生了。我兴冲冲地问,是女儿吗?他哈哈一笑说,是儿子。
  我的兄弟们好多都养了孩子,少年的时候我们说要让彼此的孩子也像我们一样玩,现在和别的期望一样落着空。老三现在很胖,几乎是两个人参娃娃的体积,他在我们那个楼里的一楼买了一套二居室,找他的时候不用再朝着过去的那个二楼喊他了。有一次下午我从外地回来,在他家门口喊他,喊了好几声他也不出来,我嗓子还喊破了。
  2010-4-20
作者: 晒你冷    时间: 2010-4-26 00:01
写的太他妈好了。什么材料在黑天才手里组织出来都是伤感的一首歌儿,这手艺跟做川菜似的。
作者: 雷克    时间: 2010-4-26 01:49
写的太他妈好了。什么材料在黑天才手里组织出来都是伤感的一首歌儿,这手艺跟做川菜似的。
晒你冷 发表于 2010-4-26 00:01

+1
作者: 法半夏    时间: 2010-4-26 06:53
写的太他妈好了。什么材料在黑天才手里组织出来都是伤感的一首歌儿,这手艺跟做川菜似的。
晒你冷 发表于 2010-4-26 00:01

+1
作者: 林通    时间: 2010-4-26 14:47
写的太他妈好了。什么材料在黑天才手里组织出来都是伤感的一首歌儿,这手艺跟做川菜似的。
晒你冷 发表于 2010-4-26 00:01


+1

学习了
作者: 黑天才    时间: 2010-4-26 15:42
写的太他妈好了。什么材料在黑天才手里组织出来都是伤感的一首歌儿,这手艺跟做川菜似的。
晒你冷 发表于 2010-4-26 00:01


这是夸还是不夸啊……
你们还+1+1

好多错别字,这是20号下午即兴写的,跟第一稿似的。
作者: 酒童    时间: 2010-4-26 23:48
我给小黑越来越明显的质朴+1
作者: 雷克    时间: 2010-4-27 00:26
给质朴中的诗意+1
作者: 酒童    时间: 2010-4-27 10:21
对呀,我也想这么+1来着,诗的流质在朴素的情感中波漾.
作者: 有为    时间: 2010-4-30 11:32
菜~~~~~~~~~~~~~~~~~~~~~~~~~~~~~~~~~~~~~~~~~~~青~




虫  ……
作者: 亢蒙    时间: 2010-5-3 23:40
最后这充满诗意的结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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