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昕打电话来说赵维化,我们晚上去看戏吧。当时王廷情绪好了很多。因为他会在阳台,手持黄色塑料洒水罐,端详新冒出的兰花。赵维化以为生活可以跟植物一般清新健康了。他回复王昕,你爸呢。你叫你爸陪你吧。你应该多陪陪他。王昕说你真不了解我爸。她要赵维化给个答复。赵维化皱眉头说周末?你要干嘛?王昕说周末你陪我爸回家吧。赵维化说这样吧,我劝你爸回家。电话那头,王昕沉默了下。赵维化想象王廷回家的情形,王廷会问小赵,陪我一道回家吧。在食堂吃饭的午后,于莲坐到了王廷和赵维化的餐桌来时,赵维化肯定于莲想象不到,他想象他自己、于莲和王廷三个人,沿着南江滨灿烂的的绿色植物丛晃荡,谈不着边的天,直到最后到了金山巴士总站,车子直达王昕的家。也就是王廷的家。他想象着自己和于莲送王廷回家,他觉得应该有这么一天。
黄色的掘土机带着点人为的不良情绪,零散横亘在新街口。如今,新街口成了单行道。赵维化答应王昕在芳华越剧团前面的麦当劳碰头。赵维化在门口的休息伞椅前坐下,直到王昕骑着千鹤电动车出现在面前。王昕表扬了赵维化,说你真准时。赵维化说要喝饮料么。王昕点头说好啊。麦当劳小姐,两杯可乐。哦不,你不习惯喝冷饮。那么,一杯不加冰的可乐,一杯,有热牛奶么。没有了。那就一杯热奶茶。赵维化和王昕继续在栈道上走,往前走,手捧着饮料。赵维化帮王昕推着电动车,这也不是什么难事。那怕没什么话说。事实上,赵维化把王昕逗着很开心。王昕也开始倾诉,她终于说到了自己的人生规划,也谈到了归宿。赵维化此刻又是优秀的倾听者,微笑并节制地迎合,适时地开下无伤大雅的玩笑,尽管也会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到剧场时,赵维化经过巨幅海报,赵维化指给王昕看,咯,王君安。赵维化指着王君安的同时,后悔的是给了王昕一副文质彬彬的好印象。
起初因为信教的问题,王昕自己先担心了起来。她说,怎么办啊。以后要是我们在一起了,我是要上天堂的,你却要入地狱。赵维化听罢大吐舌头,更加躲避王昕。本来赵维化还负责译文类书籍的出版,也会刻意的来花巷教堂交谈,和老外练习口语。鬼佬建议,dare to open your mouth。王昕经常会乘赵维化不备,往他的open mouth塞进手指。她说这是来探测你今天的语境。有时候说你今天的语境隐晦,手指就不拿出来了。说是需要熟悉语境。后来,王昕说来芳华越剧团看王君安的戏,正宗的尹派弟子。赵维化也不肯去了。可能是因为杯弓蛇影。君安也行王啊。哪怕是尹桂芳先生的嫡传弟子。赵维化说,我要是一狠心,就咬你了。
赵维化和王昕保持距离,按王昕的说法,是人为地制造一种隔阂。王昕越发积极来宿舍找,但并不是非要手指窝在赵维化的口腔,探测什么语境。她自己也会说,口腔容易滋生病菌。王昕说你别得意,又不是来找你。赵维化接过话说我知道,我出去了。王昕给王廷扔下了红富士苹果便循着赵维化的身影出门。赵维化说你又不是来找我,跟着我干嘛。王昕说,陪你散步是给你面子。王昕声明道,你别得了便宜哦又卖乖。赵维化说,你是该劝你父亲回去了。说来也奇怪,几次王昕来,王廷总是不见了。像是和他们捉迷藏。赵维化打趣说你爸成仙了。王昕说你小心我爸k你。
K是什么意思,赵维化犯困过。有人说,K是酷的首字母。或者是K歌吧。也有人说K是欠扁的意思。赵维化就记得K是king的缩写,因为午后在于莲的办公室时,于莲一个人往蜘蛛纸牌,纸牌的第一张就是戴皇冠的K。赵维化说我陪你说话吧。于莲扭头,笑了笑。她没说话。赵维化是宁愿把K当作King的意思来理解。因此,当王昕说K是土的意思,是傻冒时,K一点也不觉得好笑。王昕安慰赵维化,还好啦,你也不是很K,我也不肯让我爸K你的。
王昕的名义是给王廷送水果来。她说赵维化,你也有任务的。你帮我劝我爸回去,剩下的我爸没吃完的水果,也赏些于你。赵维化心里自有小九九。他巴不得王廷回去。他现在很怀念一个人的生活。可以不停得画一个女生的构图。他觉得能把它画活咯,画成她了。但他并不愿意成为王昕赏赐的对象。哪怕那些水果,果真有王廷说的那份魔力。王廷说王昕买来的,八成是要给你吃的。水果,王昕买的时候还是有讲究的。据说,水果的颜色越深,它的营养越充足。比如蓝莓,黑葡萄。它们所拥有的青色素简直是神奇的灵丹。
有时候王廷和赵维化都不在宿舍,王昕会把水果带到出版大楼来。赵维化说主任在四楼,你该上楼找他啊。王昕说,你不乐意么。给他打个下手,帮他拎下水果会死么?你就是小气。赵维化哭笑不得,正好看见于莲微笑地经过,她从敞开的门户瞥见房间里的一幕。赵维化觉得自己要跳进黄河了。后来,他把王昕轰走。他关了办公室的门,听起了音乐。他觉得就用淋漓的音符洗刷吧。待到音乐听遍,他也就拽紧双手,握成拳状。他觉得那些勇气又重新回来。先是充盈头脑,而后是心灵,其次是四肢。他迈开大步上了楼,走向于莲的办公室。
于莲先开口问干嘛?赵维化一语不发,上前抱住了于莲。于莲的身子往后退,脚后跟先触到了墙体,然后整个身子倒在墙上。赵维化压迫着于莲,他鼻子里冒出的急切喘息以及喘息中所带有的热气一股脑地洒在了于莲地发际与额头。赵维化说听我解释。于莲说你放开我。赵维化反而更加拥挤。生怕于莲像一溜烟地消失了。于莲说你弄痛了我。赵维化犹豫了下。于莲侧身滑出了怀抱。于莲反身给了赵维化一巴掌,清脆的一声响,赵维化闪避不及,手打到了他的眼睛。赵维化愣在墙前。于莲也愣着。于莲的电脑里反复循环一首单曲。赵维化终于说了,小莲。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么。于莲咬着牙齿,嘴唇没有动。赵维化说这首歌,就是这首歌。电脑传着:
——rains and tears are the same。
赵维化说,我就问你,你喜欢王廷是吧?
电脑里传着, are the same。
赵维化说好吧。
赵维化看着于莲的眼睛,俯身,头探向了于莲,闭上了眼睛。
于莲侧过了头。
赵维化问,我就没有机会么?
于莲回过头,她说对不起。她说我心里只有他。
王廷?
于莲不做回应。
人家是有家室的!他的女儿都跟你一般年纪!
于莲说,我是坏女人。说罢,她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便不再有声响。
赵维化黯然地倒退出去,轻声关上了于莲的门。
在勺园一号,赵维化要了一打青啤。他电话给骆玉祥,因为他和骆玉祥打过赌。但是骆玉祥手机关机。赵维化请旁边的一对情侣喝了两支。当他们谈到爱情是否就是个扯淡的飘渺的错觉时。那对情侣扔了二十元钱和一句有病。赵维化继续打电话给骆玉祥,听到的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他后来就跟10086移动话务员打。
对方说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赵维化跟她报了电话号码。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赵维化说你再帮我转接一下。
什么?
总机没有接通骆玉祥的电话吗?
那帮我接通小莲的电话。
赵维化说,谢谢。
喂,小莲。我知道是你。
我想你会奇怪为什么我不早一点给你打电话。噢,我一直不讲是想让你意外地高兴一下。我已经决定就咱们俩……喂,你在听着吗?是吗?
你怎么不说话了?
酒保有点胖,他步伐沉稳,缓缓地问赵维化。你没事吧?
赵维化把酒保推搡了下,走开!我像有事的人吗?
你傻了吧唧对着酒瓶嘟哝什么?
赵维化身后传来声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我跟他说说,我想我能帮他。那人说,我有醒酒的良方。
我不需要什么良方。整天你们都想着给我良方。我只需要安静。
赵维化也推开身后的家伙。
没事吧,他盯着赵维化的眼睛。
赵维化直呼其名,王廷。
赵维化问,王廷,你到底什么想法。
王廷说小赵,冷静点。他伸出酒瓶。
赵维化扭头,没和王廷干杯,倒也一骨碌干了它。
王廷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停顿了下,于莲跟我说了傍晚的事。
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赵维化认为于莲不这么觉的。
那就要看你的决心和行动了。我想,小莲也不会接受一个……
要知道她从小就缺少关爱。对我的感情,那只是对长辈的依赖。
是么?赵维化止不住悲伤,他仿佛回到于莲的办公室门前,大楼里安安静静。夏日午后,赵维化会选择在办公室休息,躺在折叠椅上看天花板。有时看不下去,起身玩起蜘蛛纸牌。好几次突然有音乐声飘进。在rains and tears,are the same中夹杂小莲的哭声。赵维化跟着声音找到她的办公室,站在门口,点了根烟,没敢进去。
他问王廷,那天笔录上说都是真的么?
王廷却说起今晚运气好,还真能一下找到你。他说于莲还是担心你的。
赵维化想到若干天前,王廷到于莲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传来王廷的大声呵斥。尽管关了门,但是声音很大,可能因为是正午,大家没行动的热情,全然躲着日头暴晒,所以四周是寂静的,除了蝉声起伏。听骆玉祥说,于莲哭着跑出来,她手里持着一封信。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别人。据他说,许多人看到了。赵维化可以想象,就是自己从门缝里塞进的这封信,使得小莲反而更加疏远自己。疏远得,就像王昕贴在三菱车屁股后的三明治夹心:熊出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