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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聂鲁达诗选 [打印本页]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2 17:50
标题: 聂鲁达诗选
月下行人

厄运的悲哀
进入我心灵把它侵占。
悲哀
月光。

银白的街道,银白的街道……
当我要知道悲哀是否萌动
我走着
走着的时候,
月光总是映照……

我记得那个幽暗的角落,
孩提时我在那里哭泣
——墙上的苔藓,
——远处的笑声。
……阴影……静寂……声音
正在消失……
雨点敲打着屋顶。
大雨下个不停……
我的哭泣,润湿的声音
正在消失。

……呼唤,但没人答应,
行走,为了继续向前……
走着……走着……走向哪里?
走到何时?……
谁也没有回答,
只是继续行走。

失去的爱情重又获得,
生命再一次受到摧残。
一直在寻觅的东西
却永远难以找到!

人们对爱情已经厌倦……
人们生活,又得离去……
梦想……为了什么梦想?
生活……为了什么生活?

在广阔的大地上
为了要知道悲哀是否萌动
走吧
走吧
总会有银白的道路……

……在不幸的夜晚
在黄白色的月光下走着,
象是悲哀的心灵……
厄运的悲哀
进入了我心灵把它侵占,
悲哀。
月光。

                                                                                    (原载智利《光明》杂志,1922年4月29日)
                                                                                              王永年译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2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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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首情诗

今夜我能写出最悲凉的诗句。

比如写:“夜晚繁星满天,
蓝色的星星在远处打着寒战。”

夜风在天空中回荡和歌唱。

今夜我能写出最悲凉的诗句。
从前我爱过她。她有时也爱过我。

在那些今宵似的良夜我曾把她搂在怀里。
在无边的天空下,一遍又一遍地亲吻。

从前她爱过我,有时我也爱过她。
她那双出神的大眼睛叫我怎么能够不喜欢。

今夜我能写出最悲凉的诗句。
想到我失去了伊人,感到她已离去。

我倾听着辽阔的夜,失去她而更加辽阔的夜。
诗句跌落在心里仿佛露水降落在草地。

我的爱情未能把她留住那有什么关系。
夜晚星斗满天,而她没有和我在一起。

这就是一切。有人在远方歌唱。在远方。
失去了她,我心灵中一片惆怅。

仿佛为了走近她,我的目光把她寻找。
我的心在寻找,而她没有和我在一起。

同样的夜晚,依然是那些绿树披着银装。
我们,当时的情侣,此刻已不再一样。

不错,我不再爱她,但我对她曾何等迷恋。
我的声音曾寻找清风,好随之传到她的身边。

别人的了。她将属于别人。就象从前属于我的双唇。
她的声音,她那明净的身体,她那深邃的眼睛。

是的,我已不再爱她,但也许我还爱她。
相爱是那么短暂,负心却如此久长。

因为在那些今宵似的良夜我曾把她搂在怀里,
失去了她,我心灵中一片惆怅。

虽然这是她带给我的最后的痛苦,
而这些也许就是我写给她的最后的诗句。

                             1924年
                                   江志方译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2 18:00
轰炸

这是谁?谁在大路上?
这是谁呵?这是谁?
谁在黑暗中?谁在血泊里?
烟尘、钢铁、石块,
死亡、烈火、哭泣。
这是谁呵?母亲,这是谁?
是谁呵?又是往哪里去?

                               (选自《西班牙在我心中》,1937年)
                                       杜承南译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2 18:07
硝石

硝石啊,你是皓月的片屑,
晒枯的草原上的谷物,
粗砺的沙滩边的浪沫,
埋在土里的素馨花瓣。

陷入地底的星辰的粉末,
劫后荒野上的白雪,
把柄雪亮的钢刀,
血花迸溅的白玫瑰。

你钟乳石般莹莹的光泽下,
和人在一起的是凄凉、寒风与悲伤:
褴褛和孤独是他的奖章。
荒凉土地上的弟兄们:
我的心和你们在一起,
好比出鞘的剑,准备战斗。

                              (原载圣地亚哥《世纪报》1946年12月27日)王永年译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2 18:16
你的微笑

你需要的话,可以拿走我的面包,
可以拿走我的空气,可是
别把你的微笑拿掉。

这朵玫瑰你别动它,
这是你的喷泉,
甘霖从你的欢乐当中
一下就会喷发,
你的欢愉会冒出
突如其来的银色浪花。

我从事的斗争是多么艰苦,
每当我用疲惫的眼睛回顾,
常常会看到
世界并没有天翻地覆,
可是,一望到你那微笑
冉冉地飞升起来寻找我,
生活的大门
一下子就都为我打开。

我的爱情啊,
在最黑暗的今朝
也会脱颖出你的微笑,
如果你突然望见
我的血洒在街头的石块上面,
你笑吧,因为你的微笑
在我的手中
将变作一把锋利的宝刀。

秋日的海滨,
你的微笑
掀起飞沫四溅的瀑布,
在春天,爱情的季节,
我更需要你的微笑,
它象期待着我的花朵,
蓝色的、玫瑰色的,
都开在我这回声四起的祖国。

微笑,它向黑夜挑战,
向白天,向月亮挑战,
向盘绕在岛上的
大街小巷挑战,
向爱着你的
笨小伙子挑战,
不管是睁开还是闭上
我的双眼,
当我迈开步子
无论是后退还是向前,
你可以不给我面包、空气、
光亮和春天,
但是,你必须给我微笑,
不然,我只能立即长眠。

                           (选自《首领的诗》,1952年)陈光孚译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2 19:12
群禽飞临

我们的世界上一切都在翩舞。
红雀的羽毛
仿佛殷赤的血点
染红了墨西哥的拂晓。
巨嘴鸟象一篮可爱的水果
色泽鲜艳欲滴。
蜂鸟保存了闪电
原始的光耀,
它微小的火苗
在宁静的空气中燃烧。
金碧辉煌的鹦鹉
群集在树叶深处,
有如绿色的金锭
在水漫的沼泽里
出土崭露,
它们滚圆的眼睛带着一个黄环
象矿石那么悠久。
翱翔的鹰隼
在廖廓的蓝天
繁衍它们嗜血的子孙,
秃鹫直上云霄
超越所有的食肉猛禽,
它是凶手中的大王,
天空中的独行僧,
雪峰的黑色镇山宝,
捕猎的狂飚。

灵巧的筑灶雀
衔着芳香的泥土
建成音响回荡的小剧场,
让自己登台演唱。

溶岩的天然井畔,
喑哑的瞌睡鸟
不时地降噪。
阿劳科的野鸽
在荆棘丛中安家,
留下了真正的礼物,
蛋壳斑斑驳驳。

南方的欧椋鸟,
秋天可爱的木匠,
露出它洒金的胸膛,
好似绛色的星座,
金哥儿也爱南方,
从永恒的水中
扬起美妙的长笛。

火烈鸟仿佛一支睡莲
出淤泥还带着水珠,
它张开大红的教堂门扉,
象曙光似地飞舞,
远离灼热的树林。
树林里挂着五光十色的珍宝,
那是绚丽的格察尔鸟,
蓦地本来,舒羽,滑翔,炫耀,
象一团纯洁的火球升起。

一座海上的山
飞向岛屿,
一群鸟朝南方迁移,
越过秘鲁
生意盎然的小岛。
一条影子的河流在奔腾,
一颗彗星
由无数小心脏组成,
拖着粗尾巴的彗星,
搏动着飞向群岛,
遮得太阳黯然失色。

狂怒的大海终点,
大洋的暴雨下面,
出现了信天翁的翅翼,
象盐花那般洁白,
在暴风骤雨的间歇
以它广阔的威严
建立了孤寂的秩序。

                                      (选自《漫歌集》1950年)王永年译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2 19:32
本帖最后由 镇州大萝卜 于 2012-8-13 16:42 编辑

马楚  比楚高峰


从空旷到空旷,好象一张未捕物的网,
我行走在街道和大气层之间,
秋天来临,树叶宛如照挺的硬币,
来到此地而后又别离。
在春天和麦穗中间,
象在一只掉落在地上的手套里面,
那最深情的爱给予我们的,
仿佛一钩弯长的月亮。

(璀灿辉煌的日子是物理的无穷变幻:
在酸的默默作用下,钢铁千姿百态;
黑夜被撕碎了,只剩下最后一颗粉粒;
喜庆中祖国的花蕊遭受侵犯。)

有一个人,他在提琴中等我。
发现了一个世界,好象埋在地底下的塔,
它的尖顶沉落在
所有的硫磺的叶子下面:
在地下更深处的金矿下面。
象一把殒石包裹的剑,
我伸出我的颤抖而温柔的手,
插进地球生殖力最强的部分。

我把我的额头投入深沉的波浪
下面,
象一滴水我飞入硫磺味的和平中间,
又象一个盲者,我返回到
那佩戴着素馨花的人间的暮春。



倘若花朵向花朵递送它的高中的胚芽,
而岩石将它散布的花朵保存在
金刚石和沙砾的被敲打的衣衫上,
人弄皱他从无情的大洋的急流中
收集来的光的花瓣,
钻穿那在他手中颤动的金属。
不久,在衣服和烟雾之间,在
凹陷的桌子上,有如玩一场牌的赌注,
只剩下灵魂:
石英和失眠,泪在海洋中
宛如冰冷的池塘:可是他还
以钞票和怨恨折磨和残杀它,
在岁月的地毯下面窒息它,
在仇敌的铁丝编织的衣衫里面撕碎它。

不:沿着走廊,天空,大海或地面的路,
谁不拿刀枪而保卫他的血液,
(好象肉红色的罂粟花)?愤怒已经使
人贩子的忧伤商品衰弱了,
而露珠千万年以来就把它
那透明的信件悬挂在李子树梢,
悬挂在选修着它的同一枝头上。啊,心呀!
啊,在秋天的洞穴中被击碎的额头呀!

多少次在城市冬天的街道上,在傍晚时分的
公共汽车或船的甲板上,在那最浓密的孤寂中,
在节日之夜的孤寂中,在阴影和钟声下面,
在那使人类快乐的同一个洞穴里,我都要停留下来
寻找那无穷无尽、深不可测的矿脉,
那是我从前在岩石中曾经触摸到的,
或是在一次接吻所释放的闪电中感受到的。

(在谷物中,它是无穷的胚胎层
以幼小的萌芽的乳房重复它的温柔的诉说的
一个金黄色的故事,它脱粒撒落时
宛如一根根的象牙,
而在水中的是透明的祖国,一口钟,
从远方的雪到血红的波浪。)

我只能抓住一张张脸庞,
一个个匆匆而过的面具,如一枚枚空心的金指环,
如一个狂暴的冬天披着的撕成碎片的衣衫,
它把那惊慌失措的可怜的树木吓得浑身哆嗦。

我的手找不到休息的地方,
而它,流动如溪中清水,一条接着一条,
或坚定如煤块或水晶,
伸出热情或冰冷的手回答我的,
是什么样的人?在他的公开演讲的哪一部分当中,
在口哨声和仓库之间?在他金属般的哪个举止中,
活跃着不可摧毁的,不朽的,生气勃勃的东西?



生灵好比是玉米,在失败的行动中
和悲惨的事件的连绵不断的谷仓中,
一颗颗地剥落,从第一到第七,到第八,
每个人面临到的不是一次死亡而是许多次死亡:
每天一次小小的死亡,灰尘,蛆虫,
在郊野的泥泞中熄灭了的灯,一个小小的死亡,扑
      打着粗壮的翅膀,
刺入每一个人好象一支短矛:
不管是由于面包还是由于小刀的困扰,
赶牲畜的人,海港的儿子,皮肤黝黑的船长,
或者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的啮齿动物:
他们一个个都全身瘫软等待着死亡,他们短促的
每天的死亡:他们凄惨的痛苦的日子犹如
他们从其中战栗地啜饮的黑色酒杯。





那有威力的死神邀请我很多次:


它好象是波浪中看不见的盐,
而在它那看不见的盐味中散发出来的
则似乎是升高和崩落,
或风和暴风雪的巨大建筑。

我来到铁的锋刃,来到空旷的
狭窄的河道,来到覆盖农作物和岩石的地带,
来到最后梯级的星空
和令人眩晕的盘旋上升的公路:
但是,广阔的海洋,啊死神!你不要一浪叠一浪的来,
而要在夜的澄澈中飞临,
有如黑暗的总和。


你来时从不拨弄衣袋,不可想象
你的来访会没有红袍,
没有围绕着沉默的发光的毯子:
没有高耸的或深埋的泪滴的遗物。


我不能爱那每一个生灵
都肩负着它的小小的秋天的树子,
(一千片树叶的死亡)
一切虚假的死亡和复活,
没有泥土,没有深渊:
我要在最广阔的生活里,
在那任性的河口中游泳,
当人一次又一次拒绝我,
开始堵塞通途和关闭门户,因而使
我溪流般的双手不能触到他受伤的尸体,
于是我走着,顺着一条条街道,沿着一条条河流,
经过一座座城市,睡过一个个床铺,
我的盐水的面罩穿过荒野,
在最后的谦卑的小屋里,没有灯光,没有火,
没有面包,没有石头,没有沉默,
我孤独地一遍又一遍辗转反侧,然后死去。


这不是你,严厉的死神,长着钢铁般羽毛的鸟,
这些住宅的不幸的继承人,
被夹带在仓促的食品中间,在空虚的皮囊下,
这是另外一种东西,一片毁坏的绳索的可怜的花瓣,
没有参加战斗的胸中的原子,
或未曾触及额头的苦涩的露珠。
这是那不可能再生,既没有安宁也没有坟地的
小小的死亡的断片:
一块骨头,一口在它内部枯死的钟。
我卷起带碘的绷带,把我的手
伸进被杀害者的不幸的悲哀中,
在那伤处我找不到别的,只有一股寒冷的疾风
吹遍了灵魂的暧昧的裂缝。


于是我攀登大地的阶梯,
在茫茫无边的林海中间,
来到你,马楚比楚高峰的面前。
垒石的高城,你深藏奥秘,
你是前人最后的一座城。

他们虽然已经长眠,
但他们的寝衣
并没有把大地本来的面目遮掩。
那里,闪电和人的摇篮忽隐忽现,
犹如两道耀眼的平行线。

你是
黑夜旋风中石城的始祖,
兀鹰的泡沫,
披着人间朝霞的巨大礁石,
演进在原始砂土中的石铲。

这曾经是住所,这就是那地方;
在这里,饱满的玉米高耸挺立,
然后又降落下来象红色的冰雹。

在这里羊驼脱下它身上金色的毛,
给爱人、坟墓、母亲、
国王、神父、战士做成衣服。

这里晚上人同鹰
并脚睡眠,在这些肉食者的高高的
鸟窝中,而在黎明时,
傍着雷电的脚步踏着薄雾,
接触大地和岩石,
甚至在黑夜或者死亡中也能认出它们。

我注视着衣裳和手,
传出反响的穴中的水痕,
一道被脸孔磨得光光的墙壁,
我那脸上的眼睛看到过大地的灯光,
那我用手涂过油的不可见的木板:
因为所有的东西,衣服,皮肤,口罩,
话语,酒,面包,
全都完结了,掉落在地。

大气用它那带着柠檬花香的手指抚弄着
所有那些长眠的人们:千年的
大气,无数月份和星期的大气,
蓝色的风的,铁的山脉的大气,
它们经过如脚步生起的微风,
磨光那岩石的寂寞的居所。


同一个深渊的死者,同一个峡谷的阴影,
最深邃的阴影,仿佛你宏伟的体积,
当那真正的,最灼热的死亡来到,
你是不是从那带裂缝的岩石,
从那猩红的柱头,
从那高入云霄的渡槽,
好象一个秋天那样坠入
一场孤独的死亡?
今天空旷的大气不再恸哭,
也不再认识你粘土的脚,
忘记了你过滤天空的泼瓢大雨,
当闪电的剑劈开长空,
雄伟的树,
被雾吞噬又被风吹断了。

那高举的手猝然垂落
从时间的顶峰到终点,
你不再是:蜘蛛爪般的手,
柔弱的丝,纠缠的网,
你过去的一切都已崩溃:习惯,厚颜无耻的
音节,光彩夺目的面具。

然而还有一个石头和语言的永恒,
这城市如圣餐杯那样举起,在那些
生者与死者,无声者的手中举起,
以那么多的死亡来支持:一道墙,充满
那么多生命,充满岩石的花瓣,这房屋的玫瑰,
这居所:这冰河区域的安第斯山的珊瑚礁。

当粘土颜色的手
彻底转变成粘土,当小小的眼睛紧闭,
不再注视粗糙的土墙和层层居住的城堡,
当所有的人进入自己的墓穴,
那里还有一个精致的建筑高耸在
人类黎明时期的遗址上:
承载着沉默的最高的器皿:
在许多生命之后的一个石头的生命。

美洲的爱,同我一起攀登。
同我一起亲吻这些神秘的石头。
乌拉班巴河银白色的急流
运送飞舞的花粉到它的黄色树冠中。
攀缘植物,石头般的植物,
坚硬的花环,高飞在
群山的沉默之上。
你来吧,细小的生命,来到大地的两翼之间,
同时,结晶和寒冷,受到震颤的空气,
分离出战斗的翠玉,
哦,野蛮的水,你从雪中降落。
爱啊,爱啊,直到陡峭的夜晚,
从那响亮的安第斯山脉的降落下来,
朝着那中跪着一双红腿的曙光,
观赏那雪的盲孩。
啊,有着响亮线纱的威尔卡马尤,
当你迸发出线状的雷电,
在象受伤的雪一样白的泡沫中,
当你陡峭的暴风歌唱着,
鞭打着唤醒天空,
你将给那只耳朵传达什么样的语言呢,
它从你那安第斯山脉的泡沫中刚刚解放?
是谁捕捉了寒冷的闪电
并将它缚在高空,
擦掉它冰的泪滴,
挥动它飞快的刀剑,
震荡它身经百战的丝线,
带到它战士的床铺,
在它岩石的边缘之上惊起?
你被追逐的闪光在说些什么?

美洲的爱,同我一起攀登。
同我一起亲吻这些神秘的石头。
乌拉班巴河银白色的急流
运送飞舞的花粉到它的黄色树冠中。
攀缘植物,石头般的植物,
坚硬的花环,高飞在
群山的沉默之上。
你来吧,细小的生命,来到大地的两翼之间,
同时,结晶和寒冷,受到震颤的空气,
分离出战斗的翠玉,
哦,野蛮的水,你从雪中降落。
爱啊,爱啊,直到陡峭的夜晚,
从那响亮的安第斯山脉的降落下来,
朝着那中跪着一双红腿的曙光,
观赏那雪的盲孩。
啊,有着响亮线纱的威尔卡马尤,
当你迸发出线状的雷电,
在象受伤的雪一样白的泡沫中,
当你陡峭的暴风歌唱着,
鞭打着唤醒天空,
你将给那只耳朵传达什么样的语言呢,
它从你那安第斯山脉的泡沫中刚刚解放?
是谁捕捉了寒冷的闪电
并将它缚在高空,
擦掉它冰的泪滴,
挥动它飞快的刀剑,
震荡它身经百战的丝线,
带到它战士的床铺,
在它岩石的边缘之上惊起?
你被追逐的闪光在说些什么?
你那秘密的反叛的闪光
是否曾经大声喧哗地掠过?
是谁打碎冰冻的音节,
暧昧的言辞,金色的旗帜,
紧闭的嘴,被压抑的呼声,
在你那细小的动脉的血液中?

是谁使花的眼睑张开,
让它们从地上来观察我们?
是谁扔下一串串干枯的果实,
让它们从你瀑布般的手中降下,
来枷打它们夜的收获,
进入你地层的煤?

是谁抛下联系的枝条?
是谁再一次埋葬告别?

爱啊,爱啊,不要碰到界线,
也不要崇拜这沉没了的头:
让时间完成它的行程,
在它的被堵截的溪流的厅堂,
在城墙和急流之间,
汇集峡道的空气,
风的平等的薄片,
山脉的盲目的运河,
露珠的粗犷的敬礼,
攀登,穿过那浓密的花丛,
踏在坠落的蛇投身上。

在崎岖不平的地带,有岩石和森林,
有绿星的微尘,发光的丛莽,
世界爆炸了,象一个有生命的潮,
或者象又一个沉默的地板。

你走向我自己的生命,来到我自己的黎明吧,
直到已经完成的孤独之上。

死去的王国依然生气勃勃。

而在日晷上,那秃鹫血腥的阴影
象一艘黑色的船在穿行。



如星的鹰,雾中的葡萄园。
坍毁的城堡,模糊的弯刀。
星的腰带,庄严的面包。
奔流的阶梯,无垠的眼睑。
三角形的长袍,石头的花粉。
花岗岩的灯,石头的面包。
矿物的蛇,石头的玫瑰花。
被埋葬的船舶,石头的溪流。
月亮的马,石头的光。
二分点的矩尺座,石头的蒸气。
最后的几何学,石头的书。
阵风之中绣花的定音鼓。
被时间淹没的石珊瑚。
指头摩光的墙。
被鸟羽击打的屋顶。
镜子的花束,风暴的起源。
被攀缘植物推翻的宝座。
吃人的爪子的政权。
在斜坡上抛锚的暴风。
不动的绿松石般的瀑布。
安眠者的族长的钟。
被征服的雪的山脉。
斜靠在雕像上的刀剑。
不可接近的,阴沉沉的暴风雨。
美洲狮的脚掌,血腥的岩石。
戴着帽子的塔,雪的辩论。
夜在手指和根部的上升。
雾的窗户,硬梆梆的鸽子。
夜间的草木,雷电的雕像。
突兀的山岭,海的天花板。
失踪了的鹰的建筑。
天空的琴弦,高山的蜜蜂。
染血的水平线,有结构的星星。
矿藏的泡沫,石英的月亮。
安第斯山的蛇,苋菜的额头。
寂静的穹窿,纯洁的祖国。
大海的新娘,教堂的树木。
盐的枝,张开黑翼的樱桃树。
雪一般的牙齿,冰冷的雷。
被抓伤的月亮,威吓人的石头。
寒冷的卷发,大气的运行。
手的火山,阴暗的瀑布。
银的波浪,时间的方向。



石头里有石头:人,他在哪里?
空气里有空气:人,他在哪里?
时间里有时间:人,他在哪里?
你也是那沿着今日的街道,旧日的足迹,
沿着死去的秋天的落叶,
践踏着灵魂一直走进坟墓的
未定型的人,穴居的鹰的小小碎片吗?
可怜的手,脚,可怜的生命……
那些日子,光明照耀在你的身上,
就象雨水 河东在节日的旗帜上面,
它们可曾将它们的暗色食物,象花瓣接着花瓣,
卷进你那空无一物的嘴里?
饥饿,人的珊瑚,
饥饿,神秘的植物,砍樵人的根底,
饥饿,你的锯齿形的暗礁
是否上升到这些破碎的高塔?

我问你,大路上的盐粒,
给我看看那把调羹,建筑物呀,让我
拄着手杖,磨损石头的花蕊,
登上所有空中的阶梯进入在虚,
搜遍你的内脏直到我触摸到人类。
马楚比楚,难道你是安置在
石上之石,而基础,却是一堆破烂?
煤上之煤,而底层,却是一滩泪水?
金上之火,而在其中却震颤着
殷红的血滴?
把你埋葬的奴隶还给我!
摇动大地,夺回穷人坚硬的面包,
给我指出那奴隶的衣衫和他的窗扉。
告诉我他活着时怎样睡觉。
告诉我,假期他因疲乏睡去,
是否在梦中打鼾,眯缝着眼睛,
好象挖在墙上的黑洞?
墙呀,墙呀!告诉我是否每一条古板
都压在他的睡眠上,是否他倒在下面,
都象沉睡在月光底下?
古老的美洲,淹没了的新娘,
你的手指是不是也曾从森林中出现,
身着太虚幻境,
在光明与庄严的婚礼的旗帜下,
配合着枪矛和鼓的雷鸣,
你的手指是不是也曾将
那抽象的玫瑰,那寒冷的线条,
那新的谷物的血污了的胸膛转移到
发光的织物上,坚硬的洞穴里,
被埋葬了的美洲,你是不是也在那最深处,
那痛苦的内脏中,保存着鹰一般的饥饿。

十一

经过那惶惑的光明,
经过那石头的黑夜,让我伸出我的手,
好象一只囚禁了一千年的鸟,
让那被遗忘的衰老的心
在我的体内跳动!
让我忘记今天这个比海洋更为巨大的快乐 ,
因为人比大海和所有的群岛更为宽阔,
必须象掉下水井一样掉下去又爬起来,
带着一捧神秘的泉水和被淹没的真实。
阔大的岩石,让我忘记你那有力的形体,
你的卓越的广袤,你的蜂巢的高岩,
今天让我丢开直角尺,用手抚摸
你那粗糙的血污的苦行衣的斜边。

于是,象红蜣螂的翅膀的一块蹄铁,那狂暴的
兀鹰在它的疾飞扑打我的太阳穴,
那肉食鸟卷起的烈风
吹去倾斜的阶梯上的暗尘。
我没有看见那敏捷的捕食的鸟,
也没有看见它的利爪的盲目的盘绕,
我只看见那古老的生灵,那奴隶,那田野中的
死者,我看见一具尸体,一千具尸体,
一个男人,一千个女人,
为雨和夜弄得黝黑,在黑风的下面,
在沉重的石头雕像的旁边:
采石人胡安,雷电的儿子,
冷食者胡安,绿星的儿子,
光脚的胡安,绿松石的孙子,
起来同我一道生长吧,兄弟。

十二

起来同我一道生长吧,兄弟。

从你们的抒发悲伤的深处,
把你们的手给我。
你们不会从岩石底层回来。
你们不会从地下的时间回来。
你们的粗硬的声音不会回来。
你们的雕凿的眼睛不会回来。
从大地的深处看着我吧,
农夫,织工,沉默的牧人:
护卫的羊驼的驯服者:
面临挑战的脚手架上的泥水匠:
安第斯山眼泪的运水夫:
被压碎指头的宝石匠:
在播种中颤栗的佃户:
跟粘土混成一堆的陶工:
你们把自己古老的被掩埋了的悲哀
带给这新的生命之杯吧。
向我指出你们的血和你们的皱纹,
告诉我:我在这里受惩罚,
因为那宝石不再迸发光辉,
大地不再及时交纳石头或者谷粒。
向我指出你们在那里倒下的岩石,
向我指出使你们受到折磨的木头,
为我指点出古老的燧石,
古老的灯具,几世纪以来
把人打得皮开肉绽的鞭子
和闪烁着血光的斧头。
我来通过你们死了的嘴说话。
把横过大地的所有那些
沉默的被分隔的嘴唇联接起来,
从地下向我讲话吧,在这整个漫长的夜晚,
就象我和你们一起抛下了锚,
向我诉说一切吧,一链接一链,
一环接一环,一步跟一步,
磨快你们保存起来的刀,
把它们放在我的胸前,放在我的手上,
好象一条黄色光辉的河,
好象一条埋葬猛虎的河,
让我哀悼,每时,每日,每年,
每个蒙昧的时代,每个如星的世纪。

给我寂静,水,希望。

给我斗争,铁,火山。

给我把所有这些物体粘住,就好角磁石一般。

凭借我的血管和我的嘴。

通过我的语言和我的血说话。

                                       1945年         林 一安    蔡其矫   译

作者: 陶北    时间: 2012-8-13 11:18
认购在天空中回荡和歌唱。

二楼第五行的“认购”应该是什么?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3 22:10
本帖最后由 镇州大萝卜 于 2012-8-14 15:34 编辑

欧洲的葡萄园

一、只有人

我曾经翻越过对我含有敌意的
柯迪勒拉山岭。
         我骑着马儿
在树林中间行进。
在那儿,腐植土覆盖着大地,
好像一层千年的毡毯。
树木的枝叶在高处连接成一片,
发出沙沙的喧响。
树林下面看来是那样阴暗,
翅膀的拍击伴随着嘹亮的鸣声
有时候传到了我的耳边。
雀鸟成群飞过,
狐狸在眼前奔蹿,
闪烁着它那电光般的尾巴。
一片宽阔的树叶飘落下来,
而我的马儿用马蹄踩着
深处的树木的柔软的卧床。
但是我知道:在土地下面
这些树木也彼此了解,
它们的根子互相交缠着。
一片树林就是一根树干,
一团浓郁的芳香,
一条隐藏在地下的树根。

荆棘折磨着我的身体,
尖硬的石头给我的马儿
带来了鲜血淋漓的伤口。
严寒在破烂的衣服下面
竭力想要寻找到我的心——
想要迷惑它,使它麻痹!
那些发源在群山间的河流
在我的眼前奔腾,
它们威吓我,想将我淹死。
一棵树挡住我的去路,
仿佛它自己也准备
                要去旅行!

树林推倒了它。
你看——它那么巨大,
就像千万人紧抱在一起,
这棵树遍身都披着毛发,
麕集着密密麻麻的昆虫,
冬天的雨水正在侵蚀它,
然而它在垂死以前
却还想要将我挡住!

我爬上这棵大树,用斧头
砍进了它的树干,爱抚着
它那些就像手一般美丽的叶片!……
我触摸它那些粗壮的树根,
触摸它那些比我还更加
熟悉这大地的树根,然后
我才跨过了这棵大树,
渡过了所有的河流。
白色的浪花卷走了我,
石头到处都在欺骗我,
那创造珍宝的绿色的风
不断地
吹打我的前额和眼皮,
用它的呼吸烧灼着我。
然而我已经翻过了高耸的
                       柯迪勒拉山岭,
因为有另外一个人在一起,
一个人,这另外一个人,
和我一块儿同行!
那些树木既没有伴送我,
那周身布满荆棘的土地,
那想要将我淹死的急流,
它们也都没有伴送我。
只有这个人
只有这个人和我在一起。
那些树木的枝条,
像脸孔一样地美,那些
粗硬的树根,熟悉大地,
它们也都没有帮助我。
只有他,这个人,帮助了我。
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像我一样贫穷,他长着
和我一样的眼睛……靠他的眼睛
我辨认出自己的道路,
为了让另外一个人能够在路上走过。

你看,我在这儿,
因此我存在。
我知道——
人们不会连成一片
像那高空中的树叶。
我知道,
地下也没有什么
              在等待我们。
但是在这儿,在这大地上,
让我们一块儿走吧。
我们就团结在这儿——在这大地上!

二、河流

我在夜间走进了佛罗伦萨。
在半睡半醒中战栗,我谛听着
她的河流的絮语。我不知道
图画和书本在说些甚么,——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图画和书本,
而只是某一些,——但我却知道,
所有的河流在说些甚么——
我和它们有着共同的语言。
在荒野的土地上,奥里诺科河
同我讲了话,于是我懂得了,
懂得了它所讲述的那些故事,
虽然我不能重复讲述一遍。
我有我自己的一些秘密,——
河流将它们一道卷走了,——
但在这大地上点点滴滴地
我正在实现着它的愿望。
我在阿诺河的语言里认出了
古老的话语——它们寻找着
我的嘴唇;我就好像是
一个没有尝过蜂蜜滋味的人
突然懂得了它的甜美:
我就这样地倾听着这条
佛罗伦萨的河流的话语,
仿佛我现在听见的一切
在我诞生前已对我讲述过,
那些脚步和幻梦,使我跟
那河流的声音,
那些活着的人的行动,
那些映射在历史上的闪光,
那些灯火般辉煌的三行诗,
那歌唱着的面包和血液,
那夜间的流水声音溶合在一起。

七、毕加索

在华洛里斯的每户人家
都有自己的俘虏,
永远是那同一个俘虏,
这个俘虏——就是烟雾。
有时候监视这个俘虏的
是眉毛已经斑白的父亲,
或是燕麦色皮肤的女儿。
但当你经过的时候,
你却发现
看守烟雾的人
都已经睡着了。
于是在那些屋顶上,在那破损的、
陶土烧制的烟囱上空,
就飘起天空和烟雾的
蔚蓝色的对话。
但在寻烟雾和火焰
一块儿活动的地方,
却留下一朵沥青的玫瑰,
将墙壁涂成乌黑的颜色。
毕加索在那儿
在地狱一样的线条中间,
两只手拿着一块粘土,
烧烤,
研磨,打碎,
直到那粘土变成腰带,
变成丁香色的花瓣,
变成金黄的润泽的六弦琴。
这时候
他用画笔往粘土上一抹,
于是就出现海洋,
或者显露出自己隐藏的葡萄串,
然后又永远固定下来。
毕加索回到他的画室里,
小小的半人半马的怪物在等候他,
它们成长着,迅速地奔跑着,
而那铁一般的山羊的乳房
却陷入一片沉默。
毕加索从他的岩洞里
又重新走出来,
在墙上留下那些
红色钟乳石的痕迹。
而在有空的时候,
他就和理发师闲谈。

                                         邹绛译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4 15:40
和她在一起

正因为时世艰辛,你要等着我:
让我们怀着希望去生活。
把你纤细的小手给我:
让我们去攀登和经受,
去感受和突破。
我们曾闯过荆棘之地,
屈身于石块堆砌的窝里,
我们又重新结成伴侣。
正因为岁月漫长,你要等着我:
带上一只篮子、你的铁锨、
你的衣履。

我们现在要做的
不仅仅是为了石竹和丁香,
也不是去寻找蜂糖:
需要用我们的手
去冲刷,去放火,
看这险恶的世道是否敢
向这坚定的四只手和四只眼睛挑战。

                           (选自《怪异集》,1958年)陈光孚译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4 15:45
关于美人鱼和酒鬼的寓言

当她全身赤裸裸地走进来的时候,
所有这些人全都呆在屋子里。
他们一直喝着酒,开始向她吐口水。
刚从河里面出来,她什么也不了解。
她是一条迷失了自己道路的美人鱼。
辱骂流过她闪闪发光的身体。
唾沫打脏了她的金色的乳房。
不知道什么叫眼泪,她没有哭泣。
不知道什么叫衣裳,她一丝不挂。
他们用香烟头子和软森塞炭乱戳她,
粗野地大笑着在酒店的地板上打滚。
她不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语言。
她的眼睛是遥远的爱情的颜色,
她的手臂是一双黄灿灿的玉石。
她的嘴唇在珊瑚光中无声地翕动,
于是她突然间离开那道门走了。
刚刚进入河里面,她就给洗得干干净净,
象一块白石头在雨水中再次发亮;
没有回头看一眼,她再次游着水,
她游向虚无,游向自己的死亡。

                              (选自《怪异集》,1958年)邹绛译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4 15:48
我要回来的

不论怎样,男人或女人,旅行者啊,
将来,当我已不复存在的时候,
寻找我吧,就到这里来寻找,
在岩石和海洋中间,
在不安静的浪花的闪光里。
寻找我吧,就到这里来寻找,
因为,我将无言地回到这里来,
没有嘴唇也没有声音,干干净净;
我要回到这里来,
为了变成奔腾的大海,
为了变成她的不羁的心;
我将在这里迷失,我也将在这里被找到;
在这里我也许将变成沉默和岩石。

                           (选自《智利的岩石》,1961年)马德菊译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4 15:51
再也没有什么了

为了在大地上重新创造光明,
我已和真理融为一体。

我愿成为一个普通人,象一株禾苗,——
我没有把斗争回避。

但在这里,我同我所爱的在一起,
同我曾失去的孤独在一起:

我没有休息,同这些岩石并肩站在一起,
在我的沉默中,大海动荡不息。

                    选自《智利的岩石》,1961年)马德菊译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4 16:02
话语

话语
在血液中诞生,
在黑暗的身体内跳动着成长,
然后从嘴唇和口中飞出来。

远远近近,
它仍然,仍然
来自去世的祖先,来自流浪的种族,
来自重新变成石头的国土,
它们厌倦了自己可怜的部落,
因为当痛苦走上道路的时候,
移民也出发和到达了,
而新的国土和水再次结合起来
重新播种它们的话语。

因此,这是遗产——
这是波长,它把我们
同去世的人,也同还没有出世的
新的人类的黎明联接起来。

大气仍然由于
充满恐怖和叹息的
那最初的话语
而颤抖。
它是从黑暗中
出现的,
而直到现在还没有雷霆
能够发出那句话,
那吐出的
第一句话的
全部钢铁的声音——
也许它只是一片涟漪,一滴水,
然而它那巨大的瀑布却倾泻又倾泻。

以后,这句话充满了意义。
它一直孕育着,它充满了生命。
每一样事物都不得不同诞生和声音发生关系——
肯定,明朗,力量,
否定,摧毁,死亡——
动词接收了全部权力,
并在它美妙的电流中
将存在和本质溶合在一起。

人的话语,音节,四射的光明
和银匠的手艺的结合,
聚集着血液的交流的
传统的高脚酒杯——
就是在这儿,沉默集中了起来,
在人的话语结束的时候。
而对于人类,不说话就是死亡——
语言甚至延伸到头发上,
嘴唇不动,口也在说话——
突然间,眼睛变成了话语。

我拿起文字,从头到尾看一遍,
仿佛它只不过是一个人体,
它的安排使我害怕,而我行走在
话语的每一个回声中——
我说话我就存在 ,不说话,我就接近
话语和沉默的边界。

我向话语祝酒,举起
一个字或一只闪光的酒杯,
我喝着杯子里
语言的纯洁的酒,
或者无穷无尽的水,
话语的源泉,
而酒杯,水和酒
产生了我的歌,
因为动词就是源泉
和活跃的生命——它就是血液,
就是那表明自己的本质,
因而也包含着自己的发展的血液——
给玻璃以玻璃,给血液以血液,
给生命以生命的就是话语。


                                  (选自《全权》,1962年)邹绛译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4 16:31
人民

那个人我记得很清楚,自从我看见他以来,
至少已经过去了两个世纪;
他既没有骑着马,也没有坐着车旅行——
完全靠走路
他消灭了
距离,
既没有佩剑,也没有带武器,
只是在肩头上扛着鱼网,
斧头,铁锤或者铲子;
他从来没有同他那样的另外一个人打过仗——
他总是同水或者同土地斗争,
同小麦斗争,使它变成面包,
同巍然高耸的树木斗争,使它变成木料,
同墙壁斗争,为了在墙上开门,
同沙土斗争,为了修筑围墙,
而且同大海斗争,为了使它结出果实。
我早就认识他,他仍然在我心上。

马车纷纷炸成了碎片,
战争摧毁了门户和墙壁,
城市变成了一片废墟,
衣服全都化成了灰烬,
而他却为了我而继续存在,
他仍然活在沙土上,
从前在那里除了他以外,
每一样东西似乎都不可磨灭。

在亲属的来来去去中,
有时候他是我的父亲或者我的亲戚,
或者(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也许是那个没有回家的人,
因为水或者土地吞没了他,
一部机器或者一棵树木杀害了他,
或者他是那个走在棺材后头
但没有流泪的送殡的木匠,
一个从来没有过名字的人,
除了象木头或者金属那样的名字,
而且别人总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看得见蚁冢,
却看不见蚂蚁;
因此当他的脚不再走去,
因为,又穷又疲倦,他已经死了,
他们从没有看见过他们不习惯看见的东西——
其他的脚已经代替他走路。

其他的脚仍然是他,
其他的手也是一样,
这个人继续存在——
当他现在似乎完结了的时候,
他又再一次成为那个人,
他又再一次在那儿,耕着田,
裁着布,但却没有一件衬衣,
象以前一样,他在那儿,又没有在那儿,
他走了又回来,
因为他从来没有坟场,
也没有坟墓,他的名字也没有刻在
他流着汗开采过的石头上,
没有人知道他的到来,
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死去,
因此只有在穷人还有力量的时候,
他才会不受人注意地再一次恢复生命。

的确不错,他就是那个人,没有遗产,
没有奶牛,没有纹章,
他同其他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其他的人就是他本人,
从上面看来,他象粘土一样是灰白色的,
他象皮鞋一样是棕褐色的,
他是金黄的收割着的小麦,
他是矿井深处的黑人,
他是城堡里的石头的颜色,
渔船里的金枪鱼的颜色,
草原上的马匹的颜色——
如果它们是不可分割的,那元素,
泥土,煤炭或者大海,都穿着人的外衣,
那么你怎么能够把他辨别出来呢?

在他住过的地方,凡是人
触摸过的东西都会生长:
含着敌意的石头
被他的手
开采出来,
变成了各种形状,
接着就一块一块地砌成了
建筑物的鲜明的轮廓,
他用他的手制作面包,
驾驶着火车奔跑,
距离产生出居民点,
另外一些人成长了,
蜜蜂飞来了,
而通过人的创造和繁殖,
春天走进了
那在鸽子和面包房之间的市场。

那制作面包的父亲被人遗忘了,
他曾经快步行走,
修筑过道路,搬运过沙土,
当别的每样东西都存在的时候,他不再存在了,
他放弃他的存在,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他走到别的什么地方工作去了,终于
他走向了死亡,象一块
河流中的石头一样滚动——
死亡将他冲到了河的下游。

我,早就知道他,看见他沉没了,
直到他只存在于他所留下来的那些东西上——
他无法感觉到的那些街道,
他永远永远也不会居住的那些房屋。

我现在回来看他,我每一天都在等候。

我看见他在棺材里,他又复活了。

我从所有那些和他同等的人当中
把他辨认出来,
而我觉得这样做似乎不行,
采取这种方式,我们将一事无成,
这样继续存在,并没有什么光荣。

我相信天堂一定会接受
那个从头到脚都穿戴整齐的人。

我想那些制造了那么多东西的人,
应当成为各种东西的主人。

那些制作面包的人应当有面包吃!

那些在矿井里劳动的人应当获得光明!

现在别再提带上镣铐的阴郁的人!

别再提脸色苍白的感到迷惘的人!

不再让一个男子走过去而不作为一个统治者。

不让一个妇女走过去而不戴上她的王冠。

要把黄金的手套送给每一只手。

要把太阳的果实送给所有卑微的人!

我早就认识那个人,而在我办得到的时候,
当他的脸上还有眼睛,
当他的喉咙里还有声音的时候,
我就在那些坟墓里寻找过他,我就对他说过,
紧握着他那只还没有变成灰尘的手臂:

“一切都会消逝的,而你将仍然活着。

你点燃了生命之火。

你创造了那属于你的东西。”

因此不要让任何人担心,
看起来我似乎孤独,实际上我并不孤独,
我并不是独自一人,我是在为大家讲话——

有人正在倾听着我讲话,虽然人们并不知道,
但我歌唱的那些人,那些知道的人,
却在继续诞生着,而且将要充满这个世界。

                           (选自《全权》,1962年)邹绛译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4 17:39
名字

我把他们的名字写在屋梁上,不是因为他们伟大,
    而是把他们当作同志。
罗哈斯 希门内斯,流浪者,夜莺,因为告别而吃
   惊,为追求欢乐而死亡,鸽子的喂养者,由于
   阴影而发狂。
华金 西富恩斯特,他那些三行押韵的诗节,就象
   石头一样在一条酒水里滚动。
费德里科,他使我不象别的任何人一样哈哈大
   笑,他使我们大家为了一个世纪而哀伤。
保尔 艾吕雅,他那对勿忘我花的眼睛,一如以往
   那样蔚蓝,它们在地下保存着自己天蓝色的力
   量。
米格尔 埃尔南德斯,他象一只夜莺从王妃大街的
   树木中向我吹着口哨,直到驻防的军队逮捕了
   我的夜莺。
拿瑞 姆,豪迈的歌手,勇敢的彬彬有礼的人,同志
为什么他们这么快就走了呢?他们的名字不会从椽
    子上轻轻飘落。他们每个人都是一个胜利。他
    们在一起就是我的全部光明。现在,这就是充
    满我悲伤的一本小小的选集。


                             (选自《沙滩上的屋子》,1966年)邹绛译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4 17:41
寒冷

请看看这些阿康卡瓜的火石:
白雪中闪光着几亿只眼睛,
几亿对目光。

坚实的万物世界
依然在沉睡:
需要闪电迅雷,
需要运转。

于是某些人的手
打开了高处
苦味的胸膛,
于是两石相吻,
成婚
直到一个小小的令人目眩的火星
无定向地冒出来并且旋转,
另一个火星落下
与烟的运动结合在一起,在那儿,
在阿康卡瓜的山顶。

寒冷啊,你是火的父亲!

                                  (选自《白天的手》,1968年)江志方译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4 17:44


在埃斯特角,雨降落在绿色草地,
就象是要把绿草清洗
要使松树顶上干净清洁。

下了雨,绿草非常得意。
被傲气冲撞,雨变成另一种样子。
此刻雨在松林中哭泣。

                                (选自《白天的手》,1968年)江志方译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8-14 17:46
如果白昼落进……

每个白昼
都要落进黑沉沉的夜,
象有那么一口井
锁住了光明。

必须坐在
黑洞洞的井口,
要很有耐心
打捞掉落下去的光明。


                                      (选自《海与钟》,1974年)  陈光孚译
作者: 林思南    时间: 2012-8-16 08:19
谢谢,手头有一本《聂鲁达集》,但并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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