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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昆德拉的怀疑 [打印本页]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11-11 00:58
标题: 昆德拉的怀疑
昆德拉的怀疑
弗朗索瓦-里卡尔评论昆德拉的怀疑是“撒旦的视角”,然而否定才构成颠覆,怀疑是一种悬置。不巧的是,肯定或者否定都会形成确定状态,因此妥斯陀耶夫斯基的卡西玛长老说:“无神论是最靠近信仰的第二级台阶。”,在这种意义上,怀疑成为另一种颠覆,并非对既存状态的颠覆,而是对确定状态的颠覆。
尼采说出“上帝死了”时,并非他谋杀了上帝,他只是宣告了一个事实。当上帝被他在地上的代言人变成宗教裁判所、出售免罪符的盈利组织以及跟世俗政权结盟的权力机制,他就不再是全知全能,不再是真理和道路。当神的信众以忏悔或者购买免罪符的方式,或者把自己托付给救赎者耶稣基督,完全放弃自己的精神和道德义务时,信仰也就不再是精神追求。深有责任感的思考者尼采惴惴不安了,为了替代已死的上帝,他提出了超人意志,然而之后伴随的是另一次深重灾难。此时审视和怀疑,变得如此重要。
和谐美好的“乌托邦”从哲学家的理想里往外扩展成社会实践时变成屠杀和灾难,与之相似,怀疑和审视在思考者那里是为了求真辨伪,落入社会时,演变成一种不负责任的不作分辨的人云亦云。时常听到有人说起“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媚俗”或者“生活在别处”,而用法和含义,与昆德拉作品所述风马牛不相及,甚而完全相悖。
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昆德拉反复提到了“媚俗”这个词。媚俗是什么?媚俗是一种美学理想,其根源是对生命的绝对认同,把人类生存中根本不予接受的一切都排除在视野之外。是心灵的一种专制,拒绝理智的反对。媚俗是掩盖死亡的一道屏风。
从这些句子来看,媚俗是一种情感,因为理性向我们揭示的是真实(虽然我们的理性并不足以揭示全部真实)。那么我们能因此将人类任何情感都称之为媚俗,或者将对生命的任一认同都称之为媚俗吗?显然不能,如果这么做,我们就落入对生命的绝对否定。对粪便的否认是媚俗,而非对美好的承认都可称之为媚俗。问题在于,我们如何鉴别真实的美,和面具作用的美。
接下来昆德拉作了如下解释:媚俗让人接连产生两滴感动的泪滴,第一滴眼泪说:瞧这草坪上奔跑的孩子们,真美啊!第二滴眼泪说:看到孩子们在草坪上奔跑,跟全人类一起被感动,真美啊!只有第二滴眼泪才使媚俗成为媚俗。
反对媚俗,反对的是将美作为面具自欺或者欺人。然而媚俗可能避免吗?如果它是掩盖死亡的一道屏风,那么任何关于生命意义的观念都有可能是媚俗。我们的一切信念、追求、理想都逃脱不了被怀疑。


以非常差的表述能力,暂时写了这么多,先扔在这里,明天接着慢慢改慢慢写。


作者: 柏仙妮    时间: 2012-11-11 07:33
写得挺好的,我记得怀疑主义就说过,怀疑只是对所有的事情保持审视的态度,因而也是对自已保持审视的态度,这也是一种追求真理的精神。关于媚俗的定义,我觉得昆德拉那个举例很有启发性。对这个词的定义没那么狭隘。据说俗的本身就有好几种,如果是通俗的,我不觉得有反对的必要,如果对庸俗的,当然要反对。

期待后文!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11-11 12:36
更正一下,“无神论是最靠近信仰的第二级台阶”是《群魔》里的季洪长老说的,不是《卡拉玛佐夫兄弟》里的佐西玛长老说的。刚把《群魔》找出来。

很抱歉我这种张冠李戴的不严谨。
作者: 白垩    时间: 2012-11-11 16:34
媚俗,应该就是俗人喜欢看什么,就写什么。
小说家只忠实于自己或艺术。
喜欢昆德拉,不过楼主写的比他深奥多了!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11-11 17:00
不会啊,昆德拉肯定比我深奥。

我那些话是从昆德拉原著里摘出来的。他用了很多章节反复描述“媚俗”。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11-11 22:58
改了一下,想了想,昆德拉的怀疑是在年青的时候更为激进,而到后期渐趋温和,所以我不应该从媚俗开始辨析。


昆德拉的怀疑

弗朗索瓦-里卡尔评论昆德拉的怀疑是“撒旦的视角”,然而否定才构成颠覆,怀疑是一种悬置。不巧的是,肯定或者否定都会形成确定状态,因此妥斯陀耶夫斯基的季洪长老说:“无神论是最靠近信仰的第二级台阶。”,在这种意义上,怀疑成为另一种颠覆,并非对既存状态的颠覆,而是对确定状态的颠覆。

尼采说出“上帝死了”时,并非他谋杀了上帝,他只是宣告了一个事实。当上帝被他在地上的代言人变成宗教裁判所、出售免罪符的营利组织以及跟世俗政权结盟的权力机制,他就不再是全知全能,不再是真理和道路。当神的信众以忏悔或者购买免罪符的方式,或者把自己托付给救赎者耶稣基督,完全放弃自己的精神和道德义务时,信仰也就不再是精神追求。深有责任感的思考者尼采惴惴不安了,为了替代已死的上帝,他提出了超人意志,然而之后伴随的是另一次深重灾难。此时审视和怀疑,变得如此重要。

和谐美好的“乌托邦”从哲学家的理想里往外扩展成社会实践时变成屠杀和灾难,与之相似,怀疑和审视在思考者那里是为了求真辨伪,落入社会时,演变成一种不负责任的不作分辨的人云亦云。时常听到有人说起“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媚俗”或者“生活在别处”,而用法和含义,与昆德拉作品所述风马牛不相及,甚而完全相悖。

“生活在别处”出自兰波的诗歌:

在红色的城墙上
将阴森的光线抛向高高的天穹。
在那片野性与皎洁的黑色大陆,
诗人在星光下,
去寻求采集完美的神所撒下的花朵。
诗人
生活在别处,
在沙漠/海洋,
纵横他茫茫的肉体与精神的冒险之旅。
洪水的幽魂刚刚消散”
《生活在别处》里提起众多抒情诗人(尤其是浪漫派诗人):雪莱、拜伦、济慈、莱蒙托夫、波德莱尔、兰波、哈拉斯、布勒东、马雅可夫斯基、邦维尔、沃尔克。诗歌与革命有共性,两者都力图冲破旧有的沉闷、腐朽、没落和桎梏。诗歌与信仰有共性,同样渴望崇高、完美、永恒。诗人与英雄有共性,区别只在于前者使用才气和想象,后者使用力量和行动。
应该承认,作为一个以《伊利亚特》为发蒙读物,之后又热爱抒情诗歌的读者,《生活在别处》的初次阅读相当令我不快。我始终会更倾向另一位怀疑主义者萧沆对诗歌和诗人的表述:诗人的力量来自于所有他不曾做过的事,来自于那些他满腹“不可企及”的时刻,诗歌表达的是我们不可能拥有之物的本质。诗允许一切,你大可在其中倾注泪水、愧疚、狂喜。诗人是一个破坏性因子、一种病毒、一种伪装起来的疾病,活在诗人的势力范围内,就是梦想一个贫血的天堂,并且会听到血管中,有泪水在流……在萧沆这里,他承认诗歌的破坏性,然而因为诗是“不曾做过的事”,不仅不构成实质性伤害,并且甚至有这种意义:“要一个人不带任何信念,漫步于真理之间,这不是一个人,甚至一个圣人之所能;可有时候一个诗人却做到了……”
萧沆对抒情性的理解侧重在语言和形式:一切灵感都来自于一种夸张的能力:抒情手法——还有整个比喻世界——若是没有这种使词汇膨胀到快要炸开的情绪,就只可能是一次拙劣的激动……美所有的真都惯以夸张为生,而在一丁点分析面前,它们就会露出其可怕又可笑的本来面目……谎言啊,这泪水的源头!这便是才气的骗局与艺术的秘密。将一点点莫须有的东西膨胀直至上天……在一切才气中,都共存着一个马赛人和一个上帝。
而昆德拉对抒情性的批判从艺术扩大到现实,从形式扩大到情感。《生活在别处》里的雅罗米尔和一众抒情诗人,都是人格发育不完全,成长有限度的孩子,背后总有一位控制欲强烈的长辈女性。抒情性不再是通灵或者与真理,远方不是不可企及的无限,而是带有欺骗性的自我满足,为了弥补自己个性或者生存环境的缺陷。名誉和高贵变成了虚荣、幻觉和表演。如果美曾经指出过道德的欺骗性,革命曾经指出过传统的欺骗性,此时,我们不得不面对美和革命的欺骗性。
“生活在别处”是诗意对现实的否定,它同时包含有两种可能:一、用诗意将我们从琐碎庸俗的日常生活中拯救出来;二、用激情蒙蔽我们的双眼,使我们对现实失去判断。
至此我还可以为我心爱的诗人们以及我对他们的爱进行辩护,“生活在别处”的兰波和“生活在别处”的雅罗米尔仍有区别。虽然兰波的激情同样伴随着毁坏性,虽然后期他提起诗歌就会说荒谬、恶心、可笑,然而毕竟他是天才,他有创造力。对于一个有创造力的天才诗人来说,“生活在别处”是一种真实。而对于他的追随者,他的模仿者,把他的创造当成标语口号刷上墙的激进青年们来说,“生活在别处”只是一种识人牙慧的自我欺骗,在这种自我欺骗中他们不惜为了激情伤害他人。
然而昆德拉把一个更彻底的怀疑扔了出来:“但是,我们应该嘲笑雅罗米尔吗,只因为他在滑稽地摹仿莱蒙托夫?……难道安德烈-布勒东不也是在摹仿他自己心仪的高贵东西吗?滑稽摹仿难道不是人类的永恒命运吗?”
顺便提一下,雅罗米尔不是唯一一个把激情和诗意用来掩盖近乎刽子手的行为的人物,雅罗米尔还令人同情,并且令我们每个抒情诗歌爱好者联想起自己。纳博科夫的《洛丽塔》和《绝望》中的两个恶棍,同样“生活在别处”。比昆德拉更为狡黠地,纳博科夫以罪犯本人的口气用诗性语言唯美视角叙述着罪恶的过程。
而昆德拉在《生活在别处》中所表现出的怀疑的激进性,也决不逊色于他所怀疑的抒情诗人的激进性,或者革命者的激进性。

作者: 斌斌    时间: 2012-11-11 23:34
在我所居住的小城,有一特产——五香萝卜干。据说原先制作五香萝卜干有很多道工序,现如今大都失传了。我突然对萝卜和萝卜干产生了兴趣,研究一哈,或许会写出个嗲东西来。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11-11 23:44
斌斌 发表于 2012-11-11 23:34
在我所居住的小城,有一特产——五香萝卜干。据说原先制作五香萝卜干有很多道工序,现如今大都失传了。我突 ...

什么叫嗲东西?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11-11 23:49
另外,您想研究什么或者想写什么,悉随尊便。最多我拭目以待。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11-11 23:50
另外,您想研究什么或者想写什么,悉随尊便。最多我拭目以待。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11-12 00:00
再另外,如果我写了什么不合您味口的话,我一向认为,人根本无须读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我也从不认为我在表达真理,更无意一定要塞进读者眼睛里。
作者: 斌斌    时间: 2012-11-12 01:35
我们小城方言嗲就是什么的意思。
我突然觉得大萝卜特萌特可爱。我绝无恶意。哈哈。
作者: 斌斌    时间: 2012-11-12 01:37
另外,透露一哈我个人嗜好,我特爱吃萝卜干。
作者: 斌斌    时间: 2012-11-12 01:47
再透露一哈个人资料,很多朋友都叫我德拉。因为我平生很敬佩两人:一位是拳手德拉 霍亚另一就是米兰 昆德拉。因此自己曾用名德拉。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11-12 10:42
恩恩,比我年轻二十岁的小朋友们都说我是天然呆。。。。。。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11-12 11:20
本帖最后由 镇州大萝卜 于 2012-11-12 11:20 编辑

其实昆德拉不是我喜爱的作家,我始终更喜欢抒情性作品,但是我承认他的怀疑有价值,并且他的小说结构完美。

我开始写这篇东西的时候,心里会希望诗歌版的作者们不要因为怀疑损伤热情。抒情诗歌就是情感,甚至是情感的膨胀。

而我自己,几乎是为了对情感的辩护而经历比昆德拉更为严苛的自我怀疑的——这是笛卡尔的方法论。
作者: 镇州大萝卜    时间: 2012-11-12 11:24
本帖最后由 镇州大萝卜 于 2012-11-12 11:52 编辑

萧沆、纳博科夫、昆德拉,分别从罗马尼亚、苏俄和捷克流亡,严酷的社会现实让他们不再保持法国人勒克莱齐奥那样的天真。而一场激情澎湃的集体主义运动,一场在地上建立天堂的革命,使他们对激情和天堂产生怀疑。
不只一次的,我们会说,不道德并不一定就不美,庸常的道德很多时候扼杀美。然而因为我自身保持的抒情性和审美偏好,很多年,我会一直困惑:为什么美狄亚的行为在我不到十岁的时候造成的就不是恐慌,而是震撼。为什么我的第一感受不是为她的孩子悲伤,而是看到她光芒四射的复仇的高贵?

假定我这种审美偏好扩大到现实中,当然我没有。但是确乎有另一些激情,用来掩盖了罪恶。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审美领域缺失了激情,将是多大的损失。

包括SHEP在他的评论里提到过的上帝末审的雷霆之光,读三岛的《萨德侯爵夫人》时,那个剧本就让我有审美上的失衡感,因为里面神性的一维过于平和,平和到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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