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蓝论坛

标题: 买枣 [打印本页]

作者: 我只是我    时间: 2014-6-15 14:39
标题: 买枣
  十岁的侄子这几天爱上了吃枣,每当见他坐在客厅里一边玩耍一边吃着甜脆的枣子,我就不由得羡慕起他这一代人来,因为在我小时候是难得吃上一回新鲜的甜枣的。

  我老家是偏远地方的一个小镇,镇子平凡无奇,贫穷自然是贫穷,但要说饿肚子我倒还真没饿过。那何以难得吃上一回甜枣呢,这是因为在我家乡的土地上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怎么样的枣树也种不活。于是每年到了秋季,我可以吃红得发晕的柿子,黄得闪眼的柑橘,但独独吃不到那传说中又甜又脆的枣子。这种境况一直持续到镇上老余百货店的开业。

  老余百货店不是本地人开设。我母亲热心镇上的大小事件,一早就探听到这家新开百货店铺的主人是外省的一对余姓父子。那时候听了我母亲传言的祖父还坚持认定这家百货铺开不长久。老人家用拐杖敲着坚硬的地面说:“外乡人成什么气候,不信你看看,明年就得破产关门。”可结果却并不如我爷爷所料,等他拐杖都换了一根,镇上老余百货店的生意却愈加欣荣了。这种情况是我爷爷所未曾想到的,直到有一天我母亲兴高采烈地从老余百货店买回一斤甜枣,我爷爷才又用他那新买的拐杖敲着地面说:“真是世道变了,百货店里也卖起甜枣来。”我母亲笑着把一颗枣塞进我嘴里,说:“您也别多想,我看这世道是变了,越变越好。以前这镇上可是吃不到枣的,现在都有了,您老人家说是不是。”我爷爷也不去理母亲,拄着拐杖就去了后院。

  老余百货店有甜枣卖的消息旋风一样就刮遍镇子。这事情最先在孩子群里热闹开来,而后东家的刘老太太,西家的张大爷也都知晓,都说要去买上一斤甜枣尝尝,因为就算是刘老太太和张大爷这样努力活过八十岁的人也还不晓得枣子到底是个什么味呢。

  那段日子我母亲几乎每隔一个星期就买一次枣子来吃,我也跟着吃得不亦乐乎。我吃完后还要去伙伴间吹嘘一下,晃着脑袋说老余百货店卖的甜枣是如何如何好吃。一开始那些还未吃过枣子的伙伴们个个都听得口水乱咽,后来我又一次吃完甜枣后向他们吹嘘,却不管用了。原来镇上大半人家都已经买过老余百货店的甜枣尝个新鲜了。

  甜枣就这样在一夜间成了镇上人家们热爱的零食,孩子们天天哭着闹着要吃,妇女们也隔三差五的去买上一斤半两,这让本来是做百货生意的看上去倒像是个开店卖枣的了。买枣赚了大钱啦,这关于老余百货店的传闻也是一个接一个来了。有人说这对开店的父子是镇上吴镇长的远房亲戚,要不怎么能弄到甜枣这样稀罕的东西呢;也有人说这甜枣是用罂粟花瓣的水泡过的,要不何以能让大人小孩着了魔似的喜欢呢。只是这些个传言不知真假,也只能在大家的耳朵与口之间四处流窜。最后还是住在桥边的赵媒婆说了个真事,说那卖枣的老余想说门好亲事,把他儿子小余的终身大事给了了。这话一说就愈加证明这买枣真赚大钱了,要不又怎敢请势利眼的赵媒婆说媒呢。

  不久街边上的老余百货店就修起了二层红砖小楼,媳妇也娶了,是镇上高中一个语文老师的女儿。婚礼在国庆节的时候举办,很是热闹,一板车的红色长鞭沿着镇上古朴的街道噼里啪啦了一个下午,我跟在娶亲队伍后面一直弯腰捡着散落在地面的那些还未爆炸的鞭炮,十分开心。晚上回家后我那满身灰土的衣服里已经装满了整整两荷包鞭炮,可我也因为这事被母亲狠狠骂了一顿。我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贪玩而惹母亲生气了,后来才晓得原来结婚那天母亲也去看了热闹,结果老余百货店居然也送了他们这些围观者每人半斤枣子,母亲原来是因为我没和她在一起而少得了半斤枣子才发怒呢。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不可原谅的原因,母亲很长一段时间也不再给我买枣子吃。这个惩罚一直持续到来年我升了初中。我那时还算是个好学生,小学考中学的考试成绩还不错,这点大概让我母亲脸上有光,于是她也觉得要奖励我一番,要什么呢,我当时毫不犹豫地告诉母亲要枣子,母亲也就带着我去买枣了。

  老余百货店位于镇子老街的十字口右边,老余家的小余结婚前修好了两层新楼让这家店铺在老旧的街道上显得十分显眼。我母亲领我进去买枣时,是小余和他那瘦小的老婆在看店,我敏锐的感知器官一下就找到枣子放在那儿,跑到东边墙角一箩筐的枣子前,抓了一个就往口里塞。我母亲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馋不死的小东西。嗯,称一斤吧。”看店的小余是个憨厚的人,直说:“没事,没事,只管尝。”

  小余很快就称好了一斤,给我母亲报价说两块钱。我母亲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说:“我前些天买才六毛钱一斤呢,这日头才转了几圈,怎么就涨到两块钱。”这个小余似乎不大会讲话,涨着个红脸吞吞吐吐半天却什么也没说,最后还是他那坐在一边磕着香瓜子的老婆说道:“早就涨了,六毛钱一斤我们家都是亏钱在卖,这年头除了个头不长什么不涨,您说以前两毛钱的锅盔现在都卖八毛,生意难做呢,大姐。”

  听了这番话我母亲也就没说什么,板着个脸将两元的纸票递了出去。站在一旁的小余在我和母亲要离开时又塞了一把枣子在我的荷包里,坐在高高板凳上的老板娘瞪着自己的丈夫也只好无奈地摇头。

  吃着枣子的我自然无比欢快,笑容挂在脸上花儿一样。相反母亲就不大高兴了,她是个十分啰嗦的人,心里也藏不住什么话,一路就开始说什么现如今生活难钱如纸,又说什么我要是不好好学将来怕是要饿死之类的。总之这样的几句话一直在她嘴里不停地翻来覆去,好像这枣子涨价就不活了。

  “我说你就看着,枣子能涨到哪儿去。”爷爷在听了母亲的啰嗦后回应道。

  母亲一听爷爷这样的回答也更来劲了,说:“您还别说,它没准还要涨,生意人都这样,心肠歹毒着呢。”

  我母亲说话一向都是放炮,以前还曾煞有其事的预言过隔壁姓熊的一对新婚夫妻一定会过不下去,结果过了好些年这对夫妻感情只是愈加好了。可是这次我母亲却果真说对了,很快她就从刘老太太口中知道老余百货店的枣子已经涨到两块五一斤。

  母亲将刘老太太说话的样子讲给我们听:“她老人家鼓着个嘴,晃着脑袋,弓着的背一摇一摇地,说你看你看,两块五一斤的枣子,以前他们家卖六毛我都嫌贵,现在涨得恨不得比月亮都高。我在这镇上都活了八十年,没见过,见过没,真没见过。”

  我母亲学完刘老太太的话又指着我的鼻尖说:“以后不许在叫要吃枣子知道不。”

  我虽然心中不愿意,也只好点头,要不然又是一巴掌呢。

  没有枣子吃自然让人苦恼烦闷,但最让我难过的是自己吃不到枣子却总能看到别的人吃。老余百货店的生意丝毫没有因为枣子的涨价而衰落下去,相反恰恰有不少人借着能吃上价格不菲的枣子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这正是我们镇子上的一大奇观,那时候谁家请客喝酒或是送礼攀关系不附带几斤枣子都会暗自觉得脸上无光。借着这虚荣的热风老余家的枣子不但价格居高不下,更是有愈涨愈高的趋势。

  当我又一次听到母亲与刘老太太的谈话时,枣子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五块钱一斤。一天夜里爷爷辅导我完成无趣的家庭作业时,我将这价格说给他听,结果他用拐杖敲了下我的屁股,骂道:“这伢儿尽瞎说,五块一斤,这不是比什么杨贵妃要吃的荔枝都要贵,真是胡说乱讲。”

  被爷爷训骂的我自然是不服气的,一下就哭闹起来,恰好也趁此机会不写作业。爷爷也不管我,出门闲逛去了。只是他回来后还是向我道了歉,因为我说的真的是实话呢。他拄着个拐杖跑到那百货店逛了一圈,得知那甜枣真是要五元一斤。

  可是五元的价格也不是个头呢,到了我上初三时枣子已经涨到八块钱一斤了。我那时因为成绩很不如意,时常被母亲骂说,你这个吃白饭的伢儿,别人枣子的价钱都比你成绩涨的快。从那时起我就恨死了一直在涨价的老余百货店,以为他们家要是不涨价我也不会被母亲责骂了。同我一样恨着的人也有不少,有些人虽然吃不起枣子,但看到这样的价钱也总是咬牙切齿要骂上一骂;有的人虽然吃得起枣子但这样高的价格也不免让他心头一疼。不恨老余百货店的人也是有的,那便是那些真正有钱或是有权的人,有钱之人自然不太计较什么价钱,有权的人也从来不是自己花钱买枣子吃的——送礼的枣子早就让镇上几个领导吃得说话都是甜枣味道了。

  枣子涨到八块钱以后就没有再涨过,一来是因为想买枣子的人有不少被这高昂的价格拒之门外,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有一个男孩子去老余家偷枣吃结果却死了。这事情很快就被我那顺风耳的母亲所捕捉到,并用此事来教育我。原来那去偷枣子的男孩是附近一个村子的,离我家就隔了一条河。他家似乎很是穷苦,母亲好些年前就患病死了,父亲也不大顾家。他在镇子西头的另一所中学读书,似乎是想要尝一尝枣子的味道但又没钱于是就去偷了。据看店的小余说,他的确是看到那孩子偷了他家的枣子,只是不想当面拆除他,就假装没看到让他走了。没想到这好心的举动却害了这孩子。这孩子出了店门后,就一路飞跑,在跑步的途中吃枣子却似乎摔了一跤,让圆圆的甜枣落到了自己的气管里,结果被活活噎死了。这孩子的死让老余家背了不少责骂,甚至从我母亲口中得知为了这事,老实的小余还和他父亲老余吵了一架,老余似乎经不住儿子的终日吵闹,最终妥协不再涨价。

  我母亲和刘老太太对老余这种事后诸葛亮的行为十分不屑,在她们眼里若不是枣子涨得这么贵,那孩子也就不会去偷了,若那孩子不偷,有何至于在慌乱中摔上一跤呢。

  “现在这枣子是不涨了,人还能活不?”我母亲同刘老太太说。

  刘老太太依然弓着腰像一只卷曲的虾,回应道“哪能啊,阎王那儿都盖章了,你想想,害死人呢。”

  对于老余百货店不满的除了像我母亲这样喜欢七七八八的女人,也有不少镇子上老资格的老人们。据说这帮老人还去老余百货店去找了老余,让老余把价钱降些下来。老余不答应,将他们家平时切西瓜的刀往桌子上一插,说反正他就卖这个价,不服的话就拿着刀捅死他。这话一说让镇上那群老资格胡子都气掉了,最后也只闹了个不欢而散的结果。

  我也在各种传言中开始愈加厌恶老余百货店,单单是他们家把枣子卖到八块钱一斤就足以让馋嘴的我破口痛骂。那时我和一些伙伴们除了用嘴去骂他们家,还用了一种更加淘气的方式。每次下午放学后我就会和一些同学跑到他们家后门撒尿,那时还不大懂事的我们几乎每天都乐此不疲地重复着这同一件事,搞得百货店后门永远是一股尿骚气味。我当时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每次都对着百货店后门的那堵墙尿的老高,甚至一边尿着一边笑着用充满生气的尿液在墙上画一个数字八之类的形状,这样的行动的确是让我产生了报复的快感。在有一天的日记里我还这样写到过:尿啊,尿啊,一群人都往买枣子家撒尿,把他们家的墙尿倒。

  最后那堵坚固的墙自然没有被我们这群学生的童子尿给尿倒,只是变得又骚又臭总有一群苍蝇蚊子在墙附近嗡嗡飞翔。我依旧是很得意的,只是不久后我这份得意又被生活的巴掌给扇得粉碎。

  那天依然是放学后,我和同学结伴去老余百货店后门撒尿。我从中午开始就没再去上过厕所早就攒了一大泡尿,跑到墙跟前把裤子一解就开始尿起来。没想到的是正当我开始撒尿时,一个老头冲过来一把就揪住还在撒尿的我,骂道:“狗日的,老子把你的小鸡巴剪下来,看你还敢不敢。”跟在我后面也准备撒尿的同学一看这情景一下就逃得不见人影了,而我被老头揪住了脖子虽然也想拼命挣脱,但无论用多大的力我也摆脱不了那老头像钳子一样的手,只是将还在喷射的尿液全撒到了这老头身上。被老头抓住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这家老余百货店的主人,他就是那个把枣子涨到八块钱的老余。

  老余把我领进了他们家的百货店,他那年轻媳妇和老实儿子都不在店里。这让我更加不安和紧张起来。他要我靠墙站着,可我还没站稳他就甩了我一巴掌,然后又骂道:“贱狗日的,老子要把你的小鸡巴切了。”我一听这话立刻就吓得嚎啕大哭,因为就算是在缺乏性教育的农村上学我也知道这根东西的重要性。“你还敢不敢在我们家后门撒尿了。”老余见我哭了后心满意足的问道。我连说再也不敢了,眼睛里眼泪一下就花了脸。“走,走,死回家去。”他见我真的怕才让我离开。回家后我没敢将这件事讲给母亲听,但是不久后我爷爷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这件丢脸的事情。

  爷爷问我说:“你是不是去别人家后门撒尿了。”

  我轻轻地点头表示承认。

  爷爷又说:“你去撒尿枣子就是八毛一斤么?”

  我说:“不是。”

  爷爷这样问过我后我再也没有想去报复的心思了,因为当时虽说自己很傻但也明白了,尿得再高也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从镇上老资格的人去老余百货店劝说,再到我去这家店撒尿都没改变什么,大家也就不去想让枣子降价的事情了。该怎么活就这么活,少买半斤枣我能多买一斤肉呢,刘老太太如是说。

  我也以为大家再也不会讨论关于枣子的事了,谁知在平平静静过了几天后,又有些流言出现在大家耳边。这一次刘老太太似乎比我母亲更早知道情况。她说,你们知道不,老余家的枣子要降价了。我母亲不信,问她老人家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刘老太太自然得意起来说,她那坏脾气的儿媳妇和那个买枣小余的老婆常常在一起打牌,两人闲聊是听说的。那降价多少呢,我母亲又问。刘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竖起三个指头说,降三块钱。我母亲显得十分高兴说道,早就知道他们家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了,这下扛不住了吧。

  母亲一高兴我也就跟着沾光,因为她从刘老太太那儿听了消息后,就立刻向我许诺等枣子降价后就买一斤回来。这消息对我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于是我几乎每日吃完晚饭后都必去刘老太太家玩耍,倒不是因为她家有一台彩色电视机,而是我总是用尽各种办法想去知道枣子到底什么时候降价。每次去问老太太她总说再等等。这让我真是十分烦恼,后来我母亲也来问,刘老太太也只是说快了快了。过了几天老太太又传来消息说,这个月月底就降,不是降三块,是降五元钱呢。我母亲说,可别骗我们。老太太把脖子一扭说,我这可是亲口听那个小余说的。这话一说我母亲也就又信任起来,毕竟是老板亲口说的呢。

  那时刚好是十月,我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日历撕掉一张,好不容易一到了月底可是关于枣子降价的消息依然没有传来。我又不耐烦的去找刘老太太去询问,老太太却说十月三十一号也是十月底呢,让我慢慢等着。等待终究是漫长的,但好歹有个头。正当我下定决心要等到三十一号时,却果然听到了老余百货店的消息。

  那天正是下午呢,我们一家正摆上桌子在院子里吃饭,刘老太太就小跑了进来。我知道这老太太向来只有大事情才能让她如此激动,看来果然是枣子的价格降了。我连忙问:“刘婆婆,枣子降了。”刘老太太看也没看我一眼,也不知道冲谁喊道:“买枣子的老余吊死了哟。”

  “吊死了?”我爷爷问。

  刘老太太咽了口唾沫接着说:“吊了个半死,听说老余是刚蹬了板凳就被他儿子救了下来。无常老爷们这回倒是白跑了。”

  “那老余为什么要死,他们家卖枣不知赚了多少钱呢。”我母亲立刻应和道。

  刘老太太一听这话又晃起脑袋来,直说:“他儿子要把枣子便宜卖,他不同意,你说,这老头年纪比我小,脾气可比我硬呢。脖子一挂就想去报道,也不看毛主席答不答应。”

  “那还降不降价呢。”我连忙问。

  我这话刚一出口就遭了母亲一筷子,“你想想,为了这枣子命都不要了。儿子拧不过老子啊。这枣子你也别想了。”

  我听完母亲的回答心中的一点火光也被浇灭了,这才明白这便宜的枣子还真是难以吃到。可惜了我苦苦数月的期待,按我母亲的说法若把这点心思放在学习里估计考个清华不是什么问题。事实证明我母亲是有远见的,正是由于在学习上我没吃枣的专注劲,后来我果真只考了个三流大学。在大学混日子的那段时间里,我曾经在电话中问过母亲家乡的枣子是否还是卖得那么贵。我母亲回答说是的,只是买枣子的老余瘫痪了。我问是怎么一回事。我母亲回答道,是一天夜里有人踹了脚他家的墙,一脚就把那墙给踹倒了,老余那时正好站在那墙后面。

  正是当初我对着撒尿的那堵墙。
作者: 小秘    时间: 2014-6-16 19:28
卫康版主看一下这篇。
作者: 我只是我    时间: 2014-6-18 09:38
小秘 发表于 2014-6-16 19:28
卫康版主看一下这篇。


作者: 卫康    时间: 2014-6-30 22:13
写法题材都太传统,也有些错别字什么的,建议多看些外国作品开拓眼界。




欢迎光临 黑蓝论坛 (http://www.heilan.com/forum/) Powered by Discuz! X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