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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暂无题,是真事 [打印本页]

作者: 小红药    时间: 2014-10-30 11:35
标题: 暂无题,是真事
.我第一次见识到死亡是我十岁的时候。

这件事大约发生在一个冬日的早晨。我刚出楼道,因为快要迟到我跑的很快,结果撞到了拐角的墙壁,眼前是一阵阵的白光。那天早晨很暖和,因为跑得太快我还出了些汗,还有些犯恶心。但是我马上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喊,从上空传来,分贝之高几乎划破了整个天空。分贝这个词我是后来才学会的,书上说太高分贝的声音人类是听不见的,我觉得那天早晨的我听见的那声叫喊,就是人类能听见的最高分贝的绝望。然后我看见地上有一滩红色。我看见她躺在地上,旁边有几个大人。

我觉得头更晕了,就靠在楼道门口,没一会儿有个女人冲了出来,救护车也没多久就来了,我起来拍拍土,接着去上学,想着该怎么去跟学校的保安和老师解释自己迟到了。

快到学校的时候我觉得额头有点凉,顺手一摸,手上是血。

我到学校之后早读已经结束了,看门的保安在和旁边收拾早点摊的老板娘闲聊。那个时候我也经常去那里买碗混沌当早饭,很便宜,吃完了加三毛可以再给五个混沌,生意很好。不过没多久就被人赶走了,不知道是学校的领导还是市里的人,那个时候应该还没有城管这种东西,或者恶名不显,我不知道。田田和我经常在这吃早饭。我到了教室,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有几个小伙伴把我围住了,看到我额头的血,就开始嚷嚷:“啊,他的脑袋破啦” “啊,真的,流血了” “啊,你头晕吗”“头流血不会死掉吧?”快去叫老师。”然后我就被一群小男孩抬了起来,像是一名光荣负伤的战士,送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那时的班主任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女人,姓梁,叫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她把我领回家,我爸一看到老师上来就给我一耳光,我猛得倒在了她怀里。那一瞬间我看见更多的白光。她站在我身后微笑,轻轻推了我一下。然后我妈出来跟她聊天,问了一下怎么回事,愤愤不平地拿手指戳我的脑袋,都流血了她还戳。然后她一把把我拉到她怀里,一边跟老师聊天一边揉揉我的头。

“这孩子其实很聪明,就是太皮了,不安分。”

“是呀,是呀。”

这是我从小到大听的最多的所有老师和我妈之间对话,以至于我真的以为自己很聪明。等到了当地比较好的一所中学,才发现自己实在不能算什么聪明孩子,也不算特别皮的那种,浮在人潮浪海之中,完全不能自己。那天我没去上学,去了小区旁边的诊所,简单包扎了一下,回家躺着了。那个时候再没有什么比不用去学校更快乐的事情了,可我觉得空空落的。我看了很久的天花板才想起来,那是因为田田死了。我该怎么和李文涛说这件事呢,我该怎么和小楠楠说这件事,他才二年级,他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吗,我自己又知道吗?我该怎么和翟梦说这件事呢,她一定又会哭得很大声。我该怎么和李翔老大说这件事呢,我有点怕他。我想着我的小伙伴,和乱七八糟的其他,沉沉的睡着了。

很快到了周末,我的小伙伴们都被放出来了。他们问我的脑袋怎么了,我说不小心撞的,心情突然有些紧张。翟梦拉着我衣服说,你也太不小心了。然后她坐在了我旁边,她已经五年级了,可是还是一样爱哭,但我知道她也一样爱笑。她一笑,圆圆胖胖的脸上就会浮现两个小酒窝。她说,田田死了,我妈以后不让我和你们玩了,说是不吉利。说完就又开始哭了。小楠楠在远处踢可乐瓶,一个人在空空的院子里跑来跑去。李文涛和田田关系最好,他俩总是一起从另一个楼道口下来,组织大家伙今天该玩什么。他在田田死之前就搬家了,我们还去过他的新家,给他过生日,在他家玩捉迷藏。田田送了他一个很大的娃娃,让我们很羡慕。他跟我说过,饮料是有保质期的,记得要看生产日期。那天他刚好路过我们小区,我们都很兴奋,他给了我一些钱让我去买喝的。那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一个人知道答案。

有一天我放学很早,妈妈不在家,我在门口干等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我跑去了田田家。我就在楼梯口坐着,假装自己在等人。田田家门口的对联已经黯淡到分辨不出字的形状,斜阳照在上面,看着像一滩凝固的血。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妈妈从里面出来了,她的脸色太过苍白,前面的刘海盖住了她的眼睛,她还穿着白色的睡袍,那睡袍像是一张被团巴了好几回又被人展开的废纸。她看到我了。她说,你来干什么?我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夜幕马上就要降临,楼道外面眼见已经被黑暗覆盖大半,但是都没能掩盖我强烈的心跳,我以为自己也要死了。那个总是嫌我们太吵嫌我们吃太多东西的田田妈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十岁的我在心里苦苦挣扎苦苦思索却想不到半个字可以说。在我憋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她忽然拍了拍我的脑袋,说,要乖,快回家,你妈该着急了。然后她就回屋里去了。

听到门确实关上的一刹那,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绝望。

两年后我搬家了,离开了这里的小伙伴。田田倒下去的地方摆了几个分类回首垃圾的绿色的塑料桶。

田田比我大两岁,懂的很多,至少跟李文涛懂的差不多。翟梦有一次告诉我,她喜欢李文涛,然后又说了很多,然后又哭了。她如果不那么爱哭就好了。我说,算了吧,我们都知道李文涛喜欢田田。她说,那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他啊!我要嫁给他!你看着吧,小贾,长大了我一定让他娶我,我要做他的新娘!她说完这些话我马上就耳根发红啦,脸变得很烫,这些话怎么能是小孩子说的呢?我觉得不可思议,我说,翟梦……你怎么脸皮这么厚……我都说他不会喜欢你了,他喜欢田田。她说,那怎么了,我就是喜欢他。她说了很多遍,一遍又一遍,我只好听她夸李文涛怎么怎么好,他们是怎么怎么般配,直到日暮西迟,云天红霞。

我们的老大李翔很少出现,只不过他是当地有名的混混,有很多正事要忙,我们也都习惯了。那天中午,太阳很大,烤的柏泥路起了一层油,世界太亮了,走在路上都睁不大眼睛。我正走出楼道门口,就被李翔叫住了。他问我,你知道不知道田田怎么死地?我说,不知道。他说,操,怎么谁都不知道?操,你们自己小心点,别他妈也跟她一样,收个衣服把小命也给收了。我听了突然挺想笑的但是也忍住了。他说,她怎么也算跟我混过的一个姐们,知道她埋在哪儿了吗?我说,好像烧了,被她爸带回老家了。他说,操。操。操。那好吧。再见了,朋友。然后他跟我挥手道别,但是太阳太大了,我看不清他的背影,一切都太亮了,我看一眼天空,眼泪就盈满了眼眶。

我闭上眼睛,看到一阵阵白光,那天刚好是我十一岁的生日,而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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