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蓝论坛

标题: 《杀死妈妈》荒诞派小说3篇 [打印本页]

作者: 袁飞    时间: 2017-2-23 20:51
标题: 《杀死妈妈》荒诞派小说3篇
本帖最后由 袁飞 于 2017-2-24 13:37 编辑

《杀死妈妈》
         

作者:袁飞


妈妈是我唯一的亲人,但今天上午我杀死了她。
她给我做的饭菜还在桌上,等下我洗完手就要把它们吃完。

妈妈是个善良的人,喜欢收养小动物,给我织毛线衣,小时候还帮我纳过鞋底,但我还是把她杀死了。今天的午饭只有我一个人吃了。

我吃得很饱,躺在阳台上,虽然我背对着她,但我仍能感受到她善意的目光在后面看着我,她希望我过得好,在没有她的日子里。

我晒了会太阳然后着手把妈妈的尸体装在木箱里,这还是妈妈的嫁妆。我一个人吃力地抬着她走下楼梯,邻居们问我抬的什么,我说大概是一箱子书吧。

邻居的儿子帮我一起抬下楼。我用三轮车把妈妈的尸体运出城,然后把她埋在山坡上。

回城时已是傍晚,灯光照耀着城市,我跟邻居们打完招呼就回屋睡了。

我躺在床上,读了会儿梅里美的几部小说就睡了。

睡得很沉,第二天醒来听见哗哗的流水声,八成又是楼上的老头儿在洗漱。

我穿着睡衣,在阳台上眯了会儿,楼下的小城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我给自己煮了碗面条,面条加荷包蛋,这是我从小最爱的食物。每天都是从一碗面条加荷包蛋开始。

妈妈死了,我并不觉得缺少什么。

我可以自己做饭,读书,写作,偶尔听场摇滚乐,挤挤地铁,看看年轻人在街上卿卿我我,世界欢乐祥和,让我既陌生又温暖。
我就这样过着我平淡的日子,偶尔给女眷写信,她们大部分是我的读者,或者偶尔在街边认识的姑娘。

我喜欢在街边认识姑娘,这是我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的爱好,你不知道当你坐在地铁上,和一个陌生姑娘搭讪多有趣。

或者你在站台等公交车,她就坐你旁边,春天的云朵飘来飘去,你和她聊起卡夫卡或者随便哪个外国作家的书,你们为某一个情节会心微笑,为遥远的巴黎哀叹。

你们聊了很久,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她笑得前俯后仰,让别人误以为你们是一对热恋的情侣,你们错过了一趟又一趟公交。

是的,妈妈死了,但日子还是照样过着,我把陌生姑娘带回家,让她看我曾写过的书,抚摸书架上一排排的书脊,然后我把她放在床上,我们好好看着,因为我们并不熟悉。

我们看了很久,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落在她的身体上,然后我们像两只觉醒的野兽互相撕扯着。

这真是美妙的时刻,她穿衣服,她回头微笑,她开门,然后留下来你和你那凌乱的床,你就这样在一点一点倾斜的阳光里发着呆。像一只煮熟的火鸡,默默地看着插在自己身上的筷子,觉得空虚,快乐,而不可思议。

后来你们没有再联系,有一阵子你甚至怅然若失,你还是去那个公交车站等车,想象那天她坐在旁边开怀大笑的情形,然而这次只有你一个人,和怀里那本你很少翻动的不知名作家的书。

是的,妈妈死了,我有时快乐,有时沉默,总是期望遇见一段从未遇见的人生,她和我分享她那陌生的世界,听着她也许从未对人提起的秘密,挑起她心底最原始的欲望,在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我们没有身份,只是一对坦诚相待的裸体。

我们不是谁的妻子或者丈夫,我们不是公务员或者打字员,我们也不是谁的儿子或女儿,我们不需要假模假式的微笑或虚与委蛇,我们只是偶尔在街头遇见的一对肉体,在擦肩而过时彼此悸动了一下。我们聊天,终究是为了拥有彼此。

然后在拥有彼此之后一切神秘规则都已打破,我们又开始可怕地熟悉起来,于是我们永不相见。

你就过着可怕而又安静的生活,有时望着飘来飘去的云朵哈哈大笑,有时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狠狠哭泣,是的,妈妈死了,其实你并不悲伤。

你晚上十点就躺在床上,看几页卡夫卡的小说便安然入睡,早晨八点准时醒来,听着疯狂的音乐,在房子里一个人扭动着身躯,然后你还是吃完荷包蛋下面,安安静静地靠在躺椅上,在冬日的暖阳下看着下面舒舒服服的小城。

日子舒舒服服,舒舒服服得你想从阳台上跳下去。

跳下去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快乐,不是因为无所事事,而是因为轻,你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轻。你身体健康,生活枯燥而有规律,习武,偶尔约会,发呆,不缺钱花,但还是觉得自己轻。

是那种走着走着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的轻。

你凌晨被卡夫卡的小说吓出冷汗,下午你和不知名的姑娘约会,一起开怀大笑,痛饮,没有妈妈的唠叨,她现在被你埋在山坡上。突然你站起来,对着姑娘吼:“出去!滚出去!”姑娘吓得面容失色,慌慌张张地穿着衣服。
“疯子!”她甩了门,狠狠骂道。

你饥肠辘辘,浑身散发着精液的味道,你开始到处找吃的,冰箱,柜子,厨房,你甚至吃起了白菜心,你什么都吃得下,像一只饿了三天的狼。你开始啃生面条。

半个小时后,你在灯光下开始忙碌,垫板被你剁得啪啪响,锅里正炖着你最爱吃的猪脚。

你吃了些白米饭,一碗猪脚汤炖的大白菜,一小碗米酒,半只猪脚。你感觉自己的肌肉在房间里慢慢缩紧,生命力在一点点地聚集。黑暗里你忍不住慢慢微笑起来。

是的,妈妈死了,第二天阳光初照,你在小河边漫步,带着一暖壶热茶,城市在阳光下慢慢舒展,露出它那毛茸茸亮闪闪的爪子。

又是一个舒舒服服的早晨。

2016-1-30完稿


《无处可逃》


作者:袁飞


他走在山脊上,他刚杀了个人。

他必须杀死他,在此之前他在他耳边唠叨了三天,反反复复重复着那几句他至今都没听懂的话,他终于手起刀落,落地的人头嘴巴咂了三下再没动静,仿佛不甘心就这么被人打断话语。他踢了一脚,以防尸首和人体又连接起来,他实在受不了那没完没了地重复,表情严厉而刻毒。现在那人人头落地,天地一片清静。

他走在山脊上,唱起歌来,明天村庄的人必定会感谢他杀死了一个唠叨鬼,他让整个村庄不得安宁,他让小孩哇哇大哭,虽然他是个神父,但那又怎样,他照样手起刀落。

杀死神父的人走过山脊,来到一座村落,他坐在井边,冻得瑟瑟发抖。村落里没一个人,他跳进一座院子,柴门后面有两个偷情的人,他饶过他们,在土灶里掏出几个熟土豆狼吞虎咽。

两个偷情的人在柴门口看着他,问他还要不要其它的土豆,他说弄点酒来吧,我想在你的炕上睡几天。

他在他们的炕上大睡了三天,偷情的人偶尔偷情,偶尔和他一起吃土豆,喝糯米酒,吃土豆的人对他笑笑,问他要不要睡他的婆娘,那女人笑了笑。

他提着刀走出了院子,天地一片萧落,他得快马加鞭防后面的人追索。

他来到另一片村庄,一个妇人在树下喂牛,一个老妇人在她儿子面前耳语,老妇人面慈目善,邀他进去吃饭。她的儿子在树下打喂牛的妻子。

他在老妇人家吃了饭,老妇人不断给他夹菜,顺便数落自己的儿媳妇,他问那年轻女人,还有酒喝吗?他接过酒,一饮而尽,然后手起刀落,斩老妇人头颅于桌前。老妇人的头扭过来,幽怨地看着他。

年轻的妇人嚎啕大哭,他已经翻过山腰,用火红的枫树叶擦拭着刀刃。

他坐在山腰上,夕阳如血,他本应该在这时喂他的马,后面追他的人也许将连夜赶到。

他藏起刀刃,连夜进了城,在一群吸毒者群里过了一夜,他们摇头晃脑。他枕着大刀,酣睡一夜。

他来到一座店铺,店里的伙计嘲笑他的衣服而拒绝给他酒喝,他徐徐掏出大刀,以刃指其额:“你如果跪下我就饶你一死。”伙计簌簌发抖,俯在地上,他转身疾步出店。伙计从地上缓缓抬起头,揶揄道:“穷受命,富当侯。”话刚落,一把大刀穿梁而过,正中其头顶。他踩着他的肩,费力把刀拔出。后面追他的人已翻过山腰。

他一路奔跑,一个盗狗者给他水喝。他枕在树荫下,看见追他的人打马而过。

他换了便衣,下了山,在闹市里闲逛,踩住了一个女人衣服的下摆。他扶她起来,她面孔娇羞。高高的头髻衬着皎月。他和她把酒言欢,楼下是他年轻的丈夫。

他和她在草垛里野合,肆掠的蟋蟀声如江滔。明月如水,水如肤。

他腰佩大刀走在路上,女人跪在草垛上望着她。圆月高悬。

追他的人手拿头像在闹市里盘查,他挽起发髻,和他们擦肩而过。一个面孔丑陋的巡捕注意到了他,慢慢向他靠近。他的发髻还没挽完。

当巡捕的刀离他的腰只有一指远的时候,他的发髻才刚刚挽好。一声刀鸣,巡捕人头落地。还没等其他的人反应过来,他已飞梁而上。

闹市一片混乱,巡捕们被慌乱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他徐徐收好刀刃,向深山走去。

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一个少女在井边打水,她的弟弟站在井边。他突然开始想念自己的姐姐。

他就这样坐在草堆上,看少女吃力地挽上井水,她的弟弟在一旁吮着手指,偶尔扭头看看他。

一个鸡奸犯走过来,挨着他坐了一下午。

天渐渐黯淡下来,他朝着更深的山林走去。

走到一棵槐树下时,他想念那个草垛上野合的女人,于是开始自赎。

他的精液在槐树上狠狠地打了个洞,这时他听见有人嗤嗤地笑。

他迅速抽出大刀,一个白头发的女人发出怪异的笑声,向森林深处飞奔而去。

在一个山洞旁边他终于追上了她,她还在嘻嘻地笑个不停。

他的刀刃慢慢靠近她的喉咙,她笑得喘不过气来,不住地用手拨开刀尖。

她笑得咳倒在地,他哈了一声,笑声戛然而止。山林一片寂静。

笑容僵在她脸上。他用她的脸颊擦拭着刀刃。

天空一片血红,他环刀而睡。

早上他被一阵鹿鸣声吵醒,他披衣下山。山下正举行一场武林大会。

他们坐在一起嘘寒问暖,你推我搡,你敬我一杯,我拍你一肩,迟迟不见武林大会开始。

他按捺不住,站起身来。“请问,什么时候开始比武?”他握着刀说。

他们面面相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开始把酒言欢起来。旗子上那个硕大的“武”字在烈风中飘曳。

“请问,什么时候开始比武?!”他呼地一声跳到桌上,喝道。

没有人理他,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把手伸进侍女的怀里,侍女嗤嗤笑着,嘴里磕着瓜子。

那些人呼喊着,打着酒令,笑声、酒气如热浪般滚过他脸颊。

他慢慢下桌,徐徐出刀,以刃指长者:“还比不比武?”

长者趴在桌子底下,侍女在他身下扭着身子,他们急急忙忙宽衣解带,带子划过他的刀刃。

侍女裸露着硕大的胸脯,长者扶着他的刀背,死盯着侍者,呼呼喘气。酒令声盖天。

他把刀从长者手中徐徐抽出,以刃加其项,缓缓运气,然后喝地一声,连桌带人劈成两半。侍者抱着无头的长者扭动着下身。

酒令声,踏歌声响成一片。

他在侍者的胸脯上擦干血刃,在一片歌舞声中下山。

没有人知道他会杀多少人,但大家都知道他必定会死于巡捕之手,死于长者之手,死于正义者之手,各个城镇,树上,墙上,都贴满了逮捕他的布告。

他得去见最后一个人。

他住在宁国,他是那里唯一的国王。

“他们都在抓捕你。”国王说。

“我必有一死,但在走之前想和你喝杯酒。”他一饮而尽。

城堡下是绚丽的彩霞,一群峨冠博带的人在大树下下棋。

“你已享用一切,背叛一切,放眼江山都是你的,只要你一声令,一座城堡可以顷转瞬消失,天下最美的女子会跪在您床第前。”他说。

“不,他们都想杀死我,如果可以,我也想把他们全部杀死,就像你现在做的一样。”国王指着城下的人们说,“我已虚弱得不能扯断一根阴毛,如果不是那些太医们天天给我药吃。”

“我现在只想隐名埋姓,做个乞丐。“国王站起来,“但我已无路可退,为的是不让他们杀死我,哪怕我只是偶尔咳嗽一声,他们就会把我的子女们全部掐死,然后在我的尸体上撒尿,那些国师,博士,将军,卖笑者,都会以正义的名义享用我的脑髓,然后用我的头盖骨当酒器,就像当年的我那样做一样。”

国王缓缓进屋,没有再回头。树下有人引颈高歌。

他饮完最后一杯酒,不告而辞。

他醉醺醺地下山,一个人走在闹市里,偌大的墙上贴着他的布告,他一个人在人群后面看了很久,然后走在布告前,挥舞着双手,对着人群吼道:

“我就是无名!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杀人犯!”

人群里哈哈大笑。

“无名哪有你那么丑。”

“就是就是。”

“我们心目中的无名是个身高八尺的汉子,可以从树上飞下来取你人头,可以几天几夜不吃东西在河水里跋涉,哪像你这个侏儒,酒鬼,懦弱犯!”

这时巡捕来了。

大家熙熙攘攘。“快把这个酒鬼带走吧,他竟然说他是无名。”

他扯住巡捕的衣服:“快把我抓走吧,我杀了唠叨鬼,正义者,善人,窥伺者,还杀了你们一个面孔丑陋的同僚,快逮捕我吧!”

巡捕拖着他走过大街,把他扔在垃圾堆里。

“告诉你吧,无名早被抓了,现在正在大牢里候着呢。”

“不要啊!你们抓错人啦!我才是那个杀手!我才是无名!”

“这个疯子!”巡捕啐道。

完稿于2015年12月21日




头颅
  ——给小吕


作者:袁飞


他把他的头颅挂在肩膀上。

他挡住阳光,不住地和自己的头颅说话,狼群走过山坡,他把他的头颅挂在树上。

头颅说:“山那边有个女孩,她不断地不断地哭泣。”他枕着脖子。

他想说话,想问那女孩儿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但他忘记自己现在身首异处,他只得继续枕着脖子,像个有头颅的人那样酣然入睡。

头颅望着远方,泪水掉下来,滴在他的脖子上。

下雨了吗?

没有。

她还在那里?

是的。

或许我们能走过山坡,在路上碰见她。

头颅跳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向山坡下走去。太阳当空,一阵阵虫鸣像潮水。

她穿什么衣服?

白衣黑裤。

留马尾,食指顶额。

她有点脏兮兮,头发没洗。

她跟我们打招呼了,笑眯眯地站在那。

他试了几次总算把头颅安在自己的脖子上,刚开始说话还有点吞吞吐吐,慢慢就适应了。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我在山下看见你把头颅挂在树上,像挂一件雨衣。”

“你也可以试着把自己的头颅取下来,事实上我经常忘记自己头颅的存在。”我说,“我的头颅说你刚才在山下哭,我觉得好奇,就下来了。”

“我有吗?”她跳起来,想摘树上的草莓。

他一下子抱住她,她没有拒绝。

他就这样打开了她的身体,在阳光下。

他把她吃得一干二净,再慢慢把她吐出来。

刚开始她还软乎乎的,慢慢地她就立起来了。

“真舒服呀。”她把自己浑身摸了个遍,“像打了个盹。”

他不断地咳嗽着,捋着脖子,从嘴掏出一根骨头,递给她。

“呀。”她惊讶到,“这是我身上哪根骨头呀?”

“也许是根肋骨吧。”

“或许是我的尾椎骨呢哈哈哈哈。”

他又一口把她叨住,走过树丛,骨头在她手里闪闪发亮。

他们并排坐着,“我们是在恋爱吧?”她问。

这时他的头颅猛然掉落在地,骨碌碌滚下山坡。

她抱着他,把他压倒在地,一直到头颅气喘吁吁地爬上来,她才住手。

“你刚才做了什么?”头颅问。

“我刚才在和你的身体谈恋爱哈哈哈哈。”

然后她把她的尾椎骨放在他的脖子上,左手提着头颅,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把它扔下山坡。













欢迎光临 黑蓝论坛 (http://www.heilan.com/forum/) Powered by Discuz! X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