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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 第二场雪 》(中篇) [打印本页]

作者: 李小却    时间: 2007-8-4 13:02
标题: 《 第二场雪 》(中篇)
——『上』——
  『一』
  错很像一个人,确切说,错是一个很像人的人。
  错生活在南方,盲目地活到了二十多岁,见过两次下雪。七岁一次,十七岁一次。南方的冬天,能飞来几片雪花,一切就变得有诗意了。错时常会在无聊的时候冒出一个奇怪的意念:如果同一年冬天,他遇见了第二场雪,他将变成一个很不像人的人。
  是与非在错的眼中也很像两个人,两个很像他朋友的人。是和错在同一所大学同一所学院学着不同的专业,错比是低一年级。当是爬上了大四的时候,错也总算混进了大三。第一次见是,错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的第六感觉一直很灵验,他想自己这四年里肯定摆脱不了是的阴影。事实表明,他已经在是的阴影下稀里糊涂地活了三年。是对他说,有哥们几个在,老子毕业后,除了三哪儿也不去。三是他们所在的城市的名字,一座既不发达也不准备发达的城市。
  错看着满脸堆笑的是总会联想到对。对是一个女子,准确地说,对是错高中的同学。目前在一座叫十三的城市读着新闻专业。错喜欢对,对不喜欢错。错从第一眼看见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那种不详的预感足够让他忽略窗外那几只讨厌的麻雀。对没有这种感觉,她还不认识错。直到高中毕业,她才意识到错这么一个人。当她从错的窗口经过的时候,错总是胆战心惊地看她一眼,然后低下头。等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错失望地瞄了瞄斜落在走廊上的几缕夕阳。接着又似乎很满足的松了一口气。再后来的后来,他们才互相认识了。你最初那所谓的爱情也应该是这样开始的。但对错之间没有爱情,一点点都没有。虽然到了那混帐的后来,时间都告诉那些熟悉他们的人,他们彼此很在乎。
  错偶尔会在是面前提起对,是笑了笑,眉眼里流露出几分鄙夷。错回到宿舍,总要使劲地找一些东西来对付是的那几丝鄙夷。他从相册里拿出对最近给他寄的照片,呆楞上好一阵。然后失魂落魄钻进被窝,努力地想着一些有关对的场景。

  『二』
  非进入错的生活纯属巧合。错借着周末逃到了三的市中心,然后老天以降温的方式来惩罚这个不听话的混帐。错穿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狠狠瞪了一眼面前的纪念碑,也跟着傲然屹立在偌大的一座广场中央。可没片刻便冻得鼻涕横流,浑身哆嗦。非远远地看了错一眼,“呵呵呵呵”地接连大笑了四声——非笑的模式只有简单的几种,要么“哈哈哈哈”,或者“呵呵呵呵”,偶尔“嘿嘿嘿嘿”。非的数学很烂,所以不知道将“哈、呵、嘿”排列组合弄出点新花样来。在这种场合见到错,他选择了“呵呵呵呵”地笑。因为他觉得那样更文雅,尽管他一点都不文雅。错被他这么一笑,似乎全身都僵了,仅有的几分温暖也给吓跑了。
  非走上瞟了他一眼说,我给你一件衣服吧。说着将自己身上的黑色棉毛衣脱给了错,错穿上便赶紧跑了。然后他听见非在风里唠叨着自己的电话号码。有些人就是活在这么几个简单的数字里头。错在那刻才知道,原来非还是希望他能还衣服的,而自己似乎和乞丐仍有几分区别。给乞丐的东西是不会期待他有朝一日归还的。
  你应该知道非和错同在三这座城市了。非在另外一所学校读着法律专业,他当初的想法是要用法律来完善我们的祖国,毙掉那些贪官。可非后来发现自己当时太幼稚了,法律是不值钱的。祖国发展到今天,不值钱的东西是完善不了它的。非时常拿着厚厚的一部《民法》对着窗外发愣,那个时候,老天似乎总要下几滴小雨。这样好几次了,非便觉得这是一种征兆。要是遇见了错,他便不亦乐乎地跟他研究这个问题。错时常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错说,你不要用歪理邪说来侵略我的思想领域。非“嘿嘿嘿嘿”地笑了。
  错后来时常会去非他们学校玩,具体一点,应该是去他们宿舍玩。他们学校新来了一个校长,吃饱撑着总要弄点花样来让学生知道他就是校长。先是改校名,把原本顺顺当当的校名改得一塌糊涂,听上去让人误以为是专门培养娼妓的学校。接着就是糟蹋校门,由原本的“棺材型”改建成“墓穴型”,有点进步。错的学校没有这些奇观,只好跑来这边看了。晚上和非睡一张床,非睡着了总是强盗一般将错挤压到墙根边,没了被子。错被冻得浑身颤栗,瞪着天花板看了一晚上。天亮以后才发现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挂钩。然后非很热情地叫他起床,并且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新牙刷,再指了指墙角的一条蛋黄色毛巾说,这都是为你准备的。错在刷牙的时候总是想着下次再来,因为那牙刷用起来牙齿竟然不会出血。毛巾的中央部分也没有黑色的污质,感觉很干净。
  错在别人的校园里四处乱逛,发现很多人怪怪地看着自己。他朝着他们微微一笑,虽然他很讨厌微笑的人。那些人见他这么一笑似乎更加怪怪的了。莫名其妙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远远地避开了。一个讨厌微笑的人微笑起来也是那么得让人讨厌。错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一颗小石子上,石子噗嗤一声冲了出去,直奔一张扭动得富有节奏感的屁股上。错见此情景,撒腿就跑。非在一旁“哈哈哈哈”笑得合不拢嘴。那张屁股的主人是一个叫周的女生。
  在很多人眼中,错应该是跑得越远越好。如果是你,也应该不会跑上去跟那主人说,“很抱歉,我踢你屁股了。”或者说“谢谢你让我砸你屁股。”你若做了坏事,最好赶紧跑,不跑就有麻烦了。错的确跑得很快,他自己都为自己的速度惊讶。可他只跑出了几步又停下了,开始自找麻烦去了。所有的麻烦开始于错跑出第七步的时候,不经意地来了一个回头。一个回头往往可以改变很多无法改变的事情。

  周是一个戴眼镜的。在错认为,我们戴着眼镜所接触的一切便不再是真实的了。他自己戴眼镜了,所以他相信这辈子不会爱上一个戴眼镜的女子。彼此相望得到都是不真实的彼此,这样的爱情肯定没有什么意思。但有一个例外——对也是戴眼镜的,可他莫名地爱她好些年了。对戴着一副蓝色边框的眼镜,只在上课或者上网的时候戴。对只照过一张戴眼镜的相片,黑白的。她自己都没留下,送给了错,错望着这张照片的时候仿佛看到几十年后对的模样。错会有一种苍老的错觉。
  遇见了周,他第二次觉得一个女生戴眼镜也是可以去喜欢的。他捡起那个小石子递到周的手里说,你砸我,多疼都可以。周不但没砸他,还给了他一个微笑。错第一次喜欢有人朝自己微笑,然后他便和周认识了。当他跃上209路公共汽车的那个瞬间,忽然觉得周很像自己将要去喜欢的那个人。然后他又想到了对,想到了对在两年前一个冬日的午夜跟他说的一句话:林黛玉一生的泪水,我一夜就流够了。当时错正在校门口那间破旧的网吧里,倒霉地玩着联众世界的升级拖拉机,输得一塌糊涂。第七次狠狠地按ENTER键的时候,他看见了对的OICQ头像在闪动,然后他看见了那么一句话。他在个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当然也包括对的男朋友移情别恋。错睁着疲惫的双眼望着带有静电的屏幕,莫名地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那夜三这座城市下起了小雨,早在半个月前,对所在的城市——十三就已经大雪纷飞了。
  错坐在车窗前,望着这座陌生的城市不知所措。车上钻进来一个老奶奶,他直起身给她让座。老奶奶一脸神气地说,我年轻呢!于是他脸红着坐下了。礼貌有时也会成为一种过错。

  『三』
  关于是应该做些必要的补充。
  是看上去像一块活了几百年的石头,什么都经历了,什么都弄懂了。错起初就是被这种错觉蒙蔽了,否则或许不会活在他的阴影里。是时常给校报写点教训别人的文章,然后便有了他和否的故事。否是一个女生,一个看上去很有个性的女生。是的文章教训了很多类似否的人,那些人对是崇拜得要死。校报发下来,别的都是垃圾,是的文章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大凡天下看上去有个性的人,不但没个性,而且缺乏主见。否就是那么一类人的代表。是没看清楚,好端端一个人活到大四了,还要弄出一阵莫须有的发春。
  否是专科生,大二专升本差那么一点点分数被拒在了门外。看上去有个性的人,也时常不清楚后门开在什么地方。嘴上一千个“不在乎”抵不了心头一声“唉”。是在否最软弱最需要关怀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开始关心帮助否。也或者说,是在否最没个性的时候喜欢上了她。否拖一身疲惫回家,是去送她了。是站在月台上默默地望着否,在那一刻,是忽地觉得心头有几分疼痛。——也许我的话是错的,是可能早就将否看得很清楚。可他还是喜欢她了。否将头探出车窗外,一声长笛响起,莫名地开始落泪。是有高度近视,戴上500度的眼镜,照样看不清否的泪水究竟是以哪种几何图形开始滑落的。只是在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传进耳朵的瞬间,是觉得自己可能遇上劫难了。
  是教训了别人二十几年,没想到自己说的道理自己还没有参透。是爱上了一个错也认识的女生。错就知道那么一回事。其它的都不清楚。错认识否,这是毫无意义的事实。

  『四』
  错时常站在阳台上打喷嚏,每次都特别得用劲,声音震得对面宿舍窗户上的玻璃“嚓嚓”直响。完毕了,错总感觉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他至少得休息上半小时才能上网跟周聊天。周可能在也可能不在,其实不管周在不在,错都要熬上好长一段时间。偶尔可以遇见对,说话很少却很温存。三和十三这两座城市都下着微冷的小雨,不过是一种巧合。
  错说,十三这几天都下雨的,对么。
  对说,恩,接连下好几天了。
  错说,那你别乱跑,好好呆宿舍就是了。
  对说,我知道,你也是。
  错想再说点什么,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对似乎很难过,她说自己活得很盲目,书看得越多越觉得自己将来一片漆黑。马上要毕业了,她不想留在十三。十三这地方生活节奏太快了,她不想自己死得太早。错觉得她应该还有一些别的原因,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的。对说想去南方,“南方”是两个让人感觉温暖的字眼。虽然越感觉温暖的地方越是寒冷,但能给人温暖错觉的地方总比赤裸裸的寒冷要好很多。对说不知道能不能进《南方周末》,错笑了笑说肯定能的,你都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了,足够砸死主编。错说到这里开始沉默,对也沉默。但有很多话彼此早已意会到了。对两个彼此在乎的人来说,语言是多余的。
  错望了望漆黑的窗外漠漠地说,你会记得我么。
  对说,会的。
  错说已经很晚了要睡觉了。然后隐身,却一直望着对的头像发愣,周在这个时候侵蚀不了他的心灵。他会呆楞上好长一段时间,然后跑去一些文学网站看一两篇文章。在一个他并不熟悉的地方,他认识了老李,一个年龄上可以做他父亲的男人。错打开老李的一篇文章,看了半天不知道他说了点什么。于是大骂了一声“垃圾”,并留下了自己的OICQ号码,等着老李骂上门来。当然这时候错还不熟悉老李的性格,因为他连老李的一篇文章都没读懂。只是在自己骂完“垃圾”这两个字的时候,猛然明白了为什么网络比现实还肮脏。——太多像自己一样的人。既不谦虚又不懂藏拙。年龄是一种局限,骨子里头的目中无人更是致命的局限。
  他接连为自己那两个“垃圾”高兴了好几天,他甚至料定老李肯定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骂声。错这样料定了,他以为自己这样想别人也会跟着这样想,然后他便以为自己就是正确的。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落入主观主义的沼泽里的。老李不但没骂上门来,而且压根就懒得去看那些强加在文章后面的东西。错高兴了一阵便耐不住寂寞,然后他才真正认识了老李。开始跟老李说着自己的故事,也许不是故事,只是一种很盲目的心情罢了。老李是一个倾听者,更是一个局外人。他可能在错慷慨激昂的时候毫无感觉,这本是一些与他无关的事情。也可能在错淡漠寡言的时候,他理都懒得去理。一个人到了一定年纪以后,他想到的不是怎么表现自己,而是如何去保护自己。老李会在错发来一连串的文字之后,简单地说上这么一句话。错无奈敲过去三个字:靠,够酷。老李幸好认识这三个方块字,也幸好不知道将这三个字如此组合以后将衍生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意思。

  『五』
  错去找是的时候,是正和另外一个人弄着一份无聊的校内报刊。另外的那人可以说错认识,也可以说他不认识。他看是和另外那人讲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就觉得恶心。这种恶心远远强烈于他吃豆芽吃到两条长约十一公分的蚯蚓。但他还是很安静地坐在一旁呆楞着。是仿佛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继续讲着一些他听起来莫名其妙的东西。
  大约愣坐了半小时左右,错起身走了出去,像他刚走进来的时候一样走了出去。是没理他,另外一个人也没理他,他也没理他们。彼此犹如空气一般毫不相干地存在着。错稀里糊涂地在校园里闲逛了一阵,然后在一棵红棉树下遇见了否。他很讨厌否的微笑,否微笑的时候总能让他联想到古装电视剧里头的妓院老鸨。似乎还能想到别的一些让他不舒服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红棉已经开始落叶了,偶尔有一两小片叶子落进他的衣领里。他很尴尬地伸手去挠,仿佛在搜捕一只跳蚤。否说是对她说了让她害怕的那三个字。错从否的眼神里看懂了她所谓的“害怕”就是一种等同于“虚荣”的东西。心头忍不住有一丝冷笑,可没表现在脸上。
  错说,是属于那种可以依靠一辈子的人。
  否说,我没感觉。
  错说,或许是因为他对你太好了。
  否说,有可能吧。
  错说,像你一样虚荣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爱的真谛。
  否说,你这什么话。
  错说,中国话。
  错头也不回地朝着红棉树的东边走去,否摇了摇头朝着西边走去。错感觉自己有点酷,否莫名地觉得自己被人看得很透彻。错走了一段又赶紧转身朝着西边走去,因为是的宿舍在西边。他走进那间带点霉味的屋子,发现是和另外那人还在不亦乐乎地讲着那些他听不懂的东西。他又在刚才的那个位置坐下了,那个时候,他像一个等着老师宣布下课的懒学生。似乎终于卖弄完了,是转身对他说,刚看你进来又出去,我料定你还要回来的。错勉强地笑了笑没说话。你整个下午就没一点事情要做么?是古怪地看了看他的衣服接着说,这衣服新买的?挺合身的嘛,就是肚子那大了点儿。错摇头再点头说,非的衣服,去他那儿天太冷就穿过来了。
  另外那人成了多余的摆设。错第一次觉得无论什么人在一起,有两个人开始说话了,第三个人便成废物了。废物时常只能自动消失,也肯定会自动消失。也好比刚才进来的错。然后他们两个人便去了书店,另外那人在他们不经意间走失了。错和是在一块儿的时候,一般只有三个地方可以去:书店,好朋友,草坪。书店是不用解释的地方。“好朋友”是一家馆子,他们俩都喜欢吃那馆子里的麻辣牛肉粉。草坪是学生们谈恋爱的地方,他们两个男生坐在一起说一些无聊的话题。偶尔看看那些情侣们卿卿我我的,错在那个时候很容易想起周。是似乎很正经,总会不停地说着一些自己将要写的文章。错有一些听不懂,但他不会说那是垃圾,因为是属于那种看起来像他朋友的人。
  书店在学生宿舍十四栋的第一层,有两家,但书基本上是一样的。错时常随便拿起一本来翻动两下,然后摇摇头放了回去。他差不多不买书的,更懒得看书。偶尔去图书馆借来几本孔孟老庄,放在书桌前摆上几天又还回去了。是拿起一本新书《别看我,看路》,然后乐此不疲地跟错讲一些有关装祯设计方面的知识,惹来旁人一脸的崇敬。错时常有那么一种错觉:是似乎就是活在这么一种不值钱的崇敬之中。然后换一家书店,是拿起书架上三本一套的卡夫卡文集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书。错很清楚地记得,这话是已经说了不下二十遍了。他甚至还能说出是的下一句话台词:明年春天我一定把这三本书买下,像这种书也只有卖给我这样的人才不会受到侮辱。是的话有一定道理,至少错是这样想。此时的错一直漠漠地站在一旁,望着隐藏在书架背后的那只蜘蛛皱了皱眉头。伸手要去侵略一下,想了想还是做个和平使者好一点,免得惹来一只蜘蛛的讨厌。
  喜欢你的人是一种麻烦,讨厌你的人更是一种麻烦。

  在书店翻来翻去,翻到实在不想再翻就走了出来。然后发现自己除了精力时间少了一点之外,别的都完好无损。尤其是人民币,它们都很踏实地躺在口袋里。对于他们来说,除了人民币,其它的东西似乎都有点过剩了。每次走出书店他们刚好觉得肚子有点饿,然后便走进了“好朋友”。错要了一碗麻辣牛肉粉,是小心地看了看摆放在桌子上的泡菜,张口却也只要了一碗麻辣牛肉粉。可他们要的并非两碗一样的米粉,因为是会在吃的时候加少许醋,而错从来不加任何东西,尤其不加醋。在吃这方面,稍微多加了点什么,味道就会不一样。
  快吃完的时候,错不小心提起了否。是愣了一下说,否不漂亮。错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除了对以外,他几乎不觉得任何女生漂亮。在他想到对的时候,也莫名地想到了周。向你重复一下:周是一个戴眼镜的女生。他忽然觉得周其实也很漂亮,而且不是一般的漂亮。是有很多话他都没有听见了。在他恍过神来就听到那么一句:倚靠身材征服男人的女人,男人用金钱改变了她们的身材;倚靠脸蛋征服男人的女人,男人用时间老化了她们的脸蛋;然而这世上有一种女人,她们既不倚靠身材也不凭借脸蛋来征服男人,她们采用的是一种男人未发现却已感觉到的东西,这种女人才是最可怕的。是说完低下头猛地喝了一口浑满辣椒的米粉汤。错在是抬头的那个瞬间想到了对,然后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可仔细想了好长一段时间,却又不清楚自己究竟明白了一些什么。
  那天夜里,错在阳台上接连打了七个喷嚏。然后漠漠自语:对和是说的第三种女人似乎很相像。接着翻身起床,打开电脑去找老李的文章。看了三遍还是不懂,想再骂一声垃圾,可自己毕竟认识老李了。

  『六』
  接连的阴雨天终于转晴了。
  错的人坐在教室里,眼睛却望着窗外那座偌大的垃圾场。几棵樟树尴尬地长在垃圾场的角落里,一棵红棉则长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树荫从窗户里钻了进来,错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天气预报,对所在的城市十三似乎仍有小雨。周在他发愣的那个瞬间出现在窗前的那株红棉树下,朝着他微微地笑了笑。他木木地问,你不用上课?周张口说了点什么,但错似乎并未听见。然后他趁着老师转身写字的时候从窗户上飘了出去。
  他拉起周拼命地朝着太阳沉落的方向跑去,因为老师已经发现他这样明目张胆地逃课了。老师一拍桌子让全班同学都去抓他,而且宣布谁抓住他了谁就不用考试,保证给个90分。错听见身后一片呐喊声,双脚像鼓捶一样不停地交替着。跑着跑着,错感觉自己双脚似乎已经离开了地面,整个人也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周偎依在他怀里,一脸的幸福。他微微地低下头,追赶自己的那些人都仰着头愣望着他,一脸的不解。紧接着一片唉声叹气,趴在地上便睡着了,似乎实在累得不行了。他们就这样飘飞着,一直飘到一条古老的巷子口才停了下来。巷子很深,均由青幽幽的石块铺设而成。错漠漠地站在巷子口朝着里面张望着,里面没有里面,只有微微的暮霭。一缕夕阳闪了过来,他情不自禁眨了眨眼睛,不知如何是好。转过身看了看周问,我们去哪儿?周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当他再一次回头朝巷子里张望的时候,发现原本干爽的巷子忽地变得湿漉漉的。抬头看了看才知道,不知何时天已下起了凉凉的秋雨。还有微微的北风,雨丝斜斜地划着悠长的弧形。错莫名地觉得两边的院墙高得有些离谱,似乎将天空分割成了三部分。一些炊烟从巷子的另一端轻轻地飘了过来,遮住了错的视线。雨仿佛越下越大了,巷子的低洼处有了浅浅的积水,身上的衣服也变得湿润了。错将周拥在了怀中轻声问着,你冷么?周仰着头看着错说,有你在就不冷了。周被雨水淋湿的发丝凌乱地沾在额前,几点小雨滴在镜片上盲目地滑动着,错忽然觉得周也许比对更漂亮。错望着周,周也望着错。没有任何言辞,所有想说的话用眼睛告诉了彼此。错似乎能感觉到周心跳的声音,周在那个时候摘下眼镜闭上眼睛,等待一种并不高尚的行为。风里卷着一片枯黄的叶子,从巷子深处扑扑地飞了过来,落在了不远处。风紧了些,枯叶在石街上翻动了几下,停在了错的脚边。错弯下身去捡,周微微地抿了抿嘴唇,戴上眼镜漠漠地看着错手里的枯叶。
  错直起身,很陌生地望了周一眼,然后迈开脚步朝着枯叶飞来的方向狂奔。地上的积水啪的一声往两边溅开了。错在捡起枯叶的瞬间,似乎感觉到对就隐藏在巷子尽头的某个地方。他的耳边响着风的声音,雨滴打在他脸上,莫名地有一丝疼痛。然后他停下了,他不清楚自己究竟站在巷子的哪个位置。抬头看了看前方,一片烟雾;回头看了看身后,一片烟雾。对不在,周已离开。某个尚未来临的黄昏,错迷失在一条秋雨茫茫的深巷中。
  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错在那个黄昏全都失去了。错醒过来才发现天早就黑了,自己还趴在桌子上,整个教室空荡荡黑糊糊的像鬼片里的冥界。他直起身叹了口气骂道: 他妈的 ,竟然做这种淫梦。

  那天夜里,错一直陪着对聊到午夜。
  对下线后,他拨通了周的电话:周,我想你了。
  周打了个哈欠说,错,我也想你。
  然后两个人说着一些简单的话语,即便一般人不用说就明白的话,他们都说出来了。错第一次觉得说废话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而周似乎和对有着本质的不同。他和对之间是不需要语言的,而周可以有很多话。洗尽铅华的,让彼此的心灵卸下伪装。周的声音响在耳边的时候,错有一种错觉,他似乎回到了七岁那年的冬天。他一个人漠然地望着山麓上的茫茫白雪,一匹年华老去、斗志散尽的野狼看了他一眼,蹒跚着步子离开了。错在那一刻体会到了野狼眼眸里的沧桑,但他的眼里只有眼屎,别的似乎都还没来得及对这地方发动侵略。雪融化后,深山里多了一些动物的尸首。错在一棵檀香树下找到了那匹看过自己一眼的老狼,它没能挨过这场雪。
  错跟周说到了这匹狼,也说到了他那个奇怪的意念:如果同一年冬天,他遇见了第二场雪,他将变成一个很不像人的人。周在电话的一边沉默着,错也沉默着。周在错说那奇怪意念之前就睡着了。补充一点:周没见过山麓上的茫茫白雪,更没见过饿死在檀香树下的野狼。
 
(未完待叙)
作者: 李小却    时间: 2007-8-4 13:02
——『中』——
  『七』
  错时常出现在非所在的学校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错喜欢吃非他们学校附近一家馆子里的大蒜炒肉和芋头煲。两个人坐一起要了三个菜——非喜欢麻辣豆腐。一边吃着一边乱侃。非的笑声时常让旁人吓一跳,若是正好喝汤就更惨了。第七次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错了解到非的记忆里活动着一个叫邱的女生。
  在错认为,邱可能很漂亮,也可能一点都不漂亮。他没见过邱,也没想过要去见邱这么一个人,邱与他没关系。每次说到邱,非都是一脸的沉醉。错时常在非沉醉的时候想着一些非和邱的场景。拥抱,接吻,甚至做爱。然后他发现非什么也没做,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错骂了一句真他妈的变态。非沉思了片刻微微一笑说,的确有点。错在那个瞬间忽然觉得:每个人的最初都会有那么一个邱。接着他想到了对,对应该就是他曾经的邱。不同的是错一直惦记着他的邱,而非已经视之如云烟了。非只有邱被人偶尔闲扯起的时候,才对邱沉醉一回。非不是一个喜欢惦记人的人。因为这些,错有点想不通,像非这样的人怎么也会有那么一个邱。当他跟是说起这些的时候,是在努力地想着怎么让否接受自己。他爱上了否的虚荣与虚伪。
  错不明白是到底是缺乏这两种东西,还是早已过剩。人只爱自己最多或者最少的东西,最多可以炫耀,最少则是稀缺。错在那一刻忽地觉得自己明白了老李的一些文章。——曾经被他骂为垃圾。
  
  是一直在关注三这座城市的天气预报。他在等待一场雨,一场有点冷的秋雨。只要雨来了,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他都会感激老天——老天一辈子做的事情都可能与他无关,除了那场雨。他要借着一场雨去给否送上一柄雨伞。亲手给她打开,让一柄只能遮挡淋往一个人身上雨水的雨伞去遮挡两个人。是不会让否淋着雨的,所以他的身上落满了水珠。他从来不认为淋雨是一件浪漫的事,可那天他会觉得幸福。到了女生公寓门口,否撑着那柄雨伞,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他视野里的时候。是轻轻地揉了揉鼻子,然后很舒服地吐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情。
  当然,那场雨一直没有来临。超市里的某柄雨伞也一直没有见上是的面。是始终在盘算着,他知道那场雨迟早还是会来的。他是一个不着急的人,他和错一样,时间有的是。
  错在夜里一边听着徐怀钰的《雨伞》,一边设想着是谋划了好长时间的行动。那场雨可能下得很大,也可能下得很小。越小的雨越容易淋着人。错想,那场雨最好在夜半开始下。是躺在被窝里听见窗外细雨落空阶的声音,然后轻轻地翻身起床。穿好衣服,带上昨夜新买的那柄雨伞悄悄地溜了出去。他是去做贼,去偷一颗叫否的心。是一直在女生公寓门口等到了天亮。在此之前,只有微凉的秋雨陪着他——他的心里没有雨,否成了他的全部。偷心是一件傻事,而且结局一般是自己的心被别人占领。然后否出现了。
  是会有一段沉淀了好几天的经典表白。这段表白,错有四分之一的功劳。是会对否说,有一个人,他手里拿着雨伞却一直淋在雨中。他不是喜欢淋雨,他是喜欢站在雨中等待的一个人的感觉。那个人可能来,也可能不来。如果来了,他手里的那柄雨伞下便出现了两个人;若是不来,雨伞和他都将尽力去承受各自的寂寞。错在那个时候总觉得是有点傻。
  那种猜想变成现实只等一场雨。关于那场雨,错无所谓等也无所谓不等。如果那雨真是夜半来,错将考虑天明要不要上课的问题。

  『八』
  错还有一种习惯,喜欢喝茶。可他总把握不了份量和时间,所以时常弄得夜里失眠。然后一遍接一遍地听着《雨伞》,徐怀钰的声音有种绝望的牵挂。听着听着他就想到了周。他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什么也看不清。可他知道,上面连一个挂钩也没有。那个时候,他莫名地会有一种奇怪的意念:周仿佛正压在他身上,开始做一些他期盼已久的事情。他甚至能感觉到周身上的某个部位也有一种期盼已久的错觉。然后自己那下边那东西有点怪怪的。如果他将自己看成一亘悠长的山麓,那东西便是山坳上的一座古塔。任何一个陌生女子的闯入,她可能不记得那亘悠长的山麓,但一定熟悉了那座塔。
  他认为周也是为了那座塔来的。一整片山林似乎都是为了一座塔而存在的。周是第一个走进那片山林的游客,也是第一个发现那座塔的外人。在此之前,只有山里的花草树木知道,只有因风飞过鸟儿知道,只有一脉叫做错的山麓知道。错在那一刻拨通了老李的电话。老李还没睡,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资治通鉴》。他的古文不错,读起来并不吃力。
  错说,你想过女人么?
  老李笑了笑说,男人总会想女人的。
  错说,看来我很正常。
  错将电话挂断了,他觉得自己证明了一个不需要证明的事实。老李听见电话那端传来挂断的声音,随手也便挂上了。顺便说一句,老李是一个农民。已过不惑的他毫无抱怨和遗憾。种地,养猪,写作成了他生活的全部。他需要的原本不多,而他得到的刚好是他需要的。如果不种地不写作也不喂猪,那他会端一壶茶坐在院门口的青石板上看夕阳。他的门口长着两棵梧桐树,年龄和他差不多,个子却比他高很多。秋天若是来了,叶子总是要落的。一片接一片的,偶尔也同时落下好几片。落到院子里,小路上,还有一些飞往连他也没有去过的地方。老李喜欢那样的秋天。他从来不去打扫院子里的枯叶,别人若是要进来,他肯定不会在乎里面是不是有落叶。
  错不知道这些,老李本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好比非。他已经好久没见过非了,他甚至怀疑自己下次若是看见非能不能认出来。但他肯定认识周,如同对一样。他可能有一天连自己都不认识,可他一定认识对。对活在他的生命里。
  
  『九』
  错觉得自己好长时间没睡懒觉了。他站在阳台上打了几个很有份量的喷嚏后,昏昏沉沉地钻进了被窝。他准备睡到第二天十二点或者下午,也可以再长一点。重复一遍:他可能什么也没有,除了时间。可第二天五点半他就醒了,而且那场雨竟然不听气象工作者的话,不知何时下了起来。他赶紧抓起电话——是睡得像一头猪,一头刚刚吃饱的猪。是为了一场雨等了那么久,然后那雨趁他熟睡的悄悄的跑来了。是漠漠地望着窗外的红棉树,细雨随着风飞了进来,沾在他脸上凉凉的。他这辈子肯定不会再看天气预报了。
  是错过了一场雨,在那一刻,他应该是错过了一辈子。一片叶子不堪雨水的重负,一旋一旋地往下飘飞。过了是窗前后,猛地垂直下落,仿佛要将树底下的水泥地面砸出个窟窿。是仿佛在那瞬间苍老了。错一直沉默在电话的一端,他第一次读懂了是这么一个人。那一刻他莫名地想到了对,想到了那句让他黯然伤神的话:林黛玉一生的泪水,我一夜就流够了。那句话像跟踪导弹一样,死死地缠着他。有一个雨落空阶滴到明的长夜,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泪轻轻地从两边滑落。第二天醒来,脸颊上留下两道长长的泪痕。他深信,对一定感觉到了他的眼泪,那都是为她流的。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是,雨下了,总会停的。然后你再等。
  是苦笑了一声说,天意。
  错沉默了一阵,顿了一下嗓子说,我们有的是时间,雨肯定耐不过时间的。
  是叹气,这本是和雨无关的事情。
  错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了。他漠漠地盯着电话听筒,想看清藏在里面的那个声音究竟是中什么邪了。是也跟着沉默了。那个瞬间,一切似乎都沉默了,除了电话费。大约浪费了5毛钱,错接着说话了。他说到了自己那个奇怪的意念:如果同一年冬天,他遇见了第二场雪,他将变成一个很不像人的人。这是他第二说,第一次跟周说了,周没听见。说完他盲目地看了看窗外,天幕阴沉沉的,不远处新建的教学楼犹如一具棺材。是依旧没说话。错勉强地笑了笑说,今年天气一直很暖和的,应该不会下雪,有好些年没见茫茫白雪了。
  一股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灌了进来,错猛地打了个哆嗦。这时他才意识到已经暮秋了,暮秋了,转而就初冬。一股陌生的寒冷从某个陌生的地方,一路潜行。错躲不过它的,可他已经意识到了。一个人独自面对已知的危险,那是多么苍凉的事情。错说到了那匹饥寒而死的野狼。他说,他以为当初明白了野狼眼里的沧桑。可到现在才发现,那狼的眼里还残留着另外的一些东西。那是对他的一种预见。你不知道一匹狼的见识是多么的广博。它肯定可以预见好几百年的事情,何况人这辈子也不过几十年。那双暗绿幽深的眸子,只用了一瞬间就看清了他的一生;他用了接近二十一年的时间,却只明白了它眼眸里蕴涵的一小部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云层越来越低。好些年了,错第一次站在十七楼的高度里,认真地看着三这座城市。他居住的那栋宿舍楼总共有二十一层,和他的年龄一样。他没有去过楼顶,没有看过楼顶的风景。其实,是早就挂断电话了——不小心按了挂断键。是住四楼,窗外是一排红棉树,看不到那座如同棺材一样的教学楼。

  『十』
  错一口气爬上了楼顶。撑一柄蓝色的雨伞,站在边沿处看着远方,雨水从一个更高的地方飞落下来,冷风从一个更远的地方呼啸过来。错在那个时候,分辨不清东西南北。对在哪里,周又在哪里,他始终捉摸不透。他探出头,俯瞰着下方,那种高度超越了他的生命承受极限。
  错有点晕眩,他的脑海浮动着这样一种迹象:他纵身一跃,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轻轻地往下旋动着。然后,楼下那条浅灰色的水泥路上多了一淌鲜血。一群陌生的路人围了过来,看着面目全非的一多东西,他们开始议论着什么。有人说,真脆弱,失恋就要跳楼么?也有人说,没钱交学费?那也应该是你老爹去跳楼啊,关你什么事。围观的人列举出一万种可能,没有一样符合错的本意。错为什么跳楼?——他觉得好玩罢了。路人们还不亦乐乎地议论着。错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再听下去命都要没了。于是拍了拍身上泥沙站了起来,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淌血迹,一语不发地走了。众人终于停止了争吵,都漠漠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双腿哆嗦得像鼓锤。
  错微微地吐了一口气,发现那口气竟然变成了白烟。暮秋的天气冷出了他的预料。然后他拨通了周的电话,冷风吹得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周,我想你。
  错,我也想你。
  我在二十一层楼顶,到处找寻你的影子。然后我陷入了一个绝望的圈子。
  你只要一个回转身。
  周真的在他身后,他那么执著地看着远方,却忽略了一个转身的可能。直到周提醒他的那一刻才幡然醒悟。回转身,回转身。风吹过,风吹过。冷风乱了他的头发,半年未理的发丝遮去他的半张脸。雨伞从边沿处飘了出去,缓缓地往下落。错一个瞬间的回转身似乎持续了好几个前世今生。
  两两相望。细密的雨丝在两个人之间织出了一道帘子,错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叫近在咫尺的遥远。错缓缓地伸出右手,手背一旋,再往右侧一拂,雨帘被掀开了。他的手触及周的脸,一滴温热的泪水从周眼角滑落。错心里噔地响了一下,手停在了周的柔嫩的脸庞上。周的眼泪沿着他的中指流淌过来,一直流进他的手心。冷风吹了过来,眼泪凝结成冰。粉红透明,晶莹澄澈。
  周,周,我爱你。错漠漠地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周说着。
  错,我也爱你。
  又一阵强劲的北风吹了过来,绑架了他们的声音。错一把将她拥在了怀里,一滴眼泪落了下来。落在周的头发上,化成了一颗淡蓝色的珍珠。他将它放在周的手心里说,我的家族里一直流传着那么一个传说。每隔十七代便会出现一个世孙,他的心里冰冻着一颗蓝色的珍珠。他就是倚靠着这颗珍珠活着,他不能离开那颗珍珠。可当他遇见了一生的挚爱,那珍珠却会自动浮现于人世间。珍珠消失,他的人也便随之化成一潭清水。十七代之后,才能再度化作人形。
  周将那颗蓝珍珠托在手心,木木地望着错,不知所措。错凄惨地笑了笑,一脸的沧桑和依恋。蓝珍珠缓缓地化成了青烟,随风飘散。错的双腿开始消失,渐渐地,身子没了,再接着,整个人都不见了。周的面前出现了一潭清水。清澈透明。周微微地拧着双眉,心隐隐作痛。周这一辈子没再离开这潭清水,他在岸边搭了一间茅屋。青灯黄卷,静候一场轮回。
  周将是错下一场轮回里唯一想见的人。那时候,错还是男的,周还是女的。
  周是错的老婆,错是周的丈夫,在错的眼里不会再有对的影子。

  “周——”错仰天长啸。回转身,回转身,发现身后空无一人。雨伞被风吹到了墙边的一个角落里,左右不停地晃动着。
三这座城市死寂,那一刻错的脑海一片空白。他想到了是。他昨天跟是说了自己今天没钱吃饭,是让他呆在宿舍,到了吃饭的时候再叫他。是说他的饭卡里还有三十几块,够吃一顿的。已经到吃午饭的时候了,是应该下课了。然后他想到了那场雨,是一直等待却又错过的那场雨。
  错蹒跚着步子走下了楼顶——他不喜欢坐电梯,他会出现头晕呕吐等症状。他走在通往食堂的那条水泥路上,踏着积水。是的宿舍就在食堂边上,后面长着几株红棉。错站在红棉树下对着是的窗口大声叫着,几片红棉的叶子落了下来。本是叫人,却叫下了几片树叶。

  『十一』
  一场雨下了好几天,依旧没有歇一会儿的意思。错每天倚靠着是的接济过日子,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往是他们宿舍跑。打电话回家,总是没人接,家人仿佛故意躲着他。是的三十多块供养着两个正当需要米饭的人。每餐每人控制在5毛钱饭1元菜,早上仅仅一个包子,这样大约可以持续4天时间。剩下最后6.5元的时候,老天依旧下着雨。错没去找是吃午饭,是也没吃,到了晚上两人去了那家名叫“好朋友”的馆子。
  重复一遍:他们并非要了一样的麻辣牛肉粉,因为是要家醋,错什么也不加。然后饭卡里只剩下5毛钱了。你知道,5毛钱掉地上应该没什么人捡,面子问题。错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在马路边捡到1元钱,赶紧跑去小卖部买了2两李子干吃了。因为母亲就是这样教的——捡钱了赶紧去买吃的,要不那钱肯定还要掉的。错读书的那座乡村没有警察叔叔,镇子里才有。错那个时候也没学到那首歌曲,他只学过《学习雷锋》。他不认识雷锋,雷锋也不认识他,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向他学习。错每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雷锋也被评过么?错也想把自己讨厌的人揍一顿,可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人家。错也想把学习搞得一塌糊涂,考几个鸭蛋尝尝。可他要是下鸭蛋了,母亲要用竹枝打屁股的。逢年过节,鸡腿也将没他的份。代价太大了,不划算。
  是很认真地吃着,似乎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米粉。错也是。所以他们始终一语不发。要想吃好吃的,让肚子饿了再吃。错喝了一口米粉汤,终于忍不住要说话了。这些天他一直没问是关于否的事情。饿了来吃,吃了就跑。
  去找否了么?错拿起一张餐巾纸,小心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管再冷的天,吃饭的时候——即便饭菜也是凉的。他的额头都要出汗的。好比,再热的天,他的手都是凉的。即便把他的手装进熊皮手套。杀熊好像是违法,熊皮手套似乎也太贵了。
  没戏了。是抬起头笑了笑说。
  怎么会没戏?错也笑。
  虚伪,虚荣。我到现在才看清楚她的真面目。是向错要了一张餐巾纸。
  有那么可怕?错问。
  有的。是点头。
  那好,兄弟,你总算看清楚了。恭喜。来来来,我们用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她。错忽然大笑。——如果有一天你失恋了,有一个人和你一起用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让你失恋的人,那人多少都算是你的朋友。为了让你好受,逆着良心说话,这样的代价不是谁都可以承受。
  是叹了口气,转而无奈地笑了笑说,还是算了吧。
  错搔了搔后脑勺,望着外边,不知如何是好。外面已经天黑了,馆子里亮着白炽灯。雨还在下着,是已经不关心雨的事情了。这短短的几天里是究竟与否发生了什么,错一点都不清楚。他知道,是若懒得说,问也白搭。

  是和否的结局,错一直不肯相信就是这样。所以他时常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设想着他认为的结局,想好了就上网跟老李闲扯。老李一定会在的。上次听说他的猪生病了,得忙着找兽医买药之类的事情。可猪不会是他的全部,老李知道,那些猪若是真要死,请兽医买药都是白忙乎。当然,老李的猪病好了。
  有关老李,错知道的并不多。他就知道老李一般老,养猪专业户,会写点文章。其他的都是空白,老李住哪里长什么样只能凭空想象。他懒得想。

  『十二』
  错再次站在二十一层楼顶,似乎在找寻什么。昨晚他看天气预报了,十三这座城市已经开始下雪了。他上午给对打了电话。对说,大雪覆盖着整个校园,白茫茫的一片。一些路人盲目地走着,渐渐走成了背影,最后消失。错站在电话机旁木愣着,一句话没说。他心里一直担心的事情也许将在今年冬天成为现实,直觉告诉他的。
  对的声音像卷在风里的落叶,飞到他的眼前,他伸手去抓,风又将它吹走了。那一刻,错回到了五年前的一个冬天。那时候他读高二,对在他隔壁班。错走在校门口的那条沥青路上,天空飞起了小雪。那是他第二次看见下雪,欣喜却也带着几分陌生。然后他看到了对,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背影。事隔五年了,他依旧记得那个场景。天空犹如一个苍白色盖子,笼罩着这座小县城。街道上没有车辆,几乎连路人都没有。对一个人走在他的视野里,在偌大一个苍黄的空间里,对显得那么弱小。他的心底莫名地浮起了几分疼痛,对似乎就是这样走进了他的世界。上大学后,对给他寄了厚厚的一叠照片。第一张便是以雪为背景的,他拿在手里,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脑海深处一遍接一遍地回放着那个画面,心隐隐作痛。回忆也是有威胁的。
  错愣愣地站在楼顶。那一刻的天空,也如同一个苍白色盖子。死死地笼罩着三这座城市,一座既不发达也不准备发达的城市。当然,还有很多如同错一样活着的人。可错的视野里没出现对的背影,对远在一座叫十三的城市读着新闻专业。此时此刻,对正被她的新男友紧紧地拥在怀里。雪天约会,需要的不是爱情,而是热量。
  对在一个秋凉的午夜告诉错,她有了新男友。错很安静,安静得像两年前那个下雨的黄昏一样。两年的一个的黄昏,对告诉他,她开始了自己的初恋。两年前的那一刻,错坐在海蓝海蓝的屏幕前,看着徐怀钰《雨伞》的MTV。他想,若是由他当导演,肯定不会拍成那个样子。然后他看见了对发过来的那句话。“错,我有男友了”。错左手托着下巴,漠漠地看着那几个字。然后右手轻轻地敲击着键盘,“对,若是累了,就哭吧”。接下来的话,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关于《雨伞》MTV的设想:
  ◎ 夜幕降临。小雨。
  ◎ 浅浅的积水。稀疏的几盏街灯。
  ◎ 蓝紫色背景。公交站台。
  ◎ 一柄蓝色雨伞。女子。男子。
  ◎ 拥抱。分开。
  ◎ 公交车从远处缓缓驶了过来。车轮压过积水的声音。
  ◎ 停靠。开门。下来几个陌生人,离开。
  ◎ 男子一个健步跃上车厢。女子上前,伸手。
  ◎ 触及男子的手。冰冷。
  ◎ 车门已关。启动。
  ◎ 车轮压过积水的声音。接着,死寂。
  ◎ 女子漠漠地望着湿漉的街道。
  ◎ 积水倒映着路灯,暗淡的光泽微微地闪动着。
  ◎ 一滴眼泪轻轻地落了下来。
  ◎ 声音,虚幻而空灵。
  ◎ 落幕。

  错时常会在午夜出现那样的场景,然后就是失眠。索性起来喝茶:不能梦着,那就让自己醒着。醒着,往事如黑白电影,一遍接一遍地闪过眼前。在那么一个漫长的冬夜,为了一个叫对的女子,一夜落泪。也是那夜,对和她的初恋说再见。次日的午夜,对说,“错,我能感觉到你的眼泪”。然后他陪着她聊了一个通宵,窗外下着冷雨。那一夜的对,落下了林黛玉一生的泪水。
  那个秋凉的午夜,看着对发过来的同一句话:“错,我有男友了”。他沉思了片刻,然后右手轻轻地敲击着键盘,重复着两年前的那句话,“对,若是累了,就哭吧”。说完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走到阳台打了一个喷嚏。他感冒好几天了。

(未完待叙)
作者: 李小却    时间: 2007-8-4 13:02
——『下』——
  『十三』
  时间转到了后来的后来。
  否被虚荣与虚伪两扇高墙撞得头破血流,可依旧硬着头皮说,“是,我对你没感觉”。然后否逃到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在一条小河畔盖了一座茅屋。并且霸道地用竹篱笆圈了一大块土地,作为她的园子。除草翻新播种,第二年春天,园子里便长出了绿油油的麦子。顺便说一句,她还养了一只锦鸡来报晓。否时常扶着篱笆,一个人站在园子外望着这些麦子,一脸的幸福。她从没想到,幸福竟然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一间茅屋,一块土地,一只报晓的公鸡。她只用了这三样最普通的颜料,却已经把自己要的幸福绘制出来了。
  夜晚,听着外边呼啸的风声。她总是情不自禁就想起了是,那个戴副眼镜一脸厚道相的男子。是曾经说过的那些诺言哪里去了,爱情是经不起考验的。幸好我没答应他,要不,可亏大了。她想着这些,偶尔拿起一本英语书翻上一翻,这东西学着有什么用。你看这公鸡连普通话都听不懂,哪能听懂英语。然后轻轻地将书放下,随手把煤油灯捻小了一点点,倒头开始睡觉。她经常梦见一辆手扶拖拉机,开车的家伙叫是。是得意洋洋地开着拖拉机,砰砰砰地朝着镇子里驶去。每次经过她家门口时,她总在吃早饭。她赶紧嚷嚷让是等一下,她也要到镇子里,因为她家的灯没煤油了。是却懒得理她,时速还啪啪啪地加快了许多。她撸起袖子,指着是远去的背影大声骂道:你老爹死了,赶着去报丧啊!可惜是没听见。否会在那个时候梦醒。点上灯,从抽屉里翻出印着是文章的校报,愣愣地看上好一阵。报纸早就生虫子了。她的记忆回到一个她自己都记不清楚年月——站在月台上的是,悠远空幻的列车长笛声,还有自己那两行以等腰梯形为轨迹滑落的眼泪。这一切的一切,竟然在多年以后的今夜闪现在否的脑海。那刻,否才终于明白,自己早已在乎着是了。
  第二天,否早早地被公鸡叫醒了。走出茅屋,站在篱笆外边,她彻底傻眼了。园子里的麦子正遭受着一大群羊的蹂躏与践踏,外加稀里哗啦地乱咬一通。她大声嚷嚷着:谁家该死的羊,老天啊,我的麦子。可转而她愣住了。小河的对岸,竟然也多了一间茅屋。当然,真正让她发愣的是那位赤着脚坐在河边朝她微笑的牧羊人。牧羊人便是她记忆里那个叫是的男子。
  你的羊在吃我麦子!否不知怎么就来脾气了。
  我故意的。是微笑着说。
  你这人,我种麦子给你喂羊!否越来越气愤。
  你欠我的。是依旧微笑着。
  否蓦地愣在了一旁,她知道,的确欠着他,一辈子也还不清。感情的债还不了,越还越多。
  是拧了拧眉头,站了起来朝否说:麦子若转好了,喊我一声。打开栅栏,羊知道去了,多省事。说完耸了耸肩膀,头也不回地进他的茅屋去了。过了一阵子,见他左手拿着一张矮凳子,右手持着一根烟杆。坐在门口一边抽旱烟,一边哼点小调儿。“对岸的妹子耶,麦苗儿绿,我地那个羊儿过河嘞。……”否漠漠地站在篱笆外边,不知所措。一辈子就这样耗着。

  看到老李写的这一节,错在一旁笑了好长一段时间,可猛地收敛了。
  他站了起来,走出阳台。漠漠地望着入冬的校园,北风呼啸。他想到了周,他只见过周一面,然后确信她便是自己这辈子要爱的人。接着他想起了非这么一个人。非说他接了一笔业务,有位副局长想当正局长,得考《行政法》。可那家伙压根就不知道《行政法》是怎么回事,经人介绍认识了传说中的非。副局长说,给你两百五,监考老师已经打通关系了。非以前没做过,不懂行情,像这种求官心切的人要他六七百都会出。非满口答应了,然后赶紧给错打电话说,哥们,发财了。错说你还是小心点。非笑了笑说,没事,等拿钱了,咱俩去买件好看点的衣服,讲究讲究。错在非嘻嘻哈哈的瞬间会觉得很满足,在三这座城市混帐了多年,结识了是和非这么两个很像他朋友的人。毕业以后,他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进三这地方,但有两个人会让他一直记挂着:是和非。当然,还有一个叫周的女子。
  天气越来越冷,一天到晚,三这座城市似乎都被一个巨大的灰白色盖子笼罩着。错站在通往市中心的公交车上,冷风从车窗里灌了进来,吹得头发盖满了脸。他要去非他们学校,也想看看周,他想她了。他的旁边坐着一对情侣,嘻嘻哈哈地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然后天空下起了小雨,车上传出几个没带雨伞的人的哀叹声。接着有人说,今年这鬼天气肯定得下雪。错的心头猛地一震,脸色苍白,好长一段时间才恢复过来。今年的冬天,的确较往年冷了许多。
  下车了,径直走进非他们宿舍。非正抱着《行政法》摇头晃脑地看着,见着进来的错,脸上飘出几分喜色。我就知道你会来,有预感。非放下书,提过一张凳子让错坐下,随手又去倒开水泡茶了。前些天在超市买了包毛尖,也不知道真假,看你这个老茶客能不能鉴别一下。非笑了笑说。你都准备好了,错问的是关于代那局长考试的事情。非一边倒开水一边应着,非什么人,不信他还能不信我老非?错笑着不语。非答应的一定能办到,没把握的不答应。非的原则如此。错端起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舌头搅动了一下说:假的,真的也没那么便宜。非苦笑着说,这城市也容不得真货。
  待会儿吃晚饭了,让周一块儿去?非笑着。
  那好啊,我给她打个电话。
  你觉得她怎样?
  不怎样。
  那你还喜欢她,这不前后矛盾嘛。
  我就喜欢不怎样的。
  非哈哈大笑,错也哈哈大笑。若跟是在一块儿,错从不哈哈大笑,因为是不喜欢如此大笑的人。错有时候需要哈哈大笑,所以他需要非这个朋友。他有时候也需要不哈哈大笑,所以他需要是这个朋友。朋友,肯定是你需要的人。错拨通了周的电话,他说在校门口那条小巷子里,那里的菜便宜也好吃。周说她一会儿过来,错说那我过来等你吧。你从宿舍出来,我在路口音像制品店那儿。错说完便出去了,非会在那一刻想起那个叫邱的女子。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喜欢有意无意地徘徊在邱可能出现的那根电线杆附近。当邱真正出现的时候,他赶紧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然后邱走了过去,可能意识到了非这么一个人,也可能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印象。

  『十四』
  错把外套脱在了非的宿舍,只穿了一件蓝白黑三色相间的长袖T恤,雨伞也没拿。错的步子很快,雨丝飞了过来沾在眼镜上。眼前的世界被划得支离破碎。一些陌生的路人盲目地在雨中穿行,偶尔瞟了错一眼,神情很落寞。错停在了音像店门口,没看见周。按道理说,周应该到了,因为周的宿舍就在后面。他摘下眼镜,用衣角轻轻地擦了擦上边的雨水。那刻,他的世界极端模糊。然后戴上眼镜,漠漠地看了看周围,周依旧没出现。雨越下越细密,错的身上越来越寒冷。一阵北风吹过,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他拨通了周的电话。
  周,你在哪儿?错顿了顿嗓子。
  我到校门口那地方了。周应着。你们怎么没来啊。
  我不是说在音像店那么。错有些不解。你站着别动,我再过来。
  错缓缓地朝着校门口走了过去,他的衣服已经有点湿润了。这一路上,似乎有很多很他一样的人,表情都很盲目。应该向你补充一些东西:音像店并不在校园里面,但它的背后就是学生宿舍。错要从非宿舍出来,需要穿过一条很长的树阴。冬天也一样有树阴,因为路的两边种的是樟树,四季常青。经过一道铁门——学校的侧门。再走一小段巷子,然后便到了那音像店。非的宿舍步行到那里大约需要四分半钟。走出来便是上海路,一条大约需要十三分半钟能步行完的街道。音响店的对面的那一边开有很多发廊,也是红灯区。错在这边走了几步,蓦地停下了。站在一个电话亭旁边,愣愣地望着来往穿梭的车辆。一辆轿车唰地一声飞驰而去,地上的积水溅开了。零星的几滴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伸出手去抹了抹。然后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尸体腐烂的味道直冲着他的肺腑,也是三这座城市的味道。
  又一辆轿车从远处飞了过来,再往另一个远处飞了过去,街道上的积水又一次朝着两边溅开了。如此在错的眼眸里重复着,难得有片刻宁寂。这种宁寂背后却响着死亡的声音,也是一座城市的声音。错会在那个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意念:冲过对面去。而且要在车辆最猖狂的时候。错转过身看了看旁边的电话亭,上面用油墨涂着:办证xxxxxxxxxxx。还有一张褪色的广告:祖传秘方,专治阳痿早泄。
  街道的上车辆瞬间多了起来,一辆紧接着一辆,有卡车也有轿车,公交车也没空缺着。209路公交车远远地开过来,靠近错的时候,他猛地朝着对面跨出了第一步。右脚落在了一淌积水上边,“啪……”悠长空洞一声响了起来。污水正要溅到鞋面的时候,脚尖轻轻地提起了。慢一点,污水则要没了鞋子;快一点,飞起的水便要落在裤脚上。错把速度掌握得很好。右脚提起的瞬间,左脚也已经踏了出去。公交车气势汹汹地压了过来,另外一辆轿车从公交车旁唰地过去了。快一点就撞轿车了,错若是慢一点就垫车轮了。公交车太重了,他垫不起;那轿车是过时的桑塔纳,不划算。他既不想太慢,也不想太快,所以他跑到对面的时候还活着。不过,雨水已经将他的头发弄得杂乱无章。有一撮较长的发丝沾在了额前,让他感觉很不自在。他伸出双手使劲地把头发摆弄了一番,结果像一只刺猬。然后他才感觉到了寒冷,侵入骨髓的寒冷。上下的牙齿不时地打架,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再转成了灰色。整座城市的寒冷,仿佛全部压在了错一个人身上。
  错几乎浑身都开始颤抖了。“小伙子,需要按摩不?”他经过一家名为“醉梦”的发廊便听见这么一个声音。他愣了一下,猛地想到了周,于是赶紧加快了脚步。当他走到校门口那地方,周已经不在。周觉得等太久了,又朝着音像店那里走过去。错没再给周打电话,周也没再给错打电话。错拨通了非宿舍的电话,非,我太冷了。接电话的并不是非本人,可错已经分辨不出了。当他转过身的时候,非已在他面前。非递过一件厚实的毛衣说,哥们,赶紧穿上吧。情形和他们初识时一模一样。

  错本来打算在非他们宿舍呆一晚的,可不知怎么就改变了主意。非笑了笑说,没事,不就是一个周么。错也跟着笑,只是笑得很假很勉强。多年以后的某个夜晚,当一切沉寂,错仍会想起那么一个隆冬的黄昏后。那个黄昏,他和一个叫周的女子,在同一条街道的两侧,一来一往便错过了一生。倚靠一颗石子相识,倚靠彼此的声音维续着一段离奇的爱情。错想不明白,他们是在爱着对方,还是在爱着他们自己。而错,只是爱着另外一个叫对的女子。
  男人刚出生,便被上帝拆了一根骨头。然后,男人的一生都在找寻着自己的那根骨头。很多人到死都没有找到,所以他们幸福。而有些人,比如一个叫错的男子。他在十七岁那年冬天的某个黄昏就遇见了对,她便是他身上的那根骨头。谁找到了,谁便不幸福。他找到了,所以他不幸福。对开始走进他一生那天,正好下着雪。所以他有了那么一个奇怪的意念:如果同一年冬天,他遇见了第二场雪,他将变成一个很不像人的人。然后他到了三这座城市,他遇见了周。如果有如果的话,让他先遇见周。那他也便一辈子找不到那根骨头,可他会幸福。但他先找到了自己的骨头,不论日后爱上哪个女子,他总是下意识地惦记着那根骨头。
  车来了。非站在一边朝他笑了笑说,再见。错也说了声再见。转身踏上车厢,可就在踏上车厢的瞬间,他猛觉得自己的右手被人拉了一下。那人随即浑身一颤,触电似的。他回头看了看,怎么也看不清那人脸。但直觉告诉他,那是周。车启动了,他愣愣地望着那张模糊的脸,渐渐远去。他的双手一年四季都如冰一般寒冷。这秘密除了他自己,只有对知道,是他亲口告诉她的。然后周也知道了,周是第一个触摸到他寒冷的人。周的手很温暖。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已足够感觉到她身上的温暖。
            
           (未完待续)→
作者: 张佳玮    时间: 2007-8-4 13:02
提先
作者: 根    时间: 2007-8-4 13:02
在其他地方看过你的武打小说,照样是一种轻松的叙述,在这里可以算是里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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