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证论或实证主义作为一种自觉的哲学派别产生于十九世纪中期。在二十世纪,它以逻辑实证主义(或逻辑经验主义)的形式得到了复兴,同时又因为逻辑实证主义的缘故而成为几乎整个哲学界的众矢之的。几年前在美国全国哲学学会一个讨论逻辑实证主义的会上一位学者指出,自从蒯因(William Van Quine)的"经验主义的两个教条"(1951年)和库恩(Thomas Kuhn)的《科学革命的结构》(1962年)正式宣布逻辑实证主义运动的死亡以来,把这个运动看作一种哲学妖孽,在某人提出自己喜欢的"新"的哲学进路之前历数其种种罪状,已经成为当今哲学界的一种惯常做法。"对于逻辑实证主义及其死亡的这种态度不仅在科学哲学家这一范围较小的共同体……之内盛行,而且在范围较大的哲学共同体之内盛行。"2但这位作者也注意到,随着我们与逻辑实证主义越来越远,哲学界渐渐出现了一种对它的冷静的态度、对它作心平气和的研究的哲学史兴趣。无论是在美国、英国还是在欧洲大陆,都有不少学者从事对逻辑实证主义的历史背景、产生和发展过程的研究。罗伯特·科恩(Robert Cohen)主编的《维也纳文集》(Vienna Circle Collection),向英语读者提供了不少原先没有翻译成英文的该学派一些主要成员的著作。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可以和阿多诺(Theodor W. Adorno)等人一起坚持把波普尔称为"实证主义者"。波普尔的批判理性主义虽然是"批判的"而不是"实证的",但他对理性主义精神的强调是和逻辑实证主义者基本一致的。在所谓"德语社会学界的实证主义之争"(对这个名称波普尔很不同意)中,波普尔说过一段和上面所引弗洛斯达尔的话意思差不多的话:
第二,功能主义。布里奇曼的操作主义是用相应的操作来定义概念的内容,从而一方面把科学概念的范围大大缩小了(排除了许多无法找到操作定义的概念),另一方面把科学概念的内容也变得不确定了(一个概念往往可以对应于不止一种操作),或者说,因为强调科学术语的经验解释的重要性而忽视了术语的系统意义。相比之下,刘易斯(C. I. Lewis)的"概念实用主义"设法通过概念和命题在科学知识体系中的功能或作用来定义它们的性质:"任何科学的基本定律或被视为基本的那些定律都是先天的,因为它们表述的正是这样一些只有借助它们才可能进行研究的定义概念或范畴标准。"40刘易斯举的例子也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的同时性测量的问题:"正如相对论的这个例子所表明的,除非我们首先根据先天的规定已经表述了定义的标准,我们甚至不可能提问已发现的定律会予以回答的那些问题。这种概念不仅仅是字句的定义,也不仅仅是分类;它们本身就是定律,为所有被如此命名的事物规定了某种活动的齐一性。这样的定义性的定律是先天的;唯其如此,我们才能进行借以寻求其他定律的研究。"41这种定律的内容如果说不是纯粹的约定的话,这种定律所起的作用显然是约定的,决定它们的取舍的是它们是否真正发挥了要求它们发挥的作用:"如果建立在这些先天定律之上的结构没有成功地简化我们对自然的解释,那么这些定律就要遭到抛弃。"42刘易斯的观点在阿瑟·派普(Arthur Pap)那里得到了发展;派普明确地把这种观点叫做对先天性的"功能的诠释"43。对此本书第三章有一步的讨论。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当普特南在诠释美国实用主义传统的时候,他明确表示对阿佩尔(K. O. Apel)和哈贝马斯(Jurgen Habermas)的"商谈伦理学"(discourse ethics)的赞同。他认为具有关键意义的是,"合作要能够是有效的,必须是某种类型的。比方说,它必须遵守\'商谈伦理学\'的原则。"69而且,"用来判断科学假说的非算法标准的诠释也取决于同一些规范所赋予结构的合作和讨论。不仅就科学的充分发展而言,而且就科学对人类问题的充分运用而言,科学都要求研究的民主化。"70
注释:
1 本文刊于《中国社会科学季刊》1998年5月总第23期。
2 Michael Friedman: "The Re-evaluation of Logical Positivism",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No. 10, 1991.
3 Hilary Putnam: Words and Life, edited by James Conant,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 Massachusetts/London, England, 1995, p. vii。
4 同上。
5 H. Putnam: Words and Life, p. 256.
6 Dagfinn Follesdal: "Analytic Philosophy: What is it and why should one engage in it?" Ratio, Vol. IX, December 1996, No. 3, p. 199.
7 同上文,第202页。
8 同上。
9 弗洛斯达尔本人既是蒯因的学生,又是国际著名的胡塞尔专家。他一方面把胡塞尔的现象学置入分析哲学从布尔查诺开始的分析哲学的发展线索,另一方面用现象学的成果来丰富和更新诸如"什么是理由"、"什么说说明、解释、论证和辩护?"这样的对于分析哲学来说至关重要的问题。弗洛斯达尔在沟通分析哲学和现象学方面的工作在德国哲学家施太格缪勒(Wolfgang Stegmuller)的2卷本《当代哲学主流》中得到高度评价,见该书中文版,第2卷,王炳文等译,商务印书馆,1992年,第84-99页。
10 Dagfinn Follesdal: "Analytic Philosophy: What is it and why should one engage in it?" Ratio, Vol. IX, December 1996, No. 3, p. 204。
11 同上。
12 同上文,第206页。
13 同上文,第207页。
14 同上。
15 同上。
16 R. 卡尔纳普:《卡尔纳普思想自述》,陈晓山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第69页。
17 H. Putnam: "Replies", Philosophical Topics, Vol. 20, No. Spring, 1992, p. 355。
18 同上。
19 Henriy D. Aiken编著的The Age of Ideology: The 19th Century Philosophers一书的最后一章是介绍上一世纪末实证主义的主要代表马赫的哲学的,该章的标题就是:"回到启蒙运动"。
20 Karl Popper: "Reason or Revolution?" , in Theodor W. Adorno (ed.): The Positivist Dispute in German Sociology, tr. Glyn Adey and David Frisby, Heinemann, London, 1977, p. 294。
21 Moritz Schlick: "ositivism and Realism", in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 ed. Richard Boyd, Philip Gasper, and J.D. Trout, MIT Press, 1991, p. 54。
22 金岳霖:《知识论》,商务印书馆,1983年,北京,第81页。
23 H. Putnam: Meaning and the Moral Sciences, Routledge & Kegan Paul, 1979, p. 18。
24 达德利·夏佩尔:《理由于求知-科学哲学研究文集》,褚平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0年,第39页。
25 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的普特南赞同这里所说的"科学实在论"的观点,也赞同科学实在论者把自己的观点看作一种对科学之成功的科学的说明,而不是形而上学的说明。但是,他不赞同"科学实在论"这个术语,因为他觉得这个术语让人联想到十九世纪的庸俗唯物主义、乡村无神论,而且,"科学"这个词并不覆盖任何种类的知识,尽管科学知识无疑是我们知识的重要部分。见H. Putnam: Meaning and the Moral Sciences, p. 19-20。
26 Richard Boyd: "On the Current Status of Scientific Realism", in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 ed. Richard Boyd, Philip Gasper, and J.D. Trout, MIT Press, 1991, p. 195。
27 江天骥:《当代西方科学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第229-230页。
28 达德利·夏皮尔:《理由与求知-科学哲学研究文集》,第39页。
29 同上。
30 同上书,第39-40页。
31 关于这一问题的较详细讨论,参见童世骏:"金岳霖《知识论》中的主体间性问题",《华东师范大学学报》1995年第6期。
3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4卷,第518页。
33 H. Putnam: "Explanation and Reference", in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 p. 179。
34 H. Putnam: "The \'Corroboration\' of Theories", in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 p. 134。
35 Ian Hacking: "Experimentation and Scientific Realism", p. 247。
36 同上书,第258页。
37 参见赵修义、童世骏:《马克思恩格斯同时代的西方哲学》,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二篇第2章。
38 Perry Bridgman: "The Operational Character of Scientific Concepts", in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 p. 59。
39 同上。
40 刘易斯:"实用主义关于先天的概念",载《现代西方哲学论著选读》,陈启伟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503页。
41 同上书,第504页。
42 同上书,第505页。
43 Arthur Pap: The A Priori in Physical Theory, Russell & Russell, New York, 1968, p. vii。
44 蒯因:"实用主义者在经验主义中的地位",载《现代西方哲学论著选读》,陈启伟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516页。
45 同上。
46 参见童世骏:"波普问题观述评",《华东师范大学学报》1984年第5期。
47 Larry Laudan: "A Confutation of Convergent Realism", in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 p. 242。
48 拉里·劳丹:《进步及其问题-科学理论增长刍议》,方在庆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1年,第129页。
49 同上书,第243页。
50 同上书,第245页。
51 Gary Ebbs: "Realism and Rational Inquiry", in Philosophical Topics, Vol. 20, No. 1, Spring 1992, p. 2。
52 注意这种语境中"实践"一词的原文"practice"含义:它既有中文中"实践"的意思,又有中文中"惯例"和"做法"的意思。
53 H. Putnam: Mind, Language and Realit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5, p. 53.
54 Gary Ebbs: "Realism and Rational Inquiry", Philosophical Topics, Vol. 20, No. 1, Spring 1992, p. 6.
55 H. Putnam: "Replies", Philosophical Topics, Vol. 20, No. 1, Spring 1992, p. 348.
56 H. Putnam: "ragmatism and Moral Objectivity", in his Words and Life, p. 152。
57 同上。
58 同上。
59 见H. Putnam: "The \'Corroboration\' of Theories", in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 p. 334。
60 H. Putnam: Pragmatism: An Open Question, Blackwell, Oxford UK & Cambridge USA, 1995。
61 普特南:《理性、真理和历史》,第119页。顺便说一下,"唯标准的"-criterial-一词在涂纪亮先生的《当代美国分析哲学》一书中被误作"批判的"-critical -,与普特南在这里的本意真好相反。
62 H. Putman: Realism with Human Face, ed. James Conant,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and London, England, 1990, p. iii。
63 同上书,p. iv。
64 H. Putnam: "Replies", in Philosophical Topics, Vol. 20, No. 1, Spring 1992, p. 358。
65 H. Putnam: "On Truth", in his Words and Life, p. 322.
66 H. Putnam: "ragmatism and Moral Objectivity", in Words and Life, p. 171-2。
67 同上书,第172页。
68 同上。
69 同上。在这段话的注释中,普特南说"这是一个因为哈贝马斯和阿佩尔而著名的伦理学进路",第181页,并提到了这两位哲学家的两本代表作。在一篇题为"杜威民主观之重新思考"的文章中,普特南对商谈伦理学和实用主义进行了比较。在其它不少场合,普特南也多次提到哈贝马斯,并引为知己。比如,在1990年出版的一本哲学访谈录中,普特南说"我认为尤根·哈贝马斯是德国哲学在当代最大的代表,或许是大陆上最伟大的哲学家",见Giovanna Borradori (ed.): The American Philosopher: Conversations with Quine, Davidson, Putnam, Nozick, Danto, Rorty, Cavell, MacIntyre, and Kuhn, tr. Rosanna Crocitt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Chicago and London, 1994, p. 60。当被要求对哈贝马斯和德里达进行比较时,普特南说:"在我看来,哈贝马斯似乎是眼界更宽的思想家,是一位\'神哲\'(God-thinker)。他不只是考虑语言、考虑语言如何自我毁灭。哈贝马斯正在设法思考的,是我们文化的各个部分之间有什么关系,我们的文化出了什么毛病,可以做什么事情来对它加以改善。他在这样做的时候带着某种范围很广的眼光,或许是卡尔·马克思以来最大的眼光:其中包括把社会理论、认识论和语言理论全都拼合在一起的各种努力。"同上书,第61页。
70 H. Putnam: "Pragmatism and Moral Objectivity", in Words and Life, p. 173。普特南所谓"新法兰克福学派"的观点和美国实用主义传统之间有着深刻的联系,是哈贝马斯和阿佩尔等人自己也明确承认的。属于"新法兰克福学派"传统的Richard Bernstein、Gunnar Skirbekk和Thomas McCarthy等人对这两个思想传统之间的关系有过深入讨论。
71 同上书,第155页。
72 H. Putnam: "Why Is a Philosopher?", in Words and Life, p. 116。正因为如此,普特南特别重视维特根斯坦把实在论和"蒙昧主义"和"胡思乱想"对立起来的一段话,见同上书,第xlix页。
73 H. Putnam: "Realism with a Human Face", in his Realism with a Human Face, p. 42。
74 H. Putnam: "Why is a Philosopher?", 同上书,第1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