辫子姑娘
塘村是我出生的地方。记忆中的塘村很大,有很多山从没爬过,很多人没见过,直到我离开它,去往城市的荒芜。
辫子姑娘就是这很多人中的一个。
传闻中的辫子姑娘住在六前岭。每年酷夏,农忙过后的几天外婆都要去两三趟看看她在那山坳里开垦的几块稻田有没有被尖嘴獠牙的黑野猪给糟蹋。塘村到处都是拱来拱去四下闲逛的家猪,整天哼哼,比狗还凶。
我看过母猪怎么下崽,那是被生拽出来的。杀猪的时候,那尖利的嘶叫声可以传遍整个村落以及附近田地里干活的农人耳中,男的就会对自己在田垅上玩耍的小孩说,XX家杀猪了,有猪血吃了。
严格的说,辫子姑娘不算是塘村的,因为六前岭不在塘村的地界上。辫子姑娘是附近几个村庄最漂亮的一个,她美到只有一瓣嘴唇。这种不可思议的美对于当时还是光屁股小孩的我是无法领悟的。除此以外,塘村的诸多传闻中比辫子姑娘更不可思议的还有很多,所以对于她的那瓣嘴唇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好追究的,你只要记住这传闻的要点就基本可以满足造谣者的初衷了。所以,关于辫子姑娘,她的美才是最主要的,至于什么嘴唇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我没去过六前岭,在塘村,还在穿开裆裤的都被禁止踏入那座岭半步。而我在塘村的那段日子,连冬天都露着可怜的生殖器,所以,我一直没能去一次六前岭,现在大了,就更没什么兴趣去一趟了。原本,在我心目中,这座住着野猪和辫子姑娘的山就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辫子姑娘vs白屁股老头
这几天一个人郁闷烦躁的厉害,什么事情都想起了一点头绪,但感觉什么事都想不起,脑子简直乱到快要爆炸。朋友说,倒,你该不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整天昏昏欲睡的,连饭也懒的吃,只要趴着躺着,咚的一下就直接入眠了。老有些影影踔踔的东西在梦里面晃来晃去,醒来就四下逃散了,抓都抓不回来。只依稀记得有人在那团影子里面喊下雨了,说回来吧,然后含混的大笑。
我在想,究竟什么人才会这样笑,分不出男女,还一直往下掉,站着撒尿般,抽个不停。白屁股老头是很晚才出现在梦里的,当时我已经快接近崩溃的边缘了,还好那块白到见青瓷釉般的屁股从老头青黑的绸裤里露出来,我给吓坏了,然后惊惶失措呵哧呵哧的跑开。
就这样,我又突然的记起了很多东西,起初全是关于这个白屁股老头的,然后我就断断续续想起了关于辫子姑娘的一些事情。当时我也许三四岁也许四五岁,当时白屁股老头鹤鸟般的直立在塘村村口的井台边垂钓,该是夏初的天气,凉风轻轻的拂动他身上的薄衣,荡起水波样的衣纹, 已经不知道是晨分还是黄昏了,总之天上还挂着青冷的月牙,他就这么鹤鸟般一动不动的直立在井台边,初夏的凉风习习,撩动他轻薄的绸衣,飘举之态,仿佛不经意间就要鹤鸟般扑楞扑楞的飞走。
我怎么也记不得他裤子上的那个洞到底是破在那边屁股上的了,总之白的眩目,我混在一群小孩堆里,和所有人一样一动不动发呆的盯着他那块露出来的屁股。他始终没有转过头来,所以我只能看见他身上青黑的薄衣和青白的屁股。我肯定他是个老头,但头发是黑是白却忘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塘村的,总之,我只在那年初夏的井台边见过他一次就再也没有重逢了,算起来到现在该早就死了,否则肯定已经百八十岁,练成仙了。
总之白屁股老头是再也不能见了,有段我老怀疑他该不是嫌这么站着等鱼上钩太慢,干脆直接跳到井里去抓去了,可井太深太黑,又滑的厉害,当他再想爬上来的时候,已经是后悔莫及了。塘村有好几口这样黑黑旧旧的老井,井台边都有石槽用来蓄水洗菜洗衣服什么的。在井台上打水的时候,桶反扣着放下去,然后来回上下抖抖系桶的绳,再一节一节的收上来,一桶满满的水就上来了。利索的一般只要几秒钟就可以整好一担水挑回家了。当然总有不小心把什么东西掉下去的时候,小孩子老人趴在井台上不留神一头栽进去是常有的事,但死的很少,多半总是被来打水的发现然后用长竹篙救上来。塘村人多,井台上很少有没人的时候。
但还是有些东西只有等到洗井的时候才能打捞起来,然而总不见白屁股老头。
我想,他要不是飞走了,要不就是化在井底了,再也不见。
塘村所有的传闻除了口舌相传外就没别的途径了,童谣是其中最常见也是传播最快的一种。到现在还能记起一些来,但大多数已经忘的七零八落了。要写出这些东西来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因为童谣都是方言的,说起来的时候跟唱似的,有起落的调调,一旦拍扁成方块字了就再也不是本来面目了。这些童谣关于什么的都有,很大一部分是小孩子间用来骂人的。有短有长,多数都比较长,几个人一起说和一个人说的时候效果大不相同。比如我还记得的一首石鸡子就是一问一答用来转弯抹角骂人的。
石鸡子,你从哪里来(xia gai di,en con hai ji lai)
我从是石上来(en-o con xia yang lai)
什么石(xi li xia)
麻石(ma xia)
什么ma(xi li ma)
苎麻(qu ma)
什么qu (xi li qu)
屋柱(wu qu)
什么wu(xi li wu)
寒屋 (hon wu)
什么hon(xi li hon)
砂糖 (sa hon)
什么sa(xi li sa)
泥砂(ni sa)
什么ni (xi li ni)
干泥(gon ni)
什么gon (xi li gon)
猪肝(ju gon)
什么ju (xi li ju)
豪猪(hao ju)
什么hao (xi li hao)
仙桃(xian hao)
什么xian (xi li xian)
神仙(xin xian)
什么xin(xi li xin)
公公哦公搓根绳,系到黄雀子他们一家人(gong gong en-o gong cuo gian xin,gie dao wong jio di jie li yi ga nin)
我想我之所以还记得这首,是因为它这种简单问答的形式有助于记忆。我不知道这里石鸡子到底指的是什么人,好象是可以换成其他人的名字,也就是被问者的,后面的黄雀子也是一样的,可以换成被骂者也就是问者的名字。写出来的时候标音有好几个地方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标,比如你啊我啊,什么啊人啊的,这些音都很难标,我也懒的一一去标出升降调来,所以也不知道看的人照着念出来会成什么样。
白屁股老头很快的就被小孩子说进歌谣里去了,但我不记得是怎么说的了,因为相对于那些比较有实用价值的骂谣来说,传的人不太多,也就是两三个月的工夫就没人再提他了。这意味着白屁股老头从此真正的消失了。但是塘村的小孩子从来不缺少说谣的素材,有些来自大人的口舌,有些是自己看来的,说的时候你改一点我改一点的慢慢就成了一首上口的。辫子姑娘就是从这些乱七八糟的童谣里走出来的。
辫子姑娘vs仙童
那首歌谣是这样起头的,月光啊,柳柳光(nve guon di ,liu liu guon),这句是说月光刚上来,不怎么亮。然后就是说新嫁娘的。我只记得几句,整首用的是新嫁娘自言自语的口气,在嫁到夫家的头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她企求月光帮她照路,中间一段的内容不记得了,然后就是说夫家的情况,什么前锅里是什么,后锅里又是什么的,最后一句就是新嫁娘自己安慰自己的话——新人啊,莫哭啊,后背山里就是你的家(xin nin a ,mo ku lie ,hao bai shan li qiu xi en li wu-a lie),意思就是自己娘家离的并不远,即使在夫家受了欺负也没什么,大不了跑回娘家去。
辫子姑娘一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嫁人了,然而男人的摸样却是难测的,谁也没见过。这是很蹊跷的事情,值得拿出来在饭余茶闲的时候讨论讨论。外婆说,她是塘村所有姑娘中把辫子留的最久的一个,因为她是童养媳,一直留到正式出嫁以后还没剪掉,至于最后到老了有多长就不得而知了。
这故事有很多经不起推敲和过于滑稽的地方,比如辫子姑娘的丈夫就是个很大的漏洞。因为在谁都没见过的情况下,辫子姑娘还是大了肚子,接着和一般女人那样婚后头一年就生了个小孩。男的。外婆说那小孩名字取的好,叫仙童。
编外编之仙童
关于仙童的歌谣却是一首也没有,总之是没听人说过。所以,仙童一生下来在塘村的口舌里就没长大过,永远保持在婴儿阶段。光哭,还不会说话,叫爸爸妈妈更是不可能了。所有人都说这仙童整日里被他老妈捆在怀里不撒手,一个劲的吃奶,然而辫子姑娘天生不是带孩子的身子,没奶水,吃什么都补不出来,所以这小孩老是长不了也就成了意料之中的事。
我所知道的关于仙童的一些事情,很大一部分是从外婆那里听来的。
外婆说,我知道外婆说这三个词对某些人象杀毒水那样喷多了是有负作用的。但是也没办法,抵抗力不好的同志,我想从这里开始退场还不晚,然而,关于仙童的一些事情还是照样得从外婆说这里开始了——
外婆说,这世界上很多东西不过是个幌子,里面全是空。这仙童就是个幌子。我不明白,说实话,我现在也不明白她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一说起仙童来就要加这么个前缀,幌子啊,幌子。
幌子,这仙童就是个幌子。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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