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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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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6 22:11:5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阿毛的话
  当我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就快要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屋外发生的一点动静,似乎有一大群人在我家门前,吵吵闹闹的,像树上的麻雀叫个不停。我捂住了耳朵,但还能听到一些声音。我实在受不了,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鞋都没穿,就赤着脚来到了屋外。我没想到屋外竟然有这么多的人,他们好像都在说一件我从未听过的大事一样,窃窃私语的,似乎害怕被别人听到。我吓了一大跳,想跑过去,看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我走过去后,他们都不再说话了,好奇地看着我,似乎有点怕我,躲到一边去了。我发现我的堂弟阿圆也过来了,他和我一样,也想挤进人群去,听听别人到底在说什么,但也被挤了出来。我拉住阿圆,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圆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嘴巴。到底怎么了?我又问他,这时候那些大人们都回过头来看着我,说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问,他们说。我和堂弟什么都没有问到,却被那些大人给吓到了,便无可奈何默默地离开了人群。
这便是我被妈妈带到爷爷的住处前所发生的事情,也就是昨天晚上的事,那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和我家有什么关系,要是知道的话,我肯定也会和那些大人一样神秘兮兮的了,也会和别人一样,不会泄露半个字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多事呢,所以大家都闭紧了嘴巴,只是悄悄地互相传播,没有一个人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一个字,要是说出来的话,估计就会惹祸上身。当我被大人挤出人群的时候,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我,生怕我们这些小孩听到了什么,然后传出去。
虽然那些大人都很谨慎,声音也很小,但是我还是听到了一些话。
  有的大人直叹气地说真是作孽哦,还有的人说如果是我的话,估计也会选择这种方法,结束自己生命的吧,如果是我的话,心都会碎了的吧,与其受那些人的气,不如早点死了,也许还能落个好名声呢,只不过那些活着的人就难受咯,还有的大人说,也许他是故意这样做的,虽然活着没有得到什么尊重,但死了,却可以让别人都开始责备那些迫害他去世的人呢。我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听了一会儿后,便和阿圆一起离开了。
  昨天才晚上八点多钟,我就被村民们给吵醒了,想睡也睡不着了,还不如到处逛逛。昨天的月亮又大又圆,今天也一样。昨天好像是八月十五吧,还是八月十四来着,我不清楚了。我记得昨天我们家才刚刚吃了月饼粽子了,月饼是花生果仁的馅,里面还放了很多冰糖,好甜好甜。我记得我吃了好几块月饼,就快要把家里的月饼吃完了,这时候,我的母亲阻止了我,说,不要吃完了,留一点给爷爷带去,还叫我给爷爷送几块去。
  母亲说,阿毛啊,你去给你爷爷送几块月饼盒粽子去吧。
  中秋节快到了,每天中秋节,我家都要给爷爷送礼物去的,今年也不例外,每年都是我送去的,有时姐姐和我一起去的。昨天的月饼好好吃,一块月饼吃了一大半,还剩下一小半,妈妈便将月饼又给包了起来,放进一个塑料袋子里,又在家里的厨房里拿出几个粽子,用塑料包裹好,放在塑料袋子里,
  你拎着这个,去你爷爷家一趟,不过要小心一点,路上有点黑啊,拿着手电筒去吧,妈妈又对我说。
  我有点不情愿地接过母亲给的塑料袋,一只手还拿着手电筒,跨过了我家那个高高的门槛,来到了外边了。
  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昨天的月亮比前天还大还圆。
  那时候我还没猜到那件事,也不知道大人们所说的那件事和我家有什么关系,和我们家族有什么关系。我和堂弟离开人群后,没事一样地在外边溜达。一路上,我们都在嘻嘻哈哈地互相追逐奔跑着,甚至还和几个和我们同样大小的孩子玩捉迷藏的游戏。我的堂弟阿圆是一个笨到不能再笨的孩子,每次和他一起玩,他总会躲藏在以前躲藏过的地方,让其他人很容易找到。我们轻而易举地在草垛的洞里面,在我家大门的后面,在我家的锅灶底下,发现他的踪影。玩到最后,我甚至都开始怀疑阿圆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他是不是以为我们和他一样笨,和他一样蠢,才会选择那些容易被找到的地方。当我在半个小时内连续三次在同一个地方发现阿圆的时候,我实在终于忍无可忍了,终于愤怒了,一下子将他从草垛洞里面给揪出来,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脑袋,大声地朝他吼着:你怎么这么笨,你怎么不知道换一个地方呢,你要是再这么笨,我以后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你了。
  阿圆听了,什么都没说,倒是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愚蠢地笑了。
  要是我知道这里这么吵闹,就算妈妈打死我,我也不会答应她来这里的。那些吹唢呐的,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我一个都不认识,甚至我都不知道他们来这里做什么,有什么用。我知道每当村里有人去世了,就会听到这种声音。对于以前我所听到的乐声,现在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我好像好几年都没有听到唢呐声了。每当村里响起这种声音的时候,我都会好奇到底是谁家死人了,我都会猜测声音来自哪里,都会朝着声音所在的地方看去。我甚至都会想象一下吹唢呐的人,都长得是什么样子,现在倒好,他们就站在我的身边,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样子,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唢呐,当有人来给过世人磕头,他们便会拿起唢呐吹起来,于是,空气里便充满了不详的气氛。
  为什么他们看见一个来这里磕头的村里人,便会吹一下,当村里人离开后,他们便又会停止,这一切我都不明白。
  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一定要让我来这里,在昨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当外边的人群都散开了,我和堂弟也在屋外玩累了,我们两个人来到了我家的楼上的阳台上的竹床上躺着睡觉。我在傍晚的时候将竹床给搬到阳台上的,原本我是想睡在屋子里的凉席上的,但是阿圆说他想睡竹床了,于是我们就又睡在了竹床上了。我们刚躺上去的时候发现竹床太热了,感觉就像是睡在了一团火上面一样,差点把我们的背部的皮肤都给烫伤了。
  阿圆说,不行啊,堂哥,竹床太烫了,我不能在这里睡觉了,我要回家啦。
  我拦住了阿圆,希望他能够留下来陪我,因为那时候我家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不知道父母都去了哪里,从傍晚开始他们就不见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实话说我一个人在家里还真的有点害怕,尤其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现在村里的灯火都关了,我就更害怕了,所以我就不让阿圆走,阿圆非要走,最后我说:我去打一桶水上来给竹床浇一下水,这样一来竹床就不会热了。
  阿圆似懂非懂地问,真的不热吗,
  当然了,我不会骗你的,你这个傻瓜,我在心里想,当然了我没有说出这句话,我害怕一旦说出来,爱生气的阿圆会离我而去。为了不让阿圆走,我就哼哧哼哧地跑下楼去拎着一桶冷水上来了。
  这里真的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如果是平时我应该是和村里人的孩子在一起玩耍,还有我的两个姐姐有时候她们也会参加进来,可是如果是我们男孩子的游戏的话她们就不好加入了,比如踢足球和躲猫猫,如果是跳绳子或者是打羽毛球的话,还是可以让她们加入进来的,可是现在我却被母亲按在了这里,哪里也去不成。昨天当我和阿圆舒服地躺在竹床上,迷迷糊糊地要睡觉了的时候,突然间被一个人给拉醒了,我感觉到了一双冰凉的手抚摸在我的脸上,然后我便醒过来了,这时候才发现身边的阿圆不见了,倒是妈妈坐在了我的身边,她穿着白色的汗衫和四角短裤,打着蒲扇。
  我迷迷糊糊地问她阿圆呢,他去哪里了?
  他啊,被三叔给抱回家了。
  三叔来过吗?
  来过啊,他来的时候,你们还在睡觉呢,真是睡得像是一头猪一样,叫都叫不醒,所以你小叔就背着阿圆回家去了。
  那爸爸呢,我一晚上都没有看见他了。
  这个你就不要问了,小孩子家不要什么都要问,大人有大人的事情,你还小,有些事情说多了,你们也不会明白的,母亲叹着气说,好像她心里有一件大事不让我知道一样。
  真是讨厌,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叫我来这里了呢,好像我还是个三岁大的小孩一样,什么都不懂似的,所以今天一大早当母亲把正在熟睡的我从床上叫起来后,便叫我今天不要去上学了。
  我已经帮你向学校请假了,今天和明天都不用去学校上学了,母亲说。
  我没想到母亲不叫我去学校的目的就是让我来这里。
  你给我戴上这顶白帽子,就像我一样,这样戴着,知道吗?
  一大早母亲就将一只白布帽子交给了我,她手里也拿了一个戴在了头上,看上去特别滑稽,也特别丑。
  我不戴,我抗议道,为什么叫我戴这个破烂玩意儿啊。我一下子将白布帽子丢在了地上,这时候母亲又捡了起来,并且不顾我的反对,私自地将它戴在了我的头上。
  今天你不能不戴,必须戴着,你要是不戴,等一会儿我叫你父亲过来,你就会戴了,母亲说。
  我怕我父亲,一旦母亲说起他,我就会乖乖的了。
当我戴着这顶白帽子在头上,和母亲两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发现村里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我们,他们似乎都带着愤慨的目光,而且当我走过村里的一些人家的时候,很多人都从家里走了出来,默默地站在一边。那些以前和我以前玩闹的小伙伴,他们也和大人们一样,也都出来了,好像看热闹一样。当我走上前去,和他们打招呼,他们却纷纷往后退,一个个都不说话了,好像都变成了哑巴。等到我走远了的时候,回头看他们,发现他们还是站在那里,注视着我们。
不一会儿,我和母亲便来到了堂弟阿圆家的门口,原本以为会没事一样地走过去,没想到,这时候阿圆突然从家里走了出来,和我一样,头上也带着白布帽子。阿圆突然叫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也没有上学去,难道他也和我一样向学校请假了吗?我感到有些疑惑,所以就站住了。
  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啊,你是不是睡懒觉啦?我大声地说,这时候阿圆便跑过来,再一次地捂住了我的嘴巴。
  你知道这件事吗?你知道不知道这件事?阿圆有点紧张,又有点神经地问我,
  什么事啊?
  我们的爷爷去世啦,他昨天晚上去世啦,难道你不知道吗?阿圆凑到我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好像他也害怕大声说话,被别人给听见了似的。
之前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直到阿圆告诉我这件事,我才明白,之前当我们走在路上,为什么村里人一直看着我和母亲,才知道那个摆在桌子上的那张画像是谁?之前我刚刚来到这里,没有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当我远远地听到那些唢呐声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小屋周围聚集着数不清的村里人的时候,还有远远地就看到了我的父亲,和大伯三叔还有小叔都在这里的时候,我便知道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但是之前我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要不是阿圆告诉我,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但是眼前我所看见的,和阿圆告诉我的事情好像不是一桩事情,我还是有点疑惑的,我想问一问身边的母亲,还有和我一起来这里的阿圆,但是他们都沉默不语,只是静悄悄地,默默地走进了人群。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圆也变得这么不爱说话了,以前他可是一个大嗓门,看见什么热闹,都会凑过去看一下的,现在这里这么多人,他却无动于衷,一下子变成哑巴了,所以我有点好笑,便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这时候母亲突然回头凶了我一眼,一下子把我拉进人群。我的手被她拉得好疼,我疼得差点就要叫起来了,可是阿圆这时候又及时地救了我一次。
  你看,那个躺在竹床上,身上盖着被子的就是爷爷了,阿圆凑到我的耳边,悄悄地对我说
我一听,便忘记了疼痛了,注意力被躺在竹床上的那个一动不动的人给吸引了过去。他全身都被被子给盖了起来,根本看不清楚模样,只不过露出的那双脚上的解放鞋,和那个粗大宽松的裤子,让我感觉到躺在竹床上的的确是爷爷了,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爷爷怎么一动也不动了,难道他睡着了?我想,我想喊一声爷爷,便轻轻地喊出了声音,没想到这时候唢呐声又响了起来,将我的呼喊声给掩盖住了。
素贞的话
  老头去世的那天,一大早,当我刚起床,走出屋外,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空气沉闷得很,天上的云朵是金黄色的,像被火烧了一样。毫不夸张地说,那天是这个夏天里我遇到的最热的一天,好多飞虫在空中飞舞,路上的狗啊,猫啊,也都躁动不安。听长辈们说,这是地震前的预兆。我害怕地震,所以一大早我就对丈夫说看来今天可能有大事要发生了。
  什么大事?他正准备去地里做活呢,突然停下了脚步,问我。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我就是害怕。
  你不要疑神疑鬼的了,他说,说完,头也没回地走了。
  在我们家,阿毛的胆子最小,连夜路也不敢走,可是他不一样,他的胆子是最大的,一向都不信神,也不信鬼,但是后来,当我们知道了那件事后,他便后悔当初所说的话了。
  怎么会这样呢?现在该怎么办呢?我们总不能将他去世的消息,给隐瞒住吧,如果不这样的话,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全村人都会知道的,也都会知道他的去世是和我们所有人都有关系,他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说。
  如果不是那天他和小婶大吵了一架,估计他还会多活几年的,我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说。
  是啊,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如果她没有说出啊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他也许就不会生气,也不会糊涂到喝下那个东西去世了。
  他的去世应该和她有很大关系,可是当我们都来到了现场,来到了老头的小屋的时候,她还一直都没有出现,连小叔也没有出现。要知道,昨天我就派阿毛去告诉小叔了老头去世的消息了,叫他今天早点过来,为他守灵。现在他的三个儿子和三个媳妇都在这里,就缺小叔和她了。实话说,我是不希望他们来的,也没人希望他们来。我们通知了他们,只是尽了一个哥哥和嫂子的责任,那就是当老头去世后,应该通知他所有的后代子孙,这是我们作为嫂子和哥哥的义务,也是我们的责任。我是看着他长大了,我有责任通知他。我嫁过来那天起,他才只有十几岁,我是看着他一步一步地长大的,也是看着他是如何结婚,如何成家立业的,不管如何,他都应该多多少少地敬畏我们一点,也会多多少少地听一点我们的话,可是现在当他去世后,他竟然没有提前来守灵,而是让所有人都在等他。要知道他可是辈分最小的那个啊,他这样做是对老人的不敬,也是对所有人的不敬,简直太过分了。
我不知道他去世多久了才会被发现的,但是绝对不是昨天,也许是前天,或者是上个星期,总之我们都不知道。昨天早上,当丈夫和我告别后,一个人去地里做活的时候,我正好在家里缝补衣服,突然被针给戳了一下,出了血,就在这时候便有个村里人来到我家,他兴冲冲地跑过来,看上去十分慌张,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他一进门,便大声地说,你家老头子去世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听,脑袋便轰的一声,立马不知所措,一时间无法相信,就在前几天,我还看见了他。
那天我从庄稼地里回家,迎面便看到了他,他佝偻着身体,小心翼翼地走在狭窄的乡间小路上,迎面看见我们了,也只是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我也没说什么,就让着他走过去了。那时候的他身体没看出什么毛病,现在竟然去世了,一点预兆都没有。实话说,自从我嫁给他儿子后,虽然他一直和我们不和,也从来都没有好声好语地和我说过话,而且还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我吵嘴,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当面顶撞过他,也从来说过对他什么不敬的话。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很坏,而且对几个媳妇没有一碗水端平,打心眼里我就不是很喜欢他,暗地里也希望他早点去世,这样的话,我们也少一点负担,可是当他真的去世后,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也有点为之可惜和悲伤,毕竟他是长辈,是阿毛的爷爷,也是张银的父亲,和我们有扯不断的血缘关系。他去世了,阿毛就再也没有爷爷可以叫了,张银也再没有父亲了,我也失去了一个公公。虽然他脾气暴躁,但好歹我也和他相处了几十年,从我嫁过来那天起,到今天他昨天去世。
他去世后,我没有马上去看他,不是我不敢,而是我觉得不能由我一个人去,必须他的所有儿子一起去,这样才行,毕竟他是所有人的长辈,也是他们的父亲,而不是我的父亲。
当我得知他去世后代消息后,我对来通知的人说,我知道了,我去告诉了一下我的丈夫,然后再去他那里。他听了,便走了,还时不时地回头看我,似乎我那平静的反应让他吃惊,如果他知道那时候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会这样看我了,也不会对此感到什么意外了。
  你的父亲去世了。我对丈夫说。
当我跑去田间地头去告诉他时,他正在地里锄地,戴着草帽,出了很多汗。
昨天的太阳真是毒辣啊,我没走一会儿,浑身就汗湿了。那块地他已经锄了一个星期了,还没有锄完,似乎永远都锄不完。每天一大早,他都会到地里去锄地,锄到中午后,回家吃个午饭,睡个午觉后,下午两点多,等太阳不那么毒辣后,再去地里锄。
  你的父亲去世了,我跑到他面前,大声地说,他听了,摘下帽子,露出他那湿哒哒的头发,还有光滑的额头,以及黝黑的脸,盯着我看,好长时间都没说一句话。
  我等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好的,我知道了,大伯和三叔,他们都知道了吗?你有没有通知他们?
  我不知道,也是别人告诉我的,估计他也去他们家说了吧。
  哦,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回家去,然后去老头的茅草屋看一下,他说,说完,便放下了锄头。
  我不应该叫阿毛过来的,毕竟他还是个小孩,年龄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但是他终究是他的孙子,当他去世后,不管如何,应该叫他所有的子孙后代都过来一下,磕一下头的,而且当我们送他上路的时候,还需要所有的子孙后代都一起送一送,一个都不能落下。当我将准备好的白布帽子折叠好,交给阿毛,让他戴上的时候,他是有点不情愿的,从他那抗拒的表情看,我就知道了,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丧事,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懂,不能怪他。甭说是阿毛了,就算是我,自从嫁给张银后,也是第一次参加丧事,所以,我也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只能按照长辈的要求来,按照村里的规定来。
  阿毛还在生我的气,当我拉着他的手,希望他能够和我站得近一点,他还不让我拉手,当我叫他朝着他爷爷的照片去磕头的时候,他也不想跪着,还问我,为什么要朝爷爷的照片磕头,爷爷到底在哪里呢?为什么这么多人聚集在爷爷的小屋这里,还有那些刺耳的唢呐声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简直没完没了,我叫他小声点,不要说话,他还是不听,撒腿就跑,还好被我一下子给捉住了。我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啪的一声,特别响亮,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也许打得有点疼,他突然间哭了起来,哇哇大哭。
  不要哭,阿毛不要哭,我捂住他的嘴巴,小声地说。
  渐渐的,他哭的声音变小了一点,但还是在抽泣着。
  哎,如果他还在世的话,知道他的孙子在他的照片前哭得这么伤心,估计会有所安慰吧,可是现在他去世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管我们在做什么,他都不知道了。
阿毛还算懂事的了,并没有大吵大叫,如果换做其他小孩,第一次参加这么隆重的丧事,估计还没有他懂事呢,虽然他的问题有点多,但孩子都是这样,喜欢问父母问题,好像永远都问不完一样。以前当我没生小孩的时候,看到别人家牵着孩子的手到处逛,看到她们的孩子多么可爱,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有一个,等到自己生了后,才觉得带孩子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现在他们都逐渐长大了,阿毛的两个姐姐都十五六岁了,阿毛也十一岁了,在他这个年龄,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性子都收不住,怎么能让他安静下来呢,所以现在他虽然不哭了,但还是在哼哼着,好像在和谁嘀咕什么。实话说,在这个场合下,村们们都在旁观着,任何的一句不得体的举动和话,都可能被别人看到,然后到处传播,被所有人知道。所以我一直沉默着,其他人也一样,包括阿毛的大伯大伯母还有三叔和三婶,他们看起来都很严肃,有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泪痕,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张银的话
  当素贞突然来到地里,告诉我他去世的消息后,实话说,一开始我是有点吃惊的,之前我去看他,感觉他的身体还好好的,能吃能喝,没想到会这么快去世了。也许是因为太阳太毒辣的缘故,我被晒得脑袋有点昏沉,一开始没弄明白她的话,过了几秒钟后,才镇静了下来,明白了什么,便问她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世的?她摇摇头,说不知道。那么是谁发现他去世了的呢?我问,住在他不远的一个村里人,她说。好吧,现在,我们这些作儿女的难免要被全村人耻笑了。我告诉她,现在赶紧去他的小屋去,在还没有很多人知道他去世,在他去世的消息还没有传遍整个村子后,我们赶紧去,不然等到很多人都在围观去世后的他,却发现没有他的一个子孙在他身边,这是多么丢人的事情啊!我说,说完,便放下了锄头,然后和她一起跑回家了。
被我猜中了,我们回家后,发现了家门前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了,他们都在窃窃私语,好像在那里已经等待很久了,等着看我出丑,看我出洋相。当他们看到我过来了,什么话都没说,纷纷让开一条路来。他们一定知道了一切,知道了他是如何去世的,也知道他去世前没有一个亲人在身旁守候,所以都站在我家门前,希望我能说些什么。要知道这种事在我们村还是第一次发生,也是第一次听说一个老人去世后,他的子孙后代没有一个人知道,还都若无其事一样地忙着什么,如果不是村里人发现了老头已经去世了的话,想必,他的子孙后代很久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想必直到他的尸体发生腐烂了,他们也不会知道。村民们纷纷看着我的时候,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从他们的眼神我就能看得出来。我站在原地,被他们围观者,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穴钻下去,这样一来,也许能够躲避他们谴责的目光了。
  你去了哪里?
  昨天当我我从地里回家后,还没有赶得上歇一下脚,还没有喝一口水,大哥便向我走过来,他在我家已经等我很久了,他说如果再等几分钟,我还没有出现的话,他就要亲自去地里找我了,我说我也是刚刚从素贞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听到就立马就赶回来了。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谁都想不到,我有点惭愧地对大哥说。
  大哥也有点悲伤地看着我,但是很快他便把我拉到草垛边,好像要故意躲避那些围观的村民一样。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大哥盯着我,说,好像一下子要把我看穿一样。
  之前几天你有没有去他那里做过什么,又或者说过什么话,大哥问我。
  看到大哥询问的目光,似乎他的去世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极力地摇摇头,说了一句让我感到愚蠢的话,难道他不是病死的吗?
病死的?大哥继续问。
那是怎么死的?
你错了,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所以我才会问你这样的话,如果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话,估计你现在会和我一样羞愧的,甚至和我一样在所有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以后也会如此,大哥说。
  我对大哥说,我现在只想好好地办好他的葬礼,将他给安葬了,其他的什么都不想,也谁都不去追究,现在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他的去世和我们所有人都有关系,包括还没有到来的他们。
  现在都快到中午了,太阳都升得老高了,一批批的村民都赶过来了,连外人都来了,作为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却没出息,连踪影都没看到,这是不应该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焦急,昨天,当我和大哥都到达了他的小屋,去收拾他的遗体,收拾好了后,他都还没有出现,现在当我们都在为他守灵,等一下将老头的遗体送到灵车上面去,现在他还没有出现。从大哥那硬邦邦的表情看来,我知道他一定和我一样生气不已,也一定在等待着他的到来,当面好好地教训一下他,让他知道他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昨天我和大哥还有三弟兴冲冲地跑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老头的小屋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他们看到我们出现后,便纷纷地散开了,给我们让开了一条路。我们沿着这条肃穆的小路一直走过去,走进阴暗的小屋后,便发现了躺在了床上的他,静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当我第一眼看到他去世后的模样的时候,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上,忍不住小声地哭了起来,但立马被大哥给拉住了。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必须马上处理他的丧事,不能让村里人看笑话,大哥说,说完开始清理现场了。
  你们都走吧,这里让我们几个兄弟来处理,大哥对围观的村里人说。
他的话好像没有什么效果,所有人都不肯散开,似乎当老头以那样的方式去世后,他的去世就不再仅仅是我们几个兄弟的事情了,而是全村人的事情了。昨天我能感觉到那些围观的人的愤怒,大概是因为对死者的敬意吧,他们没有上前揍我们,也没有说出什么令人感到难堪的话。我想,如果我是他们,当看到村里一个老人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去死的话,我也会非常生气的。
素贞的话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张银问我。
昨天,张银叫我和他一起去老头的小屋,我拒绝了他,说不去了,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觉得现在只要他们几个兄弟去就好了,毕竟这是他们家的私事,我只是一个媳妇,没必要去再去承受村民们谴责的目光。不用说,他们去的时候一定有很多村民围在那里了,都在等待着他们。我想如果我是村里人的话,当知道老头的几个儿子比村里人还晚知道他去世的消息后,当看到当村里一个老人去世后,他的儿子们却没有一个人在身旁的时候,是如何的愤怒和不可思议。我都能想象得到,当他们穿过人群,一定会有人向他们吐口水的。哪怕是现在,当他的子孙后代纷纷为他守灵,为他设置了一个灵堂,还有给他穿上了他生前最好的衣服和鞋子,还给他请了乐队,以及做了办理丧事该做的事情后,我依然害怕那些前来跪拜的村民们会朝我吐口水,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而是我们所有人都做错了,在老头生前的时候都不自知,直到他去世后,才感到后悔。现在,我跪在这里,都不敢直视他的遗照。当我不经意间看到遗照上的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后,我的头皮不住发麻。我感觉他还没有死,还活着,就像他活着的时候一样注视着我们所有人。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昨天当丈夫去给老头收拾遗体后,暂时回到家,看到我后,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哪里会知道这些呢。
  你应该现在去他的小屋去看看,去看看那些围观的村民们,我从来都没看过一个人去世后,会有这么多人去观看的呢,他冷冷地说。
  为什么要我去呢,你们几个兄弟去就好了,我说。
  你现在不去,早晚还是要去的,他说,说完,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是现在他死了,不再会和你争吵了,也不会再来我们家找你了,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他有点失去理智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怎么知道他会现在去世呢,虽然我一直很讨厌他,但你也知道我并没有当面和他顶撞过,你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说,你应该去看看的,看了之后,估计就会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围观我们了,他们是在嘲笑我们呢,他声音有点颤抖地说。
  嘲笑我们什么?我问。
  什么?你去了就知道了,当然了,现在你也许不知道,但早晚会知道的,你知道了后,也会和我一样在村里低着头走路了,毕竟你也是他的媳妇,就算你再怎么不喜欢他,他的死,还是和你我都有一点关系的。
  我是不想来这里的,不仅仅是不想面对村里人,也不想面对他的几个兄弟,所以一大早我就把阿毛叫起来,让他陪着我,跟我一起走,但阿毛还很不情愿,一路上都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毕竟他还不知道他爷爷去世的事情。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爸爸在哪里吗?我现在就带你去,我哄他说。
  真的?你现在带我去找爸爸?
  当然了,妈妈怎么会骗你呢,骗你就是小狗。
  爸爸昨天就说要给我买一把玩具手枪,到现在都没有给我买呢,阿毛玩弄着手指,低着头说。
  好,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让他给你买手枪去,要是他不买,我就拿个扫把打他,我笑着说。
  他听了也哈哈大笑起来,真的吗,你真的会打爸爸啊。
  当然了,我说。
  哈哈,妈妈打爸爸,我要看,我要看,他哈哈大笑地说,说完,便跟着我一起走了。
  我牵着他的手,一步也不敢放开。
  妈妈,为什么村里人都在看着我们呢,为什么他们不回家去呢,阿毛抬头问我。
  的确,一路上有太多的人在围观我们了,他们纷纷从家里走出来,目光都聚集在我和阿毛身上,我的脸开始发烫了,不知道是被他们看的,还是昨天的炽热的阳光照射的缘故。看到村里人这样看着我,我恨不得找个洞,马上钻到地下去。阿毛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小,也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些呢,我想。老头都已经去世了,现在挽回,也没有用处了,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在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呢,我想。
  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啊?阿毛问我。
阿毛有点忐忑不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为了安慰他,我说,我们是在去找你爸爸的路上呢,你不记得了吗?
可是这条路是去爷爷的小屋的,我走过的,阿毛说。
是的,就是这条路,没错,你爸爸现在就在你爷爷那里呢,你到了爷爷的小屋后,就能看到你爸爸了,我说。
邻居的话
  我就住在老头的隔壁。老头的小屋离我的屋子不到十米远,是一个非常矮小的茅草屋,屋顶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稻草,墙壁都是泥巴糊的,这样的房子怎么能住人呢,三年前,几个儿子来给老头盖房子的时候,我就是见证者,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建小屋。老大是个木匠,负责锯木头,和打门,老二是个瓦匠,负责和水泥和砌墙,还有打地基,老三是个教书匠,什么都不会,只能在一边打下手和水泥,他们一个个都干得热火朝天的,但是活做得实在很粗糙。
  我站在一边,远远地注视着,看着茅草屋是怎么一点点地建起来。很快,茅草屋成型后,等到好几天,外墙泥巴干了,他们才将老头的东西搬进小屋,这时,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便走上前去,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老头呢,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呢,他都这么老了,辛辛苦苦地把你们养大,现在,你们成家立业了,自己住的都是楼房,却给他盖了这么个破烂玩意让他住,我有点生气地说。
  好像是为了防止我继续说下去,老大笑嘻嘻走了过来,笑嘻嘻地递给我一根烟。我不知道他这什么意思,是让我不要多管闲事呢,还是让我以后多照顾一下他的父亲。
  我没接老大的烟,扭头就走,之后,便听到他们在我的背后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我没听清楚,也懒得听。
  后来,没过几天,老头就住进去了。他搬家的那天,我刚好路过。小屋刚好他一人高,他走进去,都要低着头。他的东西虽然都不值钱,但实在太多了,占地方,都搬进去了,小屋就显得比较拥挤,其实,他没必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去。
  有几次,我去和他打招呼,说老头子,今天怎么样啊,吃了?
  他的耳朵好像有点问题,听力不是很好,非要我大声说话,他才能听得见。当我走进小屋后,他也没察觉到,当然也没听见我的话。
  于是,我就更大声一点地说:你今天吃饭了没有啊?
  这时候他倒是听见了,转过身看着我,他的脸色不太好,头发像树上的枯树枝一样立起来,穿得也破破烂烂的。因为他经常抽烟,所以牙齿很枯黄,差不多掉光了,也经常咳嗽,说几句话都咳嗽。
  哦,我还没吃呢,今天不知道吃什么呢,我的面都吃光了,只剩下米饭了,但是米饭太硬了,我咬不动。他说。
  你怎么不去你的儿子家去吃饭啊,或者去他们家拿一些面过来煮着吃也行啊?
  他们?算了吧,一个个都是白眼狼,没一个孝顺的,我要是去说了,不被他们打断腿才怪呢。我一提到他的几个儿子,他就有点生气了,咳嗽得也更加厉害了。
  他的小屋没有窗户,太黑太暗,除了一扇门,还能渗透点阳光和空气,但他经常都锁着门,所以,小屋常常是不透气的,也是阴暗的。一只灰黄的电灯挂在一根木头房梁子上,夜晚打开后,便会发出幽暗的灯光,白天,他不开灯,小屋是阴暗潮湿的,泥巴的地面,黑乎乎的泥墙,简直就不是人住的,像是牛棚。冬天住在这样的屋子,不被冻死才怪呢,冬天多冷啊,我家是红砖黑瓦的屋子,住着都冷,何况是泥巴茅草屋呢。
  有一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啊,把整个村子都给下得一片白茫茫的。白天,我没有出门,躲在家里,和我的孩子们守着火炉,热手,烤火。那时,屋外的雪花还在不断地飘着下着,我家的大门都被大雪堵住了,门前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一家人都好几天没出门了,家里积攒的粮食和蔬菜,过几天也快要吃完了,还在焦急地想这雪该什么时候停下呢。我的大儿子的小手都被冻得生了冻疮了,耳朵也生了冻疮,嘴唇都干得起皮了,他一直想出去堆雪人,可是我不让,因为屋外的雪太厚了,大概都深及到我的膝盖了,他要是出去了,不就被积雪给陷住了吗,这太危险了。
  爸爸,我要出去堆雪人,你让我出去吧。儿子不住地看着门,和我说。他在家是坐不住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小陀螺,脚下不停地旋转着。
  不行啊,儿子,雪太大了,等到雪停了,我再带你出去堆,我说。
  不,我现在就要出去堆雪人。
  他的脾气有点犟,像我,就在我和他说话时,我听到门吱呀一声响了,好像有人在推门,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风吹的,后来响了好几下,声音越来越大,这时候,会是谁呢?我想。我起身,走过去,打开门栓,使劲地拉开门,这时门前的雪便掉进了屋子。门开了,露出一条缝隙,我便看见了他,他戴着一顶毡帽,穿着厚厚的棉裤,帽子上都是雪,脚上穿着胶鞋,胶鞋上面也沾上了不少雪。看样子,他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看到他身后一串的脚印,非常深,想必,如果不是有什么事情求我,估计他也不会走出茅草屋来找我的,我想。
  我赶紧打开大门,让他进来。他哆嗦着身体,扶着墙壁跨进了我家的门槛,随后好大一片雪花也从屋外飘了进来,寒风也侵袭到了屋子,顿时,屋子里感觉更冷了。
  他走进来后,身体依然哆嗦着,看着我说:我想向你借几块煤,我家的煤都快烧完了。
  他搓着手,好像借此能有点温暖一样,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的脸色铁青,胡子拉渣的,带着恳求的表情说。
  你家儿子怎么没给你送煤来呢?我问,当然了,那时候,我只是随便一问,并没有拒绝他的意思,没想到他扭头就走。
  哎,你这个老头子,煤不要啦?儿子,去给爷爷用袋子装十块煤去!我拉住了他,说。
  他停下了,转过身看着我。我过几天就还给你,等雪停了,我就还给你,说。
  不急,你要是用完了,再来找我,我家里煤很多的,我说。
  不管怎么样,我过几天一定还给你的,他不断地说。
  儿子出来了,拎着一袋子的煤炭,递给了他,他接过去后,像宝贝一样抱在胸前,又沿着之前带着脚印的雪路走了。
  一个月后,雪终于停了,到了春节的时候,村里到处在放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家家户户都非常热闹,都在贴门联,打扫卫生,为新年的到来做准备,为年夜饭准备着,我家也是如此,一大早,我就上街去了,带着孩子去买礼物,去买新衣服,去买一切过年用得着的食物和东西。去街上的路都要经过老头的茅草屋,当我走过去的时候,便发现茅草屋的门关得紧紧的,但是没有锁起来。我以为老头把门关了,现在也许出门去了,估计是去他的儿子家过年去了,所以就没进去看看,等到我上街回来后,便发现门开了一条缝隙,看样子他从儿子家回来了,我想,所以我就叫一旁的儿子去和爷爷打个招呼,说一声新年好等祝福的话。
  儿子推开门,朝屋子里喊了一声爷爷,爷爷新年好。没有动静,我也走进了屋子,看见他还睡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一层被子,床边放着一个痰盂。屋子阴暗潮湿,充满了一股霉味和尿骚味,很难闻,是一种不透风,还有独居久了的老人的味道。
  我走到床边去喊了他一声,喂,老头子啊,你怎么了,怎么还不起来啊,今天可是除夕呢。
  他大概听到了我的问候,也知道我进来了,便翻身,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一摸老头所盖的被子,发现被子都是冰凉的,好像还带一点潮湿。年底了,天气很不好,不是下雨,就是下雪。前几天的大暴雪刚刚停下,一直都没有太阳,今天天气稍微好一点,但阳光还是罕见。
  喂,你怎么不去儿子家过年啊?我大声地问他。
  他掀开蚊帐,穿上棉衣和鞋子,拿起一边的大烟袋子,和火柴,抽出一根火柴,把烟袋子给点着了,抽了起来,滋滋的。
  去哪个儿子家啊?他说。
  你这么多儿子,随便去哪个儿子家啊?我说。
  他们都没有叫我去,我咋个去啊,一个个都是白眼狼,只知道听媳妇的话,哪里还记得老子啊,老子就算死了,他们也不知道的。
  你怎么这么说啊,你去了,他们还会推你出来啊?今天可是除夕夜啊,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一个人也能过啊。
  他一听除夕夜,似乎情绪有点激烈,咳嗽了几声说。
  哪年除夕夜不是我一个人过的,他们叫我去,我也懒得去,去了还被人看不起,还被人骂呢。
  谁敢骂你啊?
  都敢骂,我都被几个儿子媳妇骂了好多次了。那些白眼狼,一个个都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娶了媳妇后,就忘记了老子了,要是我年轻十几年,看我不打断他们的狗腿子。他继续猛烈地咳嗽着说。
  我一听,感觉老头情绪很激烈,不断地说着他的家事,便觉得自己继续呆在那里毫无用处,临走前,给他留下了一块糖糕,还有一袋子面条。
  哎呀,你客气什么,快拿走吧!我米缸里还有面呢,还有一块肉呢,昨天买的。老头想要把糖糕还给我,可是我已经走出小屋了,在门外还听到他的一些话:儿子还不如外人,这些狗崽子,一个个都是白眼狼。
  真是过分,过年都不请老头子,还让他一个人过,现在老头走了,一个个都道貌岸然地围绕在老头的遗体周围,一个个都装出十分悲伤的样子,可是我知道他们不知道多快活呢,尤其是老大的媳妇,她最期盼着老头子去世的了,就是她将老头子从家里给赶出去的,理由是老头在他家已经住了好几年了,不能再继续下住去了。
  老头被老大家赶出去的那天,村里吵吵闹闹的,差点出了人命,连村长和村里的保卫部干事都去了,最后甚至全村人都知道了,很多村民们都聚集到了老大的家里。等我赶到事故地点,也就是老大家门前的一块空场地的时候,便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吵吵嚷嚷的,事情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控制。
我看到老头的东西都被老大媳妇丢在了屋外,堆在地上乱七八糟的,不成样子,看样子像垃圾一样被到处乱丢。被子,毯子,还有鞋子,以及塑料盆,不管大大小小的东西,都被人丢出来了,散落在四处。我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生怕踩到了什么。
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像在哭,又好像在嚷,总之不知道说什么。
  他的大儿子在拉他起来,说,爸爸,你起来啊,不要给人笑话了。他使劲地拉着老人起来,但是老人就是不起来,赖在了地上似的。很多人在围观,脸上露出一些不可琢磨的表情,不知道是笑,还是生气。老大家的门关得死死的,一点缝隙都没有,我们没看见老大的媳妇,也许此刻她躲藏在屋子里,就在门后边观察着外边的一切。
  爸爸,你先起来吧,起来,我们再说吧。
  说什么啊,你这个狗崽子,畜生,为了媳妇,连你的爸爸都不要了,我要死啊,我死了算了,死了一了百了啊,老头声嘶力竭地喊着。
  旁人听了都感觉很悲伤。
  一想到那天的场景,我就觉得很生气,现在老头走了,没人再和他们闹事了,屋子里的东西也都给搬出来了,就像那天老头被媳妇赶出来的时候一样,之前的东西被放进小屋后,现在又被丢了出来,堆积在屋外的一个空旷的地方。还是那些破烂玩意,不一会儿,他们就会把它们给烧掉的,一个都不剩下,就像老头一样,过一会儿,他们就会把他给送到火葬场去烧掉,连一块骨头都不会剩下。
阿毛的话
  自从我来到爷爷的小屋后,妈妈就叫我跪下,我都跪了好几分钟了,现在膝盖都跪疼了,我想爬起来,但是妈妈不让,她说起码要跪十分钟,这是最少了,我说不行,最多五分钟,多一分钟,都不行,最后,妈妈妥协了,说五分钟就五分钟,但是你要听话,不要乱说话,也不要再提买手枪的事情,知道吗?这我就不答应了,我来这里,就是因为妈妈答应了我,说我可以在这里找找爸爸买手枪的,现在她都不让我提了,那我不是被她欺骗了吗?我不干,就要爬起来,甚至提脚就要去找爸爸去。我跑到爸爸的面前,拉着他的袖子,说,爸爸你说的要给我买手枪的,现在手枪呢。
  不要捣乱,要玩,滚一边玩去,爸爸说,说着,说着,就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一边去了。
我很生气,准备要跑,离开这个地方,却一下子被妈妈给捉住了。
你要去哪里?你不想要手枪了吗,妈妈说。
  爸爸不理我,我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回去和小伙伴们去玩捉迷藏。
  你不能走,你走了,妈妈怎么办,看起来妈妈好像不敢一个在这里呆着呢,妈妈好像有点害怕呢。
  你不是一个人啦,这里不还有爸爸叔叔他们吗?我笑着说。
  但妈妈好像还是害怕,为了叫我留下,她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给我,贿赂我。
  给你五块钱买手枪,不要再乱跑了,也不要再乱说话了,村里人都看着我们呢,你要在这里一直待下去,而且还要待大半天呢,妈妈说,说完,便把我拉到怀里去了。
  从昨天开始,从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我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可是我没说什么,他们都认为我年龄小,所以就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但是我清楚得很呢,我什么都知道,他们有事情在瞒着我。从村里人那神秘的表情,还有当我问妈妈爸爸去哪里了的时候,妈妈那吞吞吐吐的表情看,我就知道村里一定有大事发生了,可是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昨天傍晚,天还没有彻底的灰暗下去,我和小伙伴们在外边玩捉迷藏,玩累了,那时候阿圆也和我在一起,当我宣布游戏结束了,各回各家吧,阿杰和弯子都离开了,就只剩下阿圆和我留下了。
  我问他为什么还不走,还不回家去?你怎么啦,你的脚冻住啦,为什么不走啊,我说。
  阿圆看着我,似乎还在祈求我,他拉着我的袖子,说,我不敢一个人回家去,我怕黑,我爸爸和妈妈也都不在家,从下午开始,我就没看见他们了,我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要是你知道的话,就带我一起去找他们吧!
阿圆是个胆小鬼,村里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他怕走夜路,可是那时候天还没有彻底地黑下去,马路上还有一些太阳的余晖,村里还有些人在到处逛,根本用不着害怕什么。
  你怎么这么胆小,我的爸爸和妈妈也不见了,可是我就一点都不怕,我说。
你是你,我是我,阿圆说,说着说着,他便要我带他一起去找他的爸爸妈妈。
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我现在只想回家去。
那我也和你一起走,阿圆说。
  等到我们来到我家的门前,发现那里已经站着三三两两的一些村民了,他们看见我们后,都奇怪地看着,一个大人还把我给拉到身边去了。
你是不是刚刚从你爷爷那里回来啊,你的妈妈和爸爸呢?他问。
就在他问我话的时候,同时其他村民也都围过来看着我,似乎也想从我这里找出答案。
  我懒得回答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就要和阿圆要回家去。
  哎呀,这些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们知道个屁啊,等到他们长大了,也会这样对待他们的父母的,是不是啊。
  是的,我想是的,另外一个大人附和着说。
阿毛他们都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什么听不懂啊,阿圆在背后不停地说。
等到我们走了一会儿后,阿圆又开始后悔和我一起回我家去了。
  我的爸爸和妈妈是不是去爷爷家了,如果是的话,现在我们就去找他们吧,我一个人可不敢去,你要去吗?带我一起去吧!
  去个屁啊,我说,天都黑了,而且路还这么远,等到我们去了后,他们早就不见了,我说。
  那可不一定,听说今天爷爷家门前聚集了很多人,都是村里人,就像你家门前聚集的人一样多呢,阿圆神秘地说。
  为什么啊?我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其他大人说的,他们和你家门前的大人一样的神经兮兮,小心翼翼地说话,好像害怕被别人听到一样。也许爷爷的小屋那里在办什么大事情呢,我猜一定是这样的,阿圆说,说完,便在我家找了一条板凳坐了下来。
  阿圆说得果然不错,当我们在我母亲的带领下来到爷爷的小屋后,便发现那里果然聚集了很多村民,好像他们自从昨天来到这里后,就没有离开,一夜过后,也没有散开。也许,当我和堂弟阿圆在我家的凉台上睡觉,他们就在这里了,当我被母亲叫醒后,他们也在这里,一直都在陪伴躺在竹床上,白毛巾盖着脸的爷爷呢。
  我说人很多嘛,没错吧,阿圆好像胜利了似地看着我说。
  你看,我们的父母还有大伯大伯母都在这里呢,估计昨天他们都没有回家吧,阿圆继续说。
  怎么可能,一夜不睡觉谁也受不了,我说。
  那就不一定了,听说他们是在守灵呢,阿圆骄傲地说,好像他什么都懂似的。
  什么是守灵啊?我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也是在书上看见的,守灵就是守着去世的人呗。
  这里谁去世啦,我傻乎乎地问。
  当然是躺在那里的爷爷啦,你连这个都不明白,还说我笨,看来你比我还笨。阿圆笑着说。
  你看那些飘着的白色的纸就是纸钱,还有地上的那些黄色的纸也是纸钱,阿圆指着地上那些薄薄的纸钱说。
  这些纸钱都是给爷爷的,都是要烧给爷爷的,你知道吗?阿圆说。
  说着说着,阿圆便抽出一张来给我看。
  我拿在手里,感觉纸钱又软又糙,还没有我的课本光滑。
  这些根本不值钱,连一毛钱都不值,我说。
  在我们这里是不值,可是到了地下就很值钱啦,阿圆说。
  阿圆的话我一点都不懂,我仔细地看着手里的纸钱,然后轻轻地一撕,就裂了。
  你不能撕开,撕开的话,纸钱就不值钱了,爷爷也就收不到了。阿圆连忙阻止我这样做。
  怎么会这样呢,我问。
  这都是书里说的,可不是我瞎说的啊。
  什么书啊,我怎么没读过,这就不用你管了,反正是书里说的,不管你信不信。
你们在做什么,你们这两个小混蛋,什么不好玩,玩这个。妈妈一下子抢走了阿圆手里的纸说,说完,便啪的一下打了阿圆脑袋一下。
你妈妈现在有事不在这里了,让我管好你,你可不能调皮啊,妈妈对阿圆说。
  我妈妈去哪里了。
  她去找你的小婶和小叔去了,妈妈说。
  你小婶还没来呢,这么多人都来了,就只剩下他们了,妈妈说,说着说着,便提醒我们不要再乱说话了。
  这么多的人看着我们呢,还有你爷爷也在看着我们呢,要是你们乱说什么,晚上他就会托梦给你们,妈妈悄悄地说。
  我可不想被爷爷托梦,于是迅速地捂住了嘴巴。
  阿圆你还在乱说,是不是想梦见你爷爷呢,妈妈问他。
  我不想,打死我也不想,阿圆轻轻地说,说完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真奇怪,所有人都不说话,大伯爸爸妈妈,还有三叔他们,好像都成了哑巴一样,平时他们可不是这样的,大伯的话尤其多,三叔也不少。我感到好奇,可我不敢问他们为什么不说话,如果问了,可能会被妈妈阻止的吧,她就在我身边,紧紧地盯着我,让我一步也走不了,让我一句话也不敢乱说。这里真不是我们这些小孩该来的地方呢,空气里好像都凝固了一样,那些讨厌的唢呐吹个不停,还有我脑袋上的这个奇怪帽子,也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我想把它给取下来,就在我这样做的时候,妈妈凶了我一眼。
  不能取下来,要一直戴着,知道吗?妈妈说。
  我一听,便放下了手。
  这里真无聊,太无聊了,昨天可不是这样,昨天当我和小伙伴在一起的时候,别提多快活了。晚上我们在池塘边玩捉迷藏的游戏,萤火虫在池塘边飞来飞去。我们扑向萤火虫,去追去赶它们,最后捉了好多只萤火虫呢,尤其是阿圆,他是个捉萤火虫的好手,比我还厉害。他拿着装满萤火虫的玻璃瓶对我说,你看,这个瓶子像不像一个灯笼呢。
  我一看,果然如此,装着萤火虫的瓶子在夜色里正发出星星亮光。
  太好玩了,我说。
  我把我瓶子里的几个萤火虫给你吧,这样你的瓶子会更亮一点的,我说。
  堂哥,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你可不能说了不算。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撒谎了,我说,说完,我便将瓶盖打开,将萤火虫给倒出来,塞到阿圆的瓶子里了,这样一来,阿圆的瓶子就更亮了,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不断地发出闪闪光芒。
  昨天的夜色好美好美,月亮又大又圆,像妈妈叫我拿着月饼送给爷爷那天夜里一样美丽。
  这个你拿去带给爷爷,给了爷爷后,就马上回家,不要在路上乱跑,知道吗,晚上路上什么都有的,什么蛇啊,什么野狗啊,还有那些躲藏在草丛里的虫虫也都出来了,你知道吗?妈妈好像吓唬我似地说。
  我知道啦,我说,说完便跨过了门槛,跑掉了。
  我跑得很快,耳边都能够听到一些风声了,它们都钻进我的耳朵里。我忍不住都打了几个哆嗦,感觉有了尿意,在池塘边停了下来。水面漂浮着很多的萤火虫,它们在飞来飞去,像天上的星星,亮晶晶,不断地闪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我在一棵树下解开了裤子,尿了起来,撒到了水面,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像玻璃破碎的声音。
  哇,你怎么在这里撒尿啊,小心掉进池塘里去啦,哈哈。
我一听,回头,便发现阿圆站在我身后,原来我走了这么久,才走到阿圆家门前。之前他家的门是关的,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现在门开了,他出来了,屋子里的灯光便漏了出来,铺在了马路上。
  你手里拿着什么啊,阿圆盯着我问。
  我要给爷爷送月饼去,你要去吗?
  我不去了,我怕黑,阿圆说,说完便要离开。
  我一下子拉住了他,悄悄地说,你家里今年给爷爷送了什么啊,我问。
  什么啊,你声音怎么这么小。
  我是说你有没有给爷爷送东西去。
  没有,真烦人,为什么要给他送东西去,我妈说了,就算爷爷死了,也不管她什么事,阿圆说,说着说着,又走到我身边,悄悄地说,不如我们把月饼给分掉吧,不如吃掉吧,反正也没人知道,你说是不是啊,阿圆盯着我的月饼,流着口水说。
  这怎么行,这是我妈叫我送给爷爷的。
  怎么不行啊,他都这么老了,牙齿都掉光了,吃也吃不了多少了,当我爸爸说要给爷爷送点肉去的时候,这话是我妈妈亲自对我说的,也是我亲耳听到的。
  说着说着,阿圆便从我手里一下子夺走了月饼。
哈哈,我就拿一块啊,就一块,剩下的,你带去给爷爷吧,阿圆抢走了一块月饼,很快就吞进了嘴里,然后心灾乐祸地说,说完便跑了。
村长的话
  我是村长,官虽不大,但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要管,孩子在河里落水淹死了,我要管,夫妻吵架了,闹离婚,我要管,邻居为了一点鸡皮蒜末的小事打架了,也要我管,甚至,孩子偷了谁家的东西,都要我管。我都忙死了,忙得团团转,老婆说我是瞎忙,每个月工资就几百块,却比省委书记还要忙,我委屈啊,我能怎么办,我都当了几十年的村长了,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村长,出事了。
  当村里的那个跛脚的男人来到我家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那时候,我正在吃早饭,肚子都没有喂饱呢。
  村长,出大事了,他跑到我跟前,气喘吁吁地说。
  不管什么大事,也要我吃完早饭再去看看。我说。
  不行啊,村长,都快要打起来了,真的,都在吵架呢。
  谁在吵架呢,我问。
  还不是张家的事情。
  张家怎么了?
  张老头子和他的媳妇打起来了,两个人拉都拉不开呢,要出人命了。
  我听了,立马放下碗筷,跟他走了。
当我来到现场,看见老头子正拿着扁担呢,他站在他的小儿子家门口,挥舞着扁担,他好像已经疯掉了,谁上前,他就挥向谁,爸爸,你放下扁担吧,村长来了,你赶快放下来,不要再打了,张铜拦着老头子,不让他冲过去。
你让他过来,让他打,我就不信,他敢打死我,红梅也散着头发,好像有点失控地说。
  你们都在做什么?都没有王法了吗,我朝所有人喊,老头子看到我过来了,慢慢地放下了扁担。
  你来了,就好了,你要给我做主。老头对我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
  我的儿子不养我,不管我的死活了,把我丢到那个小草屋里了,他都好多天没送我粮食了,我也没有钱买粮食吃。老头抽噎地说,看样子很伤心。
  村长,我可没说不养老头啊,可他不能光天天来我家闹吧,他有四个儿子呢,他谁家都不去,就来我家,红梅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都给我说清楚。
  村长,这事情是这样的,张铜凑到我耳边一五一十地说。
  那天,这件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他们家的事情说不清楚,几乎隔一个月就要闹一次,所以,我都懒得再烦了。儿子一多,老子就没人养了,在我们这个村这种情况很多,但大多数都没像张家这样闹事的,没他们家这么严重的,很多家庭,儿子多多少少还会去老子那里意思意思,逢年过节什么的,送点礼物过去,平常塞点钱,偷偷摸摸,好像见不得人。丈夫被媳妇都看得死死的,儿子养老子都要鬼鬼祟祟的,都有错了,可是,没办法,我们村就是这样的风俗,我们穷啊。人一穷起来,就连亲身儿子都养不了,何况老子呢。
  那个老头子脾气也真是倔强,从来不服输,哪怕老了,都要和儿子媳妇斗一斗,不斗赢了,就不走。还有一次,我记得是腊月,雪还没有化掉,外边冷得很,池塘里的水都结冰了,好多孩子在水上面滑冰。那天,我照例在家,外边太冷了,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守着煤炉烤火,可就在这时候,张家又出事了。
村长,出事了,老头子又和张金的媳妇又打起来了。还是那个跛子跑到我家来,他爱管闲事,也爱看热闹,村里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第一时间知道。
这次为什么又打架了?我有点不耐烦地问他。
  我也不知道,你快点去看看吧,再不去,真的要出人命了,他慌里慌张地说。
  我又忙不迭地赶过去,刚到那里,便发现老头子和张金的媳妇巧华揪在了一起,张金则站在一边,正在栏架呢。
  爸爸巧华你们不要打了。张金喊。
  巧华,你丢不丢人啊,你不丢人,我还丢人呢,不要再打了,别人都在看着呢,张金继续喊。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跑过去问。
你们都给我停下,我问大声地喊。
  村长你来了,张金抽出一根烟给我。
  别来这一套,快说,是怎么回事,我说。
  我这样一说,老头子和媳妇便停下来了,素贞的脸被抓拍了,头发也被弄乱了,老头的衣服被巧华撕烂了。
  村长,这日子没法过了,你给我做个主吧。老头喊。
  到底是什么事啊,不要哭,说清楚。我盯着老头说。
  都不管我了,我还能找谁去,张金是老大,我不找他,还找谁呢,老头继续喊。
  很冷,老头边说话边哆嗦着,好像筛糠一样,脚都站不稳了,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
巧华在一旁呜呜地哭着,好像受委屈似的,也不说话。
那件事后来又和解了,可是没几天又开始吵起来了。
  老头子过几天就给我找麻烦,我烦都烦死了,但没办法,村里不管谁找我,我都得去,这就是村长该干的事情,调解纠纷,但往往根本调解不了。说到底,都是为了钱。就说张金家几个兄弟和他们爸爸的事情吧,如果他们几个兄弟每个人一年给一点钱,或者给老头子盖一个好一点的住处,几个媳妇对老头子好一点,老头子心里平衡了,就不会过几天就去儿子家闹,吵架,说到底,还不是老头子心里不高兴吗,如果我是老头子,如果我住在那样一个破烂的屋子里,夏天漏风漏雨,冬天冻手冻脚,而且还经常没吃的,就算身体再不好,年纪再大,也要自己去老远的镇上去买东西吃,也要自己动手去去菜园里铲菜吃。冬天他到底是怎么过的,没人知道,也没人去关心,作为一个村长,我只能帮到这个份上了,不让村里打架出人命,只要这一点保证了,其他的,老人怎么生活,我是没办法管了,管也管不了啊。
村长,又出事啦?
还是跛脚的喊我,这次,我感觉他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好像更大了,也更加慌张了。听他这么一喊,我就知道这次肯定是出大事了,而且出了一桩以前村里没有出现过的大事情,也许还是我这辈子没有遇到过的大事呢。
我二话没说,就跟着他跑了,等到来到现场,便看见了他们几个兄弟都在呢,这次倒好,都齐了,以前我喊他们来我这里说说怎么给老头养老的事情,没有一次来齐的,不是张金,就是张铜,要不就是张银,不来,都说忙,没空。我知道他们都在撒谎,没办法,我只好一个个地找了,这次倒好,不用我找,都来了。当我到了现场,二话不说,掀开了盖在老头头上的黄色毛巾,看了看他的脸色,以及床边的那个画着骷髅形状的药水瓶子。这次倒好,不用我调解,他们就都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了。
这次老头没有一点吵闹,也不像以前那样,拉我的袖子,让我给他做主,这次他倒是安静得很呢,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似乎他已经不屑于再找我了,做出这种让全村人都感到难以置信,也让我这个村长难堪的事情。这次我都不要说一句话,几个兄弟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好像谁最先说话,老头的死,就和谁有关系一样。他们几兄弟都聪明得很呢,都在等待着我来处理这件意外的事情呢。估计他们不知道我要来吧,当看到我来了,一个个都有点慌张,从脸上的表情看似乎在疑惑我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就因为不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他们才没来得及将那个药水瓶子给处理掉吧,现在估计他们都后悔了当初的选择了,如果他们能早一点来到老人的小屋,在全村人都没发现之前先来到,又或者在老头想要寻短见之前给他一点好处,甚至是将老头请到自己家去住的话,估计也不会出现现在这种事吧。
药水瓶都空了,里面没有一滴药水了。
老头好像是完全没给自己留后路一样,将一大瓶子的药水都给喝掉了。他那胡子拉碴的嘴角上还残留了一些药水的痕迹呢。我不知道他喝下那些东西后是怎么样的,从他平躺着的样子看,好像没有丝毫挣扎,很平静。那些药水通过他的喉咙灌入到胃里面,对绝望的老头来说也许就像是喝水一样轻松吧,反正我是没有试过,不知道什么感觉,如果我的几个儿子也像老头那样对我,我就把他们一个个地砍死,一了百了,然后再去派出所,对警察说,是我亲手杀了这几个畜生了,你们看着办吧,可是老头没有这样做,他只是轻轻地打开了药水瓶的盖子,喝下了那些难喝的液体,之后,便躺在了这里了,安静地躺着,没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妨碍任何人。
  你们到底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了,我问,现在老头走了,估计你们都安稳了,再也而找你们的麻烦了,你们高兴了吧,我说。他们听了,一个个都默默地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但都说不出口。
你们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吗,虽然这次老头的死,和你们没有直接关系,但我想这件事既然发生了,你们总要伤心一段日子的,毕竟他是你们的父亲,不管以前他对你们怎么样,现在他走了,你们总要难过一段时间的,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我说。
张金的话
  当我得知老头子去世的消息后,很奇怪,我倒是很平静,似乎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似乎老头早就应该去世了,现在去世倒是有点晚了,所以,我没有半点吃惊。自从开年下大雪,气温一下子降低了好多,村里马路上看不到一个老人的时候,我就知道老头子早晚就要去世了。那天,我站在家门口,看着从天而降的雪花,还有阴沉的天空,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这种感觉一生中只有有过一次,就很难忘了。
  看来,老头子熬过不过这个冬天了,我叹气地说,说出之后,发现巧华揪站在我身后,便感觉说错了什么,但是话已经吞不下去了。
  你说什么,什么老头子,巧华在缝衣服,突然停了下来问。
  我是说村里的老头子,雪这么大,天这么冷,估计都熬不过去了。
  你不要骗我了,你心里在想谁,我还不清楚吗,巧华冷冷地说。
  我一听,就有点生气了,说,我想谁管你什么事呢,不管我想不想他,都是我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是和我没关系,他是你爸爸,又不是我爸爸,但是你想归想,可别让我看见你背着我偷偷摸摸地去看他,要是被我看见了,你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巧华继续冷冷地说。
  我一听,就更生气了,说,我看谁,又管你什么事?
  那天是我在老头去世前最后一次去看望老头。我在家和巧华吵了一架后,什么也不顾地穿上胶鞋,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向着老头的小屋走去。为了不让村民们发现,我还故意地沿着一条平常没人走的小路走,一路上都没什么人,连路上的积雪都没有化开,雪有一脚深,我每走一步,脚下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没想到那次是我最后一次看望老头了,要是我知道他会作出这种傻事,打死我,我也不会让他这样做的。
  爸爸,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你这样做了,让我们这些晚辈,在村里怎么抬得起头呢。现在,看到他那安详的面孔,我恨不得走过去,对他这样说,但一切都晚了,他已经去世了,不管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见了。
  那次我去小屋的时候,天上还下着雪呢,雪花落到我的脖子上,有点冰凉,所以,我加快了脚步,向他的小屋走去,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留下了一连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了。当我走到他的小屋的时候,便发现屋顶已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了。积雪压住了稻草,看样子小屋马上就要倒掉了。我想来春的时候,还是给老头的小屋整饬一下吧,不然等到小屋真的倒下了的话,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时候,我还想着来春的时候,让老头住好一点,甚至还想着把他请到我家来住一个月。现在我家的屋子刚刚建好的,比以前的瓦房大多了,以前只有两间房,现在上下两层五六个房间呢,人都住不满了,加一个人也没什么的,那时候,我就是这样想的,可现在一切都晚了,不管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我走到爸爸的小屋后,门前堆积了一些雪,有点厚,我拿起门边的铁锹铲起了雪,也许是因为动静太大了,老头在屋子里听到了,打开了门。
  爸爸,我来看你了,你身体还好吧,我放下铁锹,说。
  你这个狗崽子,还记得看你老子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他边咳嗽边说。
  爸爸,我来给你带点钱了,你去买点东西,要过年了,东西可不能少了。我说。
  谁要你的钱,你这个兔崽子,给我滚,滚啊。
  老头子突然从小屋里面拿出一根扁担,朝我打了起来。
  爸爸,你不要这样,我是来看你的。
  谁让你看了,你赶快回去,老头放下扁担,还朝我背后看了看,似乎他还以为有人跟着我呢。
  我就一个人来,谁都没带,谁都不知道,这些钱你拿着吧,我将钱塞到他的上衣的口袋里了,转身就走了。
  就在我走在离开小屋马路上的时候,迎面碰见了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我,还是凑巧看到了我。他向我走过来。
  你来了,老头好几天都没出门了,我还以为出事了,但我没敢告诉你。他说。
  他住在老头的隔壁的一间瓦房子里,是一个心肠很好的人,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过,后来长大了,大家都成家立业了,各自为着生活忙,就算看见了,也没什么话,也没什么来往了。
  我是来看看老头的,雪这么大,我有点担心。我说。
  哦,我还以为你们都忘记了老头呢,他年龄一大把了,可经不起折腾了,他说。
  这我知道,我知道。
  现在天这么冷,你们应该把他接到家里去。他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说。
  谁不想这样呢,可是你也知道我家那个女人的脾气。
  如果你为了媳妇,就忘记了父亲的话,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叹气地说。
  我没忘记,现在不是来看他了吗,但是一切都需要时间。
  时间?老头的时间可不多了,他说。
  我知道,但是一切都很难说,我吞吞吐吐,有点难为情地说。
现在老头去世了,一切都安静了,没人再吵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感觉少了一点什么,至于是什么,不是很清楚。
巧华的话
  当张金来告诉我老头死了的消息后,我像早就知道了似的,终于走了,我再也不用和他争吵了,后来,当张银告诉我老头是怎么死的后,我又感到有点难过,毕竟他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旁,想必到死都会恨在场的所有人的吧。现在,我不敢多说一句话,因为,我怕张金会因为之前我和老头吵架的事情而责怪我,也许,他会以为说老头是因为我才这样做的,但我敢对天发誓,绝对不是这样的,但现在不管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处了,毕竟老头已经去世了,没人知道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做了。
张金对我说,现在,你应该好好地准备一下他的后事了,毕竟我们是老大,要带头做个榜样,不能让别人笑话,尤其在那么多村里人面前,更要如此。昨天夜里,张金抽空离开茅草屋,回到家里后,喝了一口水后,对我这样说。
这我知道,我明天早上就去人去处理这些事,我说。
别忘记了,不能你一个人去,你还要通知素贞和老三家的,还有老小,一个都不能丢下,都要问清楚,知道吗。
我知道了,要是他们不去,该怎么办?
要是不去的话,你再和我说吧,我还要赶回小屋去,老二和老三都在那里等我呢。
老小呢,他在不在。
他啊,我一天都没看见了,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不说了,我走了。
说完张金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家,融入到了黑夜里了。
  之前我还以为葬礼很简单,可是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我没想到安排一个人的葬礼这么麻烦,比伺候活着时候的老头还麻烦,什么都要顾及到,不仅仅是顾及到老头,还要顾及到他的所有后人,以及那些前来给老头跪拜送行的村里人。
不管现在别人怎么想,这次葬礼需要的东西我都买齐了,那些送葬的乐队,还有葬礼后的丧宴,以及烧给老头的东西,我都备齐了,甚至还给要他安排了气派的送葬车,以及买一只大理石做成的骨灰盒,还有灵柩和墓碑,这些我都要安排好了,不然会被人笑话,毕竟这是一件大事,关系到我们张家所有人的声望和名誉。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为老头做这么多的事情,如果我的父母去世了,估计我都不会为他们做这么多的事情,可是,尽管我已经尽力了,但村里人看到我,还是用异样的眼神,好像老头的去世和我有很大的关系一样,要是他们知道从昨天老头去世开始,我一整夜没睡好,一直在忙着联系着亲朋好友过来参加老头的葬礼,要是他们知道,为了老头的葬礼能够风光一点,我甚至硬着头皮去几个叔叔家,和他们商量老头的后事,要是他们知道,为了老头,我甚至摒弃前嫌,和素贞还有红梅他们一起上街去买丧事需要的东西,就不会这样看着我了,也许还会赞美我呢。
张银的话
  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了,今天是给老头送葬的日子,等一会儿,灵车就要开过来了。我们几个兄弟就会将老头的遗体给抬到车上去,可是现在时间还早,我还要在这里一直待到下午,早晨的空气有点冷,好像夏天就要过去,秋天就要来临了,树叶也都纷纷地落在了地上,和淤泥陷在了一起。在夏秋交替的时候,天气变化太大了,搞不好就会有一场暴风雨。
  昨天晚上我就感觉到了今天的天气要变,空气非常沉闷,阴沉沉的天,风也变大了起来,吹拂在脸上有点暖和,看样子就要下雨了。
  看来,明天要下雨了,我对坐在一旁的大哥和三弟说。
  那时候是夜里八九点钟,我们几个兄弟一直守在老头的遗体身旁。从昨天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我们就来到了小屋,一直都没走,除了尿急的时候上一趟厕所,连一口水和一碗饭都没吃。
  是啊,老头走得真不是时候,如果晚几天的话,估计天气就会好一点,现在路上的积水还没有干掉,下午我过来的时候,都是穿着胶鞋的,一路上,那个泥巴路啊,你都不知道怎么走,三弟说。
  不管多么难走,还不得过来啊,大哥说,再不过来,再耽误一天半天的,到时候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会发生什么呢,难不成老头会灵魂出窍吗,老三笑着说。
  也难说,老大一边抽烟,一边叹气地说。
  那些围观的人群啊,真是厉害,一个个都不舍得走似的,好像老头的死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似的,我们赶都赶不走。
  都走吧,我们要处理一下老头遗体,给他擦一擦身体,然后穿上衣服,你们在一边碍事呢,大哥像是赶苍蝇一样地对围观的人挥挥手说。
  终于,到了晚上六点多的时候,天彻底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他们才终于一个个地走了,到最后,小屋周围终于只剩下我们三兄弟了。
  围观的人走了,我感觉到了死一般的寂静,我们三兄弟好长一会儿,除了抽烟,就什么事都没做。
  我们得给老头换一件像样的衣服,不能让他穿成这样走,会被村里人笑话的,大哥抽了一会儿烟后,思索着什么说。
  我记得老头还有几件像样的衣服,就在他的那个老古董的柜子里,老三说。
  那我们去翻一翻吧,也许还能翻到一两件好的呢,大哥说。
  于是,我们在大哥的带领下走进了小屋的深处,里面漆黑一片,这时候大哥掏出了打火机打开,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过老头的床边,此刻他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在睡觉一样。我们不敢说话,甚至都不敢大口呼吸了,好像一旦我们这样做的话,老头会突然间从床上爬起来,像以前一样对我们大声骂起来。
  老头是不是真的死了?当大哥打开了柜子后,我在一边开玩笑似地说。
  现在可不是乱说话的时候,大哥提醒我说。
  是啊,二哥,你难道害怕了吗?三弟细声细语地说。
  我害怕!害怕什么?又不是我给他吃的那个玩意,我看着三弟说。
  你不要看我啊,我可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老头的事情呢,我几乎每个月都来看他,都给他送东西,你们看柜子里的那些面都是我送的呢,三弟慌里慌张地说。
  不要再说了,老头都死了,能不能让他安静一下,大哥说。
  这件衣服不错,还是半新的,大哥翻出一件绿色的中山装说,打火机靠近看看。
  是不错,就是这件了,我们出去吧,茅草屋的味道可不好闻,三弟说。
  好的,我们出去吧,我说。
  衣服找到后,三弟还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一只灯泡。现在灯泡就挂在茅草屋的房梁上,还是亮的呢,因为是白天,所以灯泡的灯光显得不是很亮,可在昨夜可不一样。昨夜小屋周围都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我们抽烟时,发出的星星亮光。
  这可不行啊,太暗了,这样怎么行,三弟,你去买个电灯泡去,最好还买一个打火机,我的打火机快没气了,大哥说。
  为什么叫我去?二哥不能去嘛?三弟好像有点不情愿地说。
  大哥,还是我去吧,我说。
  还是让三弟去吧,我还有些话和你说呢,大哥说。
  好的。我说。
 三弟很不情愿地走了,我能听到他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还有他走在泥巴路上发出的声音,等到他走远了后,声音就越来越小了,最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于是,漆黑的夜色里,就只剩下我和大哥在一起了。
  没一会儿,三弟回来了,带回了灯泡。我们将电线架在了附近的一根电线杆上,和灯泡连在了一起,之后灯泡便亮了。
  有灯光了,视线就清楚了一些,这时候,我们就好给老头换衣服了。我们把灯泡架在了门梁上,那张床离门梁不远,正好被照到了,很快小屋里面便亮了起来,虽然不是特别亮,但是等到我们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亮光后,原先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的小屋,此刻便也一览无余了。
  好吧,我们进去给老头换衣服吧,老大发话说,说完便走进小屋了,随后,我和三弟也跟着进去了。
张金的话
  我是老大,老头去世了,在他的葬礼上,我总得给其他几个兄弟带个头,不能让村里人看着笑话。当我叫巧华去找送葬乐队的时候,她好像不是很情愿,自从她知道老头去世后,就一直害怕从家里走出去,好像在害怕着什么,也许是外边的阳光,还有那些围观在我家门前的那些村里人。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巧华冷冷地说,说完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继续缝补衣服了,好像老头去世了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不行,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还要去给老头守灵呢。老头不在了,我们几个做儿子的总要在身边看着他呢,我回到家后,连忙喝了一口水,和她交代了一些事情后,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家。
  当我离开家后,巧华便把家里的大门给啪得一声给关上了。
  巧华虽然嘴巴上很硬,但在关键时刻,她还是很通情达理的,这个我知道,我和她一块生活了几十年了,现在正是我需要她的时候,她是不会让我难堪的,一定会听我的吩咐将老头的葬礼安排得风风光光。现在,巧华正在得意地看着我,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你看,你交代的事情,我都做得好好的,葬礼的现场所有东西都是我安排的,给村里人的毛巾,老头身上盖着的漂亮毯子,还有那些飘荡的灵布,甚至戴在所有人头上的白布帽子也是我买的。好像巧华现在就是这么想的,从她那得意的表情我就能看得出来。
素贞的话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连一分钟都不想,可我是他的媳妇,现在所有人都在这看着我们,我哪里都去不了。如果我走了,想必很多人都会在背后说三道四。小叔他们倒是无所谓,昨天为老头守夜的时候都没来,现在天亮了,所有人都在为老头送殡,他又没有出现,他们的脸皮厚一点,是不会忌讳村里人的目光的,但是我不行,自从昨天当我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就一直担心害怕着什么。昨天夜里当张银叫我和他一起去守夜,我找了个理由拒绝了,我对丈夫说,不行,阿毛还在家里,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我要回家去看一看他,还是你一个人去吧,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回家来告诉我一声就行了,我说,说完,丈夫看了我一眼,随后一个人沿着那条通往茅草屋的小路走了。
  当我从地里回到家的路上,还没有到家,我就听到了村民们聚在一起说着什么,我停下脚步,悄悄地躲在草垛后面,看到聚集在我家门前的那一群人,我就走不动了,我害怕被他们看到,也害怕他们会问我一些关于老头的事情。我看到阿毛和他的堂弟走进了人群,然后又被他们给推出来了,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了。难道他们连小孩都不放过吗,老头已经去世了,不管如何,他已经不在了,作为他的子孙后代难道注定要一辈子承受指责吗,我想,想了一会儿后,没有继续往下走,而是偷偷摸摸地沿着一条僻静的田间小路回到了地里。地里很安静,我想在地里一个人走一会儿,那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地里没是没人了,没有人看到我,我想一个人好好地静一下,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等到天色暗下来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再回家去,到时候就没人注意到我了。
这就是我昨天下午经历的事情,可不管如何,我终究还是躲藏不了众人的目光,躲藏不了所有人在背后指三道四地骂我们。现在虽然我在跪着,但我似乎都能够听到她们的骂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我希望唢呐一直响下去,这样的话,村民们的那些琐碎的声音就听不到了,可是没有用处,当唢呐停下来后,它们又出现了,只要我在这里呆一分钟,声音就响彻一分钟,只要老头还没有被送到灵车上去,还没有离开这个村里,离开村里人的目光还有围观的人群,以及那些看热闹的孩子,我就要继续在这里忍受下去,毫无办法地忍受下去,哪里也去不了。
邻居的话
  老头安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好像沉沉地睡着了,好像这个世界已经与他无关了一样,我想如果他知道他的几个儿子是怎么样随便地给他处理后事的时候,还会再次爬起来,怒气冲冲地向他们走过去,大骂他们一下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如果他知道当他去世后,他的小儿子都没有给他守夜,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好像忘记了今天是他的葬礼的时候,估计他死都不会瞑目的吧,如果他知道眼下他的几个儿子为了躲避众人的目光和指责,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那件事提都不提,好像它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如果老头知道这些的话,会后悔当初做出那样愚蠢的事情的吧。
村里人,还有那些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一批接着一批地过来了,但他们只是跪了一会儿后,便安静地离开了,有的回家去了,有的则在一边默默地站着,还有的忍不住哭了起来,跪在老头的灵台面前大哭,这时候我再注意一下他们几个兄弟表情,想看看他们几兄弟听到别人为老头哭泣后,是什么反应,但是令我想不到的是他们依然是毫无表情地看着别人哭,而自己却没流下一滴眼泪。
跛脚人
我在这个村子活了几十年了,一切都看在眼里,我看惯了生生死死了,也看惯了村里所有人的喜怒哀乐。当他们来到这里给我的这个老伴送葬的时候,当乐声响起来的时候,我甚至都看到了自己死亡的那一刻。我想终究有一天,我也会和老头一样地走这条路。没有办法,每年村里都会去世一些人,有的年轻一点,有的老一点。每次当我去葬礼现场凑热闹的时候,都会觉得他们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一种扯不断的关系。我在这个村子出生,在这个村子长大,也注定在这个村子死亡。
去年这个时候,当我来到老头的小屋的,想找他聊聊天,那时候他的状态就非常不好了,当我递烟给他的时候,他甚至都忘记了要接过去。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连话都听不到了,我拍拍他的肩膀说。
是啊,老了,眼睛快看不见了,耳朵也快听不到了,现在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了。
又在胡说了,你的身体比我还好呢,我死了,你都不会死啊,我说。
他听了,勉强地笑了笑,活那么久又有什么用,老了,死了,就不能再惦记着眼前的世界了,必须得走了,就算你不走,也会有人想着你走的,老头叹气说,说完,便又咳嗽了起来。
  我和老头年龄差不多大,也是一起长大的,从小我们就生活在这个村子,我了解老头,比了解自己还要多。可是,自从老头搬到这个茅草屋的时候,他的脾气就大变了,变得很古怪,也变得认不出了,也许是和这个茅草屋的位置和风水有关系吧,茅草屋离他的几个儿子的住处远远的,走过来都要十几分钟,下雨天,一路上都泥泞得很,简直都不能走人了。想必在这里住久了,哪怕是一个正常人,哪怕是一个年轻人,精神都会不正常的吧。这是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而且老头的小屋多么的寒冷潮湿啊,我只要走进去,就能感觉得到一股刺骨的寒气,简直比在外边还要冷呢。我在里面呆久了,骨头都会冻得发麻了,手指头也会冻得僵硬了,动都懂不了。住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身体怎么能够受不了呢,可是,老头却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
  老头的几个儿子实在太过分了,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哪怕老头年轻的时候做过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打过他们,骂过他们,都不能这样对待他,毕竟他是他们的父亲。自从老头子的老婆去世后,老头一个人辛辛苦苦地带大他们,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没人知道。虽然,老头的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脾气更加火爆,但在那个吃不饱的年代里,为了生活,为了活下去,不管是谁,脾气都不会好的,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分。村里所有人家的日子可都不好过,大人们都在为了生计活着,对小孩难免要打要骂,可是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没什么可指责的,他们几个应该懂得这个道理的,应该明白不管老头做错了什么,都应该原谅他的。
  我们小的时候,村里可没有这么多的人家,那时候哪里有现在这么多的人啊,那时候村里的屋子用手指都能够数得出来,那时候的葬礼也没现在这么热闹,哪里像现在还要请人奏乐,还要请亲朋好友过来吃饭,甚至还要安排灵车送去火葬场,那时候死了人的话,随便找了一块空地,挖一个坑,便埋下去了,然后再土包上插一棵树,权当做是纪念也好,或者是地标,这样一来,后人来祭奠的时候,也容易找到一点。那时候人死了,如果家境好一点的,也许还会打一块木头棺材,可是这样的人家,我年轻的时候是没见过的,大概我孤陋寡闻,或者是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吧,可是那时候的人谁见过世面世面啊,很多村民从出生起,直到去世,都没走出过这个村子,日日夜夜都围绕着村里那几块土地忙碌着,早出晚归,像一头牛不停地劳累着,从幼年,到少年,再到青年老年,一直劳累着。
  我不知道现在村里那些小孩,和年轻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一个都不认识,除了躺在竹床上的老头,还有站在他身边的那三个兔崽子。自从我早上来这里的时候,就不断地有村民过来给老头磕头,男男女女的,老老幼幼的,一个个都看上去很伤心的样子。我想如果哪天去去世了,他们会不会也会为我伤心,也会对我磕头呢。
  老头年轻的时候还很潇洒,在村里很受女人的欢迎,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一些女人的目光,现在呢,却老得都看不出了,胡子拉碴的,像树枝一样翘起来的头发,牙齿都掉光了。有时候我开玩笑地问老头还记得不记得年轻时候那件事情呢,老头便问我什么事啊,我说你还记得不记得村里的那个女人呢,那个你喜欢的女人,我说,这时候老头便好像记起来什么似的,然后继续说,过去的事情还说什么呢,是啊,都过去了,但那件事我还记得很清楚呢,我说,你记她做什么,原先老头好像睡着了一样没精神,现在一下子来了精神,我知道老头还没有忘记她,所以就提醒他说那时候你还很年轻,村子里的男男女女都没有你长得潇洒,那个从外地嫁过来的女人便喜欢上了你,虽然她已经结婚了,但是她还是偷偷摸摸地和你在一起,到最后你们的事情被人发现了,在村子里轰动了好长一段时间呢,我说,你还提它做什么呢,老头咳嗽地说,过去了,都过去了,后来你和女人的丈夫吵了一架,我记得吵架的时候,你的老婆,还有几个孩子都在一边看着,好像在看热闹,我说,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啊,是啊,我都记得,因为我也喜欢那个女人,只不过我没有说出来而已,你为什么不说呢,因为我不敢啊,我是个跛子,谁会喜欢一个跛子呢,这可不一定,老头说,是啊,谁说不是呢,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女人的长相,那时候的她是我们村长得最漂亮的了吧,我说,是啊,是很漂亮,所以我才会冒着被她丈夫打的风险,才会冒着被全村人骂的风险,还有冒着被我的老婆骂和打的风险,去找她,老头回忆着什么说。
那件事后老头在村里名声就坏了,他的几个儿子有一段时间里在村里也抬不起头来,走在路上都会被村里小孩扔石子,被大人骂,有时候我看到了就会对那个扔石子的人骂几句。没想到还没到几年,村里的风气就开始变坏了,就开始到处传播谣言了,背后里到处说老头一家人的坏话,我想这件事多多少少地会给几个孩子一些坏影响,让他们一直铭记了很多年,也让他们以为母亲的去世是因为老头所造成的,是因为生老头的气才生病,但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但我说的话没人肯信,村里人都不信,何况是他们几个臭小子。我记得那一段时间老头萎靡不振,也是从那时候老头开始学会抽烟了,以前他可是从来都不沾那玩意的,就算我递给他让他试一试,他都不肯,我知道他不舍得花钱,连一分钱都不舍得花。
我还要三个儿子要抚养呢,他叹气说。
是啊,自从老婆子去世后,每次我看见他,他都叹气,好像有很多心事,又或者有什么事情堵在心里说不出来一样。
我说,你不要担心他们几个臭小子了,不用你管,他们也会长大了,我说。
  老头逐渐老了后,他的几个儿子开始长大了,一个个都长得比他们的父亲还要高大,但一个个都看起来都很凶,都不是好惹的,在村子里到处惹是生非,给老头找麻烦,尤其老小,打架偷东西样样都会,可以说他是最调皮捣蛋的了,但我知道,他也是老头最疼爱的一个儿子了,不知道为什么,不管那个小子做错了什么,最后都是老头给承担了下来,他对找上门的人说,他还小,还什么都不懂,你们要找,就找我吧,老头坚定地站在那里,对上门讨说法的外人说。
  如果老头知道当他去世了后,最小的那个一直都没有出现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当初包庇他的错误了。
  很快,几个儿子都到了结婚的时候了,他们一个个都不用老头操心就把媳妇给娶回家了,这是老头最为欣慰的事情。有时候,我也替老头高兴,当几个小子一个个地分家了后,我笑着和老头说他终于把这几个小子给轰出去了,以后再也不用替他们操心了,可是没想到,自从他们一个个地娶了媳妇后,老头的处境却更差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个都开始不听老头的话了,有时候还甚至敢当面顶撞老头,骂老头,每当这时候,我就忍不住地上前说他们,我说,难道你们不知道自己是吃什么长大的吗,难道你们不记得当初是谁让你们有书读,有手艺学的吗,我气得浑身发抖地说,这时候他们一个个好像都明白了什么似的,都变得沉默了,可是没过一段时间,他们又变成老样子了。
自从今年年初下了一场大雪之后,我就没看见老头出过门,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小屋,虽然我有时候来看他,问候一下他,或者和他聊一下我们以前的事情,聊一聊过去发生的事情,但是他的精神都不是很好,说着说着,好像就要倒下去似的。
有时候,我对老头说,你不会不行了吧,要是不行了,就去找儿子们去,让他们送你去医院检查检查,我说,检查什么啊,我都这么老了,还给他们添什么麻烦,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日子都不好过,老头说。我从老头的话里感觉得出他是害怕去找儿子,我听了,就没说什么了,还能说什么呢,我自己的生活都不好过,还给别人出什么馊主意呢。
阿圆的话
  我妈妈呢,当我这样问伯母的时候,她说她去找小婶去了,可是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回来呢,我问,那我就不知道了,伯母说,我不想在这里呆着了,我要去找妈妈,她都不在这里,我继续待下去干嘛,你爸爸不是在这里吗,伯母说,我来又不是找爸爸的,我有点生气地说,再说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这些都是你们大人的事情,和我们小孩子无关,我说,说完,我便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就要走了,临走前,好像被谁给拉住了,你要去哪里呢,是堂哥,他紧张兮兮地看着我,我要去找我妈妈,你去不去呢,我早就想走了,这些音乐再听下去,耳朵就要聋掉了,不要乱说话,伯母恨恨地打了一下堂哥,堂哥回击了一下伯母,用脚踢了一下伯母的腿,踢完,拉着我跑了,你们这两个小混蛋要去哪里?背后我听到伯母在喊着什么,不用管她,堂哥说。
我终于离开了小屋,离开了那个让我感到厌烦,那个地方根本不是我们呆的地方,可是我的妈妈偏要我去,说今天所有人都要去。
连你堂哥也要去的,妈妈说到堂哥要去,我还以为会有很多小孩子在那里,没想到就我和堂哥两个人,其他小孩一个都没看见,连几个表姐都没看到,我便知道妈妈对我撒谎了,现在,我就去找她,让她给我说清楚,让她知道我待在小屋是多么地不情愿,为了赔偿我在那里跪的十几分钟,她应该给我一点钱买零食吃。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只想马上找到妈妈,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听我妈说,你妈妈去找小婶了,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小婶家吧,也许你妈妈就在那里呢,堂哥牵着我的手说,说完便狡黠地一笑。
  你笑什么呢?我问。
  我在笑也许我们还可以去小婶家,把小堂弟给叫我来,和我们一起玩。
  当堂哥说到小堂弟时候,我才想起他来,之前为什么我一直都想不到他呢,爷爷去世了,他应该也和我们在一起的,要知道爷爷生前对小堂弟最好了,比对我和堂哥都好,什么好吃的,都会给小堂弟留着。
好,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妈妈到底在不在小婶家呢,我说。
一定在的,堂哥坚信不疑地说。
  我们离开了茅草屋后,踏着村子里泥泞的小路,一路上走走停停,到处乱逛,我们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便是去往小婶家的路,是一条我们再熟悉不过的路,就算我们闭着眼睛也都会认得的。
  今天真是热闹,一路上我们都看到了很多亲戚朋友,他们都是来参加爷爷的葬礼的,以前我们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他们,就算是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不一定能看得到。当我们去小婶家找我妈妈的时候,迎面碰到了他们,有的我喊叔叔,有的我喊伯伯,有的我不认识,就一走而过了,但堂哥不一样,他谁都没喊,只知道闷着头往前走,他走得很快,简直像跑,我问他,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我只想离爷爷的茅草屋越远越好,堂哥喊,为什么呢,我问,因为我不想听到那些讨厌的乐声,他大声地说,听堂哥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不管我走到哪里,都能听到那些乐声,离茅草屋越远,乐声就更加清楚,我躲也躲不掉了,就算跑到天涯海角,都能够听到那些声音呢,于是,我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依然可以听到一些。
  堂哥,你说我们怎么样才能听不到那些乐声呢,我问他。
  这我哪里知道,自从早上我还在床上睡觉的时候,那些讨厌的乐声就响起来了,堂哥说。
  是啊,我也听到了,那时候我也在迷迷糊糊地睡觉,我妈妈就叫我起床了,说今天早点起床吧,今天是你爷爷的葬礼,不能再睡懒觉了了,我妈妈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妈妈也是,堂哥说。
  那些大人真烦人,爷爷去世了,为什么一定要叫我们参加呢,他去世了,和我们又没有一点关系,我们也不帮不了什么忙,我说。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妈妈就是一定要拉我去,好像我不去的话,她也不去一样。
  你妈妈好像在害怕什么,好像在怕爷爷呢,我笑着说。
  你胡说。
  真的啊,我都看见了,我都看见当她走到茅草屋的时候,手都是在抖的,还有脸上都出了汗了。
  你胡说。
  我真的没有胡说,是我亲眼所见的,当然了,其他人和你妈妈也一样,我爸爸,还有大伯你爸爸也都一样,都好像害怕待在那里,自从我到了爷爷的茅草屋后,便发现他们大人都不说话了,但是我知道,他们也都不想在爷爷的茅草屋呆着了,都希望早点离开呢,我说。那时候我就知道为什么小叔和小婶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呢。
  到底为什么呢,堂哥问。
  他们也是在害怕什么呢,我说。
  到底害怕什么呢。
  也许和我们一样,也在害怕那些乐声吧,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说。
  和我想的一样,果然不错,当我们走过村里的那些人家的时候,便看到有的人站在家门口看着我们,和之前早上我们路过的时候一模一样,好像他们一直站在门口,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直留在原地,在等待着我们出现呢,连站姿都和早上的一模一样。我甚至都想上前去问一问他们为什么要看着我们,可是我要去找妈妈,没有功夫去问。堂哥走得很快,所以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目光,他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管地继续往前走,尽管村里的马路已经泥泞得不像话了,尽管我们都穿着胶鞋了,但裤脚上依然黏上了很多的泥巴,那些淤泥就像是胶水一样沾在我们的身上,擦都擦不掉。我想完蛋了,等一下被妈妈知道了我早上刚换的新衣服现在变成这副模样,她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堂哥,你等等我,我在后面喊。
  你走快一点啊,堂哥在前面停下了,回头看着我。
  那是我喊了十几声后,他第一次停了下来,停在一个厕所的墙边上。
  难道你没看到村里人在看着我们吗,堂哥神秘兮兮地说。
  这时候,我才知道他是故意走快的,就是为了躲避村民们那些讨厌的目光。
  我知道,但是马路太难走了,我走不快,你看我身上都脏成什么样了。
  这些我不管,反正现在是下雨天,不管我身上有多脏,第二天我妈妈都会给我换一件新衣服,堂哥说。
  可是我妈妈不会这样做,她说没功夫给我洗衣服,要我一件衣服穿一个星期呢,我说。
  一个星期怎么行,堂哥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们继续走吧,我都看到小婶家的烟囱,和门前的那条狗了。
我也看到了。
那只狗好讨厌,每当我去找小堂弟的时候,它看见了我,都会叫,还好它被链子给捆住了,不然,我都不敢去小婶家了,堂哥说。
  你不是不怕狗吗,以前还经常抱着小狗玩呢。
  那是小狗,但是小婶家的狗不一样,你看它多凶,看样子好像要把路人给吃掉一样。
  和小婶凶起来一模一样,我笑着说。
  哈哈哈哈,是的,小婶凶起来和它一样,而且比它还凶,堂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不要再说了,马上就要倒小婶家了,要是再说,估计要被她给听到了。
  是啊,小婶的耳朵很灵呢,什么都能听到,我们还是乖乖的吧。
  于是,我们两个人在距离小婶家十米远的地方住了声,但当路过那条狗的时候,它依然叫了起来,而且不断地往前扑。
  你看,它还想咬我们呢,堂哥胆战心惊地说,一边说,一边离它远远地走着。
  没关系,一会儿它就不叫了,我说。
  果不其然,当我们走过去的时候,它便不叫了,缩回到笼子里了。
  我怎么没听到人说话的声音,难道我妈妈不在这里吗?
  我也没听到堂弟的声音。
  我们走进去看看吧。
  好的。
  这是我今年第一次来小婶家,去年我来过一次,还是过年的时候。我记得那时候村里还下了一场大雪,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我不记得那时候来小婶家是做什么了,也许是我家请客吃饭,我妈让我来叫小叔去喝酒的吧,应该是这样,没错。我记得我踩着厚厚的雪花,艰辛地来到小叔家,发现他家的门关得严严的,没有一点缝隙。
  我还以为小叔不在家,所以我就敲了一下门,没动静,继续敲,一边敲,一边喊,小叔,你在家吗,我妈妈让我来叫你去吃饭去。没一会儿,门质吱的一声响,开了。开门的是堂弟,他穿着秋衣秋裤,揉着眼睛,露出一个肥呼呼的脸。
  堂哥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喊你爸爸去我家吃饭的。
  爸,堂哥家叫你去吃饭,堂弟朝着小叔家的里屋喊。
  我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
  是吗,你对堂哥说,雪太大了,走路不方便,今年我就不去了。
  我爸说不去了,堂弟对我说。
  那你妈妈呢,你爸爸不去,让你妈妈去,我说。
  我妈不在家呢,堂弟说,说完,他便把门给关起来了。
  听我爸爸说,小婶自从去年开始就一直不在家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听说是去外地打工去了,过年都不回来了,还是听我爸爸说,爸爸说小叔和小婶正在闹离婚呢,不能在一起,一在一起就打架,后来,没过半年,小婶回来了,和小叔和好了,现在两个人还住在一起,只不过,我在村里很少见到小婶了,她好像都不出门了,现在不知道她在不在家呢,也许在吧,也许不在,我想。
  还是没有动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小叔家大门开着,但没有看见一个人,似乎小叔一家人都消失了一样。
  他们到底去哪里呢,还有我妈妈呢,我好奇地问堂哥。
  我和堂哥站在小叔家的堂屋中,喊了好一会儿,小叔,小叔,但都没一个人出来,连堂弟都不见了,怎么回事呢,我想。
  看来,他们不在家,堂哥说。
  但是为什么大门是开的呢。我说。
  你难道不知道?小叔家的大门经常都是开的呢,就算没有人在家,他家的大门也不关的。
  是这样啊,我妈妈不在这里,那她去哪里了呢,我问。
  也许你妈妈现在已经回去了,堂哥说。
  也许是吧,我们还是走吧。
  好的,我们走吧。
我们又离开了小叔家,来到了外边,沿着之前来的那条路回去了。
阿毛的话
  我妈妈不在小婶家,我们还是回去吧,堂弟说,说完,他便和我一起退出了小叔的家,来到了外边,这时候,我又听到了那些乐声了,从远至近,像风一样慢慢地飘了过来,从几里路远的爷爷的小屋飘了过来。
  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都躲不过它了,我对堂弟说。
  现在,我们该去哪里呢,难道还要继续回到爷爷的茅草屋吗,难道还要听那些刺耳的音乐吗,我说。
  堂弟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说,堂哥,我听你的,你想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看着堂弟坚毅的眼神,我不能辜负堂弟的信任,便说,好,与其回到小屋去遭受那些烦人的音乐,不如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我们,包括村里人和我们的父母。
  好的,堂哥我听你的,你说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堂弟说。
于是,现在我带着堂弟来到了我家的阳台上,此刻正是上午十点多钟,天上乌云密布,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我和堂弟继续躺在昨天夜里放在阳台上的竹床上了,我们惬意地坐在上面,看着楼下的一切,包括原先注视着我们的那些村里人,此刻他们还在自家的门前呆着,但他们已经看不到我们了,只有我们能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我看到我的邻居阿杰和他的姐姐在厨房里做什么,还有他们的妈妈。阿杰的妈妈此刻正在他家门前的菜园子里摘菜,经过一夜露水的洗礼,此刻那些菜身上都沾满了露水,我似乎都能看到露水闪着光辉呢。
阿杰的妈妈一边摘菜,一边喊阿杰出来。
  阿杰,你出来一下,把我摘的菜接一下,然后到池塘边洗干净,中午炒着吃。
  阿杰从厨房里走出来了,走到菜园子外边接过他妈妈摘的菜。
  你去把这些菜都给洗一洗吧,洗好了,中午炒着吃。
  好的,妈妈,阿杰乖乖地答应了,然后走到了池塘边,蹲在水边,将菜放进水里,用手来回地划了起来,像是划船一样,不一会儿阿杰便将一篮子的蔬菜给洗好了,他又站起来走回了家。
  这时候,我依然能听到那些乐声,现在它们似乎更加清楚了,一阵一阵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音乐才会结束,也不知道妈妈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回家,我似乎都听到了妈妈在喊我的声音了。
  阿毛呢,阿毛呢,他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他却跑走了。
  我似乎都能看到妈妈在焦急地等待着我出现,她一直东张西望着什么。
  我似乎都看到了妈妈走到爸爸身边说,我还是回家去找一下儿子吧。
他不见了,妈妈说。
好的,你回去吧,但是要马上过来啊,这里不能只剩下儿子,而没有一个媳妇在,这样被别人知道了会笑话的,爸爸说。
  好的,我找到阿毛后,马上就回来。
  我似乎都听到了爸爸和妈妈之间的谈话了,我有点紧张,害怕妈妈真的会过来找我,所以我将放在阿杰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看着一边已经在竹床上呼噜大睡的阿圆,他怎么可以睡着了呢,真是一头蠢猪,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能睡得着。
  你干什么啊,为什么打我啊。
  我使劲地拍了一下阿圆的大腿,啪一声响,他突然惊醒了,糊里糊涂地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为什么打我啊。
  你怎么睡着了,我妈妈就要过来了,她现在就在找我呢,你还有心思睡觉,要是被大人知道了我们躲在家里,他们一定会好好地教训我们一顿的。
  你怎么知道你妈妈过来了,阿圆一惊一乍地说,说完,便从阳台往下看去。
  你瞎说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你妈妈呢,说好的,你妈妈在找我们,可我都没看见她呢,你在骗我呢。阿圆说。
  我怎么骗你了,难道你没听见我妈妈在喊我吗,声音这么大,连聋子都能听到,你却听不到吗?我说。
  没听见,我其他都没听见,就听见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了,阿圆好像有点失去耐性地说。说完,又躺在了竹床上,翘着二郎腿,闭上了眼睛了,继续呼呼地睡着了。
你不要打扰我,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没睡好觉了,你现在还不让好好地睡一觉呢。阿圆说,说完,呼噜声又响起来了。
素贞的话
阿毛走了,现在这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让我独自面对躺在竹床上的老头了。他们几个兄弟好像没事一样地待在那里,我没看出他们有任何的害怕和慌张,当村长来到这里,向他们问话,指责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像是哑巴了一样,都不吭声了,似乎只要这样的话,老头的死,就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但是我知道,老头去世了,这里所有人都逃不掉责任,就算今天的丧事结束,就算眼前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想必内心依然无法平静。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这样,反正我肯定会如此,我想过不了多久,我做梦就会梦到老头了,他一定会来到我的梦里,这是肯定的,一想到这里,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可是我能去哪里呢,我哪里也去不了。
我曾经和张银说过,如果让我一整天都呆在这里忍受村里人的目光的话,我会受不了的。
你必须呆在这里,毕竟你是他的媳妇,这次葬礼你是逃不掉的,张银说。
我张银拉着我一起来到现场,似乎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他也会马上离开的,现在因为我在这里,他才会忍受得住旁人的指责,还有村长的指责。
  好了,不要都不吭声,现在老人走了,你们可以说说老人去世前都发生了什么事了,你们都是什么时候发现老头去世的?,都一个个地说。张金,你不要扭过头去,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以为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昨天我来这里的时候,你就说过这句话了,现在不要再重复了,都说说吧。
  当我们所有人都以为闷不吭声,让时间自然流淌,自然而然大家都会忘记老头是怎么样去世的了,就没人关注这件事了,但是我想错了,就算我们所有人都不说,还是会有人提起的。
  还好村长没有找我,他没有走到我身边来,而是走到张银几兄弟那边去了,去问他们了,所以,我可以暂时一个人安静一会儿。阿毛怎么还不出现,他到底有没有去小婶家,到底有没有找到阿圆的妈妈呢?如果找到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阿圆,我都听到妈妈在喊我的声音了,你听到了吗。
  这是阿毛的声音,他在说我呢。阿毛以前胆子很小,晚上都不敢走夜里,夜里,当我带他去逛马路,他一直牵着我的手,不想离开我一步,现在他长大了,都十几岁了,是个大小伙子了,晚上就算在外边玩到天黑,玩到半夜,也不害怕了,也不再想着回家了。实话说,他以前胆子很小,现在他胆子实在是太大了,我得好好地教训一下他,让他知道晚上不能玩到那么晚,不然会被草丛里的虫啊蛇啊的咬到的。
  妈妈草丛里真的有蛇吗?为什么我一次都没有遇到啊,阿毛翘着脑袋看着我说。
  等到你遇到后,被它们咬到,就晚了,我吓唬他说。
  阿毛不知道走到哪里了,村子就这么大,小婶家就那么远,为什么他走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呢,还有他的堂弟阿圆,天天缠着阿毛,像个跟屁虫,阿毛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他比阿毛只小两岁,是个鬼灵精,好像什么都懂,连那些纸钱是做什么的,他都知道,这个小捣蛋鬼,年纪不大,倒是什么都清楚,要是再过几年,长大了,还得了,也难怪,他长得都比阿毛高,现在只有十岁,都比阿毛高半个头了,要是再过几年,估计他都会比他的爸爸高了,还会比他的妈妈高了,这可不得了,不能让他个子比阿毛高很多,不然作为堂哥的阿毛会被人笑话的。听说镇上的商店卖一种奶粉,孩子吃了,就会快速长个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不管如何,我都得多买一点补品给阿毛吃,让他个子长得再高一点,现在他的个子和他的年龄可不相符,也难怪,我和他的爸爸个子都不高,曾经我和张银说过阿毛的个子不会很高的,要是和张银个子一样矮的话,长大了估计都不好找媳妇了,现在果然被我猜到,不行,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得让阿毛长得再高一点,起码要比他的爸爸要高,这样才行。
  好了,张银你也说说老头的事情吧,你应该比较清楚吧。我记得你说过几天前才找过老头的,不会忘记了吧,村长说。
  这个讨厌的村长,问老大几句话就没了,现在又开始问我的丈夫了,这件事和他根本没有一点关系,我清楚得很,但这些都没有用处,村长什么都不管,他只是按照程序办事,所以他要继续问下去。真是可怜,老头去世了,他的所有儿子都得倒霉,都得像是犯人一样被审问,一个都逃不掉。
  张银脸上的汗都快要流下来了,看样子他十分紧张,他一紧张就会流汗,这我清楚得很,他一紧张,说话都说不清楚,吞吞吐吐结结巴巴,这我也清楚得很。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哪里知道他会做出这种蠢事呢,张金吞吞吐吐地说。
  我问你老头在去世前有没有和你和你说过什么,提起过什么人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那天是中秋节的前几天,我想中秋节快到了嘛,所以就抽空去看看老头,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我记得那时候他搬出一张椅子出来,正坐在椅子上,打着蒲扇,乘凉呢,我走过去对他说,爸爸,我来看你了,也许他没有看见我,又或者是天太暗了,所以他没看见我,就没有回我,于是,我更大声地喊了一句,爸爸中秋节到了,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一点钱,让你去买月饼吃,说完,我就掏出了一百块钱,放在了老头的身上,这时候他才察觉到我来了,好像之前他睡着了一样,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之后呢,你塞完钱之后呢。
  塞了钱后,我还留在那里帮他收拾了一下门前的垃圾,扫了一下茅草屋的地,临走前,他才说了一句话,说,叫我以后不要再来了,再来他也不会理我了,那时候我只当这句话是疯话,就没在意,没想到那是我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便听到他出事了。
  就这些吗。
  是啊,就这些,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所以,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张金说完了,突然蒙着头哭了起来,声音很大,很多人听到了,一下子都蒙了。
  你不要哭,现状不是哭的时候,村长说。
  要是我知道他会做出这种傻事,那天晚上打死我,也不会离开他的。
事情都发生了,你后悔也没什么用了,村长叹着气说。
张金的话
当村长走过来时,我对他说,我是老大,这件事我责任最大,有什么事就先问我吧。
这个你不要急,一个一个地来,我会问你的,但还是先问张银吧,村长说,说完就走到张银那边去了。
邻居
  很快就要下雨了,天气都变了,早晨阴沉沉的天空,现在乌云起来了,风也都起来了。草棚上的稻草被风刮得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树枝被风吹得东摇西晃,树上的叶子也被风给吹下来了,在空中飞舞着,看来今天不是一个送葬的好日子。
  昨天夜里,张金到我家去找我,好像有事情要求我,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我能看得出来。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对张银说。
  明天葬礼的时候,我想请你帮忙抬一下老头,以前你也帮别人家抬过,我想这次你最合适了,张银递了一根烟给我。
  你家不是有四个兄弟了吗,为什么还要找我,我说。
  但是老四到现在都没出现,我怕他明天也不会来了,如果这样的话,就缺一个人了。
   好,我答应你,如果明天你家老四没出现的,我就帮你抬一下老头,一直抬到上车为止。
  好的,谢谢你了。
张银说完,便离开了。
跛脚人
那个混小子不来才最好呢,那些来看老头最后一眼的亲戚朋友一个个都等待着什么。
张铜的话
  我对小红说,老头送葬的音乐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那又怎么样。
  我感觉老头现在一定没有瞑目呢,一定在等着我呢。
  那你去吧,没人会拦着你,小红冷冷地说。
  我不去不行啊,不去的话,这个村子以后我就没法住下去了,包括你。
那你就去啊,最好还带着孩子一起,还有我,这样的话,村里人就不会笑话你了,小红说。
我必须得去,今天,必须的。
阿毛的话
  阿圆,我看到你妈妈了。
  在哪里啊?
  就在我家楼下,还有小叔,小婶,还有小堂弟呢。
  他们去哪里啊?
  他们好像是去茅草屋了。
  真的吗,我起来看看。
  真的是啊,真的是我妈妈。
  你现在可以下去找你妈妈了。
  不行啊,堂哥,我不想去了,我讨厌那些音乐。
好,那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吧,哪里也不去。
素贞的话
  他们来了,由远至近,慢慢地过来了。我站起来迎接他们,递上三个白布帽子给他们。他们接过去了,一个个地都戴在了头上,包括小红。
  你们去给爸爸磕一个头吧,他一直在等着你们呢,我说。
小叔带头磕头了,还有小红,以及那个孩子,三个人,一个都不缺,都非常认真地磕完了三个头,然后起来,站在了一边了,什么都没说,像他的几个哥哥一样,也都沉默着,只有当村长问话,才说一两句呢。
张铜的话
  自从昨天开始,当那个跛脚人来到我家,告诉我老头去世的消息后,我就想来了,但是小红拦住了我。
  你现在去估计会被唾沫星子给淹没的,你知道不知道,就算你不顾及自己,也要估计这个孩子啊。
  可是,他是我的爸爸啊,他去世了,我不能不在身边,我哽咽地说。
  可是你也要想一下我和这个孩子啊,如果你现在去了,我们怎么办,让我们孤儿寡母地呆在家里,被围观上来的村民们嘲笑吗,小红流着眼泪说。
  可是你知道的,我必须得去,我说。
  还是等到明天吧,也许明天的情况会好一点,明天人多,到时候,就不会有人关注我们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给老头送葬了,小红说。
  所以,当跛脚人到我家来,叫我们去老头的小屋的时候,我找了借口,说等一会儿,我带点东西去。
  好吧,那我先走了,不要忘记了,你的几个哥哥都等在那里呢,他们都在等着你呢,跛脚说。
  好,我知道了,你先走吧。
  我送走了跛脚人,没有跟上他去老头那里,而是和小红出门去了,带着孩子,沿着一条非常僻静的小路,走到了通往镇上的马路。我们走啊,走啊,走到天黑的时候,才在镇上找到了一家旅馆住了下来,当我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的时候,突然间想起了老头去世后会什么什么样子,那时候我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你哭做什么?这里是镇上,没人认识我们,也没人知道你父亲去世了,要是你哭的话,别人还以为我们夫妻俩个吵架呢,小红笑着说。
  那时候孩子就站在一边,看着我哭的样子。
  爸爸,你干嘛要哭啊,是不是妈妈打你了,要是她打你了,我帮你打她,孩子说。
别乱说,我怎么会打你爸爸呢,小红笑着说。
张金的话
  当张铜了,给老头磕了几个头后,我走到他身边,说,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你架子真大,简直比村长还大,我冷冷地说。
  张铜不敢抬头看我,似乎在躲避我的眼光,但是不管他躲到哪里,都没有用处。
  你赶快去看爸爸最后一眼吧,等一会儿我们就要把他给抬到灵车上去了,我说。
  大哥,我们就不去了,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呢,张铜没说话,小红倒是插了一嘴。
  我不是在问你,我是在问我弟弟,我狠狠地凶了一眼小红。
  你到底去不去,我盯着张铜问,同时提高了声音。
  我不去了,还是让老头安静地走吧!
你也知道老头不是安静的走得啊,你还知道这一切啊,说明你还没有糊涂嘛,我还以为你糊涂了呢,我冷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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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6 22:18:14 |只看该作者
阿毛的话

阿圆,我好想听到了我妈妈又再喊我了,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了。

阿圆的话

  不知道妈妈到了爷爷的茅草屋后,没看到我,会不会着急呢?
  二嫂,你看到我家阿圆了吗,他之前还在这里呢,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哦,他和堂哥一起去找你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不会出什么事吧?
哪里会呢,估计他们又去玩捉迷藏的游戏。
我似乎也听到看我妈妈的声音了,一阵接着一阵的,从爷爷的茅草屋飘了过来。

村长

好了,他们几兄弟都来齐了,我就好办了。之前老小没来,不管我问什么,他们都不说话,好像在等谁一起来,才会说,现在人没齐,不好意思说出来,好了,现在人都在场了,他们就不好意思说不知道了,尤其是老大,看起来胆子比较小,当我问他老头去世前的情况后,他好像很害怕我问他,都哆嗦了,似乎老头的去世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是当我再进一步地问他的时候,他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他的媳妇,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厉害啊,比男人还要厉害,竟然当着我的面维护他的丈夫,村长,你不能看我丈夫老实,就问他一个人,这不太好吧,他是无所谓,但是我看到了,不能不管,我家丈夫对老头可是最好了,全村人都知道,老头做出这种事和任何人可能都有关系,但是肯定和他没关系,之前老头就住在我家呢,都住了十几年了,要不是我家孩子大了,需要房间住的话,现在老头还住在那里呢,她说,说完,便拉着他的丈夫走到一边去了,好像借此就可以躲避我的追问了。
我是村长,和老头有关系的任何人我都有责任问,而且还要问清楚,一个都不能落下,不管是老大,还是老二,甚至老三老四,以及他们的媳妇,我都得问清楚,不能让老头这样不明不明地去世,得给他一个交代,给村里所有村民一个交代,让他们都知道老头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是怎么做出这件糊涂事情来的。要知道这种事,在我们村还是第一次发生呢,以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张家倒是打破先例了,这对于我们村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如果让这件事糊里糊涂地过去,不问个清楚,那么以后它还会再次发生的,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硬着头皮再次来到了葬礼现场。
从昨天开始,我的媳妇对我说不要多管闲事,拦住我不要我出去,她说,你管得了那么多吗?村里这么多户的人家,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家家都有难以启齿的事情隐藏着,要是你都想知道的话,估计我们就不能在这个村子活下去了,要是你都想问清楚的话,估计村里所有人都会以你为敌的,你这个村长也就干不下去了,媳妇说。
是啊,这个村子我再熟悉不过了,从小就出生在这里,也在这里长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村里没有一户人家我是不清楚底细的,他们都想隐瞒我什么,虽然如此,但我都知道,知道得很呢,可是如果我当面说,如果我当面把这些事情都给说出来的话,他们甚至会来到我家找我麻烦,不管我是不是村长,他们都会这样做的。但是张家这件事不一样,自从我懂事以来,是第一次遇到,以前村里吵架的事情,我知道了,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在老头去世了,他怀着痛苦去世的,他不是自然而然地去世的,而是主动走的,对我们村来说,这个情况就不一样,就很严重了。
我有责任来这里问他们几个儿子,是想给老头一个说法,也是给那些旁观的人一个说法。、
这件事和你可没什么关系,你问也问不出来什么的,他们肯定都不会说的,还是我的媳妇说。
早上,当我想再次地去老头葬礼现场,去找张家几兄弟的时候,老婆便拦住了我,让我不要去,你还是不要去了吧,马上就要下雨了,下雨后不管什么事情都没人在意了,所有人都想着把老头尽快地送到灵车上去呢,谁还会在意你的问话呢,估计到时候你还是个障碍呢,媳妇说。
我必须得去,我顺手带了一把伞出去了,我今天要是不去问个清楚的话,以后估计想问也不好意思再问了,我说。

小红的话

那个村长真麻烦,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他就一直盯着我看,好像我有什么把柄被他抓在手里一样。我想走上前去问一下他,老头都去世了,他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到处问关于老头的事情呢?难道老头是被我们其中一个人杀死的吗?如果他有证据的话,现在站在这里问话的就不是他,而是派出所的人了,如果他知道谁间接地杀了老头的话,现在张铜几兄弟就不会安安稳稳地站在那里,给老头送葬了,而是都被关进了牢房。但是我没有自讨没趣,主动上前去问村长,如果他没有招惹我,我为什么要主动走上前去和他说话呢。我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边,看着村长去问张家的几个兄弟,我看到他好像在和老二说着什么,说着说着,老二就哭了起来,然后大嫂就把他拉走了,之后他又去找老大了,问了几句后,大概没问出什么,所以又走了,直到最后走到老三身边的时候,我才听到老三说,村长,这件事和我没关系啊,我可是一直都本本分分的,什么人都没有得罪啊,老三说,我只是想问一下老头去世前发生的事情,你说到哪里去了,村长说,那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都一个多月没看到我爸爸了,我一直在村子里教书,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你也知道期末考试来临了,我天天忙着学生的事情,忙都忙死了,哪里还顾得上老头呢,老三说,好,我知道了,最后,村长走到了我的丈夫身边了,我想这时候,我不能袖手旁观了,如果他敢问张铜一个字,敢说一句不动听的话,我就非上去阻拦不可,让他知道,我们来这里,不是让他把我们当成凶手来质问的。

邻居的话

他们谁都躲不过去,就算老头去世了,不能说话了,只能安静地躺在竹床上了,但是我知道他是怀着悲痛去世的,是和所有人都有关系的,所以我们谁都无法袖手旁观,都逃不掉,只能站在那里被村民和亲戚们围观,还有只能被村长一个个地质问到底,无法逃走。

跛脚人的话

昨天,我就知道张铜在骗我,他还说马上过来,可是我等了一夜,他都没出现,然后我又去他家找他,去村子里到处找他,都找不到,好像消失了一样,现在倒好,像没事一样地过来了,这个大骗子。

素贞的话

果不其然,最后,村长还是向小叔走去了,至于说了什么,我因为距他们有点远,所以听得不是很清楚。我已经累了,什么都不想参与了,只要安安静静地将老头送到灵车上去就好了,其他的事情,我都不想管。阿毛怎么还不过来,这个小混蛋到底去哪里了,要是再不回来的话,灵车就要过来了,我似乎都听到了灵车的鸣笛声了,但是我看不到,我知道灵车就算来了,也不会让我看见的,它会停靠在村边的一条水泥马路上,等待着别人将老人的遗体给送过去,然后再开走。风吹起来了,天空阴沉沉的,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我想把这个担心告诉张金他们几兄弟,但是他们好像无所谓,哎,还是算了吧,这是他们的事情,作为一个媳妇,我是管不到了。

村长的话

好了,现在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不是问你,而是问你的媳妇,我对张铜说,说完我就走到了小红身边,当我走过去的时候,感觉气氛明显不对劲,很多人一下子都围住了我,他们都站在我和小红周围,不知道是在看小红,还是看我。
好了,小红,现在我问你,在老头去世前一个星期,你好像和老头大吵过一架,而且还大声地说了一句话,说:老头,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去烧了你的小屋,杀了你。这句话村里人都听到了,现在老头死了,我们都想知道他的去世一定和你有脱不掉的关系了,我说,说完,就冷冷地看着她。
就在我问小红花的时候,张铜突然跑过来了,把围观的人都给轰走了。
都走开,走开,你们都干什么,这是我们的家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张铜大声地说,他似乎很生气,气得脸都红了,也难怪,他维护他的妻子是应该的,但是现在这个场合,他应该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
我希望他能够冷静下来。
张铜,这时候你应该冷静一下,我是依照规矩办事,你的几个哥哥我都问了,你们不能是例外,我说。
张铜听了,渐渐地冷静了下来,站在小红一边。
我问完小红后,等待着小红发脾气,也等待着她说些什么,好让我早点回家去,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压抑了,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也许是我到来的原因,也是我多管闲事的原因,前来给老头送行的村里人越来越少了,从早上开始,他们就来了,现在越来越少了,有的跪拜后,就离开了,也有的就围在茅草屋的周围,窃窃私语着什么。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便都住了嘴,纷纷地看着我,他们也许不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现在才知道了吧。
小红,你和老头冲突的那件事几乎全村人都知道,你想赖也赖不掉的,不如说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们吵过之后,老头就想不开,就走了呢,我想你应该说说,我继续问,问完,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结束了一件大事一样的轻松。
  村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铜狠狠地盯着我问,你这话似乎是说老头喝下拿东西是因为我们家小红。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猜测,其中的因果联系只有你们几个兄弟知道,但是很凑巧,老头喝那个东西去世后前几天,就和你们大吵了一架,那一架几乎全村人都知道,所以我就来问问。
  你问归问,但是不能把老头的去世和我们家扯在一起,我是他的儿子,我总不会希望他做出这种事,张铜说。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别说了,我只是把心里话说出来而已,反正现在老头人已经不在了,也不会站起来指责你们了,所以,你们也不用说很多,来推脱自己的责任了,我冷冷地说。
  村长,你好像话里有话,老头指责我们什么?他这样做,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们没给他吃,还是没给他喝了呢?这时候小红突然说了起来,而且眼睛都红了,似乎快要哭了。
  我话已经说完了,我要走了。
  你不要走,你话给我说完啊,小红突然哭了起来,拉住我的衣袖说。
你不说清楚,就不要走。小红声嘶力竭地哭着说。

巧华的话

刚刚还是好好的,现在竟然乱成了一锅粥。小红好像很生气,她一下子拉住了村长,把他的衣服都给撕破了,张铁在一边栏着,但是没有丝毫用处,小红还是拉着村长的手不让他走,他的几个兄弟都跑出来了,也都去拉架了,那些围观的村民们这时候都都忍不住地笑了起来,看热闹似的,简直不像话。现在可是老头的葬礼啊,老头还没有入土呢,他还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呢,可是他的晚辈们竟然在这里大吵大闹。素贞没有过去凑热闹,而是和我一样冷冷地看着,看着小红是怎么出丑的,之前,她在我们几个妯娌当中是最威风的了,现在,也该让她尝一尝被人羞辱的滋味了吧。

张金的话

  昨天晚上,我就觉得天色不对劲,那时候我就对张银说明天也许要下雨,要是下雨的话,路就更难走了,张银听我这么一说,抬头看了看天空,说,是啊,大哥,明天估计是要下雨,要是下雨的话,老头的遗体该怎么办?从这里抬到灵车那里还有几百米远呢,一路上都是泥泞的路,可不好走啊,是啊,要不我们还是提前准备一下吧,张铁也附和着说,准备什么呢?张金问,我也不知道该准备怎么好,毕竟这是葬礼,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以前母亲去世后的时候,我们就在村子里随便地找个地方埋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现在讲究了,要送去火葬场火葬,我说,说完,便叹了一口气。
果不其然,现在天色变了,风刮了起来,天上飘下来了一些毛毛雨了,洒在我的身上,一点感觉都没有,想必,过一会儿这雨就会变大的。

素贞的话

  要下雨啦,我对着所有人喊,尽管声音很大,但是没有人理会我,他们几兄弟,小红,都和村长都缠在了一起,都不让村长走了,村长,你给我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今天就甭想离开这里,小红声嘶力竭地说。
  对啊,我们今天来这里给老头送葬的,不是来找麻烦的,张铜也揪住了村长的衣服领子,说。
  小弟,你们不要这样,现在可是爸爸的葬礼啊,不能乱了套啊,还有这么多人看着我们呢,他们的大哥张金在一边拦着。
  我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出,只要有小红在的地方,就肯定会乱的。
  大哥,我们还是快点拉开小叔和村长吧,再这么下去,灵车就要过来了,到时候被外人看到了,可不好,张银也在一边喊着。
  你不要走,不说清楚,就不要走啊,小红喊。
  一切都乱了,乱了,如果老头知道他的葬礼上这么热闹,估计还会从竹床上爬起来,坐在一边看热闹呢,我想。
  
跛脚人的话
  
当老头告诉我他的小儿子也要结婚了的时候,我还替他感到高兴呢。现在,你的责任终于结束了,你的四个儿子都成家立业了,你也轻松了,我笑着说。是啊,要是我那早早就去世了的老婆知道这件事了她也会替我感到高兴的。
有天晚上,我在田间地头找到老头,请他来我家喝点酒,酒喝到一半的时候,他便笑着对我说,我家老四终于要结婚了。那时候我看得出他是很高兴的,他的声量逐渐变大了,连耳根都红了,大概是喝酒喝的。我也替他感到高兴,劝他多喝几杯,不能再喝了,要是再喝,就回不了家了,老头笑着说,说完,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那天晚上,他就睡在我家。
  那个小子结婚的那天我去, 村里很热闹,鞭炮声响个不停。前一天老头还亲自上门来我家,要请我去吃喜酒,你一定要去喝点喜酒啊,知道吗?老头一大早就来到我家,递给我一根烟,说,这是你儿子的大事,我肯定会去沾点喜气的,我笑着说。
  张铜我是看着长大了,他从小就调皮捣蛋,还不省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老头就是很喜欢这个小儿子,不管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他留着,也许因为他是四个儿子里面年龄最小的,所以懂事晚,结婚也晚。在没认识现在这个即将要结婚的对象前,他相亲了好多个,一个都没有成功。老头为了他的婚事都操碎了心,几乎每天都在我面前唉声叹气,哎,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可以结婚呢?老头说,我听了,就劝他,说,你都为他们操了一辈子心了,你都给三个儿子找了媳妇了,现在轮到第四个了,你还操心呢,不操心怎么行,只要他们有一个人没结婚,我就一天晚上睡不着觉,一天都不安心。
  那时候,我也想看看张铜的媳妇长得到底是什么样的,在还没有结婚前,就听村民们说她长得挺漂亮的,是一个大美人,很多人都说张铜有福气咯,都暗暗地羡慕他呢。
  结婚那天,一大早,我就在家里听到了炮竹响,响个不停。我去婚礼的路上,很多小孩都蹦蹦跳跳地往婚礼现场跑,村里又有人结婚啦,我们又有水果糖了吃啦,我们要去吃酥饼了啦,他们欢呼雀跃地喊着什么。每当村里有喜事发生,最热闹的就是这些孩子,因为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朝办事的人家要喜糖吃,有的孩子大一点的,甚至还要喜烟呢,但是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给小孩子烟的,只会给来参加的大人们。
  一路上,我很高兴,也去婚礼现场凑个热闹,当走到现场的时候,看到老头子正在忙来忙去的,一会儿给人倒茶,一会儿给人倒水,张铜的几个兄弟也都在忙着搬桌子搬椅子之类的。几个嫂子大概都在厨房里忙碌着,所以我都没有看见。
  太热闹了,我从来没看见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有的是老头的亲戚,有的是朋友,还有的是来凑热闹的村民们,他们随便给了个份子,便带着一家大小都过来了。不管大人,还是小孩,一个个都像模像样地坐在饭桌边,等待着上菜呢。
  来来,你坐这里,我给你找了个好地方,老头指着一条板凳对我说。
  于是,我也坐下了。我坐下后,仔细地打量着人群,希望能够在人群里看到那个新娘,但现在还没到时候呢,她可能还没有出来呢。在我们村,新娘子都是在婚宴快要结束的时候,才会穿着新衣服,在新郎的陪伴下,从内房里走出来,众所瞩目下,和在场的所有人敬酒,这是规矩,也是礼仪,是不能打破的,不然会被人笑话的。
  老小结婚那年,老头才六十多岁,一高兴,一喝酒,就还满面红光的,看样子很精神,那天是他小儿子的喜日子,他比所有人都忙,也比所有人都开心。自从婚宴开始后, 他就一直忙前忙后的,脸上挂着笑,和所有人打招呼,也给所有的男人递烟,给所有的女人倒水,我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都是打自内心的喜欢的。
  老头子,你歇一会儿吧,找个地方坐坐,喝点茶,那些琐事都让你的儿子们去做,都让年轻人做,这时候,坐在我一边的一个大婶突然把老头拉住了,让他坐在凳子上,不让他走啦。
  老头没办法,只好笑着坐下了,好,好,我坐,我坐,老头笑着说,说完,便有人给他剥了一个茶叶蛋,递给他吃了。
  张铜的婚房就在离村子一公里路程的一块荒地上,是三间小平房,里里外外都粉刷得白白净净的,看样子非常的漂亮。婚房周围都是竹林和河流,河水也很清净。我想他们两口子住在这里一定很舒服,就有一点不方便,那就是房子也远离了村里的热闹,就算买一瓶醋一袋盐,也要来回走一公里到村里的小卖部买才行。曾经老头就对我说过他要把老小的婚房建在这里,因为他家村里已经没有宅基地了,只能选择这里了,那老小答应吗,我问,他不答应也没办法,只能这样了,我家的宅基地都被他的三个哥哥给建了房子,没地方了,他只能住那里了。后来,老头带着几个儿子在远离村里的一块空地上动土了,将地上的杂草给拔得干干净净,还挖了一个一米多深几十米宽的荡子,里面放满了水,当做池塘,洗衣做饭都在池塘里。建房子几个月前,他们运来了好几车的红砖和水泥,还有沙子,这些都是他们几兄弟一起做的。那时候,他们几兄弟偶都还挺团结的,当张铁要建房子了,都过来帮忙,张金负责砌砖,张银负责粉刷,张铁负责和水泥,张铜则给他们板砖,老头子负责后勤煮饭倒水之类的。一家人都干得热火朝天的,没多久,就把新房子给建成了。
  结婚那天,当我第一眼看到这所房子的时候,还挺羡慕的,比村里大多数人家的房子都漂亮,虽然不是很大,但看起来很干净漂亮,在一片竹林里面,风景也不错,村民们路过,都伸出大拇指称赞呢。我想这时候张铁应该稳下心来,好好地和媳妇过日子了吧,也应该好好地感谢一下他的几个哥哥还有爸爸,是他们一起努力,给他造了一个家了。
  来,来,上菜了,都不要到处跑,孩子们都坐在爸爸妈妈身边吧。我看到巧华还有素贞以及老三的媳妇都端着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个个都喜笑颜开的,好像结婚的是她们一样。她们正在端菜呢,一个桌子一个桌子地上,因为来的人太多,所以又多加了几张桌子,都摆在屋外边,凑在了一起。
  老头笑着看着几个媳妇端菜,等菜都上齐了后,他对她们说,你们也坐上桌子吧,还有座位呢,不坐了,爸爸,我们还有菜要烧呢,素贞说,说完,她们便又都回到了厨房去了。
  一桌子好吃好喝的菜,自从我去年参加过村里一次婚宴开始,一整年都没看见过这么多好吃的了。我老了,已经吃不了多少了,只能看着那些年轻人在吃了,我只能简单地挑几筷子吃一下。孩子们可不一样,他们正在长个子,胃口很好,看见什么就吃什么,喜欢什么就夹什么,一会儿就将碗给塞得满满的了,但是他们觉得还不够,还想继续添菜呢。
  哎呀,都满了,吃完了,再夹吧,他们的父母在一边,看着自家的孩子,尴尬地笑着说。这时候,孩子们才端着一碗的菜,跑到一边吃去了。
  孩子们离开后,桌子上就安静了许多了。
  虽然我不能多吃菜,但是酒还是要喝一点的。老头就坐在我身边,来,喝一点吧,我说,老头便也端起了酒杯,喝了起来,今天可是你家儿子的喜事,你可以多喝一点啊,还是那个大婶说,老头听了,笑了,然后便喝了起来。
  那天是我见过老头喝酒喝得最多的一次,不知道有多少了,只要有人找他喝,他都不会推辞的,后来,渐渐地有一点糊涂了,大概是喝醉了,我就劝他,不要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不被人笑话呢,我说,不会的,我是不会醉的,就算喝一斤,我都不会醉,什么人都喝不醉我,老头笑着说,其他人听了,都笑了。
  我坐在饭桌上,不断地有人找我敬酒,因为我是长辈,当那些小辈找我的时候,我没办法推辞,只能随便地喝一点了,到后来,我感觉头也有一点晕晕的了,身子都开始打晃了,看来,我也要醉了。
  菜吃完了后,不断地又有热菜上来,源源不断,到最后,开始上了甜品了,这时候我想这下菜该上完了吧,要是再有的话,也没人吃得下了,包括哪些馋嘴的小孩,现在一个个都放下了碗筷,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大概都在什么地方玩耍呢,我都听到了他们的叫声了。
  我想,这时候张铁的媳妇该出来了吧,要是再不出来,我可就要走了。就在这时候,张铜便带着她从婚房里走了出来。张铜穿着黑色西装,看样子很潇洒,一下子我都不认识了,要知道这小子平时都邋里邋遢的,现在倒学会打扮了,也难怪,今天可是他的婚礼呢,她穿着红色的礼服,头上插着塑料玫瑰花,脸上擦着粉,也画了眉毛和嘴唇,看样子就像从画里跑出来的一样,很多人看到他们出来了,就都站起来起哄了,来,来,到我们这桌来喝一杯吧,不和我们喝酒,可不行啊,很多男人都站起来,笑着朝张铜喊,张铜便带着她一桌一桌地敬酒,每个人都敬了一次。可是每次张铜和他的媳妇和别人喝酒,都只是嘴唇沾了一下酒水,并没有真正地喝进肚子里去,我想,这算什么喝酒呢,要是这样的话,我都能从早喝到晚上,都不会醉,以前我们那一辈人结婚的时候可都是真喝,不会作假的,现在这些年轻人都是装装样子呢,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看到老头眯着眼睛,一脸幸福的样子,看样子,他对张铜的媳妇很是满意呢。
  敬酒到了最后,张铜带着媳妇笑嘻嘻地来到了我们这一桌,他先是找我敬了一杯,她也敬了我,我站了起来,张铜拦住了,说,大伯,你是长辈,坐下吧,她微微一笑地说,是啊,大伯,你坐下吧,老头也对我说,你不要站,你站了的话,他们这些小辈可能就要跪下和你敬酒了,这时候老头子突然站了起来,他喝醉了,脸都红了,当说出这句话后,我就感觉不对劲,她的脸一下子都红了,爸爸,你喝醉了,不要再喝了,就让我和小红敬在场的各位吧,张铁说,是啊,今天可是你儿子的大喜事呢,你就让他们多喝一点吧,其他人也都附和着说,这时候老头子才安静了下来,很是快乐地看着张铜和他的媳妇,看样子他对她是特别满意呢。
  那天的婚礼还是很不错的,起码是我活这么久以来参加的婚礼当中最热闹的一次,我想,我年龄大了,虽然自己没有结婚,但每次年轻人结婚,他们都要请我,不是因为我是他们的亲戚朋友,而是因为我是他们的长辈,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也是他们父母的朋友,所以不管我带不带礼钱去,他们都不会在意的。
  现在,我似乎还能听到张铁结婚的时候,屋外炮竹噼里啪啦地响着,一大群孩子围绕在大人周围,蹦蹦跳跳的,看样子非常快乐,当炮竹响完了后,他们便会跑过去,去捡还没有响的鞭炮,哎,当这些孩子长大后,结婚了,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参加他们的婚礼呢,这个真的没人知道呢。
很快,那些吹唢呐的人又吹起来,这次吹得声音特别响亮,好像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响,时间也都要长久。大概灵车已经到了吧,所以他们才会拼命地吹起来,我似乎都听到了汽车轰鸣的声音,就在村口,这时候,我看了一眼老头的遗体,默默地说,你马上就要上路了,就要走了,可是这些混小子还在这里吵架呢。

  
阿毛的话

  阿圆真是一头蠢猪,唢呐声音这么大,他还能睡得着,要是我的话,就算捂住了耳朵,也睡不着。也许是因为睡在竹床上太舒服了的缘故,所以他才会这样吧。现在可不是睡觉的好时候,我要时刻观察着楼下的情况,要是我的妈妈来找我了,我就能第一时间知道,就可以在她上楼前,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了,阿毛,今天是你爷爷的葬礼,你也不能再乱跑了,要跟着妈妈一起去,知道吗,早上,妈妈就开始催促我了,现在,我似乎都能听到她在叫我呢。哈哈,她估计还以为我走丢了呢,或者是迷路了,或者掉进水里了,不知道我现在和堂弟就躲在我家的阳台上,看着楼下的一举一动呢,要是她知道的话,估计都会气疯的,我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小气,不管什么事,都会大惊小怪的,比如我掉了个铅笔,她都会说我。铅笔算什么,一毛钱都不值,可是她却会一直记在心里,说个不停。我想总有一天,我会逃离她的,到时候,她就管不到我了。
堂弟,快起来,我看到有一辆白色的汽车了,好漂亮啊,身上还挂着白色的花朵呢,你快起来看吧,我使劲地拍打着表弟说,什么啊,你怎么还打我,我看到汽车了,怎么可能,我们村子怎么可能会有汽车,真的啊,不骗你,我真的看到了。我活这么大,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汽车在我们村子里出现,它们只会出现在大马路上,我上学的时候看到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它们竟然会出现在了村子里,这很奇怪,所以,我便和表弟从屋子里搬了一张凳子出来看。为了能让视线好一点,看得更清楚一点,我就站在了凳子上观看,堂哥,你下来一下,让我看一看,阿圆站在我的背后,有点焦急地说,于是,我便下来了,让他站了上去,堂哥,汽车好像停下了,就停在村口,堂弟说,我看到了,我说,它是要做什么呢,为什么会来我们村呢,堂弟从凳子上下来了,挠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地说,是啊,我也想知道呢,堂哥,要不我们下去看看吧,也许还能上车去看看呢,你想下楼去吗,要是下去的话,估计就会被我妈妈发现的,到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再次地跪在地上了,是啊,可是,我想去看看呢,我都看见阿杰和弯子都跑过去了,还有一些大人,也都跟着过去了,人越来越多了,看上去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呢,阿圆一惊一乍地说,说完,便想要跑下楼去,就在这时候,我及时地拦住了他,说还是等一会儿吧,也许过一会儿,它就会开过来呢,到时候,我们再下楼去,也不迟啊,我说,好吧,堂哥,我听你的。
于是,我们就继续呆在楼上,看着楼下的一举一动。这时候,我发现阿杰也从家里跑出来了,就在我家楼下,他已经洗好菜了,两只手看上去还是潮湿了,他穿着一件短裤,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在夏天他喜欢将毛巾挂在脖子上,这样不仅方便他下河洗澡,也方便他擦掉脸上的汗水,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喜欢出汗,他的妈妈就给他准备了一条毛巾。我也想学他这样做过,在脖子上挂一条毛巾,于是,我就找妈妈要,但是妈妈不给,她说现在已经快要到九月份了,天气逐渐地变凉爽了,隔三差五地就要下雨,下完雨后,天气就又变凉了,已经不适合继续下河游泳了,也不会出汗了。
我不知道阿杰现在为什么还挂着毛巾,我想喊一声阿杰,让他知道我还在家里,没有去爷爷的茅草屋,让他上楼来,于是,我就轻轻地喊了一声,就在这时候,在我身边的阿圆抢先一步了,喊得声音更大了,阿杰,阿杰,我们就在楼上面,你要去哪里啊?你要去看汽车吗?阿圆露出圆圆的脑袋朝着楼下喊,终于,阿杰发现了我们,他抬头看着我们,原来你们在楼上,我还以为你们出门去了呢,你上来啊,和我们一起玩吧,好,你们等一下,我马上上来。不一会儿,阿杰便跑到了我家楼上来了,他打开通往阳台的大门,向我们走了过来,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阿杰问,你声音小一点,我们在躲着那些大人呢,他们非要我们去茅草屋,听那些烦人的音乐,所以,我们趁他们不注意,就溜走了,阿圆说。阿杰,你不要和别人说我们躲在这里,不然,我们就会被别人发现了,我说,当然了,我不会乱说话的,这个,你们可以相信。阿杰,你现在要去哪里呢,我要去看那个白色的汽车,很多人都去了,是嘛,那你现在还去吗,是的,我现在就去,我下楼去了,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呢,阿杰问我们,阿圆看着我,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见,这时候,我觉得呆在楼上有点无聊了,还不如下去看看,下去可以,但是我们必须躲着那些大人,这样一来的话,就既能看到汽车,也能不被大人发现了,我说,好的,这个办法不错,阿圆说。
我们便下楼去了,刚走出我家大门,又发现了弯子,他看到我们三个人,便站住了,要和我们一起去看汽车,弯子的家在我家后面,也是和我一起玩到大的小伙伴,所以,我没有理由不和他一起去,于是,我们的队伍又大了一点,现在已经四个人了,已经成为了一个容易被发现的目标。不行,我们得分散开来,你们先去吧,我跟在后边,这样的话,就不容易被人注意到,我警惕地站住了,对他们说,他们听我这样说,也都站住了,好的,我们先走,等下,在前面等你吧,阿杰说,说完,他便带着阿圆和弯子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后面慢慢地闲逛。
当我走近那辆白色汽车后,便发现它太诱人了,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了,不仅仅是小孩,还有大人,他们一个个都围绕在汽车四周打量着,有的甚至还用一根木棍敲打它,好像在衡量汽车外壳的硬度。还有的小孩私自地走上出去坐着,可是当大人发现了后,便叫他们都赶快下来,说坐上去不吉利,只要看一下就好了。虽然如此,依然有人想进去看看。
就在我专心致志地看着那辆车子的时候,发现雨大了起来,从天上飘下来,一会儿,我便感觉身上被淋湿了,我听到有人喊,下雨啦,赶紧走吧,于是,围观汽车的人群一下子就都散了,只剩下一些不怕淋雨的小孩了,包括我和阿圆还有弯子。
下雨了,我们找个地方躲雨吧,我走上前去,对他们说,可是我发现他们依然对汽车很好奇,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甚至还想坐到汽车驾驶室里去,好在被司机给拦住了。
你们想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你们呆的地方,都下去吧,司机喝住他们说。
于是,他们两个人便悻悻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骂,有什么了不起的,让我上去,我们还不上呢。
下雨了,不能呆在这里吧,我说。
不行,我还想看一会儿,我还想看它是怎么开的,阿杰说。
对,我也想看。
要不,我们在附近找个隐蔽的地方看吧,这样既能近距离看到汽车,也能不被人发现,我说。
堂哥,这个主意不错,可是去哪里呢。
那里有个草垛,躲在里面就没人发现了,我说。
是个好地方,里面我进去过,又大又宽敞,还能躲雨呢。阿杰说。
好的,我们进去吧,赶快,不然等一会儿,那些大人就要来了,阿圆说。

素贞的话

汽车来了,但是雨也开始下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打在茅草屋屋顶上,响个不停,像冰雹一样,看样子就很快要把老头的小屋给滴穿了。那些狂风啊,也吹了起来,将地上的纸钱和树叶都吹到了空中,到处飞来飞去,那些围观的人,这时候都不见了,还有那些亲朋好友,也都离开了这里,纷纷躲雨去了,于是,现场就只剩下他们几兄弟,还有我们几个妯娌,以及那个被逮住的村长。
今天,你不说清楚,就不能走,小红依旧撕扯着村长的衣服说。
小红,你还是放开村长吧,今天可是老头的葬礼,你要冷静一点,张金说。
是啊,小红,你放开吧,都下雨了,我们也要送老头上路了,再不走,等下雨大起来,我们就走不了了。张银说。
所有人都劝着她,于是,她逐渐地放松了村长,渐渐的,就放开了村长的衣袖。村长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领子,不急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走了。

阿圆

我们三个人陆陆续续地爬进了稻草垛,没想到里面这么宽敞,以前夜里,玩捉迷藏的时候,我怎么没想到来这里躲起来呢,那时候要是知道有这样一个隐秘的好地方的话,我一定会不会躲藏在那些好找的地方,然后轻易地被堂哥他们找到的。现在,我记下了,以后不会搞错了,就是这里了。今天晚上,玩捉迷藏的时候,我就躲进去,钻得深深的,钻到稻草垛的最里面去,然后用稻草将全身给盖起来,像猫一样一动也不动,这样的话,他们打死也不会找到我的。
哎,阿圆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
我似乎看到了堂哥和阿杰他们在马路上找我呢。
这下他好像变聪明了,以前我们十秒钟就找到他了,现在都过了几分钟了,他不会掉进池塘里去了吧,阿杰说。
不会的,谁会这么傻啊,也许他现在就躲在池塘水底下呢,堂哥说。
那他不是要淹死了吗,阿杰说。
可他究竟去哪里了呢?
我也不知道呢,没想到阿圆一下子变得这么聪明,以前他可是很笨的啊,堂哥说。
一听到他们找我的声音,我便笑了起来。
阿圆,你笑什么,傻乎乎的,好像吃了蜜糖一样,一边的堂哥说。
他一定又在想什么歪主意了,阿杰说。
此刻,他们两个就呆在我的身边,因为离我太近,我似乎都能够听到他们的呼吸声了。
这里倒是挺暖和的,阿杰说。
是啊,简直比床上还要暖和,以后,我们晚上就可以躲在这里睡觉啦,堂哥说。
不行,我的妈妈不会答应的,要是我这么做,她会打断我的腿的,我说。
就你胆子小,要是我们谁都不说,她会知道吗,就算找一夜,也找不到我们的,堂哥说。
是啊,这里太隐蔽了,一般大人是不会发现这里的,阿杰说
。你们听,好像雨越来越大了,堂哥说。
是啊,越来越大了,好像就下在我的头顶呢,阿杰抬头看着一捆稻草说。
我们不会被淋湿吧,这些稻草可以阻挡雨水吗,我说。
可以的,稻草那么厚,一定可以的,堂哥说。
我听到了噼里啪啦的下雨声,还有电闪雷鸣的声音,这时候,透过稻草垛的缝隙,看着外边,天色突然暗了下来,看样子好像已经是黑夜了,有点怕人呢,这时候我倒是想出去了,情不自禁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阿圆你想干什么呢,堂哥拉住我说,你是不是想出去,和那些大人告密,说我在这里呢,堂哥凶着我说。
没有,我只是感觉身上有点痒,所以就动了下。
我刚说完,阿杰就笑了,哈哈哈,笑得很大声。
不要笑了,我看到那些大人了,堂哥说。
谁啊,阿杰不笑了,扒开稻草,看着外边。
是我妈妈还有几个伯伯和婶婶,他们都过来了,我胆战心惊地说,他们不会发现我们了吧,我说。
蠢蛋,我们都躲在这里了。这么隐蔽的地方,谁都找不到我们,堂哥说。
可是我怕。
你怕什么呢?有什么好怕的呢,堂哥说。
我看到爸爸和几个用扁担和绳子抬着竹床,正朝着我们这边走。竹床上面好像躺着爷爷,被白色的布给盖着。我看到爸爸他们走路东倒西歪的,头发被风给吹得飘了起来,我看到妈妈和几个婶婶在一边,一边走,一边给他们撑伞,风将雨伞给吹得摇晃起来,所以她们走路也都非常困难了,看样子像是随时都要倒下了似的。
他们是要把爷爷抬到哪里去呢?我问堂哥。
蠢蛋,他们是要把爷爷抬到汽车上去呢,堂哥说。
是啊,那辆车就是接你们的爷爷的,不然干嘛会停靠在村口呢,阿杰好像什么都懂似地说。
是啊,这辆车就是接爷爷的,没错,堂哥说。
要接到哪里去呢,我问。
蠢蛋,当然是送到火葬场去了,又是阿杰,他比我们大两岁,好像什么都懂一样。
于是,我不再吭声了,只看着外边,他们一个个都穿着胶鞋,踩在烂泥巴里面,深一脚浅一脚。渐渐的,我似乎听到了他们踩在了泥巴里面的声音,直到这时候,不一会儿,我才注意到他们已经来到稻草垛外边了,就在稻草垛的外边,就在汽车的另一侧,离我们不到一米远。他们一个个都停了下来,被汽车阻挡住了。、我都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了,很清楚,这时候一双手捂住了我的嘴巴,说,不要再说话了,再说的话,就要被他们发现了,表哥凑到我的耳朵边,悄悄地说。

邻居的话

他们终于想起了老头了,之前都在吵吵闹闹的,等到村长走了后,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老头的葬礼,不是一个吵架的好日子。也许和那些雨水也有关系,他们一个个都被雨水给淋湿了,然后冷静了下来。这时候,我听到了灵车的鸣笛声了,想必他们也听到了,于是,一个个都走进了茅草屋,开始准备将老头的遗体给抬起来了,这时候我也走了进去,对他们说,你们应该多找一个绳子,将竹床的四端都给系起来,这样才稳固,于是,他们在茅草屋找了两条绳子,系在了竹床上面,还找来了两条扁担,前后各两个人挑着,这样一来的话,走路就平稳一点了。我想虽然这里离灵车的地方不是很远,但也要小心一点,不能出意外。


张金的话

    好了,都过来吧,临走前,都给老头磕一下头,磕完了后,我们再送老头上路,我说,说完,我先带头在老头的竹床前跪下了,之后他们一个个陆续地都跪了下来,小红冷冷地站在一边,没有走上前来,看来她是不准备给老头磕头了,算了,她不跪就算了,如果老头还活着,看到她这样做的话,估计还会和她吵一架的,她能来这里给老头送葬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能为难她了。

                              张银的话

二弟,你和三弟在前面,我和四弟在后面,要注意平衡,不能乱了步伐,还有注意前面的路,今天下大雨,路不好走,宁愿走慢一点,也要走稳一点,知道吗?大哥说。是的,我们知道了,我说,说完,我和三弟拿着扁担,走在了竹床的前面,等待着大哥发命令,只要他一说,开始吧,我们就会将绳子给穿入扁担的。就等待着大哥下命令了,可是这时候大嫂突然间叫我们停下来等一下,不知道她又要说什么了。

                             巧华的话

外边风雨太大了,他们这样是不行的,是不怎么稳的,要是稍微一晃动的话,也许老头都会从竹床上掉下去,到时候可就要被村里人笑话了。作为大嫂,我有责任提醒一下他们这一点,于是,我拦住了他们,走到张银面前,你们这样是不行的,以前你们这样做是可以的,但今天不行,今天,你们必须将老头的身体和竹床固定住,所有地方都用绳子给捆住,包括他的头,这样一来的话,风就不会把白布给吹开了,不管竹床怎么晃动,他也不会掉下来了, 你们看现在刮了这么大的风,马路边的树都快要被吹断了,所以,我说的肯定有道理,你们一定要这么做,不然的话,半路上如果出现了一些意外的话,就要被人笑话了,我说。

                             张银的话

我看到大嫂走到大哥面前说着什么,然后大哥便叫我们等一下,你们两个人等一下,再去找一条绳子来。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去办了,等找到绳子后,他便叫我们将老头和竹床捆在一起,就像捆粽子一样。
这样怎么行呢,这样对老头是不敬,我对大哥说。
没办法,风太大了,现在只能这样做了,如果老头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我们的,大哥说。

跛脚人的话

太过分了,他们这样做太过分了,老头都去世了,还让他受这样的苦和罪,于是,我走上前去拦住了他们,你们这样做是不行的,要是被村里人看到了,会被笑话的,我说,但是他们几兄弟都不听我的,继续将绳子困在了老头的身上,到最后甚至连老头的头和脚都捆上了,看样子他们是打定主意了,就算我再怎么劝,也没有用处了。


                           素贞的话

他们几兄弟给老头捆得严严实实的,像包裹一个粽子,老头便和竹床紧紧地系在了一起。系完了后,张银拿着一把伞走到我身边,说,这个你拿着,等下和大嫂帮我们打一下伞,就一会儿,到了灵车上后,就不用了,知道吗?好的,我知道了,这个你不用操心,我接过雨伞,撑开了,之后便主动地给他们几兄弟让开了一条路。

                             张银的话

好了,现在我们都抬起来吧,我说开始,大家都起身吧,大哥在后边下命令说,开始,于是,我将扁担放在了肩膀上面,起身,这时候,竹床便离开了地面,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好像老头之前是睡着了,现在醒过来了,开始说话了,都走稳了,大哥在后边说,说着说着,我们便将竹床抬到了屋外了,这时候,大嫂和素贞走了过来,给我们撑伞了,也许是因为她们撑伞的地方不对,雨水依然不断地洒在我身上,一会儿我的身上便都湿透了。

张银的话

巧华和素贞真是笨蛋,我说让他们给我们撑伞,她们就只给我们撑伞了,连竹床上的老头都不顾了,还好我及时发现,让她们注意一下老头,不要让老头给淋湿了。

张铁的话

   一走出茅草屋,我就觉得这天不对劲,好像知道我们今天要送老头上路,所以专门和我们作对一样,这雨早不下晚不下,现在当我们动身了,倒是下了起来,还不小,看样子一时半会还停不了了,还好,灵车离我们就只有几百米远,要是我们走路快一点的话,几分钟就能到哪里了,但是大哥叫我们都走稳一点,于是,我便放慢了脚步,任凭雨水灌入到了我的脖子里去了。
                    
                              张银的话

三弟,你走慢一点,要稳,要稳,知道吗。

素贞的话

张银不断地对他们几个兄弟说,要稳,要慢一点,慢一点,可是,我看到他们几兄弟走路都不是同步的,有快有慢,所以,走得摇摇晃晃,竹床也就像是摇床一样摇摇晃晃,响个不停了,睡在上面的老头像是个婴儿一样,任凭他们摆布,只不过此刻,他没发出一点声音。
不要管我了,你去给老头撑伞去,张银对我说。
虽然老头去世了,但是他还是不希望老头被雨水淋湿,好像这样一来,对老头就是大不敬一样,现在,他全身被雨水已经给淋湿了,湿漉漉的,仿佛是刚从池塘里面爬上来的一样。雨水不断地灌入他们几兄弟的脖子,从头上一直流下来,一直流到地上,那时候,我便觉得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什么时候下不好,偏偏在送老头上路的时候下。  
要稳一点,稳一点,知道吗?张金的话,在风雨中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

张金的话

汽车就在前面,但是我们好像走了很久,都走不到它那里。雨太大了,流到了眼睛里,遮住了我的视线,都看不清前面了,这时候,我的脚在泥巴路上面,也开始打滑了,像车轮子陷入到了泥地里一样,每走一步,都十分地困难。
大哥,前面都是雨,还有雾,我看不清路了,汽车在哪里啊?我摇摇晃晃地在前面走着。
二哥,你不要乱晃,再晃的话,绳子就要断了,三弟说。
车子就在前面,你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行了,大哥在后面喊。
三弟,你看到车子了吗?
二哥,我和你一样,眼睛都模糊了,也看不清楚了。
绳子要断了,四弟在后面说。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啪的一声,突然感觉肩膀轻了很多。
二哥,绳子断了,你不要往前走了。

张铜的话

绳子都断了,二哥和三哥还不知道,还只顾着往前走,这时候,我和大哥停了下来,在后面喊他们,叫他们不要走了,同时,嫂子们也都停了下来,不一会儿,我们几兄弟便都围在了一起。我看着躺在竹床上的老头,他身上也差不多都湿了,可是因为被白布给蒙住了,所以,我们没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到底是生气还是愤怒。
大哥,我去邻居家去借一条绳子去,一会儿就回来了,二哥说。
只能这样了,你去吧,快去快回,大哥说。
好的,我马上就回来。

邻居的话

当他们几兄弟跳着老头走了的时候,我已经回家了,却没有进屋去,而是站在门前看着他们往前走,一步一步地,看起来走得十分艰难。也难怪,雨太大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雨,像一盆盆水从天上倒下来的一样。不一会儿,地上便积满了雨水,哗啦啦地沿着沟壑的地方往前流淌,一直流到附近的池塘里面,和一些低洼处。渐渐的,池塘里的水变得浑浊了,水位渐渐地上涨了起来,过不了多少时候,池塘就会被淹了,这对于养鱼人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突然停了下来,好像出了什么事情,张金离开了队伍,迎面向我走了过来,他走得很快,看起来像是在跑,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我家门前。
绳子断了,我想找你借一条绳子,用完了,就马上还给你,张金浑身湿湿淋淋地在我家门前说。
我请他进来躲一下雨,可是他说不用了,马上还要回去,老头子还在雨里你,他说。
我在家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条看起来很扎实的绳子,递给了他,他接过去,然后便跑掉了,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雨中。
不一会儿,他们又开始动了,并且速度加快了一点。

张金的话
很快,二弟便回来了,然后,我们重新给竹床系上了绳子,然后又抬了起来,并且加快了速度,很快,我们便来到了汽车身边,我说到了,大家都停下吧,赶快把老头给松开,抬到车上去吧。

张铜的话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大哥便说到了,到了,都停下吧,大家都停下来吧,大哥说,于是,所有人都停下脚步,二哥打开了车门,三哥弯着腰给老头解开绳子。老头一动也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
小心一点,别让老头给淋湿了,大哥对三哥说。

素贞的话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要走很久呢,大概是因为我的视线被雨伞给遮住了,所以,当大哥说我们到了汽车这里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等到抬起雨伞,便看到了它,一个相当破旧的汽车,看起来用了很多年了,一些地方都生锈了,外壳都凹进去了,好像是被什么硬物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似的。
快点给老头松开,抬到车上去,大哥在后面喊着,不断地喊着,一路上,他都在指挥着大家做事,现在,他的喉咙都嘶哑了,听起来怪怪的,好像不是他的声音了。
快点,给老头抬上去啊,大哥继续喊。

阿毛的话

我听到了大伯的声音了,都快点抬上去啊,一阵接着一阵,不知道他要把什么东西给抬上去呢,所以,我想看看,可是,我的视线被雨伞给遮住了,还有几个大人的身躯也阻挡在我面前,其中就有我妈妈的。我都看到了他那一双红色的塑料胶鞋了。外边的雨真大,我都不敢出去了。我想现在应该是雨季了,每当这个时候,庄稼地就会被淹没了,很多鱼儿便会从河流里从池塘中流入到庄稼地里面,这时候,爸爸就会划着他的那条小渔船沿着我家门前的一条水沟,一直划,一直划,划到庄稼地里去捉鱼。洪水来临的时候,鱼儿又大又肥,煮起来特别的新鲜,想到这里,我便很兴奋了,我想过不了几天,等爸爸不忙的时候,我就叫他带着我划船去打鱼去。我想象着我们在庄家地上划着船,将渔网撒到浑浊的水里去,撒好后,便会在船上坐一会儿,抽一根烟,烟抽完后,他将渔网给拉上来,那时候渔网上面一定会缠绕着很多鳞片闪闪的大鱼的。我不知道那些鱼儿是从哪里过来的,曾经,我就这个问题问过爸爸,爸爸,爸爸,这些鱼怎么会在庄稼地里呢,爸爸说,它们是从河中游过来的。
所以,我期待着雨水下得更大一点,这样一来,过不了几天,河水就会猛涨了,到时候,河里的鱼儿就会跑出来,跑到庄稼地里,跑到岸上,只要我一出门,就随处可见那些肥大的鱼儿了。可是现在,爸爸没有空,他很忙,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忙着,晚上睡觉了,他都没回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还以为他失踪了,或者出门去了。我问妈妈,她也不和我说,好像爸爸去哪里了是个很大的秘密一样。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是爷爷去世了,昨天他在给爷爷守夜呢,所以回不了家,今天是爷爷送葬的日子,他也一直都在爷爷的茅草屋,现在,我才看到他了,在雨水中,爸爸正在将爷爷给抱进汽车里去。等一会儿,汽车就会发动了,到时候我便会听倒汽车的轰鸣声了,然后,汽车便会开走了,离开我们村子了,想到这里,我倒是有点可惜呢,可惜我不在车上,无法和爸爸妈妈他们一起走,我不在他们身边,他们也不着急,也没有找我。我想现在如果妈妈喊我一声的话,估计我就会忍不住,从稻草垛里面爬出来,和他们一起上车了,但是她们没有,所以,我就只能一直呆在这里,悄悄地看着他们离开。阿圆在我一边看起来好像也挺失望的,因为他的妈妈也没有喊他,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样。从他失望的眼神,我就能看得出来,他一直透过稻草的缝隙看着外边,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素贞的话

不一会儿,他们几兄弟便将老头给抬上了车子,他们几个也都陆续地挤到车子里面去了。我和大嫂三婶还有小婶几个也都收了雨伞,也爬上车子了,只剩下张银还在车外。
你怎么不上来呢,你快点上了吧,车子要开动了,我对他喊。
你们等我一会儿,我要把绳子给人家送过去,他在雨中喊。
雨水顺着张银的脖子一直往下流,速度还很快,他一边擦掉眼睛上的雨水,一边抹着脸,但很快,雨水又从他头上浇下来了。
算了,等我们回来,再给他送回去吧,大哥在车上喊。
不行啊,我答应人家的,答应了的,张银喊,说完,他转身跑了,一下子就融入到了雨水中了。
我把车窗给关上了,雨水不断地流淌在玻璃上,于是,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到雨水打在车顶上面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像鞭炮响起来的声音。
不一会儿,张银回来了,他敲打着车窗,让我们开一下车门,我打开了让他进来,他一进来,雨水夹着寒风也顺着风吹到了里面了。我禁不住地打了一下哆嗦,那时候,我们所有人身上都湿透了,车上也到处都是水。
阿毛去哪里了,为什么都现在都不出现,现在外边下了这么大雨,要是他出了什么事的话,可怎么得了,当张银上车后,我对他说,要不要等一下阿毛,要不我下车去找一下他,他肯定就在家里面,在等待着我去找他呢,不行,车子就要开了,车子不等人的,阿毛不会出事的,他都是十几岁的小孩了,张银说,说完,我听到了车子发动的声音,不一会儿,车子动了起来。

张银的话

终于,车子发动了,一切都结束了,从昨天开始,我就期盼着车子发动的这一刻,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车窗被雨水蒙住了,一片模糊,我什么都看不见,外边的人也都看不见里面,所以,我不用担心什么了,很快,车子便会开出村子的,到时候,没人认识我们了,也没人问我们老头是怎么去世的了,任何人都不会在乎这一点了,包括车上的我们。所有人都沉默了,大哥三弟四弟,还有巧华她们,一个个都安静地坐在车子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老头也一样,躺在车上已经装备好的一张简易铁丝床上面,身上依然盖着白布。

阿圆的话

汽车开走了,我注视着车子一点一点地离开我们,越来越远,渐渐地,融入到了雨水当中,什么都看不见了,这时候,我倒是有点失望呢,没想到妈妈这么快就忘记了我,丢下了我,和爸爸一起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家,真是太过分了,之前,我还想着她呢, 还想去找她呢,她现在倒是不找我了,我想和她一起坐在车子上,体验一下坐车子的感觉,自从我出生以来,一次都没有坐过这样的大车子,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机会,却被我自己给放弃了。我有点后悔跟着堂哥了,要是之前从阳台上跑下楼,丢下他,一个人去找妈妈的话,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情况了,但是,我想堂哥一定和我一样很失望,从他的表情,我就能看得出来。
阿圆,车子走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估计已经开出了村子了,堂哥有点失望地说。
你不是希望车子开走吗?你不是希望你的妈妈找不到你吗?你不是一直躲着她吗?我笑着对堂哥说。
堂哥沉默了,看样子有点伤心。
我们还是出去吧,车子都开走了,我们没必要躲在这里了,沉默了好长时间的阿杰终于出声了,我好像听到我妈妈在喊我了,阿杰说。
是啊,我也听到了,她好像在喊你回家吃午饭去了,现在都是中午了,我家饭还没煮呢,中午不知道吃什么了,我说。
是啊,你们妈妈爸爸都走了,中午没饭吃了,要不,你们去我家吃饭吧,阿杰说,说完,他便跑出去了,紧跟着,我和堂哥也跑出去了。等到我从稻草垛里钻出来,站在外边,才发现雨水已经变小了,渐渐地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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