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选择的“幽默”——评《命运交叉的城堡》

shep

　　以拼接方式展现人生，只是卡尔维诺的写作方式，而非这部小说的主题。如果说，《看不见的城市》展示了一个支离破碎的整体世界的话，那么《命运交叉的城堡》则使这些碎片之间产生了某种微妙的相互联系。

　　这些联系提供了（准确地说是强迫要求）抉择的可能——而不是神怪一般的马可·波罗在天地之间的玄游。就是说，城堡里的马可·波罗们必须在开始旅行之前，先做出决定：他们可以选择爱情、名利、智慧和诱惑等等。所以，那些看似精心选择的纸牌组合，就是他们各自的生活选择。虽然，在生活中，他们的选择有些盲目和不假思索，但在选择讲述自己故事的方式的时候，却格外的谨慎小心。

　　餐桌上的故事，宛如一道道风味独特的菜肴。它所体现的恰是生活在复述自身时候的某一欺骗特性。命运悲苦的人们总是在纸牌的字里行间掩饰自己的脆弱和欲念。他们习惯于将纸牌的字面意义和纸牌深层概念上的强迫性糅合在一起，并宣称，自己这么做是别无选择的——换言之，这就是在责怪天意的捉弄。所以，他们一方面哑口无言；另一方面又使尽浑身解数为自己辩白。什么偶然的巧遇啊，因为天真而吃亏上当啊，命运的牺牲品啊等等，等等……

　　也许可以这样说，城堡里的过客都是悲剧性人物。但造成他们悲剧的，不是奥林匹亚山上的神祗，而是他们自己。卡尔维诺在开头一段的描述也指出了这一点，他们不能说话——被剥夺了语言交流的能力。这里可以做三重解释：第一，作为选择的代价，丧失交流能力是一种与获得相应的失去。其二，这种惩罚针对的是他们的虚伪造作。第三，丧失语言交流能力，亦即孤独正是人生最基本的境遇。而纸牌，这些自成体系的松散联系，则展开了一幅生动活泼的象征性生活画卷。人们仍在不停地撒谎；所有人都刻意回避自己的过失，并强调“此乃无奈之举”和自身的悔恨。写到这里，无比的滑稽和幽默就跃然纸上了——建立在人物苦难之上的快乐和嘲弄就出现了（这是意大利式的幽默，同时也是最为深刻的幽默）。

　　所以说是深刻的幽默，其原因就在于，其欢畅的嘲讽凌驾于人物的悲剧性之上。一切辛辣的笑声；一切将苦痛淋漓尽致地展示在众目睽睽之下而引起的哄然大笑，彻底彰显了人生的“现代性”荒谬。然而，这种荒谬的现代性并非是因为作者生活在当代所造成的——神话人物、史诗英雄存在于人类群体中的“特殊普遍意义”：将世界范围内的神话整合为人类生活一脉相承的连续剧和基本情感判断，在这里是不适用的。它只是表明了“人类终究只是人类”这一无可奈何的感叹而已——而是因为，荒谬本身只是到了近代以后，才完整地显露出自己丑陋的外表，一言蔽之，这就是所谓的“异化”；一种似非而是的过程和出人意料的结果。这些摆弄着纸牌的客人们，走到了他们的尽头，也即走到了他们自己的反面。因此，痛苦的果实只得由他们自己去品尝了。以犹豫不决的人的故事为代表，这里既没有什么复杂的人、物，也没有什么曲折的情节，就是说，她直接而简单地将（选择性）悲剧放在读者的眼前。并赋予了桌面上每一张纸牌以最悚然的幽默感。所谓抉择，实则为放弃——单纯出现的机会（纸牌）只是生活展示的一个虚拟全景。然而对所有个体来说，他不能拥有一切；不能获得一切——这便是人生的可笑之处：某一方面的成功即等于另一方面的失败。归根结底，鱼和熊掌是无法兼得的。

　　当然，《城堡》的成功之处有赖于塔罗牌自身所蕴含的悲剧意义。从某方面来说，这种纸牌代表了人类心灵深处的最直白的欲望，同时，她又兼备了人类理智对欲望的批判态度。一切贪念总以一场冒冷汗的黄粱梦而告终。所以，对纸牌的选择（选择叙事的路径）以及人物们在各自生活中的选择，都只能证明，选择本身；或者说选择这种行为，均是欲念在背后推动的。不论他们是选择了金币还是宝杯，抑或他们最终得到的大棒和宝剑，到头来只留下了一声苦笑。

    如果说，这还仅仅是揭露了每一个个体在面临选择时的荒唐情形的话。那么，当所有客人把纸牌组合为一套“命运交叉”奏鸣曲之后。我们所看到的，就不再是一个人的沉浮荣辱，而是一个世界性的总体悲剧。或者说，这一组合预示着个体可能遇到的所有险境和胜利。以及，建立在这些悲喜交加之上的那种沉默的巨大笑声。

　０９．１．３１

[ 本帖最后由 shep 于 2009-2-3 21:49 编辑 ]

马耳

这样看起来，《命运交叉的城堡》倒有点像个浓缩版的《人间喜剧》了。不知道从《人间喜剧》到《命运交叉的城堡》有没有什么发展脉络？

shep

我认为，卡的思路大概还是利用已存的众多经典人物（如浮士德博士、奥兰多等），来传达一种选择上的困境。而，这些人物本来就是悲剧性的，经过卡的一番经营之后，其悲剧性似乎变得更加深刻和不可避免了。

《人间喜剧》我没有研究，但巴本人的确是倾向于批判。

皮埃利诺

卡在《命》中继续对小说的艺术形态和叙事结构进行探索，在这基础上，他或许是想表达对周围的现实，人类的命运的不确定性。仔细阅读《命》，我多少会感受到作者对人类在现实生活中的状况的忧虑。的确，“我们所看到的，就不再是一个人的沉浮荣辱，而是一个世界性的总体悲剧”。卡的东西总会有童话的味道，例如《我们的祖先》，用奇特的手法描绘出现代人的被肢解、异化，《宇宙奇趣》中的世界看似荒唐却又真实，卡把现实作为底色，《看不见的城市》更是如此。卡在不停的对人类命运，迷乱的现实进行哲理的思索，因此他的东西确实会有一种揭露批判的味道。
第一次来这儿逛，顺嘴说的

[ 本帖最后由 皮埃利诺 于 2009-2-14 23:34 编辑 ]

柏仙妮

刚看完卡尔维诺的《通向蜘蛛巢的小路》，发现他24岁时写得小说，不妨碍我阅读的兴趣。也就是说我能看得懂以及从中能看出一些我自己的想法。

最近看书时经常对比作者前后作品，觉得大多数作品都是从主流走向非主流。作者在写作技巧上不停地改变，或者说不停地突破。


好几次都翻开《命运交叉的城堡》，但就是看不下去，跟《寒冬夜行人》一样，可能我的思维还太僵硬，鉴赏水平也有待提高（打算再努力一把）。

不过看他的小说与《人间喜剧》不同，‘揭露批判’这种东西在所有的小说里或多或少，或隐或现，作者都会不自觉地去表达，只是手法不同罢了。如果大伙觉得一切都是正常的，估计也就不存在小说了吧。巴在《人间喜剧》里，会有两种手法，他会很明显的批判一种，然后立出第二种对立的方式告诉我们事情本应该是什么。或者说什么行为是高尚的？什么行为是卑劣的。这与托的边写边思考，有异曲同工之妙。（总之，我看这两人的文章都有这感觉，很容易明白作者对事件的判断，什么是黑的？什么是白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更或者什么是可以让人同情的？什么不可以）。

但卡好像志不在此。倒有些像楼主所说的，主题是悲剧交响曲！

shep

柏仙妮 发表于 2013-1-17 08:50
刚看完卡尔维诺的《通向蜘蛛巢的小路》，发现他24岁时写得小说，不妨碍我阅读的兴趣。也就是说我能看得懂以 ...

作者早期风格与晚期风格的不同，30年如一日写纯情恋爱的，大概也只有琼瑶阿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