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屎传

陈皮

宋的时候，猫屎是个将军。他用小刀割自己在脚上的死皮，割着割着，脚趾头就割没了一个。他常常在树林里猎杀拥有一颗粉红色心脏的兔子，对着一片树叶思索蚂蚁的城府之深。他没做将军时，就做强盗。猫屎可厉害了，抢劫过少女的胭脂，以及田伯光的刀。这一年，猫屎抢了少女脚踝上的银玲。这一抢，可就坏啦。少女急的要哭呢。少女对猫屎说，你每一年都要抢掉我身上的一件东西，可是，以后你就不能够再这样干啦，因为我要嫁人了。

这个夏天，很热啊。猫屎带着一吨的遗憾离开了故乡，应征入伍，抵御外族。猫屎不做强盗的时候，就做将军。他在战场上杀着杀着，就成了将军了。猫屎对手下士兵说，你妈逼的，我每天都要洗热水。猫屎对马儿说，你妈逼的，为什么不吃草？猫屎对前来宣读圣旨的太监说，妈逼，公公一路来真是辛苦了。猫屎挖了个地洞，他不是想把自己埋掉，是在里面写日记，一会写天，一会写岩石，一会写妖精。他把泰山上的妖精写光了，就去写武当山的。猫屎可忙啦，他研究过动词的八十种用法，还学气功，用矛和盾做了一辆自行车，把可兰经翻译成蒙语给汉人看，用另一种少数民族的语言进行低效的哲学思考。像猫屎这样多才多能的人，在哪一个朝代都应该被关在牢房里。于是当将军和强盗都不做的时候，他就当囚犯。在宋的牢房，猫屎每天都可以吃下四斤的驴肉。

每一个小囚犯刚进来的时候都会听到老囚犯讲一个故事，很久以前，此地是一块鸟不拉屎的地方，全靠一位高人运用紫薇斗数令这里风生水起，成为一个战略上和商业上都非常重要的之地，据说就连朝廷里都专门预备了一道兵符准备随时派军队进驻这里。若要问这位高人是谁，他就是名震省港澳的猫屎大师呢。

猫屎回到故乡，已经是整整十又十年后。美丽的姑娘都变成了黄花菜，地下室的老鼠纷纷自杀，于是蟑螂兄与喜鹊为伍。老家有一亩良田，田边有一老屋，老屋内有一张凳子。猫屎在凳子里一坐，就坐了三年。

于是，在醒着的时候，与每一个迎面而来的灵魂想撞。睡时，刨起了田里的土，累的要命，汗水沿着脸部的沟壑往下滴，寻找一个，骑在蚯蚓上偷吃胭脂的贼。
猫屎跑来对我说，我需要多一点的名词，来武装我的部队。每一个在半夜死去的婴儿，在人间甚至还来不及争取到一个名。小道歇息的时候，猫屎绊倒了一批赶路的已故诗人，他们身体的部分都退化成了一粒句号。诗人的名字被隐去，手和腿隐去，头隐去，眼睛以及心脏隐去。我曾经认识的某个谁，他瘦的像屋顶上随风飘曳的纸人。猫屎说，土拨鼠是万能的神，哪里有麻烦，土拨鼠就出现在哪里。土拨鼠寻找日光的努力，仅仅比屎壳虫推粪时抬小腿的动作高明。

猫屎对着一块岩石说，出来！出来！你这只萝卜。猫屎用腿锯凳子。猫屎空手切白菜的功夫，简直独步武林。

猫屎语录：
冬天里吃冰，这样的人啊，难有爱情。
先有湖，然后妖怪作祟。
两个段落之间，赶路的小马找不到旅馆。
六十岁后六十，美的无以复加。

有时候，没有一片云肯捎上猫屎走一段路程。那是些很年轻的云呢，年轻的甚至没有孩子愿意给它们写信。猫屎的乡下，有种稻子。田里的青蛙很吵，又老是生闷气，夏天的空气于是变的焦虑，就像黑白色的世界里孤伶伶的飘着一只气球。

我被选为猫屎立传，是立秋以后的事情。为此我必须学着和和猫屎一样去生活，像猫屎一样去思考，我要用猫屎的眼光，趣味，角度去看一样东西。仿佛这件东西本身会说话说，看，我就是猫屎眼中的这个东西。我必须幻想自己是一个宋人，我拥有结实的肌肉，皮肤被晒黑，我会在山脚下的小溪旁手淫。我是将军，也是强盗，同时还是一名囚犯。我茹毛饮血。我蹲在草丛中观看一只蝴蝶。

可是，作为一个虚构人物，猫屎身肩太多不适。如同一个魔术师对着无辜的观众大喊，看啊，秘密就在这里。可是保守魔术的秘密，可是每一个魔术师的职业道德啊！于是呢，我对这个猫屎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妈的我对猫屎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就在那，我又不能跟别人说我就是猫屎。因为这样干的时候，猫屎就会跑出来说，错啦！我才是猫屎呢！

猫屎：你他妈就不能老实点把我写出来么？！

于是呢，就有了以下这样一个故事。为此我还专门去查了一下《二十五史》，我原先是那么不愿意去翻这本书，因为它被另外一大垒书叠在上面，翻动它要花费大力气。可是为了猫屎，我还是决定翻一翻它，谁叫我和猫屎是哥们呢？

天祥在道不食八日，不死，即复食。至燕，馆人供张甚盛，天祥不寝处，坐达旦。遂至兵马司，设卒以守之。
……
至元十九年，有闽僧言土星犯帝座，疑有变。未几，中山有狂人自称“宋主”，有兵千人，欲取文丞相。

--------《二十五史。宋史。文天祥传》

我怀疑这个猫屎就是那个看守过古代的某个落难诗人的小卒，在另一个时候，他又成为了一个到处预言的和尚。总的说来，他就是一个在历史洪流中跳来跳去的小人物。此外，猫屎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不说了。

酒童

我挺喜欢这篇小东西。
“他用小刀割自己在脚上的死皮，割着割着，脚趾头就割没了一个。”
还有第二段一整段。

陶北

学《鱼鳞帽·艳史》吧？很有趣。

陈皮

不是哦，我特地去搜了一下，才知道《鱼鳞帽·艳史》，没看过这书呢。倒是看过这个作者的另一部小说《哈扎尔辞典》，那两篇都是经典，而我这个只是一篇任性、随意的小东西，猫屎是我现实中的一个很好的朋友，我只是一直很想写写他。我这样说并不是想规避掉这个文本所应该得到的批评，这篇写于09年，我想我现在已经有把握避免掉一些不好的东西了，比如说不要写“地下室的老鼠纷纷自杀，于是蟑螂兄与喜鹊为伍”这种莫名其妙的句子。我记得06年的时候陈卫老师批评过我说我喜欢在小说里耍小“聪明”，这篇也有向读者卖乖的嫌疑，这点挺可耻的，我检讨。还有为自己的多年来的不思进取再检讨一次。

陶北

相信陈卫的话没有错。
我多年来一直把他回复的一段话用大初号黑体打印了贴在书橱上。

陈树泳

当时为了买《哈扎尔辞典》几经周折，但买了之后却一直没看，已经几年了，至今不能习惯文学以那种形式表达出来。。。。